考信录 - 第 27 页/共 77 页

“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同上)   △周之弱不因封建   自汉以来,说者多谓周人弱於封建,徒建空名於公侯之上耳。余按:《孟子》此文,王於诸侯,庆之让之,贬之削之,莫敢违王命者,是其予夺之权操之天子,何有於弱,亦岂但空名而已哉!但自平王东迁,王室微弱,号令始不行於天下耳。故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西周以前,自天子出者也;东迁以後,自诸侯出者也。岂得见其後之微,遂以概其前之盛乎!晋文、襄之世,进退臣僚皆惟君命是听;顷、定以後六卿专政,公室始卑。鲁僖、文之世,权亦在上;襄、昭以後,政始出於三桓。岂得谓文、襄、僖、文之世已失政哉!且自幽、厉淫暴,犬戎内侵,骊山之变,畿甸尽没於戎,使其时无诸侯,则天下皆骚动,非胜、广起於闾左,则刘、石兴自塞外,虽欲建空名於公侯之上且不可得,奈之何以封建故咎周也!且周之封国见於《经》、《传》者不过蓟、祝、陈、杞、苏、檀、齐、宋诸国,及兄弟之国十有五,同姓之国四十而已;其馀皆夏、商之旧国也。武王即不封建,此千数百馀国岂不能据地自雄者!若尽取而灭之,使先世帝王卿相之有功德於世者尽殄绝其祀而後已,是岂圣人之心也哉!大抵汉、唐文士多好议论古人得失而不考其时势,其所关者非小。故今考而辨之。   右朝觐巡狩之制。   周之封建先後不一时,其经制亦不能专系於一代,故不以载於《正录》而别述此篇,统纪其制而分类以记其事,庶易於考核也。   ○周职官附考   周之官制,《诗》、《书》皆未详言。《周官》一书亦多附会。唯《孟子》文尚可得其梗概。今附载之。   “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孟子》)   △卿与大夫   按:《春秋》於列国之卿皆书为“大夫”,则是卿乃上大夫,大夫则下大夫也。故曰:“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东迁以後,卿日以尊,故但称为卿以别於他大夫,而此文与《王制》遂沿而称之耳。又按《春秋传》,卿之下有上大夫,嬖大夫;《周官》亦有中大夫,下大夫之别;疑皆後世所增,如鲁三卿之外复有臧、叔、子服、叔仲等氏,晋六卿之外复有缺、赵穿等未有军行之卿者然。恐当以《孟子》此文为近是。   △乡官之不可废   三代之所以异於两汉者何在乎?两汉之所以异於唐、宋者何在乎?其事盖非一端,而设官其尤著者也。《周官》、《王制》虽皆出於後人之手,不无揣度附会之失,当日官制不可详考,然以《孟子》此文推之,诸侯之国大者仅及百里,而有卿,有大夫,有上士、中士、下士,佐治者要不下百数十人,故其耳目易周,精力亦无不逮;一人有善,得以赏之,一人有恶,得以罚之;是以豪猾无所用其武断,吏胥无所施其蒙蔽也。孟子曰:“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野人少而君子多则不足於养,野人多而君子少则不足於治。是以先王量民数以设官,而不肯惜小费以致废大事也。两汉则不然。自令、丞、尉以外,止有乡三老、啬夫、游徼、亭长之属耳;较之三代,邈乎不相及矣。然犹有秩有禄,选其贤者充之,是以其人尚知自重,其耳目精力尚可勉强从事。以故其治尚为近古,风俗尚多浑厚。至隋,尽废乡官,一县之中止有一令,一丞,一簿,一尉。然其时承南北朝之汉,久乱之馀,户口稀少,犹之可也。至唐开元、天宝之际,生聚蕃矣,民事多矣,逮宋熙宁、元丰以後,户口之盛尤远过於前代,岂此数人者之所能遍理!无怪乎百姓之争日多而吏胥之权日重也!   【附论】“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中庸》)   △“官盛任使”   官何以当盛也?所以优大臣也,亦即所以熙庶绩也。何者?一国之政多矣,非数十人所能遍理;设官少则势不能兼顾,非惟政事之多废也,而吏胥皆得操其厚薄之权,仆从皆得肆其上下之手,其倒行逆施者亦不少矣。故宫必盛而後可任使也。有一事即设一官,则人有馀力而事有专责。有一官即择一人,则人知自爱而事无不举。为大臣者但能课其勤惰而总其成,而庶绩自咸熙矣。   “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土倍中土,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孟子》)   △《孟子班爵禄章》不必拘   按:大国地方百里,倍次国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倍小国也。而小国之君十卿禄,以田计之,当食一万六千亩(以下食田亩数并见《集注》中所引徐氏说)。次国食二万四千亩,多於小国者仅三之一。大国食三万二千亩,多於次国者仅四之一。大国之田将何所置之乎?卿亦大夫也,故《春秋》於诸侯之卿皆书曰大夫,犹士之有上中下耳。大夫与士,则名分判然隔绝。而卿禄有四大夫三大夫者,大夫禄乃止倍於上士,何邪?窃谓读此章者但当求其大意,不必拘其细数;孟子固曰“其详不可得闻也”。然则孟子之所言特其略耳。尝考春秋以前诸侯之国,大约分为九区:内一区为乡遂,以为君禄;外八区为都鄙,以为大夫士之禄。犹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而王畿方千里也;犹井田之制,八家皆私百亩,而中为公田也。然则大国之君禄当倍次国,次国当倍小国;孟子特大略言之耳。大国小臣数多,则其禄之降杀亦多;小国小臣数少,则其禄之降杀亦少。然则大国次国自大夫以下,其禄亦必不止於倍;而卿禄亦不得有三大夫四大夫之多。但籍已去,故其详不可考耳。天子之卿受地仅倍大夫,况诸侯之卿何至遂三之四之乎!盖春秋之世卿权益重,卿禄益厚,故有三大夫,四大夫之说。其实皆当以渐而杀,非独卿与大夫然也。大抵君臣之降杀以十一为率,大小臣之降杀以倍为率;虽有增减,要不甚多。於此见先王之不以天禄自私,而亦有以辨上下,定民志也。周衰,典籍散轶,後人虽有纂述而揣度附会者居多。幸《孟子》此章犹存,尚可得其大概。馀已详《经界考》中,兹不悉赘。   【附论】“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中庸》)   △重禄之效   禄何以当重也?所以恤群臣也,亦即所以责群臣也。何者?士既受官於朝,必将资以养其父母妻子也。位益尊则所费益广。禄不足以赡之,惟贤而有守者乃能洁己而安贫耳。若其守少不坚,则必有聚敛於百姓以自奉,侵蚀於国帑以自肥者;无怪乎民日困而国日贫也!故善治国者必与士以重禄,使无内顾之忧,交谪之患,则少知自爱者皆耻为聚敛之臣,耻为盗臣矣。而又择其贤者用之,有不百室盈而妇子宁者乎!有不仓廪实而府库充者乎!故骤观之若费而细察之实省。如之何其可以不重也!   【附录】“管子於是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士乡十五。……五家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焉。……是故:匹夫有善,可得而举也;匹夫有不善,可得而诛也。”(《齐语》)   【附录】“制鄙:三十家为邑,邑有司。十邑为卒,卒有卒帅。十卒为乡,乡有乡帅。三乡为县,县有县帅。十县为属,属有大夫。……是故:匹夫有善,可得而举也;匹夫有不善,可得而诛也。”(同上)   △《管子》乡官之制   此所谓乡官也;与前所载《孟子》“六等”之文互相发明。何者?治民必藉於人。敷十家而即为之“长”,数百家而即为之“帅”,则在下者不能欺,在上者不难治,吏胥无所投其隙,奸豪无所肆其暴,诚良法善政也。桓公去古未远,先王之制犹多存者,是以管仲本之,立法以洽齐国,所以能霸诸侯而匡天下也。後世惟务省费,省费则必省官;日减日少,遂至於数万户而止付之一人。即有贤令长,亦不能以遍理;况贤者不可多得,非假手於吏胥则置民事於不问耳。假手吏胥,故吏胥横行;赋敛狱讼何一非吏胥操其权,倡赌盗贼何一非吏胥为之主!吏胥富,而闾阎日以瘁矣!置民事於不问,则强陵弱,众暴寡,良民日困,非凶悍无以自全,於是里巷之间相率习为豪强,争斗以自保其身家。无怪乎民日贫而俗日敝也!後世儒者往往轻视桓、文,羞言管仲;吾独以为不然。姑无论其他,唐、宋以来,名臣贤相史不绝书,有复古乡官之制者乎?有一言之及於此者乎?然则管仲未可轻也。惟汉诸葛武侯尝自比於管、乐,其後相业果为秦、汉以来第一人。亦何必为大言哉!大抵霸之所以异於王者,惟在假仁义以服人。其实桓、文之世上去文、武不远,王政尚多存於世者;汉、唐以後,王政存者宁有几乎!若之何轻视桓、文也!《国语》之文虽难尽信,然此文於理与时势皆得之,必非妄者。观此,犹足见三代之遗制。故并录之。   【存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论语公冶长篇》)   △千室为最大邑   “千室”,大邑也。“百乘”,大家也。晋文公在齐有马二十乘,齐陈文子有马十乘;则百乘,家之最大者矣。圣人以千室百乘相对为言,然则千室亦邑之最大者。寻常之邑不过三百室,二百室,百室已耳,是以其宰尚多能尽其职。惟冉求足民之材,政事之彦,圣人始以千室许之;非他人所及也。後世乃以庸碌之人畀以数万户而使之治之;欲令民之不困,俗之不偷,乌可得乎!   【存参】“施氏之宰有百室之邑。”(《左传》成公十七年)   △“百室之邑”   按:此文不以“百室之邑”为小,则邑之大者当亦不多也。此虽家宰兼治之邑,然百室而即有人治之,则下情之不通者亦少矣。观此言,犹可想见当时之美政也。   △儒者罕言乡官   乡官之制,乃三代圣人之大经大法,必不可废者。亦非但乡官也,百里之内亦必有分治之庶僚,始可以无废事。而後世皆举而付之於一二人,民安得而治!然名儒文士皆罕有言及此者,但有言及於井田封建者耳。井田封建虽属王政,然後世行之大不易。若庶僚乡官,直举而措之耳?不知何以无人计及此也?此治乱兴亡之大要,故因述周封建之制而附及之。   ○周遗迹补考   石鼓:   △引汪师韩文辨石鼓   岐阳石鼓十枚,上皆刻四言诗。唐韩退之以为周宣王时所作。宋欧阳永叔云:“自汉以来,博古好奇之士皆略而不道。隋氏藏书最多,其志所录,《秦始皇刻石》、《婆罗门》、《外国书》皆有,而独无《石鼓文》。遗近录远,不宜如此。况传记不载,不知二君何据而知为文、宣之鼓也?”(“二君”谓韦与韩;韦诗详後汪上溯《石鼓说》中)其论当矣。而张氵昊《谷杂纪》则云:“石鼓经秦涉汉,其亦久矣。其间岂无好事者称道之;历时之久,书传不存,後人不知耳。苏勖《载记》云:‘石鼓,谓周宣王猎碣,共十鼓;其文则史籀大篆。’唐章怀太子注《後汉书》云:‘今岐州石鼓铭,凡重言者皆为二字。’以二书言之,则安知秦、汉间无称道之者”。则又以韩公之说为是,欧公之疑为非。汪上湖先生《石鼓说》辨之颇详。今载其文於左。   【汪上湖先生《石鼓说》】“石鼓在陈仓野中,隋以前无所见闻。唐贞观中,苏勖始纪其事。郑馀庆徙置凤翔之夫子庙,而亡其一。宋仁宗皇佑四年,向传师得之民间,十数乃全。至徽宗大观二年,徙於汴京之辟雍。宣和元年,又移之保和新殿,以金填其字。钦宗靖康末,金人辇致於燕,剔其金而留石於王宣抚家。其家後改大兴府学。至元成宗大德十一年,虞伯生为大都教授,求得於草土中,洗刷而扶植之。仁宗皇庆二年,伯生助教成均,言於时宰,以大车十乘载於国子学大成门内,左右各五鼓。按:韦苏州诗谓是文王时鼓(今本亦作宣王,无文王字),宣王时刻;韩文公直称宣王时作。逮宋程泰之,以《左传》昭公四年,椒举云‘成有岐阳之’,指是成王。欧阳公《集古录》乃有三疑。而郑夹氵祭以秦权秦斤证之,指为秦刻。沿及金源,元遗山《中州集》云:‘荏平马子卿以字画考之,云是宇文周时所造;作辨万馀言,出入传记,引据甚明。’《金史》采其事入本传。郑、马二说,後人讥之者多,信之者少。以余考之,窃叹马氏有卓识矣。所惜其文未见,曾不知其定为後周何时耳(此下节删一段)西魏之末,官法《周礼》,诰法《周书》,则诗袭《雅》、《颂》之文诚无足异。但史称‘周武帝崇尚俭朴,校兵阅武,步行山谷,履涉勤苦,人所不堪’,其於田猎岂肯夸耀其车徒。惟武帝建德二年二月,诏皇太子ど抚巡西土,皇太子於岐州获二白鹿以献;诏曰:‘在德不在瑞。’今考九鼓中(其一无字),其称及鹿者有四,且有即一章而两言鹿者,合之则鹿字凡六见焉。有曰‘我鹿允异’,岂非瑞应意乎!文内‘与鲤’、‘杨柳’、‘灵雨’、‘舫舟’,皆春巡之景,非冬狩也。若其称‘天子’又称‘嗣王’者,宣帝穷奢极丽,车旗章服俱倍数前王,此词当是大象元二年间,天台侍从之臣追纪其瑞而刻之,似以‘天子’称武帝,以‘嗣王’称宣帝──而宣帝每自称为‘天’,则当时又未必称以‘嗣王’也。文盖以‘天子’称宣帝,以‘嗣王’称静帝。虽宣帝於即位之始即传位皇太子衍,顾不称太上皇而自称天元皇帝,是以文内‘天子’‘嗣王’连言之,犹之《周书宣帝纪》内‘帝’与‘皇帝’连及也。静帝即位仅七岁,其三年为周大定元年,二月即禅位於隋。其时石鼓甫成,应即委弃。而篆文人识者少。唐贤徒见‘车攻’‘马同’之文同於《小雅》,藉以润色文章耳。其词其文,後人自有明於鉴察者;正不必依傍韩、苏,笃侩而不敢议也。马氏之辨,安得世尚有传,与余言一证其同异哉!”   余按:石鼓所刻诗词不载宣王一事,亦无宣王时一人名,不知唐人何由决知其为宣王?自东周以後,下迄於隋,书之存於世者多矣;石鼓果周宣王时物,必为世所宝贵,称道者当不知几许,何以称者皆不存,存者皆不称乎?汉都长安,距岐为近。班固,扶风人,郡中有此古物,尤不应不知及知之而不言也。且苏勖与章怀太子皆唐人耳;以唐证唐,何足为据!自苏勖至韩退之,相距不二百年,而书传所载,称之者凡四人。自周宣王逮隋千有馀年,而反无一言之见於书传。然则此鼓之在汉、魏以後而不在周、秦以前明甚;欧阳子之疑是而氵昊之言非矣。是故韩、韦谓为宣王,苏子瞻“想当然”之说也;张氵昊言安知秦、汉无称道之者,秦桧“莫须有”之狱也。以“想当然”、“莫须有”折天下之狱,则狱靡不冤。以“想当然”“莫须有”断古书古物之真伪,则书与物靡不失实。然则即谓此鼓为尧、舜时所作,谓夏、商之时书传不存,安知无称道者,亦谁能穷其诬哉!汪公之辨详矣。此鼓果为宇文氏之物,余虽未尝详考,然断非周物则较然也。   又按:《谷杂纪》以为成王时物者乃韩元吉,而上湖以为程泰之;以为秦时刻者乃任汝弼,而上湖以为郑夹氵祭;所引互异。盖韩、程皆尝谓为成王,任、郑皆尝指为秦刻,论者各据所见之书言之,是以不符;不足以为异也。   里城:   △引《封演记》辨里城   汤阴城北有文王演易台,其地高於旁者丈馀,即唐人所称里城也。城中地故高,日久城颓,惟高原存焉,故人以台呼之。唐《封氏闻见记》尝辨其妄。今录於左。   【《封氏闻见记》一则】“相州汤阴县北有里城,周回可三百馀步;其中平实,高於城外丈馀。相传文王演《易》之所。按:此东顿邱、临黄诸县多有古小城,或周一里,或三百步;其中皆实。然则小城而实,皆古人因依立家,以为保固耳。”   余按:汤阴之西为林县,其北为安阳,又北为磁州。距馀乡近者百里,远者二百馀里。其在山中者,山上多垒石为城寨。在平地者,其村外往往有高广如封氏所言者。其城或尚存,或已颓,或半颓。余数往来於诸县间,问之土人,皆云前代避乱之所。然则汤阴此台亦如是而已矣。封氏之言是也。盖筑城自保,势须据险,以高临下,有山则据山,无山则筑平地使高,筑城其上,方足以制仰攻,本理之常,无足异者。但临大道者少,人或不之见,见亦不为意。而汤阴之台东逼驿道,人皆知之。既莫考其所始,而其地近殷墟,故好事者遂以里之事附会之耳。余又尝居开州,即唐顿邱之南境也。城以南如汤阴此台者不下数十,盖即封氏所谓“古小城”者。其城率已颓,土人呼为“骨堆”。最大者,有霸王骨堆(盖以大得此名),韩信骨堆(盖“韩姓”之讹。)其村农相传云:“项羽与韩信相拒於此地,以筑骨堆大者为胜。”夫羽与信固未尝战於此,即至此亦岂有馀暇,筑台较其胜负乎!里之城,当亦类是。里巷流传之语固不可据以为实也。呜呼,汤阴有演《易》之台,则陈州亦当有修《春秋》之阁矣;涿州有张飞井,赵州有鲁班桥;甚矣邪说之入人深而不学无术者多喜事也!   △古迹相因而生   按:里之事本战国人所述。既相传为有此事矣,秦、汉以後因以演《易》附会之。既复相传有演《易》之事矣,魏、晋以後因又以古小城附会之。证据既多,遂成牢不可破之说。市有虎而曾参杀人,三人言之,未有不信者矣;而孰知其说皆相因而生者乎!州山上,有水自洞口下,名水帘洞;山下果树甚繁。好事者遂以为《西游记》孙悟空发祥之所,而建猴王庙焉。呜呼,世所言古迹者:大率皆如此矣!故今并附辨之。   文、武、周公陵墓:   【备考】“毕在镐东南杜中。”(《史记周本纪》)   【备考】“文王、武王、周公冢皆在京兆长安镐聚东杜中。”(《皇览》)   【备考】“文王、武王墓在雍州万年县西南二十八里毕原上。”(《史记正义》引《括地志》)   △周陵之误指   按此诸说,则周文、武王陵在渭水南,长安之西南也。自唐以前,无异说者。至宋乾德四年,诏给守陵五户,春秋奉祀,始以咸阳县之西北秦惠文、悼武二王冢为周文、武王陵而祭之;沿误八百馀年。前人辨之详矣。今不复赘;但取《史记》诸家之言载之,以备後人考证云尔。   古物,古迹,其於事理,末矣。然或以伪乱真,或附会舛误,而人遂信以为实,其所关亦不细。故亦补而辨之。   ●卷三   ○周制度杂考   △“子”为未成诸侯之称   《春秋》所书列国之君,多有称某子者。滕侯杞伯,亦多称为“滕子”“杞子”(《春秋中,无“侯”“伯”兼称者;惟杞、薛尝一称为“侯”。然桓三年“公会杞侯於成阝”,据《公羊》乃“会纪侯”,二家文误。则隐十一年“薛侯来朝”,恐亦是文误耳)。说者谓周之列爵凡五,子爵在伯之下,男之上;其本侯伯而称子者,或以为时王所黜,或以为圣人所贬也。余按:列国之爵受之先王,传之先君;周道既衰,而孔子乃布衣之士,安能黜之贬之!若可以贬其爵,则亦可以进其爵;何以不闻有子而进称为公,进称为侯伯者?侯伯可贬,公亦可贬;既可贬为子,亦可贬为男;又何以不闻有公而贬为侯伯,侯伯而贬为男者乎?由是言之,谓为时王所黜,圣人所贬,恐皆未必然也。余尝细考《经》、《传》之文,“子”之为称乃未成乎诸侯之名,与伯及男不同义也。故有天子之卿而称子者,《尚书》之微子、箕子,《春秋》之单子、刘子,是也。有诸侯在丧,未即位而称子者,葵丘之称宋子,温之称陈子,是也。有抚有一国,未成为君而称子者,叔武之称卫子,子仪之称郑子,是也。皆不成之为诸侯也。若其国而夷也,则亦称之为子,吴、楚、邾、莒、徐、沈、郯、潞之属是也。此盖古制如此。即本侯伯之爵而既杂於夷,则亦概以子称之。故《国语》云:“命圭有命,固曰吴伯,不曰吴王。”然则吴本伯爵也。滕、杞之称为子,当亦如是。故《传》曰:“杞桓公来朝,用夷礼,故曰子。”又曰:“杞,夏馀也,而即东夷。”非贬之黜之,盖略之而等之诸夷也。犹後世之於僭国,皆称之为“魏主”“吴主”也。孟子曰:“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夫爵既有五矣,何以其等止分为四?公侯伯既各为一等矣,何以子男独同为一等乎?盖子也者,未成乎诸侯之称也;既未成为诸侯,则其班当随乎其最卑者,是以与男同一位也。说者不加细考,误以子与公侯伯为一例,遂谓贬黜其爵为子,则宋、卫、陈、郑之称子又何说焉?且非但国君有子之称也,其後大夫士亦称之。盖春秋之初,卿尚罕有称子者。间一有之(如卫石子、齐高子之类),亦但以为称,不以为谥也(若鲁共仲、成季、齐管敬仲、卫石骀仲之属,谥皆称以字;惟晋栾共叔,《国语》作栾共子,盖後人所追称)。卫自甯庄子、石祁子,始连谥称为子;晋自赵成子、栾贞子以後,鲁自季文子、孟献子以後,而卿莫不以子系於谥矣。大夫虽尚未谥以子(如子服景伯、子家懿伯之类),然相称亦以子,若叔仲子、子服子、子家子之类是也。至春秋、战国间而子遂为通称。凡有名於时者,虽布衣之士率称为子,若庄子、惠子、鬼谷子之类是也。故《论语》颜渊之贤,子路之长,皆不称子(至孟子时,颜渊始称为子);闵子骞、冉有间一称子;而曾子、有子则皆称以子。虽其门人所记,亦其时之先後然也。至孟子时,则高、夷、徐、陈、公都之属莫不称子矣。然则子也者,本未成乎诸侯者之称,渐而卿称之,渐而大夫称之,又渐而布衣之士亦称之者也。犹之乎“君”本国君之称,渐而卿大夫亦称君(《仪礼》,公士大夫皆称为君),至後世而朋友亦相称为君也。说者不考称子之由,故其释“君子”也,以为有位者谓之君,有德者谓之子。岂知君子云者,本皆有位者之称(《诗》之“君子至止”“君子来朝”皆称诣侯之词),而後世以称有德者耳。犹称大德者为“大人”,不肖者为“小人”也(孟子云,“说大人则藐之”,罢云,“吾侪小人”,──冉有云,“小人何知”,皆以位言)。不详究其始末而但揣度附会以为说,以君与子分属之位与德,失之远矣!   △谥法由渐而起   《逸周书》中有《谥法篇》,传《史记》者取而冠之简端。其文云:“惟周公旦、太公望开嗣王业,建功於牧野,终将葬,乃制谥,遂叙谥法(云云)。”後世儒者咸信之而不疑。余按:谥法之所为制,意必将以劝善而惩恶也。善者谥以善,恶者谥以恶,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然後人知所以劝惩。今此篇中,经纬天地曰“文”,锡民爵位亦曰“文”,圣闻周达曰“昭”,容仪恭美亦曰“昭”;使睿圣之君与小才小善者同科,固已不足为劝。至於克定祸乱曰“武”,夸志多穷亦谓之“武”;乱而不损曰“灵”,死而志成亦谓之“灵”;美恶同词,圣狂一例,褒贬之义无存,劝惩之道安在!周之制此谥法,欲何为乎?“帝”也,“王”也,“公”“侯”之与“君”也,长民者之称,非谥也,且亦不始於周,何故先之以此?“钦”“明”者,史臣赞尧之词;“克明克类,克长克君,克顺克比”,成专引而释之,以见文王(《诗》本言王季,专以为文王)之德然耳;岂得皆谓之谥!齐太公子丁公,丁公子乙公,乙公子癸公,盖沿商以干名为号者;今乃以“丁”为谥。然则“乙”“癸”亦当为谥,何以又不之言?他如“正”、“直”“忠”、“爱”、“夸”、“惑”之类,春秋时从未有以之为谥者。则此篇为後人之所妄撰,明矣。且周既制此谥法,必先分别夫应谥之人,或通行於诸侯,或兼行於卿大夫。乃今以史考之,卫康叔之後五世无谥;齐太公、宋微子、蔡叔度、曹叔振铎皆四世无谥。太公以佐命之臣,始封之君,而竟无谥。周公子伯禽亦无谥。晋唐叔子燮,父子皆无谥。周果制为谥法,何以诸国之君皆无谥乎?盖谥法非周之所制,乃由渐而起者。上古人情质朴,有名而已;其後渐尚文而有号焉。至汤拨乱反治,子孙追称之为“武王”,而谥於是乎始。然而子孙卿士未有敢拟之者。周之二王谥为文、武,盖亦仿诸商制。以成王之靖四方也,放亦谥之曰成。而康王以後遂仿而行之。犹之乎商有三宗,西汉亦有三宗,至後汉而宗始多,及唐、宋而遂无帝不宗也。周公有大功於天下,故其没也,成王特赐之谥。召公历相三朝,康王遂仿周公之例而亦谥之。然皆以为特典,非以为常制也。是以成、康、昭,穆之代,诸侯谥者寥寥。数世之後,俗弥尚文,遂无有不谧者。然卿大夫尚未敢拟也。至周东迁以後,而卿大夫始渐有谥。尝以《春秋传》考之,晋自文公以前,惟栾共叔有谥(《国语》有韩定伯);狐偃、先轸有佐霸之功,而谥皆无闻。至襄公世,赵衰、栾枝始有谥,而先且居、胥臣之属仍以字称,则是亦以为特典也。成、景以後,卿始以谥为常;先、三以罪诛,乃无谥。降於平顷,则虽栾盈之以作乱死,荀寅、士吉射之失位出奔,而靡不谥矣。鲁大夫有谥者,较他国为独多。然桓、庄以前,卿尚多无谥者。昭、定之间,则荣驾鹅、南宫说、子服、公父之伦,下大夫靡不谥者。郑大夫初皆无谥;至春秋之末,子思、子亦有谥。惟宋大夫始终无谥。果周所定一代之制,何以先後不齐,彼此互异若是?然则谥之由渐而起,彰彰明矣。即“灵”“厉”之属,其初亦非恶谥而子孙臣庶公然加之也。盖贤者既奉以嘉名,而不贤者无可推崇,则亦依傍其性情行事而谥之。《书》云:“灵承於旅。”《诗》云:“濯濯厥灵。”《论语》云:“子温而厉。”又云:“君子,听其言也厉。”灵与厉何尝即为不美之名;但相率以之谥暴主,而其後遂以为辱耳。犹之乎周有恭王,鲁有恭公,汉有顺帝,未尝不为美名;而自南北朝来,宋有顺帝,周与隋有恭帝,後世遂以恭顺为忌讳也。《周书》之作盖在战国、秦、汉之间,彼固取前世王侯卿大夫之行事而揣度言之,复杂取传记之文以附益之者。若之何後儒之不之察也!   △戎狄与蛮夷之不同   《戴记曲礼篇》称“东夷,北狄,西戎,南蛮”。《王制篇》云:“东方曰夷;南方曰蛮;西方曰戎;北方曰狄。”《明堂位》篇亦云:“九夷之国,东门之外,西面北上;八蛮之国,南门之外,北面东上;六戎之国,西门之外,东面南上;五狄之国,北门之外,南面东上。”皆以蛮夷戎狄分属四方。後世说者沿而不察,皆以为然。余按:《禹贡梁州章》云:“和夷续。”《绵》之诗云:“昆夷兑矣。”《孟子》云:“文王事昆夷。”是西亦有夷也。《诗韩奕》云:“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是北亦有蛮也。《春秋经传》:“公及戎盟於唐”,“公追戎於济西”,“齐侯伐山戎”,“无终子使孟乐如晋,请和诸戎”,“楚大饥,戎伐其西南,又伐其东南”,是东与南北亦皆有戎也。安在可以四方分哉!盖蛮夷乃四方之总称,而戎狄则蛮夷种类部落之号;非以四者分四方也。故《禹贡》云:“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蛮,二百里流。”《尧典》亦云:“蛮夷猾夏。”则是九州之外皆为蛮夷,初未尝分戎与狄也。盖夷犹裔也,裔犹边也;以在九州边上,故附见於九州,在冀、扬为岛夷,青为夷,莱夷、徐为淮夷,梁为和夷。谓之要服,则是犹有礼教存焉。故《春秋传》称“用夷礼”,是夷未尝无礼,但不及中原文物之盛耳。蛮则蠢然无知,故但谓之荒服。然则蛮夷以内外分,不以东南分;四方皆有夷,亦皆有蛮,不得专属之东南也。盖唐、虞都冀,北近南远,每服虽约以五百里,然北常狭,南常广,故蛮在南方为多。而记礼之家多齐、鲁之士,地近东夷,遂误以夷专属之东,而以蛮专属之南耳。戎者,西方蛮夷之一,犹其有氐与羌也。狄者,北方蛮夷之一,犹其有追与貊也。其见於经传者,数者之外复有庸、蜀、{髟矛}、彭、微、卢、百濮、百越之属。然惟戎与狄为最盛,往往分居四方。故狄或居冀,或居雍,而戎或邻於秦,或邻於楚,或邻於晋,於齐,於鲁,於燕,犹氐、羌之盛於汉、晋间也。及战国之世而戎、狄渐微,是以其後无闻。不得以戎属之西,狄属之北,而与蛮夷分列而为四也。故《春秋》书“公会戎於潜”,“齐人狄人盟於邢”,“公伐戎”,“卫人侵狄”,“戎侵曹”,“狄伐郑”,“狄侵我西鄙”,“晋人败狄於箕”,如此者不啻数十事;而从未有直书“夷伐某国,蛮伐某国”,及“会夷,盟蛮,伐夷侵蛮”者(《传》称“晋武公伐夷”,此夷乃王畿采邑,非蛮夷之夷)。而《春秋传》,吴、楚、邾、莒往往称为“蛮夷”,亦从未有称为戎狄者。然则是“戎狄”为国名而“蛮夷”乃其通称,彰彰明矣。大抵《戴记》诸篇,汉儒所撰,其说多本之《传》;然沿而误者常十之六七。故考三代之事,虽一名一物之微皆当取信於经,其次则参考於传;不得但据《戴记》之言,遂信以为实也。   △古人尚右   隋、唐以来,世皆以左为上。或谓古人亦上左者。或又因《檀弓》文“孔子有姊之丧,拱而尚右,二三子皆尚左”,遂谓古人吉事以左为上,凶事以右为上者。余考之《春秋传》,皆上右者,惟楚人上左耳。桓王之伐郑也,虢公林父将右军,周公黑肩将左军;郑曼伯为右拒,祭仲足为左拒;皆先书右而後书左。其叙宋之六官,亦皆先右师,後左师。则是皆以右为上也。即晋之三军,亦上军在右而下军在左。何以知之?城濮之战,胥臣以下军之佐犯陈、蔡而楚右师溃;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而楚左师溃。必阝之战,工尹齐将右拒卒以逐下军;潘党率游阙四十乘从唐侯,以为左拒,以从上军。夫晋、楚之师相向而战,则楚之右,晋之左;楚之左,晋之右;而晋常以上军当楚左,下军当楚右,是上军在右而下军在左也。惟叙楚之军帅皆先左而後右。故季粱曰:“楚人上左,君必左。”必言“楚人上左”者,明诸侯之国皆上右也。然“右广,左广”,“右盂,左盂”,“右司马,左司马”,皆先右而後左,则是楚人且不尽上左矣。由是言之,三代以上固以上右为常。故《礼》:“宾由西阶,主人由阼阶。”西在右,东在左也。“王叔陈生与伯舆争政,王右伯舆,王叔陈生怒而出奔。”是上之则曰右之,下之则曰左之也。岂但《顾命》之陈宝,先“西序”,後“东序”,先“西房”,後“东房”必凶事乃上右乎哉!《戴记》之文本难取信,而《檀弓》中尤多乖谬。况所谓“尚右,尚左”者,乃手之所向,非身之所处,初非以此别上下者;乌得据此而以上下分吉凶乎!下至汉世,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王陵既免,乃徙陈平为右丞相。诸吕诛後,平以周勃功大,复以右丞相让勃而自为左。则是此时犹以右为上也。况三代以上乎!曰:然则《乐记》之“分周公左,召公右”,《史记信陵君传》之“从车骑,虚左往迎侯生”,何也?曰:《传》曰:“自陕而东者,周公主之;自陕而西者,召公主之。”东在左,西在右,故谓“分周公左,召公右”耳,非以左右分上下也。《书》曰:“太保帅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帅东方诸侯入应门右。”是亦毕公分右,召公分左;然乃先言“太保”,後言“毕公”者,则是但以东西分左右,初未尝以左右分上下也。至於车中之位,尤与堂上不同。御者执辔,必居车中;持矛者必在右,乃便於事;惟左为散之地,故尊者常居之。今公子自御车,故虚其左以待侯生。此自车中事,宜与朝廷之班位,宾主之揖让无涉也。   △经无天子之尸   《大雅既醉篇》云:“公尸嘉告。”《凫篇》云:“公尸来燕来宁。”旧说皆以尸为天子之尸。《毛传》云:“‘公尸’,天子以卿,言诸侯也。”《郑笺》云;“诺侯有功德者,入为天子卿大夫,故云‘公尸’。”然则大夫之为诸侯尸者即称曰“大夫尸”,士为大夫尸者即称曰“士尸”乎?《朱传》盖已觉其不合,故改其说云:“周称‘王’而尸但曰‘公尸’,盖因其旧;如秦已称‘皇帝’而其男女犹称‘公子’‘公主’也。”然秦事不师古,故名多不正而言多不顺,岂得以之例周!且周固称“王子”“王孙”,何独於尸必称为“公尸”乎?此无他,以《大雅》中皆为天子祭祀之诗,故不得不委曲以为解耳。然馀细玩两诗,惟多颂祷之词,初无一语及天子,若《嘉乐》之诗者,何所见其必为天子之尸而非公卿之尸?《经》言“公尸”,吾知为公之尸而已。以《楚茨》、《信南山》例之,可矣;不必别为说以通之也。又按:《虞》、《夏》、《商》、《周》之书皆未有言祭之用尸者;《商颂》亦无之。《周颂》所称祭品、乐器、牛羊、钟鼓之属详且备矣,然独无一言及於尸。其见於《二雅》者,《凫》、《既醉》二篇皆云“公尸”,不云“王尸”;《楚茨》、《信南山》二篇则卿大夫祭祀之诗也。且玩其词意,皆不似成、康以前作。或以天子至尊,臣下不敢为之尸邪?抑尸本非圣人所制之礼,周末文胜,相习而成风邪?《仪礼》本非周公之书,亦无天子祭礼。《戴记》,後人所撰,尤不足据。学者缺所疑焉,可矣。   △“国、家、室”之称谓   天子,有天下者也。诸侯则以“国”称;卿大夫则以“家”称;士庶人则以“室”称。故曰“十室之邑”,“百室之邑”,“千室之邑”,皆称士庶人者也。曰“三家者以《雍》彻”,“三家未睦”,“因其十家九县”,皆称卿大夫者也。曰“七国同役而不同心”,曰“三国入函谷”,曰“六国连衡”,皆称诸侯者也。然下不得兼上,上得以兼下。故天子亦称“国”《诗》所谓“思皇多士,生此王国”,“王子出征,以匡王国”是也;亦称“家”,《书》所谓“惟公勤劳王家”,“永不忘在王家”是也;亦称“室”,《诗》所谓“王室如毁”,《书》所谓“乃心罔不在王室”,《春秋传》所谓“王室实蠢蠢焉”是也。诸侯亦称“家”,《传》所谓“公家之利,知无不为”是也;亦称“室”,《传》所谓“三分公室”,“四分公室”是也。卿大夫亦称“室”,《传》所谓“三室如一”,“杀高厚於氵丽蓝而兼其室”是也。卿之庶子亦称“侧室”故《传》云“卿置侧室”,又曰“赵有侧室曰穿,晋君之胥也”。其後相沿,凡庶子皆称为“侧室”,汉文帝《赐南越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是也。文帝,高帝之庶子也。後人不求其故,但见此文遂以侧室为指薄後而称妾为侧室,失之远矣!   ○《洪范》补说   “天锡禹九畴”之文见於《禹上篇》,又见於《武王下篇》,皆末及详疏其义。故今补之。   “惟十有三祀,王访於箕子。”   △访箕之故   按武王“乱臣十人”莫非贤圣,乃复访於胜国遗贤者,何?盖圣人之心常自以为不足;好问好察舜、武王无以异也。此所以唐、虞而成成周之盛治也。   “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彝伦攸叙。’”   △不知攸叙之故   圣人者,本天以出治者也,故武王一启口即曰“惟天阴骘下民。”周自太王以及文王,治极盛矣,武王缵三王之绪,岂容有所不知,而此乃云“不知彝伦攸叙”,何哉?圣人之心常自处於不知,圣人之志必欲追踪唐、虞而後已,盖闻箕子得九畴之传,故殷勤而访之也。   “箕子乃言曰:‘我闻在昔,鲧堙洪水,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彝伦攸ル。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   此原洪范之由。   △九畴不见《唐虞书》   九畴锡於唐、虞之世,《唐》、《虞》之书岂容无一言及之;而竟缺焉者,《禹谟》、《九共》等篇,书之缺者多也。此可知唐、虞之善政,後人不得见者盖亦不少。幸而武王有此一访,否则九畴之学将至箕子而绝,後人不复得见之矣。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又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   此举九畴之目。   △释九畴之目   “五行”者,九畴之一耳。水者,“五行”之一耳。然治水失宜,即五行皆失其正;五行失正,即九畴皆失其传。故九畴必先以五行;五行必先以水也。“五事”以下皆言“用”者:五行者,天地自然之气所生,故不言用;五事以下则皆人事之所当尽,故言用也。“五福”“六极”统於一畴者,祸福赏罚相济而行之,不可分为二也。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   此列五行之名。   △九畴先五行   何以首五行也?天地之大用也。孟子曰:“民非水火不生活。”宋子罕曰:“天生五材,民并用之。”故九畴先以五行也。   “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   此推五行之义。   △“土爰稼穑”   “润下”,“炎上”,“曲直”“从革”,皆所以表五行之性;而土独系以“稼穑”者,何?稼穑者,养生之要务也,人非是不能生。故以此表土之用而云“稼穑作甘”也。   世所传五行之术,非《尚书》意。说详见《五行辨》中。   “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   此列五事之名。   △五事与八政   何以次五事也?所以自淑其身者也。施於民者谓之“政”,故著於身者谓之“事”。身之未正,何以治民!故以五事先八政也。   “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又;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此推五事之义。   △言从与思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