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腆纪年 - 第 68 页/共 72 页
三桂自遵义出师,文选于十一月二十日自生界回七星关守险。四山壁立,水势汹涌;山上树木参天,名曰天生桥,实未尝有桥也。三桂厚养乡导,由苗疆绕渡出天生桥之背,扼七星关大路。文选侦知,弃关走可渡桥;而守桥之马宝亦奔,乃焚桥走沾益。三桂进抵乌撤军民府。
我大清卓布泰等兵取安龙府;甲戌(十二日),明李定国拒战于炎遮河败绩,退保北盘江;冯双礼之师亦溃于鸡公背。我大清兵进次曲靖,知府盖世禄降。
我广西军至盘江之罗颜渡,明兵扼险沉船。我军得泗城土司岑继禄为向导,由间道入安龙;怀仁侯吴子圣御之败绩,我军取所沉船以济。定国闻之,以兵三万人倍道趋战于炎遮河。王师初战不利,诘朝悉师压其营而阵,南兵枪炮、北兵弓矢,日中不决。忽大风北来,炮火及茅苇,野燎滔天;王师乘火驰射,兵火俱烈。定国惊惧,弃营保北盘江。我广西兵遂由普安州入滇,而信郡王中路兵亦溃冯双礼于鸡公背,追至北盘江。诸将北走不相顾,定国焚铁索桥而遁。王师遂抵曲靖,盖世禄降。
丁丑(十五日),明桂王出奔。
李定国微服还滇,请王出幸。十四日丙子,王召诸臣议之;刘文秀之部将陈建举文秀遗表请王幸蜀、太仆寺正卿辜延泰亦请幸蜀开荒屯练,中书金公趾极言入蜀之不利。定国曰:『蕞尔建昌,何当十万人之至!不如入湖南之峒乌、车里、里角;诸蛮不相统摄,我今临之,必无所拒。安跸峒内,诸将设御于峒口,胜则六诏复为我有;不胜则入交趾,召针罗诸船航海至厦门,与延平王合师进讨』。难之者曰:『清兵乘胜逾黄草坝,则临沅、广南道路中断;且丧败之余,焉能整兵以迎方张之敌乎』?沐天波曰:『自迤西达缅甸,其地粮糗可资。且出边则荒远无际,万一追势稍缓,据大理两关之险,犹不失为蒙段也』!马吉翔、李国泰咸是天波议。定国不敢争,而泣请留太子督师,以牵制缅甸;王犹豫不忍。定国谓天波曰:『公其努力,愿无生后悔而追忆余言也』!明日发滇都,定国以大兵殿后。国势既摇,人心思叛,艾能奇之子承业纠狄三瞍等以骁卒伏大寺中,谋劫定国而北;定国严队西走,承业等不敢发。百官扈从,男妇马步数十万人,日行不过三十里。兵士乏食,取之民间;所在逃避,御前供顿缺;而庶僚贫病,离次不前。从古乘舆奔播,未有若此之艰难者。
己亥、我大清顺治十六年(一六五九)春正月(明永历十三年)癸巳朔,明桂王次永平。
乙未(初三日),我大清兵取明滇都,明卫国公胡一青、提学道徐心箴、光禄寺少卿黄复生、提督刘之扶、土司龙世荣等降;户部主事刘之谦死之。
我信郡王命心箴署临沅道、复生管洱海道。此外降臣可纪者,有总兵许大元、王宗臣、王有德、副将朱文彩、朱文盛数人,无抗节者。惟户部主事刘之谦,廷标子也,以父死国难,授赵州学正,迁户部主事;被执,主者索赂,之谦曰:『父子二十年苦节,漱滇南杯水耳!安得赂』?复令薙发,曰:『秃头鬼可见君父乎』!遂炮烙死(考曰:本「寒支集」)。
丙申(初四日),明桂王驻永昌,下诏罪己。李定国还黄钺,自请削秩;不许。
王崎岖西行,定国留守大理。数日,白文选以溃兵至,列阵下关,众尚万余;定国以数百骑赴之,文选愤涕叱定国曰:『主上以全国全师畀王,一旦至此,谁执其咎』!定国南向叩首,愿一死以赎前罪。文选收涕谢曰:『王几许人?死敌何益!王行矣,文选以一身当之耳』!定国乃追扈至永昌。王下诏罪已,定国还钺待罪。王曰:『是国之祸,王何罪焉』?不许。
徐鼒曰:书「还钺,自请削秩不许」何?嘉之也。何嘉乎尔?造次颠沛之间,君臣相待以礼,此汉、唐以来所不易有也。「论语」曰:『必不得已,去兵、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尚论者毋忽诸!
明新津侯谭宏、仁寿侯谭诣杀谭文以叛,降于我大清。
宏等悉众再犯重庆,为王师所败,自相猜忌,杀谭文;督师文安之将率刘体仁、袁宗第、李来亨等十三家之兵讨之。宏、诣惧,率所部降。诸镇皆散,安之郁郁遘疾卒。我大清封宏为慕义侯、诣为向化侯。
二月(明闰正月)辛未(初十日),明总兵王国勋败绩于普洱(考曰:洱亦作淜,音「冯河」之「冯」)。
丙子(十五日),明白文选败绩于大理之玉龙关,走木邦。
王师至玉龙关,文选与张先璧、陈胜之师皆败;获巩昌王金印。追至澜沧江,文选由沙木和走右甸;寻走镇康,入木邦。
丁丑(十六日),明李定国遣其将靳统武扈桂王奔腾越。
是日,闻玉龙关之败,定国使总兵靳统武以兵四千扈王入腾越;沐天波、马吉翔随行,文武官尚四百余人。
己卯(十八日),明桂王至腾越。
辛巳(二十日),明李定国兵渡潞江,大理寺卿卢桂生叛降于我大清。明日,战于永昌之磨盘山,明兵大败,泰安伯窦民望(考曰:亦作名望)、总兵王玺(考曰:「求野录」作王国;误也)皆死之;我大清兵寻引还。
定国闻白文选之败,遂渡潞江。潞江即古怒江,江不甚宽,而水势汹恶;每岁清明至霜降有青草瘴,虽土人亦恶之。过江二十里有磨盘山,鸟道窔箐,屈曲仅通一骑。定国度王师累胜,穷追必不戒;设栅数重其间,三伏以待之:泰安伯窦民望为初伏、广昌侯高文贵为二伏、总兵王玺为三伏,每伏兵二千。约俟王师度山巅,号炮起,首尾横突截攻,必无一骑返。而吴三桂之追白文选至澜沧江也,编筏而渡;再渡潞江,逐北数百里,无一夫守拒。谓定国远窜,不复虑,队伍散乱上山者已万有二千人。忽明大理寺卿卢桂生来降,泄其计,三桂则大惊。时前驱已入二伏,急传令舍骑而步;以炮发其伏,丛莽中矢炮雨下。民望不得已,举炮出战,三伏亦发炮趋下救之;自卯迄午,短兵相接,僵尸如堵墙。民望血战不已,枪弹穿胁过,战如故;持刀溃围走,不数里血涌仆地死。定国坐山巅闻号炮失序,大惊;忽飞炮落其前,击土满面,乃奔。明兵死林箐者三之一、鏖战死者亦三之一,王玺阵殁。而王师亦亡都统以下十余人、丧精卒数千;追至腾越西百二十里,中原界尽矣。明兵初犹踞险守,闻定国走,乃夜遁。王师亦惩是役之罹不测,不复穷追矣。
臣鼒曰:不曰「明兵大败,卢桂生降」;而曰「卢桂生叛降,明日战,明兵大败」者何也?着桂生非因明兵之败而始降,乃明兵因桂生之降而始败也。降臣不皆书叛,桂生独书叛何?恶之同于贼也。降有辱义,叛则乱称。兵败途穷而崩角马前者,迫于畏死之念,非有无君之心;诛其降而赦其叛,「春秋」不为已甚之义也。至若输情敌国贪一日之荣利,灭其国、丧其君而不悔,此禽兽所不肯为;腼然人面而为之,其蛇虺枭獍之性,乌可以降臣例哉?我纯皇帝于「国史贰臣传」甲乙以等差之,创史家未有之例,实圣人精义之学也。
壬午(二十一日),明桂王自腾越出奔。丁亥(二十六日),至铁壁关,扈将孙崇雅叛。戊子(二十七日)抵缅甸之囊木河,靳统武亦弃王去。
时李国泰、马吉翔辎重甚厚,趣王乘夜走南甸。王南行二日,尚未知磨盘之败也。二十四日,野次未定,忽总兵杨武至,言定国远逃,追者将及。王遂接淅踉跄行,昏黑迷路大谷中。群臣妻子不相顾,乱兵乘机劫掠;火光烛天,惊扰奔驰。及天明,仍在故处也;而贵人宫女已失去过半,扈将平阳侯孙崇雅劫杀尤烈。王以从臣多叛,决意入缅;遂出铁壁关,关外即缅甸境矣。
庚寅(二十九日),明桂王入缅甸之铜壁关,次蛮漠。
缅酋之自称于国也,日金楼白象王;盖处则楼居、出则乘象,足不履地也。进表中国,则称缅甸宣慰使臣某。王命沐天波谕之,缅人奉迎,具表如常仪。复奏曰:『天王远临,百蛮惊畏。请从官以下,勿佩戎器』!马吉翔遽传旨从之。从臣皆谏曰:『猛虎所以威百兽者,有爪牙也;奈何自弃其防以启戎心』?不听。晦日至蛮漠,土司思绵迎入城;执礼甚恭,进衣衾、食物。盖蛮漠旧为宣抚司,属永昌府;自万历中始为缅有也。时沐天波与外戚华亭侯王维恭、典玺李崇贵谋拥太子入关,由茶山出鹤丽,调度各营为声援;王后不可,乃不果行。
明雅州伯高承恩率诸土司敛兵拒守。
是月,明昆明诸生薛大观举家赴水死。
大观闻王之入缅也,喟然叹曰:『生不能背城一战,以君臣同死社稷;顾欲走蛮邦图苟活,不重可羞邪』!谓其子翰曰:『吾不惜七尺躯为天下明大义,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儿当死孝』!大观曰:『尔有母在』!其母则谓之翰妻曰:『彼父子死忠孝,吾两人不能死节义邪』?侍女抱幼子立户外曰:『主人皆死,何以处我』?五人偕赴城外黑龙潭死。次日,诸尸相牵浮水上;幼子在侍女怀中,两手犹坚抱如故也。大观次女已适人,避兵山中,相去数十里;亦同日赴火死。
三月(明二月)壬辰朔,明桂王抵缅甸之大金沙江。
大金沙江自西藏贯缅甸,为「禹贡」黑水入南海之路。缅甸之国都曰阿瓦,东、北二路近中国。东路木邦、孟艮在耿马土司滚龙江南,直普弭边外,地稍平;李定国等趋阿瓦之路也。北路孟密之蛮莫、新街、老官屯为金沙江达阿瓦之道;即王舟行入缅路也。王至金沙江,缅人舣四舟以待:王一、后及太子一、司礼监李国泰一、马吉翔一。初六日丁酉,浮江东下,从行者纔千四百七十八人,自买舟者六百四十六人。故岷王世子及总兵潘世荣、内监江国泰等九百人、马九百四十余匹,陆行纡道入,期会于缅都。
明晋王李定国驻兵猛缅。
定国之败于潞江也,逾险走,求王所在。知者曰:『帝西行,去腾越已百里,界茶山、缅甸之间』。定国曰:『我从扈而追者及之,君臣俱死,无益也。姑他往以图再举』。既闻白文选屯兵木邦,就之谋曰:『主上入缅,我深入恐祸生不测!此地无险要可扼,莫若择边境屯集作后图』。而文选以王左右无重兵,请身入捍卫;意不合。定国遂自引所部从孟定府过耿马,抵猛缅驻札;各营溃兵陆续集,势稍振。
徐鼒曰:自桂王入缅后,凡李定国事皆书爵以褒之何也?国灭矣、君亡矣,收合余烬图存万,崎岖以死,百折不回;事更难于崖山、节不让乎孤竹!蒪乡董氏谓为古之烈丈夫。谅哉!
丙申(初五日),明巩昌王白文选以兵迎桂王于缅甸之阿瓦城,不得(考曰:阿瓦,诸书亦作哑哇;音转字异)。
文选由间道渡陇川、潞江,踵王所在而求之;以王且入阿瓦城矣,以兵临之而不得实耗,乃罢。时去王所在纔六十里,寂无知者。
己酉(十八日),明桂王驻缅甸之井梗(考曰:亦作井亘),议遣使赍敕如白文选等营;马吉翔阻之,不果。
王至井梗,缅人报我兵四集,请敕阻之。诸臣会御舟前议所使,总兵邓凯、行人任国玺请行。马吉翔恐二臣暴其过恶,私谓缅人曰:『此二人无家,去则不还矣』!旋报各营撤去,辍不行(考曰:此事载邓凯「也是录」;而刘湘客「行在阳秋」误以为议遣二人使缅,吉翔止之。其实二十四日乙卯,缅酋来邀大臣过河议事,始有使缅之议。二十八日己酉缅人之请,则为敕止各营兵;而设议遣使者,乃赍敕谕各营止兵之使,非与缅议事之使也。湘客得之传闻,邓凯则躬亲其事;孰是孰非,不辨自明。故大书以正之)。
徐鼒曰:曰「阻之不果」何?惜之也。缅甸之行,「易」所谓「需于泥」也。白文选以反首茇舍之从,冀出其君于坎窞;使二臣者赍敕至军,消息可通,拯援及早,厮养之御一乘入于鲁师、市人之呼法章保于莒邑,则黎侯之寓卫不赴式微,而楚昭之入随终以复国。又何至君有青衣之辱、臣烦丹穴之求哉!习坎入坎,失道凶也。小人之祸国,可忍言欤!
乙卯(二十四日),明命马吉翔之弟雄飞偕御史邬昌琦使于缅甸。
缅酋来邀大臣过河议事,王命雄飞、昌琦往。至则缅酋不出,令译者传言,问神宗时事;二臣不习中朝典故,不能答。出所藏神宗敕书与今敕书较,玺文小异,以为伪;又以黔国公征南将军印验之,乃信。盖缅人于万历二十二年因乱来滇请救,廷议却之,遂绝朝贡;故出敕书,以示彼国之未尝受恩也。又二使臣不才,遂开蛮人以不恭之渐。
闰三月(明三月),我大清吴三桂兵至姚安,明大学士张佐辰、尚书孙顺、侍郎万年策、翰林刘■〈艹洍〉、布政司宋企■〈金英〉等皆降。
又有少卿刘泌、兵科胡显等一百五十九人先后降(考曰:本「入云南始末」。又中有左副都御史钱邦芑。按邦芑实以僧终,号大错;未尝降也。当日降表中,诸臣衔名仓卒据仕滇者姓名填列,不必人人与闻其事也)。
我大清兵还至云南,明大学士扶纲、侍郎尹三聘、淮国公马宝、叙国公马维兴、武靖侯王国玺、怀仁侯吴子金(考曰:亦作子圣)、宜川伯高启隆、公安伯李如碧及各土官先后降。
臣鼒曰:马宝以下书爵何?「春秋传」曰:『美恶不嫌同辞』。顾名思义,愧之也。土官不名何?略之也,吾无责焉耳。
明德安侯狄三品执庆阳王冯双礼以叛,降于我大清。
三品受吴三桂密指,执冯双礼并「戡定大将军」金印、庆阳王金册赴军前降。于是白文选部将王安等自建昌卫至云南,缴文选「荡平大将军」印、「心膂藩臣」金章。闻风降者相继矣。
明延长伯朱养恩、总兵龙赞阳以嘉定州降于我大清。
明黔国公沐天波、绥宁伯蒲缨、总兵王启隆谋奉桂王出缅甸;马吉翔阻之,亦不果。
三人集大树下,邀吉翔议曰:『缅酋遇我不如前,及此时走护腊撒、孟艮以就晋王之军,庶可图存乎』!吉翔曰:『如此我不能复与官家事,诸公为计可耳』!众默然,遂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