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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端玉,直隶举人,家赀巨万。端玉一妻三妾,二子一女。有伯兄端履,亦二子,其一子士煌,与端玉同榜举人。端玉名下士,性豪爽不羁,与端履最友爱。工诗文辞。年三十,公车屡踬。
其兴致颇高,与人谈集,竟日夜不倦。短于髯,尝取优伶须一具挂面上,欣欣自得,欲效苏长公雄视一切也。时人慕之,以为吴子之雅量宏才也。复得安兹顺境,天之爱才,可谓不负矣。
而天下事,有顺必有逆。会岁疾疫行,端玉之妻妾子女,不旬日而死亡无孑遗。端玉素笃闺房之爱,更萦儿女之怀,一旦遭此惨痛,愤不欲生。尝欲引颈自决,不则投缳以尽,家人恐怖,百计防守。其兄哭泣相劝,而端玉终以死誓。兄复诸凡慰藉,开布大义,继而端玉曰:“弟岂不知死不如生?即弟之死,亦于已死之人无益于事,转与生者徒增悲悼。惟是柔肠寸断,实所难忍。”兄曰:“骨肉关情,弟死我不独生。”玉曰:“兄冢子也,以弟之故,俱死曷济?”于是兄弟痛楚,屡日悲泣。玉曰:“兄必不容弟死,当有一生法。”兄曰:“生法安在?”玉曰:“无已,请度为僧。”兄不得已许之,并以其子士煌嗣焉。
玉乃择日哭于祖祠,剃发剃披。吴故大族,一时亲党戚友,数百余里皆来唁慰。而玉豪气未除,虽经磨蝎,讵能一袭毘卢,顿改初度。因欲傲游海内名胜,多金盛装,宛如贵胄。翩翩舆马,连镳蔽道而行,号为“懊上人”。凡遇佳山妙境,盘桓弥月不去。
至五台遇喇吗某,颇相契。玉因其地苦寒,思南下。喇吗多贵交,为之致书浙抚,荐为西湖灵隐方丈。端玉儒者也,今弃儒而逃禅,不过为一时愤急之行。因是而遂欲置之空虚寂灭之乡,以戕其性、死其心,则玉又不愿也。故端玉必饮酒食荤,且衣锦而好色,其穷奢甚于王公。南方之人谄鬼佞佛,以玉不能守规戒,共诽之,乃去杭州。去之曰,贻书留别当道诸公云:“余数年甘心栏入水牯牛队,本不欲被绣为牺,亦不愿服耒于田。便做和尚,原不必担着枷,逢人苦乞。堪笑瞿昙,今日舍卫大城,明日室罗筏城,平白教坏法门也。终不见有天人送供,何殊癞狗作生天想?那个持一口钵,如捧十丈珊瑚,放手不得?比归来,臀也强,踝也酸,何苦何苦!兹者闻焦山可以结茅,我欲出京口去。前途舟大舟小,不能前定,再来西湖,不知何年月日。无一点由人打算,尽若斯耶。懊书。”
吴过苏阊买四僮,所谓清客者,悉令剃发作小沙弥。至焦山,大建浮屠,土木之工,三万有奇,皆其兄端履自家寄来也。又与其兄一札云:“大兄安好。弟今为释子,与诸方不同,原不类守昆尼博通经论者,异时修定修慧,且都搁起。近来卓锡焦山,揽海门洲岛之胜,令人举头天外。但住处狭隘,不可下榻。弟欲广布黄金,难得现成,算檀施无主,便当自舍。此亦一大好事,不求报于人,天作不朽功德,希冀将来缘法。大兄不可不一相扶持,携资来,为我度画得千稳百当,使大众一齐安乐。不则峰前独立,松下徘徊,或执疏沿门,虽走遍赵州,八十犹未能驻足也。兄以为何如?”端履得书,即来焦为之建置云。
而玉为诗亦复奇横,如:“水国白鱼恣口孽,空山黄叶打头陀。”又:“浮绿杯中千日酒,拂青槛外六朝山。”又:“听潮分子午,入定失朝昏。”又:“满山云是无心出,半夜钟因得意撞。”
禹城道人
禹城道人王真成,尝游海滨,值亢旱,居人以祈雨央之真成,曰:“天无雨,当借之龙王耳。”乃令一人携一瓶,从入海,至深处,令执瓶者弃瓶返。瓶即随真成俱没。久之,携瓶出,欣然曰:“借得雨来矣。”注于盆。众视之,色白而味甘,与海水殊。乃设坛,倾其盆,风雨骤至,遂获秋成焉。晚年居马山,自言其寿五百三十三岁焉。羽化于康熙七年。
烧丹
刘向苦心力学,为一代儒宗,乃得淮南黄白之法,上之天子。后以无验,下狱论死。幸兄阳成侯乞入国以赎,方得减死。唐白乐天亦为方士所惑。惟子瞻得方于扶风僧,程明道得书于鱼腹中,而皆不为。可知世无此术也,明矣!
汶上有孔姓者,父子惑于此。其先世家素丰给。有青城道士精其术,谒孔。孔一见大悦,信如钟、吕,率其子弟从之。为之洁庐安鼎,焚香设帷,更出多金以为炼汞之具。道人亦时时指点火候,传授心法。孔因自号为神仙,名其子曰小神仙。固以为丹成指顾,将一切飞升脱体事似已先为布置者。
其妻问之曰:“丹,何物也?”孔曰:“至宝也,人服之而成仙,物点之而成金。”妻曰:“诚如是,则异日丹成,将何以谢道人?”孔曰:“汝何藐视渠?点石成金,何所不遂,岂区区为谢仪来哉!”妻曰:“不此之故,天下宁少求丹者?道人何必以丹传之汝?”孔曰:“渠谓我有仙骨。”妻曰:“仙骨何在?”孔乃自耸其臀,曳妻手而抠之曰:“此一节是也。”妻笑曰:“即使成仙,将来亦是屁精,姑不具论。今看汝垂涎铅汞,亦不过平空欲得横财耳。然则蓬莱三岛,昆仑千仞之上,尽皆是几个守钱虏盘踞住乎?”
孔自妻讪后,不惟不听其言,且信道人益笃。一日婿来,妻谓孔曰:“婿贫,丹成之后,幸毋谓传子不传女也。”孔嗫嚅有难色。妻曰:“愚哉夫也!汝尚不肯以未成之丹私汝婿,道人岂遂肯以必成之丹私与汝?汝其为道人之子耶?不然道人何独厚于汝?”次日晨起,仆入告曰:“道人于昨夜不知所往。”孔披衣出视,则已踢倒丹炉,空无火焰。乃慨然曰:“吾师想服丹入九天矣。”妻曰:“恐窃金过别县耳。”孔摇首以为不然。
后其妻死,无人匡救。父子二人,始则同心合火,以望其成;继且分炉另灶,而私其秘。忽其子曰:“鼎中已见黄芽。”孔喜,欲一见,其子吝不与。孔日泣随之后。其子以之点红铜,不验,乃服之,遍身肿发,气结于喉,而睛突于眶。急服生绿豆,置身凉井中,浸之一日,而金石之毒乃解。由此家愈落。而年逾老,犹鳃鳃然日望大丹之成也。
余尝过汶阳之墟,式其居,见其人颇长厚。惟是倖获之念锢于中,遂至失其所向,流于邪僻而不知返,为可悲也。
(七如氏曰:甲辰家居穷窘,为孔道士所惑,严冬风雪中,脱皮裘,质典库,而候炉火。一日汞走烟飞,道士故作懊悔之状。余挥拳痛击,道士伏地妆鳖爬而去,余则相鼠无皮矣。此亦孔道士实事。)
高道士
江阴有高道士,与常州潘烂头友善。潘能敕勒之术。高受业于潘,潘能高亦能之。自是呼吸风云,指挥雷雨,如探之囊中易易也。尝榜其户曰:“出卖风云雷雨。”海舟有欲风者,得其符焚之,则片帆如驶,数百里可一日至。途人恐日炽,思云作盖,售以金,则幢幢然覆之而行。儿童欲雷雨为戏,书之符,令合其拳,一撒手而声响骤发。田夫望雨,得其资,隔陇与之,大约钱多则多与,钱少则少与,其价皆不相若。高尝夜拥群妓,醉中拘遣神将云。如是有年。
高游豫章,与当事诸公登滕王阁。是日江波震荡,风浪拍天。遥望远际,一小舟平稳徐徐而来。高指曰:“此中固大有人在也。”乃取盆水,折阶前竹叶置水上,指拨而口嘘之,叶左舟随之左,叶右舟亦随之右。集者正在环视,高忽曰:“彼飞剑来斩我,将奈何?”急取一鸡,乃自蹲几下,觉冷光旋绕,鸡断其首而去。高起,仍戏叶弄水,忽又曰:“彼已知非人,血剑又来!”高复欲蹲,而高首已落,滚首于阁板上,格格有声。高手摸而戴于颈,曰:“可恨也!”捺叶碎盆,而江上之舟已渺无踪矣。
噫,高之术神,而其心忍甚!夏,高当午浴,天无片云,雷霆遽裂,殛之而死。背有一行云:“带血登坛犹可恕,隔田施雨最难饶。”
(余谓圣人之教,师表乎万世者也。若释、道两门,亦足以感人善心,外此皆邪教也。高道士之妖术邪法,致遭天谴,固无论已。乃有奸徒,诬民惑众,可惜蠢尔愚众,偏易煽动,听其引诱,以致牵朋联伍而奔聚矣,挟女带妇而偕往矣。谬言敛物,实则敛祸;妄托升天,实则渎天;诡称行善,实则行淫。迨人聚日众,邪谋一败,遂服上刑,皆无漏网。如明之白莲教、清水教、天主教。国初亦有无为教倡于浙郡,大被教起于海宁。今东省逆匪王伦之神拳法、直隶大名段逆之八卦教,济南新城又有一炷香教,莫不身罹重法,搜剔根株,一无噍类。或幸逃宪刑,而阴罚亦随之而立至,可不慎哉!)
残菊诗
莱阳学士李端,为道士而颠,周游无定,又名风道人。忽一日哭,忽一日嘻,忽一日酒,忽一日诗。不住庙,不诵经,更不茹素。与赵遂抡、王大椿相倡和,尝咏残菊一联云:“憔悴根下无时雨,冷落枝头有众星。”了无俗韵。
常静莲
岱岳斗姥宫多女道士,俗朝山者多认亲家。初至庙,盏茶佳果,而客则以祈嗣为名,神前拜祷之后,若以为其嗣自庙中实与之也,遂姻娅焉。客择其美而亲之,再至,则旧婚媾焉。
肥邑有郑法坤,字宏宇,美而文,知名士。尝曰:“自古沙门固当女流,何也?禅榻留云,较胜西厢待月。”有年,郑登岱,谒斗姥宫。女尼数辈谦喜承迎,通问姓氏。中一少者,鬓边才剃,头皮青如抹黛,着藕色道服,小眉丝靸,白庞如月,额正中有痣一点比凝脂。侪诸群偶,真无其伦。生心好之,而睛不转。少尼笑指曰:“个人贼目刺人,当是贼。”生曰:“尔帏后一小龛贮伪器,我曾窃得一具来。”小尼以袖掩口,笑中带骂而出。生问他尼,告曰:“此常静莲,肥城人,挂搭于后石坞,今去矣。”舆者促生,生不得已怅怅下山。归里时怀念之,冀续旧,不果也。
会生妻有香愿,即邑境余邱之白华庵。入庵,见一女冠绝色。生妻与之语,通乡籍,女冠曰:“旧岁有郑生朝岱者,得非府上郎君乎?”郑妻曰:“然。”女属其归致问。郑妻归,果述焉。生喜,犹忆其肥人,即奋骑驰五十里,到庵,日尚未下舂。叩扉,老尼出。生问常,常即自殿中出,笑谓生曰:“何传命之速耶!”相与入室,备道思慕。生问莲何以至此,莲曰:“我博山人,曾寄养于西乡山后姑家。后我病,仍归博,遂为尼。”谓老尼曰:“此师叔,为我姑姊妹行。”饭生,生以香资与老尼,老尼喜曰:“郎君我师侄友也。今薄暮,盍与吾侄作抵足谈?”生喜,老尼且为之办刍秣。
莲与生在禅室设榻,老尼去厨下寝。生乃与莲备极燕好。莲曰:“郎君一宵之情,尚为我图百年之好乎?”生曰:“容暇谋之。”莲遂不言。翌旦,生归,不能置,复来。见老尼爨灶下,问之,曰:“渠云游,卓锡无定踪。”生固问,老尼不答。生乃知前日之陈词仓猝矣。从此音耗遂隔。
后六年,生于试后登岱,步行,欲细访静莲所在。至斗姥宫,问伊消息,不得,乃独行。至后石坞,崎岖难行,草深风大,树木丛杂。峰下微露梵烟一缕。生抵山门,门半掩,野鸟格辀,小犬嘷嘷。生直入,殿无人,顾左廊,则静莲坐蒲团上作缝纫。及莲见生,莲面转里。生趋入室,见莲身畔一小儿哝哝。生曰:“卿何忍为此态耶!”莲曰:“孰忍?孰不忍?必有辨之者!”生跪,继以泣。小儿曰:“若拜佛子,当往殿中去。”莲笑而起曰:“小儿笑尔矣。今日是何向风,吹得到此?自君一夕之淹,何期得此赘累,本欲弃此榛莽,又思为留嗣息。”指儿曰:“此尔父来也。”小儿果扑生,生抱之,遂依生膝下。是夕,生留宿,并计与生同归。莲曰:“郎君以我为何如人也?人贵适意耳,况闲云野鹤,性成脱略。岂能向足缠绺发阵中效奔走、充下陈耶?前在白华庵中,曾得一睹尊夫人阃范,察其意旨,虽不至即下逐客之令,亦未必遂开延揽之门。我有褊心,是以不敢请耳。”终不许。早,生别,并携子下山。生妻无出,得子甚喜。后常竟绝迹焉。
子名芳,幼慧,十岁能文,举神童,十五领乡荐。大设喜筵,牵羊担酒,宾朋沓至,瓜葛盈门。忽一女道士,年三十余,来贺。延之堂上,芳问曰:“大师从何处来?”女道士曰:“贵人莫问我来处,当先自问贵人来处。知贵人从何处来,即知我之来处矣。”芳茫然曰:“识家君否?”曰:“十五年前,似曾相识。”芳乃告父。生倒屣曰:“尔母也!”果静莲。相与悲喜交集,入内与夫人相见。生缅述而告其子,芳大恸。五六岁时,如梦寐中。生劝常享子之荣,莲曰:“泡影浮沤,久不作尘中想矣。”拂衣欲去。生与子泣,苦留之,乃许。于村前里许建刹,曰“慈云庵”。莲清修其间,生日过从。庵中竹最盛,秋夏多凉,谈宴棋酒,往来不绝,生与莲相敬爱,若良友云。
(按:此条实一乡先生事,特隐其名。盖以事之无关劝惩,适足以扬人之过耳。况女冠比尼,悉为阴类,犹当痛绝,奈何引而近之?郑子之行固无足道,而尼之或隐或见,或有情或无情,其踪迹又诡异不测。卒之村外留云,转令为之子者,几无地以容身。故刘畏所省躬之语、姚端恪传家之训,未尝不严以为戒。而世之靡靡者,咸以为利于科名,交往愈密。呜呼,岂一郑子乎哉!)
卷八 闺阃部(姬妾妓女附)
董子玉一家言
董子玉祖籍北方,而生长南地。其先人官于吴,遂家松江。为人宽厚和平,年少老成。道逢裙衩,常以扇障面,或俯首疾趋。又慷慨好施。读书不达,而货殖焉,遂商旅于闽广间。贩丝丝贵,贩米米昂,不五六年,奇赢十倍。妻盛氏,美而贤。有婢暖云,幼鬻于董,年及笄,艳丽无俦,针黹绝伦,遂纳为姬,盛氏雅爱之。
会子玉过维扬,又买一妾张氏,以二百金得之。年十七,亦韶秀,名兰绡,善烹饪之法。其父尝为鹾商供刀匕,故精于味。归董后,每郁郁叹闷,如有隐忧。董问之,兰曰:“奴得侍郎君,又闻夫人不妒,终身愿足。但有义妹阿进,我邻何姓女也。其父赤贫,与奴垂髫闺友,誓相爱顾。今天各一方,恐将来所适非人,用是悲耳。倘郎君能爱屋及乌,亦为罗致,则合璧连珠,共事君子,实为万幸!”言罢,泪下如雨,敛衽以请。董曰:“荐贤者受上赏,卿不愧为君子姬,当论首功。”遂允。亦二百金买。
阿进年十六,杭人,父幕死于扬。亦娟好,兼通书算、弹丝。喜不自胜,携归,如载宝而来。盛氏闻之,先舆来迎而归。盛氏因劝董曰:“风涛雨雪,带水环山,适可而止。今家迄小康,不劳更作行旅想矣。”董遂鬻田百亩,构一精舍,环以竹木,经岁不出,悠然怡乐。一妻三妾,爱若同胞。衣则易着,食则共器,既偶俱之无猜,更相期以共济。一家之中,盛氏总其成,暖云司纫事,兰绡佐中馈,阿进操会计书写,分任焉。皆擅其长,即错综焉,亦无废事。凡有妇人入董门者,皆薰其德而化为善,一时子玉之邻无诟谇声。
每见夫妻燕好,一有小星,顿起参商;甚至林间狮吼,岭上鹃啼。况一再至三,连袂交枝。借使三善能称,而一夫作难,又安得保此庸庸之福也哉!说者谓董子善齐家,余谓董子有修身之道。想其被面障扇时,其气象固已异矣。使董子出而为仕,化家为国,正有可观。噫!董子不以轩冕之荣,易此闺房之乐也。
盛氏,胶东人,号淑娟。修眉方面,性恬静,好佛。尝独坐一室,瀹茗诵经,焚香缕缕。逮下多喜颜承奉者,不敢有惰事,非不敢也,实不忍违其意旨耳。
暖云,苏人,幼鬻于董。身瘦怯如春月柳,微有白麻。足缠似锥,爱着通绣红履。善针工,一家衣着袜鞋出其手。盛氏所供髮绣观音像,暖云之制也。
兰绡,扬州人。目秀准直,心灵警,口滑稽,能令人善听。精于庖厨,每饭一蔬,多出奇想。如以紫玉光熯肉、荷叶粉鱼炸、醋浸山兰蕊、木瓜花作酱,皆味外味云。
阿进,钱唐人。体丰而软,好洁,喜穿青蓝,以显其白。古人谓丰若有余、柔若无骨是也。能书算,一家度支悉付之。暇时洗桐拭竹,扫径浇花,绝无一毫俗韵。或于灯前月下,一家环坐,听阿进弄阮弦唱平湖调,文词数折,其音袅袅,如流莺云。
(妙事、妙人、妙文,令观者叹赏不置。)
郑延
郑延,淇人。幼失怙,十六岁入泮,韶秀无比,人美其名曰“郑大姐”。聘陈氏,未娶夭殂。郑母爱之,慎择所配,恐拂其意。而郑又高自位置,故二十五而求凰未就也。
会入郡,过府桥下一小绫绢铺,柜前有女子白洁,瓜仁面,腰细刚一捻。心爱好之,趋入铺买绫。女呼其兄,兄出,非郑意,乃故为低昂而去。明日郑见女,又至。女欲呼兄,郑曰:“无庸。”指架上包:“即此绫。昨已言明若干镪。”女初利其价,遂与郑。郑脱贯如价。女沉吟,返其半曰:“毋须太多。”郑德之,由此日往觑焉。既而女亦目逆而送之。郑乃属媒妪通其意。其兄返命曰:“弱妹得秀才耦,大佳,但只好作画中人,恐不任井臼事。”郑曰:“吾家颇有薄产,断不至使新妇入厨下。”归告其母,遂委禽焉。
逾月,其兄送之淇上,即返卫。合卺之夕,女哭泣不自持。郑抱入帏,极温款,并道眷恋。女呜咽,郑怜之,三日不敢问鼎。后郑强之,女不得已任郑,牢不可破。郑固伟男,遂驰骤焉,亦不可。于是降格以求,女竟开门以纳。噫,何前倨而后恭耶?郑问女以故,女曰:“奴小字改姑,盖石女子。自幼阴道绝,前曾适人,见弃。今蒙爱而娶焉,倘不为嫌,当屈体以奉,无所后悔。君必注念前好,妾诚逊谢不敏矣。”郑雅爱好,伉俪殊笃。
弥月,其兄来淇,见妹有喜色,郑亦无他词,乃幸甚。女事母最孝,尝于母前欲为郑娶姬,母曰:“新媳妇老耶?几月不伏雌,便望儿子若眼穿。倘房中添一牝货,酸梅子入口,便要作切齿痛。”郑亦不肯,女隐为后嗣忧。
女常供观音像,朝夕礼拜甚虔。日者有老尼至,女敬礼之,郑亦喜与女冠子谈,遂留斋供。尼曰:“有几公子?”女曰:“不育。”尼曰:“大娘子何以美而无子?”郑应之曰:“此卫人为之赋《硕人》也。”尼曰:“若然,我治之。”请间,女与尼入他室,出曰:“无伤也。石外也,非内也,尚可以疗。”诘旦携药来,令女入帏,以翎点药敷之,继以刀圭,曰:“觉痛楚否?”女曰:“不也。愿吾师施大法力,广为洞开。毋使一线蚕丛,致郎君又叹蜀道崎岖耳。”尼笑曰:“适可而止,想此中无并辔行者。覆以膏皮,留一小孔可以便溲。百日之后,客将入门。”而老尼不受谢,竟去。
女谨奉教,郑移外寝。无何而瓜期及,郑为之揭门封。阖辟之间,已若有稚子候门也。女先固瘦怯不胜衣,自此而丰颐美颊,肌肤有余脂。两乳膨膨,如合覆二建磁钟。惟有双钩三寸,依然故我耳。二年生一子,名晚生。
郑尝与枕上谓女曰:“人生得意之遭,即伏于失意之内。忆吾两人桥头肆上,一盼留情。及至于归,入帐之夕,倘以卿故,一旦翻然弃置,卿复何辞,而吾亦未为失德。第使再续其弦,安知不仍脱其輹。如今日者,卿怜我,我复怜卿,是今之视昔,更甚于昔之视今。纵前后判若两途,彼此皆同一致。区区之情,恒有所固结而不可解,然后叹诚通变化,而心坚者之石与俱穿也。”郑终身不二色,夫妻偕焉。
孙筠
孙筠,掖县人。父宗南,住城北,业农。先以东村宋姓之女为筠定婚焉。宗南无行,好博,不数年家日落。宋家见孙贫,欲退婚,风示于孙。孙愤,将与较,复思鸣于官。孙妻讪其夫曰:“当自惭,何尤人?他家女岂肯来汝家受饿耶?”孙筠乃谏其父曰:“父莫较,儿自立成名后,何患无妻子耶?”父从此顿改前非,悉心正业。父力田,筠又力学。逾岁,筠十六,入邑庠。家复稍裕,遂于东村之东王姓女结褵。择日,筠冠服,行亲迎礼,鼓吹往过东村。
宋女固未许人,闻乐声,与其婢小曼出视。小曼识之,曰:“此新秀才筠孙郎也。向使主人翁不以孙郎一时贫穷,食言渝盟,姑姑今日岂不居然娘子耶?甚矣,善择者择高郎,不善择者择高房!”宋女怏怏归,向隅,泪荧荧如珠串,乱落襟袖。小曼复笑曰:“姑姑最是无用者。寡是哭,饶尔再哭一夜,人家女儿睡熟孙家炕矣。”宋女乃挽小曼手曰:“奈何?能为我划一谋乎?”小曼曰:“何难?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姑趁此时,直抵孙家。要知咸阳先到者即是君。一臀坐下,他用十八金刚,也抬尔不出来。”宋女曰:“我羞,且不识路。”小曼曰:“姑敢行,我便保得将军去。”
于是两人梳洗结束,蒙以青盖,内袭华衣,扎履结袜,悄步出村,竟投孙舍。遥见结彩于门,近之,则宾客列满。小曼携女昂然入,皆问谁家姑,小曼答曰:“看新妇者。”进内,孙父母见之。小曼扶女跪堂前,女乃泪盈花晕,羞泛春红,不作一语。小曼曰:“我姑宋女也,原许作孙郎妇。自主人退悔,我姑誓死不二。今闻孙郎另娶,我姑情极来归,望二老怜而收之。否则请死于孙氏之庭,以明我姑之心。”其言侃侃。女闻之大哭,伏不能起。孙父母喜,掖女曰:“此我佳妇也,毋庸悲。”
俄而孙筠偕王女亦至,见已一女坐青庐中。父母告筠以故,筠亦喜。堂上贺客亲友,哄然皆喜,遂令二女皆成礼,称两大焉,但惟恐其不相能。三朝后,宋与王相敬爱,如亲姊若妹。于是小曼谓女曰:“东吴招赘已完,赵子龙当用不着。俟明年我姑诞儿,再来长坂坡抱阿斗耳。”欲去。宋女留之,商于王女,禀明父母,愿分一席以酬其劳。许之,纳为姬。宋父母陪送妆奁,登门赎罪。
王姓父母以其女亚于宋,有怼意,而王女欲之,无间言。次年,二妻一妾皆孪生,得六子。会学师某生子,门生为汤饼酒。序坐,学师曰:“今日以子众多者首屈。”佥曰:“若然,孙生居上。年虽十七,有子六人。”师问故,相与缅述其事。
(济宁许殿生,贾人也。娶妻,逾年春孪生二子,及冬又孪二子。盖一岁而得四男,亦奇也。)
陈万言
陈万言,清丰人。清虽下邑,交于直、豫之间,通衢大道,商贾往来不绝。万言居城,聘妻宁氏,居乡。陈有中户产,是年冬尽将婚。某日之夜,炬而亲迎。北俗婚期取岁尽者何?曰无忌禁也,又农商之隙也。夜而往者何?曰恐示人以朴,故多卜夜。亲迎者何?曰古礼也。贫者不能备彩舆,或驾牛车,蒙以猩毡,郎则马而前导。
陈至宁舍。如婚礼,出载其妻归。大雪,车中伴娘,先自陈家来者,俗呼之取女客,盖贱而非婢仆等——是日饮宁酒而醉,车行欲呕,不顾而唾。新妇恐其渍新衣,退诸后箱。车固无式楺木,时超乘度舆梁,辕仰新妇坠。前行者拥而奔,不知也。
有豫人布客卞丰者,乘骡冒雪,遄归度除,遭女哭于途。卞下视之,新妇也,询以故。卞思欲送归追婿,则有北门之管;将归其女家,又无前路之征夫。弃之不可,送之何往?斯时为卞计者,惟有停骖待旦,相与株守,义也。而卞一转念则不然。乃诳之,掖妇上骑,卞随行。少而雪甚,遂欲与女并辔。女羞,不能却。卞喜,纵鞭七十里,抵家启户,曰:“得偕一新妇归。”家人固以为卞之新妇,而卞即亦居为己之新妇。彼新妇者,早已含颦于走马时矣,遂不贰焉。
卞无妻,有母多病,一妹十岁。宁氏能作家,事母抚妹颇任劳,夫妻笃爱。一日,宁氏至后园种豆苗,铲浮土,得二罂,皆白镪,可数千金。乃以其一告卞,家遂裕。
当麦秋,卞贸归,辰出收获,见一人持镰卧地上,卞曰:“若何不为刈?”其人曰:“人皆外我,将不我佣。”询其里,曰:“清人。”卞曰:“清去我不远,何外之,盍为我佣?”其人随卞往。问其姓,曰陈。陈勤恳,人登一陇,而陈秀两歧。卞喜,厚而佣之。
卞思茨屋,欲致墁师,陈曰:“无庸,我能之。”是日亭午,宁氏黹于窗前,陈则茅于阶下。宁听其言,如清之声,问曰:“尔何许人?”陈曰:“清人也。”宁曰:“有陈万言,识之否?”陈笑曰:“佣也。何知佣名?”宁曰:“我宁氏之瓜葛也。闻尔娶妻而失妻,有诸?”陈叹曰:“惟其然,而佣之所以有今日也。当时娶妇,归失妇,我以为宁之匿;而宁之女归无女,又以为我之害之也。我仇宁,宁复冤我;鸣之于官,两姓被絷,终不能结,遂悬其案。迄今事隔五年,官经四任,与其疑而不解,何如疑而释之。乃告宁家,情甘罢讼。而我家落,宁氏亦贫。”宁曰:“尔今犹与宁氏仇否?”陈曰:“今两无欺隐,固耦俱而无猜矣。”宁曰:“我久不通宁氏母,欲假尔作寄书邮,曷往焉?”陈曰:“惟命是听。”宁即封布函,有物累累付之。给川资,并具糗粮往。卞归问,宁曰:“伊连日欲归,酬之不受而去。”
陈归途饥,掰糗以啖,中馅一金,三掰如是,不之解。抵宁氏,呈书而告。宁母疑,拆其函,金之外,则其女当时受陈氏钗也。宁父母乃往卞,见女抱头痛哭,寻卞争詈,卞不敢出。而陈复诣卞,汹汹四起,讼将兴矣。卞惴惴无所计出。
宁氏于是乃请父母及卞母、卞丰、陈万言咸集于庭而言曰:“我为宁氏女,今为卞氏妇。既为卞氏妇,则不得复为陈氏妻。当女之适陈也,陈实弃女;女之归卞也,天实与卞。至若乘危于昏暮之间,要之而去,则卞之咎所难辞。然而以尔车来,胡为乎泥中?是陈之自失也实甚。今即鼠牙雀角,官断前归,而女守从一之义,虽速讼,而必不汝从陈,将奈何?为今之计,父母以女故家落,女愿以金为父母赎产。陈万言亦以女故遭家不造,迄今未娶。卞丰有妹,我姑也,今迨吉,将以适陈而偿,我更以五百金为之奁。由是姻娅相通,嫌疑尽释。虽曰人为,岂非天道。不然者,讼者终凶也。请以质之三老。”卞惧及祸,宁利其金,陈乐得偶,遂皆从之。于是卞拜陈,陈复拜卞。女乃出其半藏之罂,分宁及陈。后其妹归陈之日,其兄从之。宁谓卞曰:“往送之家,毋使人马上得之也。”
幽宫诗
粤东惠来滨海,渔盐辐辏之区。城南有岳庙,最壮丽。两廊塑像,作十殿阎罗天子,狞恶骇人。夜叉急脚,以及刀锯鼎镬,无不咄咄逼人,虽图画传神,不能至此。每至春夏赛会,乡城男女,愿献楮帛,焚积如山。殿旁有石兽,角端土人皆割牲滴血其上,石中猩红,经岁不干。
邑中翁姓,富甲一城。长女名如珠,初生时,其母梦黑龙绕其身。年十三,白皙娉婷,性慧识字,即为吟咏声。后工诗,其《送春》诗有云:“彩笔堪题肠断句,柳丝难系落花魂。”其序四六云:“缅飞絮之随风,仿佛真魂飘荡;妒落花之时雨,依稀血泪缤纷。”其兄贸易湘潭,伊书促归,中有一行云:“愿化衡山之石,雁使回归;因呼粤岭之禽,哥行不得。”皆佳。
年十五,随母诣岳庙,游两廊间。至转轮王殿,诸娣姊皆游观,如珠手指王像曰:“如此狰狞王,夫人朝夕对之,不栗生畏怖耶?”其娣云:“汝畏之,夜间即来娶汝。”如珠答云:“王如欲之,我何畏彼哉!”及归家,病,既乃大渐,百药罔效。忽自语云:“越三日癸丑,我当入宫,拜受采纳矣。”众以为谵。至期,如珠令人为之薰沐,着新衣,辞父母曰:“儿已为冥府王妃。外舆从久驾,儿不敢稽。从此侯门似海,膝下长辞。”父母始惊骇哀泣。如珠曰:“无过伤痛。今儿作王侯妃,充六宫,班九嫔,岂比作田舍郎媳妇,尚烦二老体恤耶?”乃自吟曰:“大邦有子,遵彼海滨。窈窕淑女,曰嫔九京。”言讫而逝。
三年,其父病危,复苏,告其妻云:“我夫妻皆增寿一纪。儿果为转轮王妃,群下左右,请位中宫。一年之间,实辅转成君德,燮理阴政。幽囚犯科严重,传其脱簪侯门,进谏不已,今以摩利才人充嫔。一人见嫉,预政挠权,如楚王郑褎故事。乃幽儿于别宫,抑郁以死。后宫中魙告祟,王悔之,乃知其冤。乃下摩利而封儿,号金轮阿耨夫人。祀以壤田,建庙于酆山之阴,凡后之族,赐寿一纪。”犹忆其传诵幽宫诗八绝云:
阴霾穗帐旧时容,禁阁重重马鬣封。听彻森罗宫殿外,更无人撞景阳钟。
伤心遥拜九泉恩,永诀双亲一缕魂。河满曲终肠寸断,谁知地府有长门。
城开枉死能容罪,殿少长生不种缘。安得成都人作赋,也应输与纸衡钱。
飒飒凄风入苑来,歌声乱逐鬼声哀。冰寒彻骨桃笙冷,知是君王宴夜台。
白玉楼头望碧潺,黄泉水绕奈河湾。弃捐秋草埋幽径,采卷如登嵩里山。
百结云鬟内样妆,茜红衫子带鹅黄。轻盈舞罢旋风阵,羞比昭阳掌上狂。
溶溶默默惨无神,点点幽情诉未真。一片琉璃帘外影,姗然自认李夫人。
曾无月色到深宫,燐火光微辇路空。回首木棉花下住,沙塘箫鼓画桥东。
(七如氏曰:如珠之事,固属荒诞。但寺庙为僧道所居,众目所睹,且轻儇子弟更于此处窥探调笑,讥刺品题,如蜮如狂,凌犯拥挤,无所不至。此时隐忍受辱,惟有落牙自咽而已。今浙省之游天竺云林,每至春月,无不如云逐队;虽夫不能止其妻,母亦不能禁其女。更有吾乡无知妇女,相聚结社朝山,或金鼎、或东岳、或南海普陀,跋涉数千里,杂沓数十昼夜。其中恣性越礼,又岂笔墨所能罄。作者记转轮王一段,盖犹有忠厚之微旨也夫!
按律载:官及军官之家,纵令妇女入庙烧香者,笞四十;无夫、男者,罪坐本妇;住持不禁止者,与同坐罪。而妇女不知犯法,反以为祈福。吾曾见一秀才妻登峄山,其夫亲扶掖之,恬不为怪云。)
郑让
郑让,字耐村,利津人。无兄弟,父母钟爱之。美丰仪,又慧,十五应童子试,郡中游。过平康,见妓心荡,晚潜往妓家宿。招覆,师觅之不得。将曙,让始至,考棚已封门。师以书贻其父,让母曰:“儿大矣,当婚。”聘马氏女。是年,让入学,遂婚矣。
先是女在闺中,尝蓄一婢,将出阁,力遣去。凡见庭花新摘色艳者,必手揉碎之以为快意。合卺后,夫妻若胶漆。一日,马见让之溺器乌啄而长项,恶之,熔化成饼。夜,让求之弗得,乃用女器,自此让并不敢与妻异溺器。让斋中挂一仇实父美人图,马见之辄痛心,裂之如糜,疾遂瘳。让后不得就外寝,渐至出必告、反必面焉。每有所事出,马以如意簪点胭脂印其要处,如守宫砂,归而验。稍不符,便穷诘研问,至再至三。不数年,妻之焰日以张,让之气日以馁。让愈防检,而过愈丛积,几不可支。为翁姑者劝之,马怒曰:“汝养子不教,我为汝约束,不德我,反仇我耶?”
一日,马忽持剪入翁室,欲阉其翁,盖以翁与姑犹有童心,恐其生子析产也。后翁姑夜寝,必严锢其户。让由是狼狈滋甚。父母亲戚,咸为之忧,让固恬然安之。让周身之针孔、爪痕、烙斑、齿伤,多人时令脱以相示,凡百余处,未尝不为之指瘢太息。而让反似三国吴大帝奖周泰军功,以为得意,恨不诸公满浮大白也。尝于妻前读《石崇传》,至绿珠坠楼一节,拍案曰:“妇人能如是,一斛珠不足多也。”马曰:“绿珠何以独有千古?”让不敢对。马氏遂登楼,一跃及地,救之起,左腿已折。让是科中乡榜。马闻捷,哭之七日。人问之,马曰:“吾闻贵易交,富易妻。田舍翁得十斛麦,尚欲易妇;今郎君贵,必多金,能保其不置姬妾乎?”
当北上之日,送诸南浦,要以盟誓而还。让乃发轫。抵都,寓旅邸。邻有闽人伊某,身小而须微。与之谈,蔼如也,渐来往密。让每过伊舍,闻其后有女子声,让问伊曰:“宝眷亦在京耶?”伊曰:“非也。客中寂寞,新购得一裹头奴耳。”遂令其出拜让,奉茗。郑伊两人颇称相得,谈及郑尚无子,伊曰:“吾观君须眉表表,未必即龙眠居士。况燕赵颇有佳丽,何不置一小星为后嗣计?”其妾亦耸郑曰:“两家由此同住,朝夕相聚甚好。倘郑公旅囊羞涩,妾愿拔钗以助。”让踌躇曰:“兄爱我,弟非忘情。但家室悍毒甚,恐不相容。”伊曰:“千里之外,嫂夫人鞭长莫及也。”郑素困于阃闼,不敢纵。今如离鞲之鹰,脱网之鱼,加之伊又预成其事,宁复计及褰裳捉跪时哉!遂买一姬,王姓。无何试毕。榜落,让故迟迟吾行。伊曰:“归计可决,长安居不易。”让不得已,泣告背盟之故,欲久客以避其锋。伊曰:“是谋非我所敢许也。夫父母桑梓之地,祖宗依恋之邦,一旦轻弃其乡,以糊其口于四方,安见其可以图存?即尊阃有刻眉之行,亦且尚无其事,又何必未来逆料,先以不肖待人哉!兄请偕丽人归,余不日摒挡,便道造访。万一果有别故,到时我自有安排法。”让始允,复谆属伊速来,遂握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