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赘语 - 第 15 页/共 20 页

艾千户 千夫长也,年至当告替。一子年十六七而唇上有赘瘤,初如豆,已渐长大如拳,触之痛不可忍,父子相抱终日啼。一日艾老往南门归,至内桥,途遇一道人卖药者,试以子病语之,道人曰:「吾能治此。若家何许,旦当诣汝告之。」监前西仓巷有艾老者, 【旦当诣汝告之 「旦」原作「且」,据万历本改。】 翌日道人果至,诊其子曰:「是不难,第愈时当谢我二金耳。」艾老许诺,遂出囊中药,以一青糁之,系于瘤之根。次日又至,又次日再至,语艾老曰:「病即愈矣,明日当具金谢我。」翌日候之不至,瘤如故,父子又相抱而啼,疑其绐己,病终已不可为也。午饭时,其子方握,瘤砉然坠几上,竟无所苦。候道人竟不至。其子以是年赴京袭职归。  报恩寺塔 大报恩寺塔,高二十四丈六尺一寸九分,地面覆莲盆 【地面覆莲盆 「莲」字原阙,据万历本补。】 ,口广二十丈六寸,纯用璃为之,而顶以风磨铜,精丽甲于今古。中藏舍利,时出绕塔而行,常于震电晦冥夜见之,白毫烛天,自诸门涌出,戛戛如弹指声。嘉靖庚申寺被火,并其护塔廓毁之 【并其护塔廓毁之 「廓」,万历本作「廊」。下「又斥其余赀修塔廓」之「廓」字,万历本亦作「廊」。】 ,塔故无恙。至万历庚子中,其贯顶大木朽蚀者半,金顶亦欹斜矣。雪浪洪恩慨然谋正之,身自募化,凡得金数千。架木易其贯顶之木 【架木易其贯顶之木 「架」后之「木」原为墨丁,据万历本补。】 ,又斥其余赀修塔廓,焕然顿还旧观矣。余尝为文记之。无何为其徒蝎谮,被逐而死于之平望,丛林中至今为之惋叹。陈太史鲁南琉璃塔记曰:「广四十寻,重屋九级,高百尺 【高百尺 万历本作「高百丈」。】 ,外旋八面,内绳四方。」似过其实,而文甚奇丽可重也。  异僧 雪浪修塔时,所构鹰架与塔顶埒。一方僧居雪浪座下,升高,时天新雨,僧着钉鞋,登塔之第九层,从门出,反身以手援檐,距跃而上,至承露盘中。众人自下望之,为股栗,而此僧往来旋转,捷若飞猱,易如平地,咸诧以为神。余弟羽王亲见之。余谓此僧者,非有肉翅,必胆大如斗,或能壁飞,要之彼法门中大有能狡侩人。酉阳杂俎言,唐瓦官寺因无遮斋众中有一少年请弄阁,乃投盖而上,单练(髟屈),履膜皮,猿挂鸟跂,捷若神鬼,复建瓴水于结脊下,先溜至檐,空一足欹身,承其溜焉。此人与此僧颇相似。  掘地得古鐎斗 万历辛亥夏五月,杏花村种地人于杏树下掘得一铜器,大如巨碗,三足,有柄,长可尺许。友人沈不疑以为古歃血盘,非也,此正是古之鐎斗耳。字书以鐎为温器,其制如今有柄铫子而加三足。盖古之鼎烹,大鼎则卒难至热,故温已冷之物,一二人食,则用鐎也。此地不知何缘埋此,且在杏树根下数尺余得之,又非古墓兆,亦奇事。  巡城 旧时台史之巡视五城者,日行闾巷间,地方有哄者,总甲即执其人诣马前咨之,随为分剖决遣而去。正德间交石公为都御史,各道御史于其私宅谒见,往往就所坐邻家染坊中了城事。又有胡州判者,住北门桥,一御史与之善,偶来拜,坐其家,有总甲执讼者,就厅事中人决十板而去。家伯祖为余言之,当时事体之简易如此,其后总甲不复途中咨,惟开单诣御史所居宅呈治。后又创造察院,益为严重。视曩者事宜益不侔矣。  舆马 四友斋丛说中记前辈服官乘驴者,在正、嘉前乃常事,不为异也。顷孙冢宰丕扬尝对人言:其嘉靖丙辰登第日,与同部进士骑驴拜客,步行入部。先伯祖亦言隆庆初,见南监厅堂官,多步入衙门,至有便衣步行入市买物者。今则新甲科舆从舄奕长安中,苜蓿冷官,非鞍笼、肩舆、腰扇固不出矣。又景前溪中允为南司业时,家畜一牝骡,乘之以升监,旁观者笑之亦不顾。今即幕属小官,绝无策骑者,有之,必且为道傍所揶揄。忆戊戌、己亥间,余在京师犹骑马,后壬寅入都,则人人皆小舆,无一骑马者矣。事随时变,此亦其一也。  俗侈 南都在嘉、隆间,诸苦役重累,破家倾产者,不可胜纪,而闾里尚多殷实人户。自条编之法行,而杂徭之害杜;自坊厢之法罢,而应付之累止;自大马重纸之法除,而寄养赔(贝皮)之祸苏;自编丁之法立,而马快船小甲之苦息。然而民间物力反日益雕瘵,不自聊者,何也?尝求其故:役累重时,人家畏祸,衣饰、房屋、婚嫁、宴会务从俭约,恐一或暴露,必招扳累。今则服舍违式,婚宴无节,白屋之家,侈僭无忌,是以用度日益华靡,物力日益耗蠹。且曩时人家尚多营殖之计,如每岁赴京贩酒米、贩纱缎、贩杂货者,必得厚息而归,今则往多折阅。殆是造化默有裁抑盈虚之理,故难偏论也。  女肆 余犹及闻教坊司中,在万历十年前房屋盛丽,连街接弄,几无虩地。长桥水,清泚湾环,碧杨红药,参差映带,最为歌舞胜处。时南院尚有十余家,西院亦有三四家,倚门待客。其后不十年,南、西二院,遂鞠为茂草,旧院房屋,半行拆毁。近闻自葛祠部将回光寺改置后,益非其故矣。歌楼舞馆,化为废井荒池,俯仰不过二十余年间耳。淫房衰止,此是维风者所深幸,然亦可为民间财力虚羸之一验也。  玄帝灵签 北门桥有玄帝庙,相传圣像乃南唐北城门楼上所供者,后移像于今庙。庙有签,灵验不可胜纪。人竭诚祈之,往往洞人心腹之隐与祸福之应,如面语者。余生平凡有祈,靡不奇中。乙酉,余一四岁女偶病,祈之,报云:「小口阴人多病厄,定归骸骨到荒丘。」已而果验。庚子余病,三月祈之,报以「宜勿药候时」。四月祈之,报云「病宜增,骨瘦且如柴」,已而果然。五月祈之,报云「而今渐有佳消息」,是月病果小减。六月祈之,报云「枯木重荣」,此月肌肉果腹生,骎骎向平善矣。余尝谓帝之报我,其应如响,迄今不敢忘冥佑也。它友人祈者,尤多奇应。  (知黾) 张韫甫言其邻人噉饭时,有(知黾)堕碗中,亟摘去之,啖其饭,遂患腹痛,至不可忍。医百方疗之不效,不知其为(知黾)毒也。久之痛渐下至肾囊,遂破,从疮中出(知黾)数枚。岂堕碗时遂遗种邪!此与宋人洗足,海中蛤精入踵事相类。非徐才伯之神,那能辨者。  产怪 万历癸丑四月,前参将某某家一仆妇产巨卵,五色者一,余渐小,至数十枚,不知何故。意必为蛇所交而成。又一家仆妻产物如鳖,媻姗能行。又稳婆刘氏为家人言,曾遇妇人坐蓐,产虾数十者。今丁巳春,下关一妇产一夜叉,二头,赤发,共身,有声,口啮人,跳踉欲上屋。稳婆手掣之,扼而死。天壤之间,何所不有。人之产物与牛马之生人,要之必有所因,可臆而断。世人以耳目所不习,遂见为怪耳。程生马,马生人,物类变嬗,宁有极哉!  白兔白猿白鼠 癸丑五月初七日雨后,镇江人徐某牛市寓中,有一白兔,江夏星士汪应龙持来,阅之毛白如雪,眼赤红,颇驯扰,能出入人衣袖中,亦奇物也。征所自得,云自天台山中,山有一洞,洞有白物者五,一猿、一鸽、一穿山甲、一蜈蚣。而蜈蚣尤奇,身长尺余,脊之两缘如真珠者,栉比晶莹异常。兔为黄工部贞甫买去 【兔为黄工部贞甫买去 「买」字原为墨丁,据万历本补。】 。此中士人多为诗咏之。 石石金都阃流寓南都,家有白猿一只,长可二尺许,眼与面及胸皆赤色,毛如雪而(毛矞),性颇驯,不似它狙诈弋之躁动也,时时闭目危坐,似习禅定者。金以银六十两易得之。 余家淮水饮虹桥北河房,为家僮所居,中有白鼠若初生者,仆辈时见之。白物不必长年,亦不必瑞世,自有此种,不足为异。  红鹅 王贡士忠征官全椒学博。夏日同知县樊玉衡祷雨,樊属王诣坛钉桃桩,睹见空中有如大红鹅者,飞甚迅,盘旋王顶上,顷大震,雨遂至。乃知世所画霆神,盖有两红翅亦自有据也。癸丑六月六日,王之子履泰与余言于门楼中。  乌龙潭 余友俞公仲茅曾同数友人泛舟于石城门内之乌龙潭,时日已暮矣。舟在潭北,忽见潭南水面,有物浮出,黑而长可数尺,昂首望北而行,水辄坌涌。舟中人惊呼之,遂没。元金陵志言舆地志,宋元嘉末,有黑龙见玄武湖侧,今潭近湖,疑即当时所见之处。按今潭去湖绝远。志又言潭在永庆寺之前,今去寺亦相悬,且在寺之后数里 【且在寺之后数里 「且在」二字原阙,据万历本补。】 ,意元人修志者,未尝亲履其地,祗以所传闻书之 【祗以所传闻书之 「以所」二字原阙,据万历本补。】 ,故多乖舛若此耳。或又言今所云潭是旧湖地 【或又言今所云潭是旧湖地 「是旧」二字原阙,据万历本补。】 ,潭自在今京旗手大仓,中有大池深澄,有龙在内 【有龙在内 「龙在内」三字原阙,据万历本补。】 ,不知然否。  卢苑马 卢苑马公璧,举嘉靖戊戌进士,历郡守至今官,生平抱苦节,宦归行李萧然,室庐皆先世遗,无所增置。性好菊,宅傍有园,公手艺菊其中,广求异本至数百品,躬搔抑灌溉之。秋时花发,召客宴赏累日,自余闭门晏坐,间读医书,订药品,意泊如也。余目中所睹士大夫清介,此公为首。以子姓不甚显,人遂鲜知之者。顷郡数举乡贤祀,如此公竟不得与俎豆之列,可为浩叹。  读书五色笔 外父少冶公尝谓余言:先辈蒋公名浤,上元人,成化丁未进士,官参议。其少为诸生,所居在下街口,门有楼二间,即公读书处也。后罢官归,犹读书其上,杜门扫迹,人罕觌其面。有通鉴纲目一部,每阅一过,即以一色笔圈志之,凡数阅,五色皆备。所批字画精谨,深可宝玩。此不惟见前贤操履清贞,矫矫人外,即其终身学古,无它耆好,亦当时醇朴寡欲之一端也。沈韩侍御看纲目,亦用五色笔。前辈读书用意大都尔尔,今人卤莽言之,使人慨叹深。  盛仲交 盛贡士时泰,在庆、历间以才名噪一时。杨用修、王元美二先生皆与之友,称誉之。博南为其所居苍润轩作记,弇州赠诗,有「盛子来金陵,醉眼天模糊。能令陆平原,不敢赋三都」之句。每有撰述,伸纸落笔,滚滚不休,顷刻万言可就。纸尽则已,否则更挥而足之。词意清旷磊落,超轶绝尘 【超轶绝尘 「超」原作「起」,据万历本改。】 ,真异材也。画水墨竹石,人谓有洋州眉山之风。生平不问家人生产,为子敏耕娶妇,妻沈孺人嘱其勿它适。薄暮,偶一友人过之,言将之城南某寺,仲交欣然偕往。比亲迎,四觅仲交不可得。已阅数日方归,人问适从何处来,干笑而已,其任达如此。  小九华 胡长白家武学右袁府巷,偶锄后园地,忽铿然有声,异之,以手擘土,见一研山埋其下,出之,长可尺许,高数寸,峰峦崷崒森,秀纹如胡桃,色黝然,真几案之佳物也。 【真几案之佳物也 「几」原作「凡」,据万历本改。】 长白以形类九华,因名小九华,如东坡先生仇池石故事,手自为记,属友人叙之。按此地在南唐为宫内,傍有护龙河,石甃尚在,元则为龙翔寺矣,石不知何时入土中。  梁八老 梁刺史名楹,楹之父曰梁八老,侠烈士也。刺史以嘉靖丙午举于乡,宴客召伶人为剧。所食伶者粝也,伶于筵前发科嬲之。八老怒,阴部署家人椎一豕,烹之,炊粳米三斗为饭,以二大瓮酒佐之。宾退,扃户呼伶前曰:「来,若何等人,即噉粝何不足若所,乃敢当筵讪我!我今为若具食,而辈立噉尽,否则毙汝鼠子。」言讫,左右持白挺者林立侍。伶跪伏泣涕,咿嘤请命,久之不解。而八老最钟爱其长女,伶之黠者知之,潜恳其仆达于女,女乃急呼八老入。既入,而家人私以梯纵伶升屋踉跄遁去。自是,八老每燕,诸伶廪廪亡敢或偃蹇者。  钦天监为顺天府丞 嘉靖中周公相由天文生历官钦天监监正,加顺天府丞。公洞晓历算占候之术,尝与唐荆川先生反复辨难,家有所著书数大册,皆言历法,今亡矣。公恒言候占星宿,不但知其分野度数而已,其光色,星星不同,要须隔纸窗穿隙观之,一见其光便知为某星,百不失一,方可言占候耳。此昔人论星所未及。公孙元,举万历乙未进士。  沈侍御 前辈士大夫致政在林下者,类杜门谢交游,郡邑大夫至终任多不识面。曾闻沈侍御越罢官归,日坐楼上写书,以三钱鸡毛笔抄至数十百册,亲友亦不数相见。汪公宗伊为南部郎,公按部日所荐官也,执门生礼候公,辞不见,立赤日中数刻,仅一接之,汪公叹息而去,其简远如此!在今日则亦有不能遂其高者矣。后公当举乡贤,汪公官大京兆,以公门人引嫌,不敢申院,遂中辍。公论至今以为阙典。  王奇 王奇为诸生,通天文、卜筮、星数之学,后以事被褫,乃以术游四方。成化中来金陵,三原王公在兵部,方为权贵所,属奇筮之。奇曰:「公归矣,越三载,其起当铨衡乎!」已而果然。吏部官欲黜二御史,问其命,奇曰:「命岂宜问于公哉!进退人材,固有不在命者。」不对而出。刑部逸重囚 【刑部逸重囚 「囚」原作「固」,据万历本改。】 ,主者属奇筮之,遇恒之大过,奇曰:「五为囚圄,贼入矣,其焉逃之。」计其获日,与时皆不爽,闻者皆色然骇。陈指挥妻死,将敛,其女病,问命于奇,奇曰:「女固亡恙,其母亦且未死,后当生二子。即欲敛,其必越午。」午时,妻复生,后果生子二人。王郎中应奎问命奇,曰:「是火气太盛,若官之南,所至必有火灾。」后守台州,既上三月,郡中灾,十室九烬,王以疾去。其它奇中尚多。奇,天台人,无锡邵文庄公为传其事。 【奇术。】  王元吉 方正学先生志元吉墓,载其事曰:元吉年十四,岁饥,与兄行籴旁县,道遇盗,利其粟,将劫之,兄惧走匿,元吉不为动,徐绐骂曰:「庸县官使吾运粟,许夫防我而不至,若岂防夫邪?后有粟车数十两,若其防后至者。」盗以为然,散去。福寿在金陵,盗陈也先、潘甲率兵数千,自称为元帅,声言讨贼,索军食城下,守将闭门伏不出。福寿忧不知所为,元吉造门请见论事。福寿起问计,答曰:「今城中无一军而盗兵悍甚,此难与争锋,当以计破之。盗索刍粟,公宜开城门,陈刍粟车,若将馈之者,而阳以好言绐之,请一元帅以卒来取刍粟。彼闻吾言不测吾浅深,两人必相让,则主者必自来,吾以计杀之,而制其一人易矣。」福寿从其言,既而潘甲果自来,执杀之。也先失势所,自败去。元吉绝不以语人。久之,上得江淮,即金陵为帝,元吉因噤不更谈世事,隐医肆中自给,卒以布衣终。奇计前似李穆之于宇文泰,后似王文正之待赵元昊。不读书而闇合,奇士也。  溪渔子 溪渔子王显,江宁人,少脱略不拘,读书不肯帖帖诸生间,自雄其才志。尝往来江淮间,结交大侠异人。谓古人功业,遇当其意,徘徊叹息,仰天拊髀,若有意从之游者 【若有意从之游者 「意」原作「章」,据万历本改。】 。天台林右豪士 【天台林右豪士 「右」原作「在」,据万历本改。】 ,善击剑知兵,而长干为文。张毂阳狂饮酒,自放于歌诗。二人皆自负高于一世。显游淮上,尝钓海滨,望见二人踞坐大笑。二人者知其非庸人也,即与之语,大惊,异其所为,引归逆旅。主人出酒相饮,摄衣跣行,起舞为乐,欢声撼数十百家。辨难上下古今事,折衷损益,根据理道,识者知其非狂生。或不识其为人,共瞰指笑之以为真狂,或又疑其为神仙人云。显举若不闻,遇适其志,鲜衣怒马行众人中,见者争观之,否则被污垢短衣,逐蹑市人后,市人呵之,弗辞也。后忽尽悔所为,买书数千卷伏读之,为文章奇伟伉健,然耻以自名。尝曰:「汉无儒者,唯贾生、诸葛孔明耳。唐人陆贽粗有识,然不足庶几王道。所贵乎学将以辅天地所不及耳,不然多读书何为!」 【奇人。】  李疑 宋太史濂李疑传曰:李疑者,居通济门外,闾巷子弟执业造其家,得粟以自给,不足则以六物推人休咎。固贫甚,然独好周人急。金华范景淳吏吏部,得疾,无他子弟,人殆之,不肯舍。杖踵疑门,告曰:「我不幸被疾,人莫舍我,闻君义甚高,愿假榻。」疑许诺,延坐汛室,具床褥、炉灶居之,征医师视脉,躬为糜炼药,旦暮执手问所苦。既而疾滋甚,不能起,溲矢衾席,秽不可近。疑日为刮摩浣涤,不少见颜面。景淳流涕曰:「我累君矣。恐不复生,无以报厚德,囊有黄白金四十余两,在故旅邸,愿自取之。」疑曰:「患难相恤 【患难相恤 「相」原作「有」,据万历本改。】 ,人理宜尔,何以报为!」景淳曰:「君脱不取,我死恐为他人得,何益?」疑遂求其里人偕往,携以归,面发囊,志其数而封识之。数日,景淳竟死,疑出私财买棺,殡于城南聚宝山,举所封囊寄其里人家,往书召其二子。及二子至,疑同发棺取囊,按籍而还之。二子以米馈,郄弗受,反赆以货,遣归。平阳耿子廉械逮至京师,其妻孕将育,众拒门不纳,妻卧草中以号。疑问故,归谓妇曰:「人孰无缓急,安能以室庐自随哉?且人命至重,倘育而为风露所感,则母子俱死。吾宁舍之而受祸,何忍死其母子!」俾妇邀以归,产一男子。疑命妇事之,如疑事景淳,踰月始辞去,不取其报。人用是多疑名。士大夫咸喜与疑交,见疑者皆曰:「善士,善士。」疑读书为文亦可观,尝以儒举,辞不就,然其行最着。 【真义士,似杜环。】 客座赘语卷八  名公像 倪文僖公与子文毅公像,俱方面大耳,丰颐颏,微髭须,文毅尤为肥硕,闻其曾孙翰儒言,腰带围可容中人四躯也。公无子,里中传文僖祷北岳,其夫人姚梦岳神指捧香合童子曰:「以为尔子。」孕而生公,故名岳。言公隐宫,公曾生子。祝枝山野记亦言文毅颀躬广颐,美如冠玉,腹大十围,体有四乳云。而陈中丞人物志言,文僖双目如电,体有四乳。祝或误也。 王襄敏公广额丰颐,而骨气峻拔,有威重,印堂中直纹五条,右颐有一黑子,音吐如锺。 都督刘公玺,面巉削无渥颜,耸肩如寒士。 杨水田公成,铁面剑眉,凛不可犯。 陈太史公沂,躯不甚长,神采朗秀,眸子可照。 邵佥宪公清,貌古神秀,其声清远。 徐子仁公霖,广面长耳,美须髯,体貌伟异,老而丰润,行步如飞,称曰「髯仙」。 谢野全公承举,美须髯,行九,人称曰「髯九」。 许奉常公谷,长头,面白晢而圆,巨鼻微须,双眼如碧色,八十时,状如世画老子。 王吏部公銮,面白晢,骨崚嶒清峭,两眉如剑直竖,微髭须,望之义气凛然。 殷宗伯公迈,面圆,黄白色,微须,清静之意可见。 姚太守公汝循,身可中人,面上员下稍锐,白晢,小有须,向人多笑容。 余司成公孟麟,目小而圆,骨法清古,耳高于眉,下微锐。 沈侍御公越,修干广颡,气韵高迈。 卢苑马公璧,长身,面如之,黄色,古而硬,老矣多皱纹。 王太守公可大,修躯锐首,面长尺,白晢,眉目疏朗,微髭须,手掌如噀血,长上短下,声如锺。 吴司寇公自新,大躯方面,白晢而红,微髭须,丰颐,目光外现,有威重。  科举事例 舍余中第七十七名。十七年,柴虞以骁骑右卫总旗中第八十九名。相传两畿额一百三十五名,其五名原为杂流设也。自嘉靖以后,遂不闻有中者,武生间亦考送入场,传言不与誊录,果尔则亦非圣朝立贤无方之意矣。又附学生入试,自弘治八年始,吾乡顾尚书璘以附学生中第十四名。应天试录之有附学生,亦自此始也。舍余中第七十一名,刘弼以锦衣舍人中第十七名,杨俊以江阴卫军中第八十五名。弘治五年,刘麟以武学生中第七十五名,齐贵以营缮所匠中第九十一名。十一年,史良佐以太医院医生中第八十五名。十四年,陈沂以太医院医生中第四十八名,邵镛以羽林右应天府乡试,国初自府学生、增广生、监生外,如未入流官吏、武生、医生、军余、舍人匠之类,皆得赴试,皆得取中。如成化元年,章玄应以留守左卫军余中第八十七名。四年,谢崇德以内江人吏中第四十二名。十年,王鑨以牺牲所军余中第二十三名。十三年,李用文以武学生中第九名。十六年,乔衍以武学生中第二十四名。二十二年,陈玉以沂州  儒学 ,余谓:「只宜循公之制,不可轻改。其发科之多少,盖亦岁运利钝所致,不拘何宅皆有之,惟其宅本吉,则宜静听以待吉之自会。年年变迁,科科修改,断无此理。」时议者皆以余言为然。京学志载公修学事,余特为详其所以告学者。府学明德堂后,旧是一高阜,土隆隆坟起。嘉靖初,都御史陈凤梧夷其阜,建尊经阁于上。未建阁之前,府学乡试中者数多,景泰四年开科中式者二百人,而应天至二十九人,可谓极盛。自建阁后,递年渐减,隆庆以来稀若晨星矣。万历乙酉丙戌间,太常少卿济南周公继署府篆,公雅玄女宅经,谓儒学之文庙,坐干,向巽,开巽门而学门居左,属震。庙后明德堂,堂后尊经阁,高大主事,庙门与学门,二木皆受干金之克,阳宅以门为口气,生则福,克则祸。于是以抽爻换象补泄之法修之,于学之坎位起高阁,曰青云楼,高于尊经以泄干之金气,而以坎水生震、巽二木,以助二门之气。又于庙门前树巨坊,与学门之坊并峙,以益震巽之势。于离造聚星亭,使震巽二木生火,以发文明之秀。又以泮池河水不畜于下手,造文德木桥以止水之流。修理甫毕,公迁应天巡抚都御史。学门内旧有屏墙,戊子冬公下檄拆去之,曰:「去此,明年大魁必出此亡疑矣。」己丑,焦公果应其占。庚寅冬,公迁南户侍,面语予曰:「修学而一大魁,余未敢言功也。占当出三元,坊中枢字,亭上星字,篆文区之三口,星上之三圈,皆寓三元之象。君其识之。」乙未、戊戌,朱公与余相继登第,人益以公之术为神。顷年,有议修学者,大京兆黄公博谋于  皇城 万历中,少宰李公廷机曾议修大内承天门楼。余座师少宗伯叶公向高署工部事,以质于大司马郝公杰。郝公以会典成化十六年有南京皇城内宫殿不许重修之例答之,遂止而不行。然余查万历初,承天门损坏,部题准修理,工部主事黄正色等有劳人役,俱功。则皇城自旧例城墙之外,亦有修理之事矣。窃意唐重东都,宋重西京,仅置留守,与今日南京奉陵庙、备百官者殊例,宫门任其颓敝,恐亦非国家重根本意也。  吴媪 王丹丘翁言:吴交石尚书有姊老而寡,居尚书之家。媪能诗文,一时卿大夫多与之酬酢。或来诣尚书者,值其它出,辄请媪见,与论议,问近日有何篇什,供茗而去。当时士大夫风俗朴质如此,曾不以为异也。尚书友爱甚笃挚,为南御史大夫,所居在北门桥南,尝以桥上遇其兄,踽踽步行,即下舆扶携而归。里中老成人至今谈之,以为盛德事。而国史、实录亦谓公居家待昆弟有恩,人皆称之。  蟂矶 芜湖江有蟂矶,矶有庙,所祀者刘先生之孙夫人。江上渔人言,蟂盖老鼋之类也。癸丑,某孝廉以访友寓鸠兹,偶游庙,入寝殿,熟睹其像,赋诗有调谑语。归卧旅舍,诘朝昼漏下数十刻不启户,家人抉扉视之,则死于榻矣。阴精流输,沾污席上,疑为物所魇而然。古称入祠庙者,宜敬而远之,毋得瞻视谑浪,观此尤信。此与三水小牍所纪鲁山县女灵庙夏侯祯事颇相类,彼为神所招,以友人正言责神而罢,而孝廉乃罹其祸,可异也。  邝生 邝典者,前京兆邝公埜之裔也,为府学诸生,齿且宿矣。训童子于大中桥尹氏,夜卧馆中,有群盗猝至,扣主人门不启,捽邝令呼以入,邝曰:「不可。」盗以刃迫之,生大言曰:「吾受主人请,教若子。今乃为若辈呼其门以劫之,此岂复有人理邪?汝杀则杀,吾口不可开也。」盗不得已,掠生衣被而缚之。至天明,主人开门乃解其缚。生素戆直,今段遂能刚正乃尔。若此生者,余意学使宜旌异之,以厉颓俗。  饮虹先生 李师文熙,参议昊之子也。举进士,为南御史,以上疏请诛刘瑾等,逮下诏狱,廷杖三十放归。瑾深衔之,踰年又以旧牍中有熙名,文致微过,复传旨于南京午门杖五十。瑾诛后,家居一十六年,起官郡守,至按察副使。生平方严峭直,人以为难近。顾司寇为作墓志,亦微见其意云。时辈称曰「饮虹先生」,况其负气而慝藏也。李家在新桥西,故号饮虹。饮虹,旧桥名。公与王辣斋徽,顾横湿瑮皆号溪刻,而王、顾之清端,李之能谏,皆铮铮为世伟人,未易才也。  司马家婢 羊市桥下司马家,西虹侍御之后也。万历丙午、丁未间,家有怪,抛掷瓦石无虚日,后复处处发火,焚其门楼三间,百计祈禳迄无验。客为余言其状,余应之曰:「曾忆风俗通中老妪事,政与此类,试语司马君,可密察家中男女,当有人作此狡侩者,毋信为鬼物也。」客不谓然。后一日,司马庶母有一婢,忽裙带中落取火纸夹于地,家人追问之,始具吐实,向之怪孽,皆此婢之为也。其家遂逐此婢,婢去而家安矣。语曰:「少所见,多所怪。」然哉!  黄督学 捷异常,阅卷一目数行俱下。常以两门役横曳之,手执笔,遇佳者辄用笔大抹,门役亟以酒大白进,为引满赏之。遇恶文,即大掷地上。发案日,凡所赏识与所黜斥,日诵其文之佳恶,不遗一字,人以为神。试童生日,交卷随阅,定去取。有出院未抵寓者而案已发矣。其敏而强记,亦一时之隽也。督学黄公汝金别号翠岩,才  仕路窄 胡象冈督学曾以事笞一吏,吏北人也,口称「仕路窄、仕路窄」求免,胡怒,尽法决遣之。后胡以事被逮诏狱,狱中供帐食物毕备,胡心讶非狱所宜。久之,因问执事校尉:「何以有此?」答曰:「此吾狱吏意也。」胡心感甚,而不知其人。事解,访此吏诘之曰:「君待我厚,不啻骨肉,不晓我何德于君而以此施我?」吏笑曰:「公忘之邪,吏即『仕路窄』者也。」胡大感涕曰:「我一时执法笞君,君不恨我,我在狱中,君不思释憾于我,反厚待我。君诚高义,足驱今古,我为不知人矣。」遂与约为兄弟,厚扶植之。惜此吏忘其名。  赏鉴 【八则】 赏鉴家以古法书名画真迹为第一,石刻次之,三代之鼎彝尊罍又次之,汉玉杯玦之类又次之,宋之玉器又次之,窑之柴、汝、官、哥、定及明之宣窑、成化窑又次之,永乐窑、嘉靖窑又次之。留都旧有金静虚润,王尚文徽,黄美之琳,罗子文凤,严子寅宾,胡懋礼汝嘉,顾清甫源,姚元白淛,司马西虹泰,朱正伯衣,盛仲交时泰,姚叙卿汝循,何仲雅淳之,或赏鉴,或好事,皆负隽声。黄与胡多书画,罗藏法书、名画、金石遗刻至数千种,何之文王鼎、子父鼎最为名器,它数公亦多所藏。近正伯子宗伯元介出而珍秘盈笥,尽掩前辈。伯时、元章之余风,至是大为一煽矣。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旧云在南京一质库,后入魏公家;或云在王守溪相公公子处。嘉靖中,一贵人以重价购送严世蕃者,乃时人昆山王彪从王公子处私临本也。世蕃喜甚,装潢人汤姓号北川者,索赂不得,指言其伪。世蕃大怒,卒以陷贵人云。 顾东桥以尚书考满入京,分宜请其宴,堂上挂吴小仙月明千里故人来图。公入堂,甫揖罢,昂首看之,大声曰:「此摹本也,真迹在吾乡倪青溪家。此画甚佳,当求其真者。」严为色变。 黄美之家有王维着色山水一卷,又王维伏生授书图一卷,又出数轴,皆唐画也。吴中都玄敬看毕,吐舌曰:「生平未见。」 王维江天霁雪卷为胡太史懋礼家藏。后其子没,冯开之先生以数十金购之,今尚在其长子骥子家。慕而欲购者,悬予其直,且数百金矣。胡又有宋榻黄庭经肥本,最为墨帖之冠,今不知在何所。金陵琐事又记胡有兰亭记。 姚叙卿藏宋榻淳化阁帖,纸墨光黟如漆,而字肥,后为其姻家锺栉所得。今不知归何人手。 叙卿有山谷书法华经七卷,纸用澄心堂,光滑如镜,价至七百金。叙卿没后,曾有人持以质于余,余睹其字多沓拖媟慢,似非双井笔也,后竟为徽贾以重价购去。 王藩幕元耀,故富家子,善画,家多畜古名画至数百轴。李成看碑图为最。所刻石帖名栗叶斋帖,皆三及金陵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