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盎盎春生到兔园,此花消息费评论。遥知南国佳人信,远嫁西湖处士村。
三尺雪深还偃蹇,一声笛慢又黄昏。茂陵诗本今犹在,曾否冲寒下荜门。
《探梅》一首云:
野色围桥古驿遮,琼瑶碎踏兴偏奢。几回路暗初无迹,不断香蒸何处花。
人到岭头纤月落,神传竹外一枝斜。未知持赠伊谁好,欲寄遥情天水涯。
《赏梅》一首云:
孤山选胜白云乡,何逊幽怀此寄将。淡处还如僧入定,夜深浑觉月生香。
亭亭瘦影思无邪,寂寂寒芳味正长。今日断桥春尚早,正披风帽过雷塘。
《惜梅》一首云:
冰胎结到此时成,褪尽繁华却有卿。入画丰神曾作态,坠楼时节总无声。
书传陇上相思恨,梦绕江南逆旅情。惆怅岁寒踪迹少,漫劳仙客竟呼兄。”
乃作曼声吟咏,或以手承颐,或搔首而踟蹰。张氏素不知文。朱异之,以笔记焉。女复谓朱曰:“今世为山阴王幕之女,夭殂,厝于正觉寺中。幕无子,最爱我,明日扶我榇归。后会无期。然兄诗固常吟诵于屋梁落月间。”俯首仆枕,半晌而苏,则妻张氏也。共述其异。明晨访诸城隅,果有南来扶柩归者,询之,为节署幕友王雨亭之女也。
(七如曰:作幕者多无后,何也?盖刑名法术,稍不慎重,即能杀人。是不必有心草菅人命、倒置是非也。余友雨亭,谨悫士也,胡令其一掌珠尚沉网底耶?岂果天罚其嗣哉!尝见一“幕字本草”,云:“幕,性寒,有毒,味微酸,无种,产江浙,皆晚生。”)
罗浮心
岱宗之高四十里,衡山四千一十丈,华山五千仞,恒山三千九百丈,嵩山少室八百六十丈,天台一万八千丈,罗浮三千丈,青城三千六百丈,天目七千五百丈,武夷五百仞,昆仑一万一千里。此盖天地盘礴之势,孕结而成。好奇者不知经几千百人之游历,几千百年之考志。微特高人逸士蜡屐支筇,探幽而寻胜,即深闺名媛,未尝不开卷卧游,时怦怦动于中,而不能恝然置也。
湘陵熊孝泉,少负奇气,读书略识大意。家素封,不求名达,恣情山水。出则搜罗岩谷,入则参订方舆,因镌印章曰“有名山美女癣”。
一年游西湖灵隐寺,僧寮几上,一庋笔物,非金非石,五彩相宣。熊见而爱之,问所自来。僧谓得之山中古冢旁,土剥蚀满,刷而新之,宝莫能名。熊愿以金易,僧喜。熊得之,置斋头,日夕抚玩。高不二寸,周不完规,重不逾两,而洞壑崇峦,层见叠出,不可胜数。谛观三月,难穷其奥境。雕以檀坐,贮之锦囊,若匹夫怀盈尺之壁,鲛人获径寸之珠,竟不令他人见。
会当月夕,有款户声。熊启视,则嫣然一女子入,华妆妙丽,婉而多风,笑谓熊曰:“劫坟贼今得之矣。”熊悦其美,戏曰:“从未见夤夜入室,反诬良人为盗者。”女曰:“汝怀中者,是吾旧家物。”熊白其无。女乃取诸袖,曰:“此一品非耶?”熊错愕,捉襟已失,遂与女争辩为己物。女曰:“诚如君言,此物何名?”熊不能名。女曰:“吾固知之也。此名‘小罗浮’,中有四百名峰,历历可指,请以验之。”女于灯前按迹而稽,若者为“铁桥”,为“老人”,为“大、小旗”诸峰,“通天”、“朱明”各洞,皆毫厘可认,直如问道素经。熊狂喜,以为得遇真赏,挽女入坐。女曰:“失而得之,不幸之幸。”囊裳欲去。熊曳女裙,不令出。女曰:“君欲我投璧而返,我则欲君完璧而归。君既不忍舍此,我又安能割爱耶?”熊曰:“卿留此,与不穀同好,何如?”女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将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熊曰:“石不能言,花如解语,皆我所欲也,无一可去。”遂抱入帏,相与狎。问女名,曰:“朝霞。”自此每夕必至,宛如夫妇。有时谈论诗文,间及游览。凡熊昔日所历之境界,尽为霞今日所言之陈迹。两人无事,指点其风雨合离之状。熊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然,物何独异?倘抱此区区,遂谓与勾漏遗迹若合符契,正恐此山真面目,又未必如斯耳。”女曰:“君言诚是也。所谓徒有胜情,恨无情具。”熊曰:“是不难。海上游蓄心已久,卿如有志,当作仙侣同舟。”女应之。
买舟入粤,十日抵广州境,去罗浮尚三百里。南望一抹黛痕,弯如新月。女曰:“此增城飞云顶也。”熊不之信,询舟师,诚然。抵增,篮舆入山。日暮至梅花村,宿卖酒田。是夜月明,熊与女凭栏远眺,遥见两山蜿蜒,青翠插天。晨起迤逦前进,观夫星坛天成,石鉴圆洁,湖韫冰玉,竹产茏葱。奏清音于乐地,耀寒光于丹灶,而文禽异卉,交错如锦绣,诚可谓此外无奇。群峰壁立,石楼倚汉,铁桥横空,势凭天倪,影侵溟渤。郭之美之图传,良非虚语,而神在阿堵之间,更无间然矣。女喟然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自有吾生,便忆此山。游踪客迹,登此山、坐此石者,何可胜道!百年之中,谁复能料此身之登此山、坐此石。即百年之后,又乌能料有知之魂魄,犹登此山、坐此石哉。”言已泣下,谓熊曰:“妾有罗浮癖。生前以未到此山,成恨而死。迄今百五十年,始得与君竟了夙缘。我将别矣。”
熊方欲语,女忽颓然,发秃肌黄,身缩如茧,杳杳而灭。熊惊,急探袖中,已化数点杜鹃红泪,斑斑如渍而已。
噫!熊之好,女之病也。癖之于人甚矣,独熊也乎哉!熊有六言三绝云:
蝴蝶飞来栩栩,梅花开后沉沉。香阁无缘览胜,芳魂何幸登临。
丹灶仙翁葛令,西湖贤守坡公。心在桃源洞里,人归飞瀑岩中。
危石深林鸟道,小桥流水人家。梵宇声沉暮霭,天风吹散朝霞。
(又与《情史·化石人》同一窠臼,而胸罗青翠,离合风雨,更有奇致出尘。)
泥娃娃
颜神镇国氏女,嫁人,即有病,未久而死。其夫哭之痛。数日后,夫独宿。忽见妻牵帏入,华妆盛服,艳逾生时。夫挽诸怀,见其言笑,皆极燕婉情意,多喜悦事。每夜必至,凌晨揽衣而去,衣作纸摺声。其夫往往诉伊生前死后,备极凄楚,妇对之愈为展笑。
月馀家人觉之,以为祟,驱之不能。将及一载,抚其妇腹膨膨,然至房事亦不戒。一日,妇忽告其夫曰:“今当赴泰山,不复能时来。但身有孕,分娩后,当送来交汝育之。”遂去,自此寂然。次年,其夫夜眠醒,摸被中得一泥娃,亦无他异。
(是鬼之冒妻送儿,皆成游戏,亦鬼道中之趣鬼也。)
卷十二 怪异类
画版
洋画以京师为最。一切古鼎彝器,无不确似。为山树楼阁,远近深邃,尺幅千里。一邱一壑、一枝一叶、一棂一庋,皆能突起于阴阳向背之间。闻其初来自西域,京师易之,所谓界尺活也。至人物,则以广南玻璃画为独步,面目须发,有跃跃欲飞之势。余有一律云:
一幅亚洋画得成,千盘万曲讶深閎。定神玩去疑身入,着手摸来似掌平。
幻出楼台蜃气结,描将人物黛眉生。壁间高挂终惶惑,错认邻家院落横。
辛丑游粤,在新会袁春舫业师署,闻库中有西洋美人画一对,甚异。师令胥吏持入廨观之。已昏,设炬置桌。俄而持二版至,各长四五尺,盖随人画形而刓之者,皆系以械。其一衣绯,色剥落,约二十许,丰颐隆准,高钿云髻,一手持物如烛台形,一手自理衣带,如大家娃;其一衣黄,修容,堕马,半面惊顾之状,两手捧物不能辨,丰神凛然,面上有爪痕,年较稚。灯光寻丈之外,望之若生,流波凝睇,若接若离,可惊可怖。
先有黎姓少年癖于画本,凡有山水人物,极力求取,而纸上丽人,尤所珍爱。一日,有僧至其家,募修大士像,生不为容。僧云:“闻居士好丹青,盈箱箧,想无佳者。贫衲能为笔墨。苟不为叶公好,当结一翰墨缘。”生喜,问所欲纸椠,僧曰:“无须。君卧室双扉后,愿为君图所好。”生延入内寝。僧探囊取物,色色俱备。笑谈之间,二美已具。生大喜,赠以金缗而去。
生夜爇火阖户,相对双隗,心摇目眩。将从前所好置之高阁,惟注意在人,静掩双扉,更阑欲上床矣。偶于醉后假寐灯几,有人倚隅捏肩云:“君子醉休。曷太不自珍千金躯,欲向醉乡老耶?”生惊起,见一丽姝在侧,嫣然可爱,遂不为诧。问曰:“卿仙乎?人乎?胡多露而不畏耶?”姝曰:“我画中人耳。君朝夕相对,何觌面转相忘?”生觑扉间脱空其一,望见阶前月影,俨如窗开。心荡不自持,相抱而狎,衽席颇致情款。女云:“奴号左青,怜感君德而奔君。二兰女子熟睡不知。奴去也,恐为所觉,不耐伊啰唣。且伊性悍不驯,君勿与接也。”转盼,人与扉合。生不知是梦是幻,怅惘久之,酒气全消。
正凝思间,双影齐下,若闻诟谇,生不敢置喙。二兰云:“好女子,好女子,丑事羞人!”左青云:“人家事,何预尔?”二兰云:“同门合楣,岂容尔私?”生云:“二女既可同居,三人不更同心乎?”遂两袭其裾,同登卧榻,共相偎倚。生欲与二兰致情,左青隔,不使通。既而事齐不可,事楚又不可,悉索交敝,终夜不宁。欲树静而风转摇之,调停向背,位致大小,各不相亚。口角之间,未尝不絮絮然当以旗鼓。
从此日夜奔命,摄乎两大之间,不旬日而形同枯槁矣。家人不知所以,乃移入母室。至夜,两女悉至,更相交谪。家人不见其形,但闻其声。医来不瘳,巫至不压,一家鼎沸,四邻皆为不安。后其父夜起,隐忧不寐,步庭前,见其子所居之二扉,如刻人形而中离,燃以膏,疑是怪,遂破其空扉。至晨,而二版画在焉。父衔之,付诸丙,弗戢;投诸渊,不沉。床笫厨室大肆杂谑,不堪其扰,犹治丝而棼。生已奄息,阖邑哄传。
邑令鲁人司马氏,秉正不阿。访闻之,不信,呼其父而问,无异词。乃拘系其版,函以印而封于库。其画至今存,然非其人有终任,不敢启视者。而吏备述其颠未。春舫师曰:“是不可以不纪其事。”时徐闻尹梅公云官、同门蔡都谏秦均、二世弟堂,各有记。予因次日束装北旋不暇,舟次清远峡中,为补书其略如此。
曲居士
曲居士,掖县人。居城西草庵,貌甚古,言多颠狂,人未之识也。雍正十二年春,草庵夜火,其光烛天。比熄,则居士端坐其中,俨然如生,惟顶上露一孔,体如铜铸。当时余从叔次南在莱,曾经亲见,持烟具击之,铛铛有声。
(望夫石实有其人乎?)
耿姓
历城东北乡耿某,逸其名。贩枣为业,往来乐陵诸处。一日,推小车,置省界,休大树下,击镰吸烟。欻有少年来,批其颊曰:“孩子一二言语,便使木杯性,数年不归家门!”耿见其意不恶,料是郎舅相狎者,曰:“无作剧,我非尔家娇客。”少年曰:“尊舅前妆懵懂耶?”诮让间,有二三人至,曰:“王姐夫归来乎?”耿不认识。少年以足踢其臀曰:“打你个当场不认父。”
众拥而行,及其车,哄然入村,曰:“王家姐夫归。”抵一草门,老妪出视,曰:“好儿子,真令我望眼俱穿矣!”入室,一少妇娉婷,二十许,泪涔涔,以袖拭面曰:“是那向风吹了来也!”耿两手频摇,力辩其非。众皆排挤嘈杂,或笑或诽,不容置喙。俄妪及妇入厨下,邻党渐散,惟前少年数人在坐。耿方缓颊,陈词,备道乡贯姓名居址:“并非无根蒂人,奈何诬以桃僵,竟用张冠错戴哉?”少年曰:“声音面貌,酷肖无两。世间岂真出鲤鱼精变化,要包丞相断无头案?姐夫莫诳我也。夫妻无隔宿仇,何必乃尔。”顷间,妪与妇具馔,耿局促不敢举箸。妪及诸人若或贰焉。妇呼其弟至窗外语曰:“尔姐夫左胯有黑痣,隆起生毛。”耿闻言大窘,手护腼瞅,罔知所措。群乃争褫之,布裤穷而痣毛见焉。耿虽百舌不能辩,佥曰:“尚何抵赖!”耿无奈。
饭毕,日向暮,妇持檠至,诸人散,妪去。妇掩户喜,近耿曰:“真丈夫何以假为?”耿曰:“武陵源今虽误入,实非前度渔郎。第问津有自,殊惭唐突西子耳。”妇曰:“何其形神之似我夫也?”夜半,妇谛审熟玩,颇觉其异;然两人情好甚欢。妇曰:“今若此,所谓非真即真,只好将错就错耳。”耿曰:“固然,但恐真者至,而乱真者无容身之地矣!”妇曰:“世道聩盲,皆认假而不认真者,故真者假之,假者真之,率相诈伪,比比皆是。尔又何必私心过计为哉!”妇于枕畔告以家人姓名,及其前夫入赘始末,并邻里亲故。诘旦,捱门遍谢。一村之中,无假之者,咸以王某归,得健忘病。遂为夫妇如初,而两人恒惴惴恐其前夫返。五六年迄无音耗。
耿仍以贩枣,时一至济南,家中俱悉其事。后其妪死,耿执婿礼,克尽孝道,一切衣衾丧葬,皆耿经理,诸内弟咸感之。
耿一日绐其众曰:“向年返里,忍为此态者,诚以愤愤出门,过而不入。我在山东历城贸迁颇富,业经娶妻生子,薄置田产。乃诸弟遮道挽回,我又念岳母垂暮,未能心恝。今幸大事已完,诸弟克自成立。‘倒札门’终非了局,几见有啜丈人家碗,算好男子耶?此间乡僻,无以为计,我将移家济南,亦免心恋两地耳。”当时诸弟俱完娶,方愁食指,初闻其说,留之;继亦允可。妇乃整装。邻串饯食者数日。妇跨一驴,耿膏其车,载行李,轧轧得得,出村以去。送之者挥涕成行。抵家,其妻邵氏相安。妇与邵叙年齿,遂姊邵。又十馀年,其前夫渺无闻矣,诸弟时来相探云。
(耿郎狐耶?王郎鬼耶?世有此巧事耶?)
地市
余少时返里,随先君子晨兴出城,上故阡。时当秋初晴晓,白露晞阳。平野之间,忽现山林城郭,彷佛有人物车马往来驰骤之状,周遭皆水,相映诸影,悉倒其下,历历可指。水中又起一小陂陀,上有数人环坐,举杯共酌。余洞视,无毫发间。先君子不之见,但以为晓雾迷漫耳。顷之日出,幻灭不见。人谓近海有海市,近山有山市,南方有鬼市,兹则地市也。
海风
登州滨海多风,冬最寒,又时多雪。盖海气随风而易作,人往往多中海风,得痿疾。有李姓者,一日晨起出门外,为海风所刮,耳目口鼻皆尚左,百药罔效。年馀,又立门外与人谈及前此被风得疾状。忽又为风所刮,耳目口鼻皆尚右。噫!昔也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今则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而为之风者,则左之右之,无不宜之。
猪妖
镇海县西门外,有何姓民家女,年十七。病疳瘵,瘦黄不支,行路皆倩人扶掖,爇蒸不得眠,医药杂投,百无一效。而匤儴之态,正似残花遇雨,弱絮随风。其父母深以为忧。
一日,有书生款户求见。何翁延入,视其状,睛圆耳大、面广身赘,揖而请曰:“某朱姓。闻掌珠有恙,特来奉一刀圭,以疗痼疾。”翁遑遽,未及答,朱起立曰:“请诣绣闼,一诊视之。”翁挽其袖曰:“素昧平生,即使妙国手,奈何仓猝入人闺阃耶?”朱拂衣飘然而入。翁蹀躞尾之,扬于内曰:“不知何许人,突如来如!”其女方起坐榻上,以衾围下体,闻父哗喧,急曳衾面里。朱骤至,据床揭被而赞曰:“足似红莲,臂如白藕,真令我魂消矣!”翁踵接,见女剥肤,缩而出,大诟詈。其母及婢咸来,室中无所见。翁告以故,皆惊。女覆衾,复起坐,但觉面颊敷红,鬓丝抖乱,惘然若有所注,问之亦不答。
至夜,闻帷中若絮絮作两人语。其母启帏来视,女瞪目怒。母曰:“儿终夜何所事?”女曰:“儿事不干预老人。”逾夕,则笑语盈盈,如莺雏学啭,在花柳深处。咸以为妖,无计可去,而女常有喜容。一月,女之色渥丹,颜舜华,渐至腰围时解,钮扣频松;三阅月,而颐丰颊腻,非复当时之瘦影堪怜、鸡骨大都一把矣。翁终不怿,多方延访有能制者。
后闻有天台僧某,善驱邪,正欲往诣。忽中堂朱语曰:“泰山何见嫌?我与令千金原有夙因,半载以来,未尝不利于翁家。我固非人,然我尝以人道自处。故我之于人也,不惟不忍残其生,抑且必欲救其死。令爱于尸居馀气之下,顿起沉疴,精完本返,伊谁之力?今犹不以我为倩,而以祟目我。我岂能郁郁坦腹于兹耶?我去矣!”其女急出,泪荧荧,呼曰:“朱郎!朱郎!曷归乎来?”亦无所应。自此杳然。
女尝言其脊有黑毛如棕,直达尾闾。疑是猪妖。未及一年,女之丰姿辄减,羸瘦倍于前。翁为之择婿出嫁,后痨瘵日甚,又不生育云。
杨汝虔
滇南杨汝虔,为银商,开生矿,家暴富,得银之磄也。族无缙绅,时见凌于官长。杨奋然携多资,直上长安。回首五华峰顶,饶有司马题桥之志。抵都,假寓于珠宝市。初犹雏也,一切冠履器具,少合时宜。杨固多金,一月而衣裳楚,二月而仆马都,三阅月而候门者多王公卿矣。于是夤缘当道,求托他途。会边戍需储,开纳粟例。杨输貲巨万,遂得官,议叙湖州太守。
杨去家远,不能假归,领凭后,买舟赴任。都门祖饯,行色甚壮。又置一燕姬,长途消遣,珍珠船真十倍于书画舫也。渡扬子江,榜人谓司厨者:“今日幸勿烹饪,恐熏香引猪婆龙等怪。”杨舟中乃肉林酒池,庖人固不为怪。杨正凭栏望金、焦,倏起巨浪,一鼋扬首欲吞杨。姬忽张皇,而杨固守舟中,乃顾姬曰:“一波起落,真怖畏人。”姬扶杨入帏,数日不起。问前日事,皆不记忆,家人以为惊迷。
病小愈,姬侍侧,便能喋沓作京中人语。初杨娶姬,姬笑其滇语之咻咻也,欲其京语之滑滑,而杨之聱牙诘屈,喉不转而口卒瘏。一病之后,何以顿改前腔?讵福星至者机心灵耶?
抵湖署,蒞任之初颇精明,阶下吏不敢视为初任官。惟贪婪甚于寻常,又好饮酒,渐至是非颠倒。独能迎合上官,卑躬折节,几于吮舐,为鄙夫笑。好聚属吏作十日醉。时大雪,杨有赏雪诗一首云:
掩尽地皮不见土,白占田园千万亩。到处砖瓦变成银,面糊糊满湖州府。
即此一诗,而其居官率属,大概可想。居常不御姬妾。姬固燕产,多淫荡,始以杨为病惫,继则疑以公冗,终竟杳然。徒使桃花春涨,不见渔篙;野渡无人,扁舟泛泛,岂能安稳也哉!恒私奔与仆隶眠。先犹惧杨闻,后即有风声,而杨若聋聩者然,于是姬乃大快。郡人曾有一联粘署门云:日昃尚衔杯,惟酒政太守醉也;夜长不闭户,此淫风夫人启之。咸相传以为笑谈。
明年,其弟自滇来探兄,相见虽欢聚,而家中事皆茫然。杨曰:“兄一病后,如隔世人,今更善忘。”弟口是之,而心颇异焉。平昔常贮百瓮水于后园中,当沐浴,秘不使窥。忽一日杨浴,其弟潜窥,见一大鼋累然,喷吐瓮水。大惊,不敢泄。逾期告归,杨挽而厚赠之。
弟思:“贵溪龙虎真人敕勒可以制怪,盍往求之?”负资而至,具申以故。真人叠指默坐,半晌曰:“吾当亲往歼焉,否则不可制也。”乃作道装,著棕鞋,负葫芦,命其弟肩蒲团从之。迤逦至湖,投谒,送长生丹。传谕:“云冠羽流,素所鄙夷。不得逗留境内,宜速去,勿见逐也。”当太守出,真人遮于路,手掷一物入舆,舆裂以遁。真人拂袖入云表,一郡皆哗。其弟于稠人广众之中,悉述其异。郡之人素怨毒之,恒乐其速就诛也。真人追至府署,始就擒捉。乃告其弟曰:“伏之矣!”遂探袖中,出一小金钱龟,被道冠簪刺透胸盖,缩项如伏罪囚。真人曰:“孽畜生杀人之身,窃人之位,败乃国法,糜烂我庶民,宜暴之以明正其辜。”随人弃去,则霹雳震起,电光闪烁。忽一铁柱自天而落,直插地上,柱上符勒皆不可辨。后作亭以纪其异。当时,其弟尽散其宦资于湖民,遣其姬还京师,乃自归滇。闻其后亦为道士云。
(七如氏曰:今人一入仕途,顿丧生平之素,所谓上台便换面孔者,岂皆鳖嗑之乎?不宁惟是,而其趋奉势利,莫不古今一辙。试观饮黄龙汤[和氏开客]、嗅病马脓[赵元楷]、尝便溺[郭宏霸]、奉溺器[朱之问]、拂大参须[丁谓]、拭相公带尾垢[崔公度]、为太尉濯足[彭逊]、作篱边犬[赵师择],皆足令千载人冷齿。况赵孟所贵,赵孟能贱。吾人穷达皆有定数,初何必变本加厉,卒令妻子朋友诧异,前后判若两人者,抑独何也!)
石氏妻
平阴石绍孔,佣奴也。娶妻,年十七,颇美。成婚后,辄不食,甚至水不下咽。其初家人以为新妇羞,继则以为新妇病。积有日,总绝粒,且经岁如是,而颜色肌肤更丰脆。又一年,生一子,终岁操井臼、勤纺绩弗辍。迄今年五十馀,了不异人,惟夜寝则浑身悉冷,惟胸前一点微热,晨必扑其鼻端乃醒,否则竟日长眠。每询之,则云:“彼处另有家,丰衣食。今此梦中耳。几见梦中人必饮食哉?”可亭居停田公言之。石佣,田公之老仆也。
曹公洞
益都金岭之南为公泉峪,其山有洞曰“曹公洞”,下有潭,深不可测。洞方阔数尺,止容三五人。入则渐狭幽窅,宛转无尽。
有姓张者,曩日浴潭中,整衣入洞,久之不出。其家觅之。有见其入者,试呼之,辄应,问之,曰:“吾见洞门大开,高堂广厦。既深入,忽昏闇逼窄,石簇簇束吾身,不能动转。”乃令人侧身以竿探之,云:“是我发髻。”即以竿杪递食。一日后云:“石渐束吾腹,不能食矣。”更呼之,不应。人遂以石塞其洞,无复入者。
(七如氏曰:何武陵渔者得入桃源,与避秦人遇,话桑麻,具鸡黍,出入绰绰然有馀裕哉?今张姓探奇,遂致陷身石窦,进退维谷之际,其间不容以寸,岂不痛伤。实偪之惨,自取咎耶?)
场中儿啼
读王文简《居易录》,会试外帘,说“贡院”中,忽闻小儿啼声,迹之,在“明远楼”上。登楼视之,果有小儿如初生者,卧而啼哭,莫知所从来,诚异事也。
余于己亥乡试东省二场,明月如洗,甬道上并无一人。两行号舍,灯火相连,三鼓后“明远楼”上人哗曰:“甬道中有一妇人,抱一儿,携一子,随一犬。呜呜咽咽,往来甬路,出入号舍,自‘巨’字号出,今入‘虞’字号矣。”余正此号,方欲假寐,悚然而起。时各号大半皆息,及闻声出视,真如传警。汹汹之声,戒旦不绝。亦奇矣。
口中吐火
康熙三十二年,潍县北乡一老妪口中吐火,自焚毙。有刘以贵记一诗,云:
忆昔甲戌春,新正才十日。离城廿里遥,老妪色如漆。倏忽出火光,怂涌口鼻出。绿烟冲九天,比邻争造室。
救火火愈炽,幻成瞿昙质。异事哄城市,焚黄金成镒。咄咄村间妇,疑得三昧术。荏苒历十年,此理无从识。
疖溃出蝉
莱阳县南高家庄梁氏妇,背生一疖,半月而溃,无脓血,但出荆棘数枝,一蝉振羽曳声以去,遂愈。
(吾邑北乡梁家海一梁姓,踝生疮,如豆隆起,抓破出烟一缕,袅袅不断。合村来观,不辨名症。三日后,烟炽有焰,入水不灭,夜炤床席。病者呼痛,如炮烙肌肤间,五日乃死。闻此人素无他嗜,惟饮烧酒后,吃烟无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