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腆纪年 - 第 71 页/共 72 页
明晋王李定国部将吴三省驻军耿马。
吴三省于安龙之败,寻获定国家口,送之孟艮。至则定国已移营,乃走磨艿。
守将唐宗尧者,奸弁也;凡以奋勇投孟艮者悉收隶麾下,客商至则劫之。由是南北道梗,滇、缅消息不通。三省察其奸,收而杀之;而兵弱不敢深入,流连孟定、耿马之间。
九月,降将吴三桂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于缅甸。
自王入缅甸后,李定国、白文选分窜孟艮、木邦,日与缅哄,无能患边;我朝亦置之度外,议彻兵节饷。而三桂贪擅兵权,必欲俘王为功;乃于十七年有「渠魁不翦,三患二难」之疏。谓『李定国、白文选以拥戴为名,引溃众窥我边防,患在门户;土司反复,惟利是趋,一被煽惑,患在肘腋;投诚将士轸念故主,闻警生心,患在腠理。且滇中米粮腾踊,输挽耕作,因荒逃亡;养兵难,安民亦难。惟剿尽根株,乃一劳永逸』。朝命内大臣爱星阿为定西将军,率禁旅会剿;颁敕印于南甸、陇川、千崖、戋达、车里诸土司,檄缅人擒王自效。十八年正月,我副都统何进忠、总兵沈应时出腾越。至猛卯,以瘴发还师入边;奏俟霜降后大举。是时满、汉土司兵及降卒七万五千并炊汲余丁凡十万人,由大理、腾越出边;三桂、爱星阿将五万人出南甸、陇川、猛卯,分兵二万命总兵马宁、王辅臣、马宝将之出姚关。
臣鼒曰:不曰「我大清命降将吴三桂追明桂王」,而曰「三桂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何?伏读纯庙之谕曰:『立意殄灭由榔,三患二难之议发自三桂;檄缅甸驱李定国、降白文选,皆出自三桂之筹划。然其筹划岂实为我国家哉?三桂之必欲灭虫榔,实犹近日之阿睦尔撒纳之必欲灭达瓦齐;则彼之为我宣力,皆所以自为也』。臣鼒详观入缅始末,游魂塞外,国家已度外置之;三桂惑于营窟之谋,为此断草除根之举。厥后称兵构逆,自斩其宗;安知非天诱其衷,以为明室诸孙之报乎?
冬十月,我大清诛降将郑芝龙;徙沿海居民,禁舟出海。
从降将黄梧请也。弃芝龙于市,郑氏在京者无少长皆伏诛。沿海居民三十里界外者尽徙内地,禁渔舟、商舟出海。
臣鼒曰:不曰「杀明提督吴勷」而曰「杀三桂之父」者,罪三桂也;不曰「杀成功之父芝龙」,而曰「诛降将」者,罪芝龙也。
十一月,吴三桂分兵追明白文选于茶山,降之。
张国用、赵得胜之挟文选北走也,路过耿马;文选见吴三省,不言而涕出。三省察有变,因言云南军降者皆怨恨不得所,人心思明,甚于往日。张、赵复心动,与三省合屯于锡箔江。闻王师至木邦,文选遣副将冯国恩侦之;被获,军情尽泄。三桂选前锋疾驰三百里至江滨,文选毁桥走茶山。三桂虑其窥木邦后路,乃自与爱星阿结筏渡江,而令马宝分兵追文选,及于孟养;单骑赴文选营说之,乃降。宫嫔某氏者,从王入缅,中途相失,入文选营,端谨持礼;文选甚敬之。既降,将挟以北走;氏闻之,自散髻,以发结喉而死。
十二月丙午朔,吴三桂驻兵缅甸之旧晚坡。
旧晚坡,在阿瓦城东六十里。缅相锡真持贝叶文降于三桂,愿送驾出城;乞王师退驻锡箔,而别遣兵百人进兰鸠江扞卫。王知不免,遗书责三桂曰:『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甚厚!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入我京城,殄灭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杀戮我人民。将军志兴楚国,饮泣秦庭;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本衷原未泯也。奈何凭借大国,狐假虎威;外施复仇之虚名,阴作新朝之佐命?逆贼授首之后,而南方一带土宇非复先朝有也。南方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迎立南阳;何图枕席未安,干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就诛!仆于此时几不欲生,犹暇为社稷计乎?诸臣强之再三,谬承先绪。自是以来,一战而楚地失、再战而东粤亡,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接仆于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借缅人,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祗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性命于蛮服,亦自幸矣!乃将军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旅之身,何视天下之不广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锡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第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犹不能贻留片地,以为将军建功之所;将军既毁我室,又欲取我子,读「鸱鸮」之章,能不惨然心恻乎!将军犹是世禄之裔,即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奕祀而后,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仆今者兵衰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如必欲仆首领,则虽粉身碎骨、血溅蒿莱所不敢辞。若其转祸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倘得与太平草木同沾雨露于圣朝,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惟将军是命!将军臣事大清,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之大德也。惟冀裁之』(考曰:书见「东华录」)!
戊申(初三日),缅酋执明桂王以献于王师。
是日未刻,缅人绐王以李定国兵至,即舁王暨太后中宫以行;后宫号哭震天,步从五里许。渡河,已昏黄,不辨径路。有负王登岸者,问之,则平西王前锋高得捷也。王入三桂营,南面坐达旦;三桂标下官入见者,犹跪拜如礼。顷之,三桂入,长揖;王问为说?三桂噤不能对。再问之,不觉膝之屈也。问之数四,始称名以对。王切责良久;叹曰:『今亦已矣!朕本北人,欲还见十二陵而死;尔能任之乎』?对曰:『能』。王麾之出;三桂伏地不能起,左右挽之出,面如死灰,汗浃背。自是不复见。越日,邓凯匍匐帐前曰:『事至此,皇上当行一烈事,使老臣得其死所』!王曰:『有太后在;吴某世受国恩,未必毒及我母子也』!初九日甲寅,三桂拥王北旋,沿途供膳华腆,宫眷皆骑从;盖欲生致王为献俘地也。
明延平王朱成功取台湾,改为东都;以赤嵌城为承天府,置天兴、万年二县。
揆一王尝大出兵攻赤嵌、鲲身,不利。十一月,成功乘风纵火,烧其夹板;荷兰益困,犹死守王城。其城乱石迭砌,火煅成灰,融为石城,坚不受炮。有土人献计曰:『城内无井,塞城外水源,三日必乱』。从之;且告之曰:『此地乃先人故土,珍宝不急之物听尔载归,土地、仓库归我』!揆一王乃罢兵约降,以大舶迁其国。成功以台湾平,祭告山川神祇,改为东都;置一府、二县,巡视社里土番,锡以烟布、慰以好言,咸受约束。谓诸将曰:『此膏腴之土也,可寓兵于农』。诸将请其法,成功曰:『古者量人受田,量地取赋;自兵民分而转输者始有仰屋之苦。故善为将者,兴屯以富兵;诸葛屯斜谷、司马屯淮南、姜维屯汉中、杜预屯襄阳,皆用以备敌。元之分地立法、太祖设卫安军,非无故也。今僻处海滨,安敢忘战!按镇分地,按地开荒;插竹为社、斩茅为屋,教生牛以犁。其火兵无贴田者,正丁出伍,火兵补之。三年定其上中下则,以立赋税。有警则荷戈以战,无警则负耒而耕。野无旷土、军有余粮,用此法也』。诸镇咸曰:『善』。即日贴分地方,督兵开垦。时成功用法过严,马信以为言;成功曰:『立国之初法贵严,俾后之守者自易治耳。子产治郑、孔明治蜀,用严乎、用宽乎』?信服其论。既闻迁界令下,成功叹曰:『使吾徇诸将意,不自断东征得一块土,英雄无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员上下数万里,田庐邱墓无主,寡妇孤儿望哭天末,惟吾之故!以今当移我残民开辟东土,养精蓄锐,闭境息兵,待天下之清未晚也』!乃招漳、泉、惠、潮流民以辟污莱。制法律、定职官、兴学校、起池馆,以待故明宗室遗老之来归者。台湾之人是以大和。
是岁,明兵部尚书张煌言驻师福建之沙关。
煌言闻成功师抵澎湖,遣幕客罗子木以书责之;谓『军有寸进无尺退。今一入台,则将来两岛并不可守;是孤天下之望也』。不听。为诗刺之曰:『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梁』?曰:『围师原将略,墨守亦夷风』!曰:『只恐幼安肥遯老,杖藜皁帽亦徒然』!曰:『寄语避秦岛上客,衣冠黄、绮总堪疑』!成功一笑而亡失所;煌言顿足叹曰:『弃此十万生灵而争岛夷乎』!复以书亡失所;煌言顿足叹曰:『弃此十万生灵而争岛夷乎』!复以书招成功谓:『可乘机取闽南』!不见听。乃遗书故侍郎王忠孝、都御史沈佺期、徐孚远、监军曹从龙,劝其力挽成功。既闻滇中事急,再遣子木入台,苦口责之。成功以台湾初定,不能行。乃别遣职方郎吴鉏挟帛书入郧阳山中说十三家军,使之挠楚救滇。而十三家已衰敝不敢出,乃以孤军徘徊金、厦两岛之间。
我大清圣祖仁皇帝康熙元年(壬寅、一六六二)春正月乙亥朔。
臣鼒曰:自元年至二十二年癸亥,台湾郑氏犹称永历正朔。明统已亡,僭窃何数!削其号,「春秋」大一统之义也;录其事,「纲目」存唐天复、天佑之例也。变文起例,义有攸归。自兹以往,无事则岁时不具书何?「纪年」纪明事也,事不系于明者,例不书。
二月,明朱成功部将忠勇侯陈霸降于我大清。
霸,南安石井人;亦名豹。镇南澳十余年,与许龙、苏利数百战,粤人畏之如虎;性傲多怨。有谗之成功者,言豹通于我平南王尚可喜;成功命周全斌击之。豹集部将告曰:『此必有奸人反间,且奈何』?曰:『盍往辨之』!曰:『不及矣』!曰:『然则御之』?曰:『御之则情真矣。我从□公芝龙数十载,肝胆惟天可表;辨之弗能及、御之非本心,此藩主自坏长城,非我背恩也』!乃率众入广州降,朝命封为慕化伯。不数月,豹双目俱瞑。
三月丙戌(十三日),吴三桂以明桂王由榔还云南。
三桂居王于故都督府,严兵守之。明前户部尚书龚彝具酒肴进谒,守者不许;彝厉声曰:『此吾君也!君臣之义,南北皆同;拒我何为』?三桂许之入。设宴堂上,行朝礼毕,进酒;王痛哭不能饮。彝伏地哭,再劝王三釂;彝拜不止,触地死。王抚之,恸几绝。彝即孙可望之私人也;其死也,论者予之。
夏四月戊午(十五日),明桂王由榔殂于云南(考曰:「纪略」云戊午望日;诸书或云四月二十五日事)。
仁皇帝命恩免献俘;三桂辇王及太子出,以弓弦绞于市。太子时年十二,大骂曰:『黠贼,我朝何负于汝?我父子何仇于汝?乃至此邪』!是日大风霾,雷电交作,空中有二龙蜿蜓而逝,军民无不悲悼者;丛葬于滇城之北门外(宋光伯谨案:伯幼时闻先曾王母云:『吴三桂绞桂王于滇省篦子坡,天晦黑七日』。计时相隔不远,传言当不误也)。三桂之称兵反也,乃服明衣冠,恸哭拜之,称为「故君之陵寝」焉(考曰:见「四王合传」)。
臣鼒曰:「纪年」于福王由崧、桂王由榔之被执也,名之何?「春秋」诸侯失国名,所以为有国家者警也。唐王聿键之死于汀州也,何以不名?大其死社稷也。史称由榔丰颐伟干,貌似神宗。性恶繁华,不饮酒,无声色玩好;不甚学而喜闻讲论忠义事,两宫尽孝:盖亦隆平之令主也。身为俘虏,不自引决,鞠场亡身、灯檠化骨,求为安乐公而不可得,悲夫!
吴三桂归明太后马氏、后王氏于京师,道殂。
三桂遣麾下送明两宫归北京;行次黄茆驿,两宫推軨相望,彼此禁不得语,各以手示,同时扼吭死(考曰:「行在阳秋」云:『太后于王未死之前,不食数日崩。皇后、公主至北京,命礼部养赡别室』。「纪略」则云:『后与王子从王死,太后及余宫眷皆北去』。传闻互异。盖我朝虽有礼部养赡之旨,而两宫则皆道殂也。兹从「南疆绎史」「摭遗」「宫壶妃御列传」正之)。
明沅江总兵皮熊被执,谕降不屈;死之。
熊闻永历帝被执,走避水西绝粒七日,不死。吴三桂遣骑执至,背立不顺命。积十三日不食,始瘖;越日乃绝,戮其尸。熊女夫赵默被执,令具供;书绝命词与之,并见杀。三桂以总兵邓凯隶满洲镶黄旗,不受;入昆阳普照寺为僧。
我大清兵取叙州马湖,明石泉王聿■〈金舍〉死之(考曰:「世表」唐藩无石泉王;当是隆武时所封)。
五月庚辰(初八日),明招讨大将军延平郡王朱成功卒。
成功驻台湾,令长子经监守两岛。经谦恭慈让,好学善射,而颇耽声色。聘尚书唐显悦之女孙为妻,不相能;通于四弟之乳母陈氏,生男,诡报侍妾所出。成功赉经母董氏暨生子者金锭、花红,颁赏台湾诸将士。显悦发其奸,成功大怒,令黄毓(考曰:毓亦作昱)持令箭谕兄泰监斩经、陈氏与其所生孙并董氏;以教儿不谨也。洪旭等接令,大惊曰:『主母、小主,其可杀乎』?乃议杀陈氏及孙以复命,成功不许。部将蔡鸣雷以罪惧责,乞假来厦;构之曰:『藩主誓必尽诛;否且及监斩诸公,已密谕南澳周全斌以兵来矣』!旭等益骇。既闻成功有疾,谓此乱命也;谋曰:『世子子也,不可以拒父;诸将臣也,不可以拒君;泰于藩主为兄行,拒之可也』。调兵守大担,诱全斌而执之。成功接诸将公启有『报恩有日,候阙无期』之句,知金、厦诸将拒命,心大恚恨,疾遂革;犹日强起登将台,持千里镜望澎湖诸岛。初八日庚辰,登台罢,冠带请「太祖祖训」出,坐胡床进酒;读至第三帙,叹曰:『吾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也』!两手掩面而逝。计成功自隆武丙戌(一六四六)起兵,凡十有七年而卒,年三十有九。
臣鼒曰:成功拒父投诚之命,匿影海滨,袒臂一呼,群雄听约。以我国家之谋臣如云、猛将如雨,至五省迁界以避其锐;且江南丧师,喘息未定,又能镇定强战,转败为功,辟海外之扶余、存天复之正朔:迹其忠义自誓、仇亲兼用,临几决策,赏罚无私,亦可谓人杰矣哉!
六月,明招讨大元帅晋王李定国卒(考曰:「纪事本末」云:『六月二十七日卒于交趾境上』。「纪略」云:『卒于猛腊』。「行在阳秋」则云:『七月二十九日卒于景线』)。
缅自万历中绝贡,据有木邦、麓川及八百媳妇之地,雄视西南;然与古剌、暹罗为世仇。永历帝之舟行入缅也,从官云散,马九功入古剌江、国泰入暹罗。暹罗以女为定国妃,间道通殷勤,谋连兵攻缅;九功亦为古剌招溃兵三千人,致书定国相犄角。方克期进兵,而滇讣闻。定国■〈辟〉踊号哭,自掷于地;不食三日,表于上帝以祈死。于六月十一日生辰病作,谓其子嗣兴、部将靳统武曰:『任死荒徼,无降也』!越数日,定国卒。未几,统武亦卒,嗣兴竟以所部降;古刺,暹罗之师失望而返。后有自缅至者曰:『定国所葬地,至今春草不生。蛮人过之,辄跪拜而去』云。
徐鼒曰:蒪乡董氏言:『定国拔身群盗之中,秉忠反正,尽瘁事国,乃至崎岖而死,呼天以明其心;亦古之烈丈夫哉』!屈大均题李献武王祠云:『从来赐姓者,只有晋王贤』。执鞭欣慕之情,溢于言词之表。全祖望谓:『「明史」「桂王传」于王死后,大书「李定国卒,其子嗣兴降」而后终卷。然则定国之关于明者大矣』!定国亦可以瞑目夫!
秋八月,明光泽王俨铁(考曰:「世表」云:『光泽王术堣于万历三十四年袭封』;俨铁岂其子欤)、大学士郭之奇、总兵杨祥被执至桂林,谕降不屈;死之。
之奇,字仲常,揭阳人。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选庶吉士;以忤温体仁,左迁礼部主事;久之,迁福建提学副使。南都擢詹事。隆武帝立,之奇与郑芝龙、张肯堂有夙嫌,家居不诣朝。永历三年(一六四九)起故官,兼礼部右侍郎。王亲试刘■〈艹洍〉等八人,之奇与同官黄奇遇俱教习庶吉士。之奇谓:『黄由推知考选,安知庶吉士典故』?奇遇亦以他事相讦;辅臣黄士俊解之,乃已。明年,王幸梧州,进东阁大学士。孙可望之杀严起恒也,之奇知事不可为,行遯交址。暨王入缅甸,光泽王俨铁、总兵杨祥亦亡入其地;交人惧祸及,并执送广西。两司以下官多之奇门下士,委曲谕降,不屈;饮酒赋诗而已。祥,蜀人,不识字,而以忠义自许;同日遇害。望西叩头谢恩,危坐就刑,神色不变;观者无不流涕焉(考曰:「行在阳秋」载之奇绝命诗曰:『十载艰虞为主恩,居夷避世两堪论。一声平地尘氛满,几迭幽山雾雨翻。晓涧哀泉添热血,暮烟衰草送归魂。到头苦节今方尽,莫向西风洒泪痕』!『成仁取义忆前贤,异代同心着几鞭;血比苌弘新化碧,魂归望帝久为鹃。曾无尺寸酬高厚,唯有孤丹照简编。万卷诗书随一炬,千秋霜管俟他年』!按「阳秋」以为己亥九月事。而李世熊「寒支集」则云:『壬寅八月十九日,莆田薛生亲见之』;当得实也,今从之)。
冬十一月辛未(初一日),明故延平王朱成功之子经入于台湾(考曰:「台湾外纪」以为十月十七日事。兹从「行朝录」)。
成功之没也,建威伯马信以哭泣过哀,寻亦卒。台湾人心汹汹,诸将举成功弟袭护理国事以安之。袭之私人蔡云、李应清、曹从龙、张骥四人者说黄昭曰:『护理计台湾战功,公居最;恐世子不知耳』!昭有怨词;骥因曰:『金、厦、台湾业成水火,公握重兵扶护理于台,护理肯忘公乎』?昭曰:『候与中冲谋之』(考曰:时萧拱宸为中冲镇)。骥以告袭;袭大喜,割衣襟与昭,结为姻。昭夜告萧拱宸曰:『世子可治兵以拒父,护理不可承兄以继统乎』?拱宸然之。从龙即矫为成功遗命,数世子罪状;奉袭为东都主,分兵守险。黄安不与谋,阳附之而密请经速治兵过台。经闻报大骇,谋之洪旭;出周全斌为五军都督,以陈永华为咨议参军、冯锡范为侍卫,遣杨来嘉通款于我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以缓王师之进讨,乘间整师而东抵澎湖之娘妈宫。遣礼官郑斌赍谕布告台湾,以世子亲统六师抵台奔丧;众皆阴持两端,无显言拒命者。黄昭、萧拱宸曰:『世子乱伦,先王再命赐死;不悔过自新而反统兵据国,使先王饮恨而死。护理仁慈勇敢,承兄遗命继统,谁敢逆之』?使者复命。经谓全斌曰:『诸将未经此土,敢问进兵之路』?全斌曰:『红毛所恃者安平炮台,黄昭必以兵守之,此天险不可过也;我军当从潦港洲仔尾登岸击之。萧、黄二贼久从先王征战,台湾又所熟悉,必能设险守固。但以全斌策之,护理软懦、诸将观望,潦港洲仔尾之险,二贼不敢信人,必自守之。今差快哨赍谕从安平而入,过赤嵌城,遍告诸将以叔侄至亲,萧、黄构煽,将士逼胁之情,令悔过倒戈,共扶王室;则可安反侧而乱贼心』!经从之。进至潦港,掩旗息鼓。初三日辛未,大雾,昼冥对面不相见。全斌谓经曰:『黄昭智勇,提防必周;今乘雾而上,昭不及防,此天佑我也』。统兵衔枚而上,甫成列而昭已破营入,经众溃,几为所窘;全斌大呼曰:『今背水而战,大丈夫宁死于战,岂死于水乎』?身先陷阵。诸军闻之悉反战,呼声震天。经射昭中之,殪;其众大乱。俄而雾消,日向午矣;全斌疾呼:『世子已到,黄昭已死』!黄安于阵后出曰:『此吾君之子也』!经免冑相示,诸将悉解甲投戈;经慰谕之。全斌请急据大营敌拱宸,复呼于阵前曰:『罪在萧贼一人,与将士无干』!拱宸军闻之各星散,遂被擒。经收蔡云等四人,同拱宸斩之;余不问。抱袭而哭曰:『几为奸人离间』!待之如初,众大悦服。乃命统领颜望忠守安平镇、黄安提调军务,而率舟师回厦门。
辛卯(二十一日),明前监国鲁王殂于台湾。
闽南遗老闻滇中之讣,谋复奉王监国;会岛上多事,不果行。二十三日辛卯,王殂于台湾,诸旧臣礼葬之。是年二月,陈妃生世子。台湾之入版图也,世子缴金册降焉(考曰:「台湾外纪」:『施琅奏鲁监国世子朱桓降』。盖国变后,不能复依世系之二十字矣)。
是岁,明兵部尚书张煌言还军林门;我大清再遣使招之,煌言不受。
煌言以成功之没,兴复无望,还驻林门。我朝安抚使暨浙督各以书相招,煌言复书略曰:『不佞所以百折不回者,上则欲匡扶宗社、下则欲保捍梓桑;乃因国事之靡宁,而致民生之愈蹙。十余年来,海上刍茭糗糒之供、楼橹舟航之费,敲骨吸髓,可为惕然!况复重以迁徙、讫以流离,哀我人斯,亦已劳止!今执事既以保兵息民为言,则莫若尽复滨海之民,即以滨海之赋畀我;在贵朝既捐弃地以收人心,在不佞亦暂息争端以俟天命。当与执事从容羊、陆之交,别求生聚教训之区于十洲三岛间。而沿海藉我外兵以御他盗,是珠崖虽弃,休息宜然;朝鲜自存,艰贞如故。特恐执事之疑且畏耳,则请与幕府约:但使残黎朝还故土,不佞即夕挂高帆,不重困此一方也』。又复督府书曰:『执事新朝佐命,仆明室孤臣,区区之诚,言尽于此』。会闽南遗老有复奉鲁王之约,大喜。书约郑经,劝以「亚子锦囊三矢」之业;拟诏书一道,厉兵秣马以待。既而岛中消息杳,鲁王旋殂;哭曰:『孤臣之栖栖有待,徒苦部下相依不去者,以吾主在也;今更何望乎』!悒悒日甚。越二年甲辰,乃散军居南田之悬山岙焉。
我大清康熙二年(癸卯、一六六三)冬十月,王师取金门、厦门。
郑经之讨黄昭也,搜获伯父泰与昭交通书,密之不言。海澄有密献城者,经整舟师援之;泰疑其图己,举家登舟。旋海澄事觉,经不果行,闻泰情状,益惶惑;乃伪称台湾新创,新往安插,铸「金厦总制」印以属泰。泰喜,诣厦门称谢,经杀之;子缵绪、弟鸣骏及部将蔡鸣雷、蔡协吉、陈辉、杨富等先后投诚。红毛人亦修台湾之憾,愿为前锋;仁皇帝始锐意南征。耿继茂、李率泰率投诚诸军合红毛夹板出泉州,提督马得功出同安,黄梧、施琅出漳州,分道进攻。经议分兵御之,周全斌曰:『海澄之师猝未敢前;惟泉州会合红夷夹板而来,其势甚锐,破之则各港气夺,不战自退矣』!洪旭曰:『先王破达素,悉空厦门,背城一战』。乃出眷口暨流寓之宗室绅兵寄碇各屿,而列舟师于大担,以为全斌援。癸丑(十九日),遇于金门乌沙。时红夷夹板十余舟岿巨如山,泉州之船三百箕张而下。全斌以二十艨艟往来奋击,剽疾如马,红夷炮无一中者。投诚之军云翔而不敢进,忽杨富船至,全斌喝曰:『叛贼,今日是汝死日』!冲入逼之。富落水,马得功转舵援之;全斌以为郑鸣骏也,夙所仇怨,挥船合攻。得功不支,投海死。全斌讯降卒知之,叹曰:『吾欲擒獐,乃中一虎!岂是贼未合死邪』?已而守高崎将陈升密款于我,漳州军施琅、黄梧乘潮落援之,耿继茂、李率泰亦各济师。经众寡不敌,退守铜山。
王师入两岛,堕其城,收其宝货、妇女而北。梧劝率泰乘胜逼铜山,率泰曰:『穷寇勿追;急之则逸入台湾,后难图矣!乘彼人心未定,招抚以散其党羽,计之上也』。乃遣使至铜山,宣布朝廷德意;密通诸将,许生擒郑经者封同安侯,镇守泉州如海澄公例。惟洪旭笑而却之。明年春,林顺自镇海、杜辉自南澳先后投诚。旭谓经曰:『金、厦新破,差官仆仆前来,非为招抚,实窥探以散人心。当速过台湾,迟则变生肘腋矣』!经乃悉众东徙,命周全斌、黄廷断后;过澎湖,设重镇守之。改东都为东宁,天兴、万年二县为州,分诸将耕屯荒地;造亭馆以处宗室遗老之相从者,度曲征歌,示无西意,以与民休息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