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26 页/共 95 页
二十日,廿一日晴。成儿正场取第十一名。张润泽来谈。写筠墅先生信,又复品园舅信,均托黄榆庭带。榆庭来辞行,少谈。
廿二日阴。闻西丈病笃,感念畴昔之情,力疾往视。余杜门谢客已半月矣。西丈病虽危,尚可支持,少坐而返,赠以人参数件。
廿三日晴。至对过大兄处散步,看张大风(风)、曹逸云(沂)山水画册良久。成儿初复,取第十二名。润泽来谈。夜,子蔚来,论事不合,断断争辨,气促汗出,体为之疲,可笑也。然此正契友乐处,否则世故周旋,虚与委蛇,无真性情矣。
廿四日晴。与大兄在江苏馆请瞿廉访(廷韶)、何学使(乃莹)、谭观察(启宇)、濮太守(子潼)、赵太守(椿年),翁弢甫、余绶屏、冯志先作陪。谭、可、赵均不到。因先至武阳馆答拜瞿丈,再至省馆终席而归。成儿终复,取第九名,居然跳进前十,颇为可喜。写三叔祖母禀,并件托张(树德)带。门人张(之锐)自江右来见。阅邸抄,考试仍复八股文试帖(闻系何乃莹所奏),禁止各处报馆。
廿五日晴。先生、诲卿、成儿均出城。橘农来谈,偕访子蔚,不值。卧病以来,静读《八家古文》,择其尤精善者百数十篇,合为一编,令诸生分钞,为朝夕讽诵玩味之本,庶几专心守约,易于得益。披阅《海峰全集》,文派固甚正当,然才力薄弱。一种简洁者,苦乏深味;一种有意学韩,故为奇崛,又不免以芜杂为累。求其精深完美者,不过十馀篇而已。
只缘当时望溪推奖甚至,又得惜抱翁为之弟子,不免推尊本师,取以继震川之绪,其实上逊震川,下愧惜抱,殊觉名过其实也。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九月初九日晴。霜降节。段春岩同年约湖广馆衣冠局,辞之。访徐芷帆,甫坐定,朱古微前辈、秦幼衡、刘式夫两同年踵至,偕出左安门游花之寺(俗名三官庙,曾宾谷所更名)。
花市殊萧索,柿树特奇。坐谈良久。又访唐家花园。夕阳西下,乃入城,同诣广和畅饮。志先约便宜坊。
九日偕朱古微、徐芷帆、刘式夫、秦幼衡同年游城南花之寺(此诗颇近放翁)
胜侣相携不待求,西风仍许续前游。黄花又作重阳节,红叶未寻古寺秋。病起经旬犹断饮,时艰何地可埋忧。且随丈室参茶话,莫负云山半日留。
初十日晴。一日静坐,未出门。收拾书室为读书计。三冬无事,拟谢绝应酬,杜门看书,养心定气。时事难言,且求乐耳。(〔眉〕一冬悠忽,此言仍未能践。甚矣,躬之不逮也。
可耻可恨。十二月十七日记。)
十一日阴。朱嵩生来谈,将引见出京。托余接管西悦生堂善举。选八家文毕,共一百六十馀篇,精益求精,删存颇废斟酌。分托诸门人及一仆缮写成帙。复拟选明归震川,国朝方望溪、刘海峰、姚姬传、家子居先生、梅伯定、曾文正、吴南屏文,为后八家,仍照前编分类,列为后编。两编约共三百篇,以资读味,终身守之有馀矣。(海峰稍弱,不甚惬意,然上接震川,下开惜抱,渊源一脉,故列之以备一家。)桐城文家尚多,如周星叔、管异之,皆能自立,然余反复较量,无逾姚、梅、曾、吴诸家者。
十二日晴,甚寒。出门拜客。在志先处午饭。接家季文先生、刘嗣伯信,均有汇款,托买物及办事。
十三日晴。四点钟入内,随同值日预备召见。七点钟单始发下,命臣第二起入见,九点钟召对于勤政殿。皇太后与皇上并坐,面向南。太后问话甚多,臣一一恭对。因论练兵,复奏陈七月间请练八旗驻防旗丁一事,颇蒙嘉许。臣又恭问皇上圣躬欠安,近日能否轻减。
太后复详论病状及药饵饮食诸琐事,乃退。时已将近十钟,与志先、剑秋在合兴小餐。归寓因先室管恭人生忌,拜供。至对过祝大嫂四十五岁生日,设有酒肴。面后复至松筠庵,赴熙菊明、刘仲鲁、李橘农三同年之约,尽欢而散。疲乏早寝。
十四日晴。一日静养,不出门。傍晚诣岳母,少坐。
十五日晴。壬午公局,在江苏馆请端午桥廉访,桂月亭观察,冯星岩太守。桂同年辞。
十点钟即往,候至未刻始入座,薄暮终席。又至朱古微前辈处,赴陪媒之约。
十六日晴。巳刻至夏闰枝同年处,道嫁女之喜。约余送亲,因至朱处兼襄赞礼。归寓少息,复至恒裕宝兴隆一行。晚饭后,子蔚来作半夜谈。
十七日晴。答拜各客。
十八日晴。访陆申甫,交去豫建侯同年赙馀四十金,存款利折一扣(共百金存程敬诒堂,每月息银一两)。接家信。
十九日晴。管恭人忌日,拜供。复钱绍云同年信,并沈姓收条乙纸。坐书室,颇苦寒,因重理陋室。晚至福兴居,赴袁葆三之约。
二十日晴。王植卿来谈。午后访李玉舟丈,代曾蜀章募刑部囚衣。归在陋室位置书史,陈列菊花,净几明窗,颇饶雅趣。因约子蔚来作半夕谈。
廿一日晴。访吴颖芝,少谈。至广和,赴植卿之约。在座皆保山诸君,共议西岑丈灵柩及幼女行止,吴楚生创议留京,与余意合,同人佥以为然。唯韦莲浦稍立异议。席散复至江苏馆,赴陆风石师之约。灯下为成儿改《信乎》题文一篇。
廿二日晴。访华铭新,托带复季文太叔祖一信并人参三匣。诣李蠡丈久谈。至钮伯雅处,贺娶子妇之喜。至长椿寺,吊翁弢甫祖太夫人之丧。归得四哥电,知廿四日可到。
季文曾叔祖索寄近作,诗笔久干,无以应也。偶成小诗奉寄,聊当报章问讯诗中伯,分襟八载馀。东篱正秋色,佳句近何如。风雨催吟管,乾坤入寄庐。
江湖余乐也,南望重踌躇。
(原稿以下失记。一整理者注)
十月初一日阴。至西北城,答拜尚会臣同年(其亨)。又顺拜客数家。傍晚,杨蓉浦丈过谈,出示湘人黄(风岐。河南同知)新上练步队条陈,其人奇事也,惜不能尽其用耳。
至同丰堂,赴何颂眉之约。夜微雨。
初二日晴。复卢子明、曹星阶、刘嗣伯三信,均交邮政局寄。沈太师母来召,因往久谈,述其家庭之苦,沈(宗养)殆非人类也。又诣岳母处。又访冯润田。薄暮始归。灯下钞古文两篇。为苏、吴二生讲授桐城家文,有序有物,实古文正宗,余既自勉,复以之勉诸生。
二生皆忻忻有乐为意。
初三日阴。奸商挑剔钱文,百物之价骤踊两倍,居长安之苦真不可言矣。午刻至同丰堂,赴四兄之约。房山大令王荩臣来谈。
初四日竟日微雨。略得静憩。申刻至广连升,赴效丈之约。候他客至,二鼓乃入座,宾主赌酒喧呶,余独与葆良静坐,谈桐城家古文宗旨,如林鸟之呼其类,颇得和声之乐。归寓已晏,犹在灯下录惜抱文一篇。剑秋来辞行。
初五日阴。伯父资政公忌辰,在大兄处拜供。午刻至同丰堂,赴陈庾年、公坦昆仲之约。至申刻未散,又至隔座赴冯润田之约。自廿三至今日,五日不局,百事都废。真符“困于酒食”之占矣。归寓写次寅信,托剑秋带。又录古文一篇,乃寝。夜殊不适。
读史有感斗室千秋俯仰宽,忽悲忽喜两无端。须知展卷惊心处,都作前人血泪看。命世几
曾逢稷契,论才不敢薄申韩。(杨蓉丈极赏此两语。)高谈平日匆匆过,当局经营觉大难。
初六日竟日雨声滴沥不止,借此静养不出门。姜仲良约福隆堂,却之。傍晚,就近拜陈荪石京兆,未值。写复汤温丈书,交信局寄。为诲卿、成儿各改文一篇。灯下录古文一篇。
又读文数篇。坐陋室中,挑灯听雨,其味深长。
初七日晴。天骤寒,非火不温。饭后答拜冯昆甫。又诣四兄久谈,上灯始返。
初八日晴。饭后访王植卿(西岑丈之族弟),代写各件。顺至琉璃厂书业堂少坐,买彭刻《曾文定全集》,张刻《宋名臣言行录》五集,价共五两。又见洪刻《言行录》初印本,精雅无比,索价十二金,只可割爱。余之买此书,为翻阅计耳,非徒供插架也。张刻有圈点,尤便读。其价只二金,故遂舍彼而取此。(作文有师法,作人亦宜有师法。持躬、治家、居官之要,皆备于此书,即作为平生师法可也。)《南丰集》亦有圈点,辑诸家评语甚备,最便揣摩。余于古文,近日立志以南丰为宗主,以桐城各家为辅,庶有门径途辙可循,而用心不分,亦易得力。灯下与诲卿、成儿畅论学问文字,余令其于经治《穀梁春秋》(此余之独见),于史治《汉书》,于理学书看五子《近思录》、《理学宗传》,于古文学欧、曾及桐城家,于经世杂学治《日知录》,聚精会神为专门之学。二子咸奋发鼓舞,有乐从之志。接李泽之、宋春伯信。
初九日晴。写请旌呈(王先生之母夫人及吴县蒋节妇),托赵星楼同年(礼部仪制司主事)代办。饭后写复庄思缄信,交曰升昌寄。灯下为苏、吴二生授古文两篇。两生闻余言,亦深嗜曾文,如沆瀣之一气相合也。
初十日晴。皇太后万寿圣节,辰正二刻在午门外朝服祝嘏。归寓略憩。润泽来交课,应手改定而去。傍晚答谢丁兰生观察,未晤。灯后王荩丈以要事来谈。接吕椒翁专差来信,大兄作复。
十一日阴。钞古文两篇。饭后访钮叔文,未晤。访廉惠卿,久谈。惠卿出示吴挚甫先生文四十馀篇,乃其手所钞辑者,因借归细读。又借望溪先生曾、王二家评本(系录于储选十家本)。道途泥淖,冻坚处如峭石,车中摇撼不堪,又触冒寒气,临寝遂大呕吐。
十二日晴,甚寒。养疴不出门。吴颖芝丈招万福居,辞。读吴先生文,品在昌黎、半山、南丰间,叙事尤工,惜其中寿序过多,又间以考据之作,未尽卓卓。接家信,次寅病体颓唐,语多惨沮,阅之不怡半日。灯下看《宋名臣言行录》前集卷一、卷二。
十三日阴,大风。叔文柬约面谈,未往。看《言行录》卷三、卷四、卷五,其中立品、治家、处事、接物皆可师法,为益甚多。诲卿及成儿亦喜阅之,均有奋兴之志。诲卿自购一部,为循味计。余拟再购一部,授成儿,庶几志趋早端,为异日有用之学。刘葆良来访。灯下取茅鹿门本曾文,过录储方评点(此后每日灯下必批数篇,不再赘记)。望溪绳南丰文甚苛,且多删改。余意后人文笔,岂能远过前人,以己之文法律前人,动辄议其不合,此则文人矜夸轻蔑之习,不意望溪亦复蹈之。
十四日晴。起颇晏。许静山同年来谈,山西胡中丞所保使才也,谈时事殊有见地。吊王西丈之丧。未刻题主,傍晚始归。灯下看《言行录》卷六。与诸生谈诗,畅论杜诗宗旨,因思少陵诗选本甚多,皆胸无见解,漫为去取,无一佳者,唯含山张(燮承)《杜诗百篇》,所录皆意味深厚、寄托闳远之作。篇幅虽简,能使全集宗旨见于一斑,不特可窥杜老门庭,于诗教渊源亦思过半矣。余深嗜之,珍为善本。盖舟车枕上所尝寝馈也。
十五日晴。黄慎之丈之二世兄(号敏仲)与董效曾丈之大令嫒缔姻,余及志先作媒人。
先至男宅午宴,押盒至女宅,待以茶点。复诣男宅,礼毕而归,已上灯矣。灯下看《言行录》卷七。
十六日阴。与大兄为成儿改文一篇。饭后入城,祝崇文山先生寿。答拜陈公坦(聘臣师之世兄)。访张畹九侍御,为次寅事。归寓甫下车,知四兄约广和消寒,已与大兄先行,
因易衣复往。座唯云依,畅叙而散。与云论次寅病,甚可忧,为之半夜焦灼。
十七日晴。访费芝云,为孟常姻事(芝云将以其侄孙女为盂常续室),以一言订定。
至江苏馆,祝陶端一太翁寿。馀庆堂赴朱嵩生之约。晚,为成儿讲文两篇,看《言行录》卷八、卷九、卷十,前集毕,钮叔文过访,相左。吴颖丈来谈。
十八日晴。先妣蒋恭人生忌,拜供。饭后访叔文,作半日谈。小备酒肴,留余晚饭。
见叔父所藏南田翁墨迹临河南书两种(隋清娱志、汝阳公主志),会规草稿一纸,画跋草稿两种(一山水,一画蝶,涂改凡三四易稿,可见前人矜慎,无一字苟且)。皆极真极精之品,洵可宝也。敬观良久,不忍释手。归为成儿讲文两篇。接钱省三津信。
十九日晴。二酉斋书贾来,以十四金买毕氏《续资治通鉴》一部(江苏书局本,字大行整,殊便翻阅)。余向日观史,独喜有宋一代(人品、经济,事事可为师法),前得《通鉴长编纪事》、《四朝别史》,即有志于专精,以期致用,昨购两宋名臣言行五录,今又购此巨编,庶几采猎山渊,探求无尽,可成一家之学矣。(〔眉〕其中典章法制,须参之《文献通考》、《续通典》,乃得分明。此二书余亦购置,左右逢源,取资甚足矣。十二月十七日又记。)自今日为始,朝夕唯守此数部书,以求实效。虽有他途,不问津矣。古文专读曾、王及桐城家(韩、柳难于步趋,苏文性所不近),诗读陶、杜,字习东坡。此余近日守约功课也。午刻至广和居,赴翁又申之约。归路诣岳母处,少坐。杨蓉丈请省墓假,即日南旋,便衣往话别。
与大兄共批改成儿文,大有长进,可喜。
二十日晴。至广慧寺吊丧。午后四哥来,偕至琉璃厂访揣骨相人雷姓,未遇。在二酉斋少坐。复至便宜坊,与大、四兄为何颂眉公饯。闻子蔚自保阳回,卧病不能出。接包子如信。
二十一日晴。十点钟至董处,午宴后押轿诣黄府,复回董处,晚饭而归。易便衣,访子蔚,作半夕谈。写次寅信。
二十二日晴。巳刻赴黄府,午宴后押轿诣女府,复回黄处,赞礼撒帐归。作上伯母禀及次伯信。因步访颂眉送行,托其带信件(次伯所需老鸹草)。晚,甚疲矣,又作怀冰一书,亦托颂眉带。
二十三日晴。翰林院知会派充咸安宫总裁。十一点钟至效丈处午饭,同诣黄宅会亲见礼。散后贺朱古微前辈升侍讲之喜。又访秦佩鹤前辈,拟询咸安宫一切,未晤。归寓料理成儿明日下通州。又至广和居,赴古微消寒第一局。接蒋季和信。
廿四日晴。写应酬数件。午刻至效丈处,陪新婿回门。散后至三圣庵行吊。访陈荪石前辈。晚,呕疾复发。
廿五日晴。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具折谢恩。辰正在西苑门内行礼,皇上升勤政殿觐见俄国使臣,名格尔思,臣毓鼎侍班。在德昌门外与同事齐班(济、瑞、秦三学士)。
巳正二刻,皇上入座,起居注官随御前大臣同入,立于殿内西向南上。使臣升宝座,呈递国书,上微欠身手接(自去年至今,三侍觐见班。第一次在宝座下递国书,恭忠亲王手接;第二次登宝座,然犹置案上;此次直亲手接受矣)。各致辞讫,退出。上下座,起居注官趋而出。在合兴号午餐少憩。因至昆、徐二师相处致谢,回寓将申初矣。接筠墅先生信。灯下看《言行录》后集卷一(韩魏公,尽一卷),忠诚远识,德业两全,卓然为一代伟人。展卷令人敬慕,不能自已。
廿六日晴。午后季兄来,与大兄同访揣骨人。价太昂,且茫渺无凭据,遂只谈相而出。
(所谈有道着语,而多圆活之言。)在正文堂少坐,买原版《惜抱轩全集》。诣王植卿处,会子蔚,资遣西丈亲戚栾氏父子。其十一龄幼女(名寿保),由余领回抚育,以践西丈两次遗嘱托孤之约。晚饭后访蔚久谈,至三鼓。
廿七日晴。接包子如信并《通鉴》一百零四本。应看之书陆续购置略备,自今而后,余将专意看书,不复旁搜博览矣。午后访杨荫北久谈。又访叶鞠裳,卧病未晤。出城诣岳母
处。又与蔚、橘在广和消寒。夜深始返。
廿八日阴,风,甚寒。访济帆,留午饭。归齐书。灯下钞古文一篇半。
廿九日晴。风狂如虎,天气厉寒。闭产不敢出门。沈逸叔来谈。午后,钞古文两篇。
傍晚,通州有报来,成儿廿七日考古,次日出案,取列第二名,于进学颇有可望。
十一月初一日阴,大风。奉朱笔转补翰林院侍读,钦此。志先来谈。午后至四兄处预祝四嫂寿,以明日有事故也。晚面后又久谈,冒寒而归。赵叔沄自通回,述及成儿古试,极承宗师垂青。此次考古(史论,赵普论,性理论,为学须有切实工夫论),宗师特调近面试。
初二日晴,仍有风。先中翰府君六旬冥寿,在三圣庵唪经。亲友来者三十馀人。上灯始归。接常州电,知翊虞侄昨日得一子。子孙又多一代矣。国恩家庆,感悚殊深。
初三日晴。午后吊徐年伯母丧。因入西城谢客。
初四日晴。清晨得潞报,成儿提复第三十七名,今日酌复。午后接诲卿、润泽来信(文题“其至尔力也”至“而皆去其籍”。“有则髡必识之”。“旋筑诗坛按酒兵”)。灯后得潞电,知成儿入学。一脉书香又多一代,祖宗庇荫之泽长矣。冯虎生表兄之次女字同乡萧颉云为继室,余与叔南作媒,今日过礼。先诣男府午宴,押盘至女府,设有茶点,后回男府少坐,即归。发常州电。,初五日晴。清晨报来,知成儿取入大兴县学第二十五名(先生入第二十四名)。作字约赵生叔沄来,请其赴通办复试结,余家向例二十金(〔眉〕此次只以十五金成之,旧例为之一减),今但申旧例,可不费唇舌也。此次成儿应考,左之右之,皆诸生徒之力,可为不负师门。效丈、四哥来贺,傍晚就近谢客。灯下作伯母禀,诸兄弟信。
曹年伯母刘太夫人七旬寿诗清秋瑞气动蓬莱,燕喜华尊七秩开。刘女久书中阃范(明王集敬妻刘氏著《女范》行世),曹门再见大家才。金萱郁郁凌霜健,玉树亭串傍日栽。忝列郎君屏外客,长吟愿侑紫霞杯。(此种诗无可出色,但能兴题雅切,便是好诗耳。)
初六日晴。秦佩萼前辈、费芝云、冯志先均来谈。咸安宫掌稿笔帖式广(禄)来见,请到学日期。咸安宫每月两大课(初十、廿五),六堂均到,轮出题;六小课(逢三、逢八),轮一总裁到。见史泽山同年(悠咸)《燕台秋感》七律八首,清丽婉约,寄托悠深,深得玉溪风味。泽山有《眠琴阁诗集》,已付梓。近日诗人也。
初七日晴。沈仲昭、刘伟臣、濮云依来谈。巳刻至翰林院上任。谒圣及韩文公如仪。
出城答拜各客。至江苏馆,祝毛艾生同年祖太夫人寿,留午面。申刻至福州馆,赴陈润甫前辈消寒第二局。发家信,又次伯信,均邮局递。归后随意检《通鉴》,阅《孝宣帝纪》一卷。
温公论霍氏得祸,前半责霍光擅权致祸,后半讥宣帝酿罪寡恩,语语精当。温公《通鉴》义例宏深,固为经济绝作,胡省三注,于地理分合险要,制度因革损益,凡纠纷难解处,一一爬梳稽核,详审分明,尤善测古人用意,错综情事,审决旨归,无不推见至隐,洞中窾确,不唯为涑水功臣,实为后学津逮。昔人称其体大思精,洵不虚也。
初八日晴。成儿生日。午后贺钮闻叔续室之喜。子蔚来作夜谈。子蔚论古有卓识,与之读前人书,一阅便能见其深处。批卻导窾,皆余所日对之而懵然者也。于此见子蔚天分之高,而余资性心思之浮拙,愧恨者久之。
初九日晴。萧处过妆,午后先至女府宴饮,复押妆至男府。成儿自潞暂归。
初十日晴。冬至节。巳刻至咸安宫。本日推仲弢前辈出题。余无公事,唯据公案受教习、学生参见,画到而已(同事者景敦甫〔厚〕、伊仲平〔克坦〕、秦佩萼〔授章〕、陈梅村〔秉和〕、黄仲弢〔绍箕〕五前辈)。归寓午饭后,至男女两府成礼而退。两接家次荪叔祖信。
润泽来,详询通州考事。翰文斋送来《方望溪全集》(以一两四钱留之),有正集、外集及补遗,皆桐城戴存庄(均衡)所辑。望溪之文莫详于此本矣。存庄于先生文深嗜笃好,乃至如此,宜其所就足以自成一家欤?《易》曰言有序,又曰言有物。文章义法不出此两言。文而无序,固不足以成章,然有序而无物,则优孟衣冠、祭祀刍狗焉,亦安足贵乎?故文章以有物为最难,亦以有物为最重。古文精华不可磨灭者,恃此而已。宋之曾南丰,我朝之望溪、惜抱二先生,皆湛深经术,洞达义理,而于为文之法,讲之尤精。故其文非他家所及,有序有物殆兼之矣。余于此三家文,皆已购得。自此以后,当潜心玩味,以期自得,庶几有所依归云。
十一日晴。一日静养,不出门。吉甫来贺,偕其步行访袁锡三,未晤。晚,刘葆良来访,留其晚饭,相与坐陋室中论古文义法,殊有益。客去后,眩呕复作。苏府同人消寒第一局,在福兴居,曹再韩前辈作主人,余未往。
十二日晴。成儿复下通州,请孟常伴送。草疏通翰林封事,灯下脱稿。又看《续通鉴》第一卷。傍晚诣岳母久坐。叶鞠裳同年来谈。浙江解饷委员周、叶均来见。葆良论文,不甚主南丰,而欲贯通史汉、六朝文、唐宋八家、本朝桐城派为一大家,其志愿甚宏。余则唯欲合韩、南丰、曾为一冶,而辅以方、姚、梅、曾(湘乡)四家,不能上溯也。大旨求于平整中见精神,不能过于奇崛,则才分限之。
十三日晴。午后访子蔚畅谈,至二鼓始归。
十四日晴。两日草崇正学封事。答拜家继卿叔祖及周、叶二令,未见。未刻赴志先之约,酒数行即起。祝濮云依尊翁寿。又至江苏馆,赴夏薇卿之约。灯下看《覃溪诗话》,尽四卷(其论唐人诗殊有端委)。
十五日阴,微有雪意。心斋、润泽均来。至董处午饭。复访四兄,见其新装订食元诗选》三集(顾侠君编),纸版精美可爱,搜辑有元一代之诗,可云备矣。晚至豫和堂,赴夏闰枝消寒第三局。归后看《覃溪诗话》后四卷毕。
廿四日晴。以上因病失记。是日王保之师生日。午刻率成儿入城,谒张振卿大宗师,未值。因参拜景月汀方伯。连日养疴,读韦縠《才调集》,深有领会。由此上而汉魏乐府,又上而楚骚,又上而至诗三百篇,其中渊源一脉,犹可推见。温柔敦厚,宗旨未遥。唐人诗之可贵在此(宋元以后去此远矣),此本之可贵亦在此。唐诗选本虽多,皆非正法眼藏也。
余去年读是编,即领悟及此,今更深信而笃好之。以此为本体而更广之,于少陵,于诗道,庶有得乎?拟略为删削(其中不无近亵者),本韦君之意,再补录数十篇,别缮一部,细加丹黄,以授成儿及诸生徒,当易于领略。灯下为苏生讲解李山甫诗八首,温飞卿诗三首,欣然有会。(山甫诗首首有意味,妙处不减义山,自来选家罕称及之,何也?)
廿五日晴。晨诣咸安宫大课,轮余出题(“子路问闻斯行诸”至第二段“闻斯行之”。
诗题“料得南枝有早梅”)。午饭后散(肴馔甚精美,平日有名)。接家信两封,银十二两。
写上筠墅先生信(并蜜糕、风鸡)。复史研丈信。又致诸兄弟信。又上次伯信(并请旌行查稿)。均托湖北解饷委员金峙生(鼎)带。傍晚,为冯虎生送行,托其带人参须一匣(常州吕处),天津本家冀林、寄生两侄信并贺礼(冀侄新嗣一子)。未值。因诣岳母处少坐,夜饭后归。灯下仍读《才调集》。
廿六日晴。率成儿再谒张宗师,晤谈良久。归寓易便衣至便宜坊请客(袁植臣、黄敏仲、董吉甫,程、赵、张、苏、吴五门人),除黄、吴外,皆因其在潞照应成儿,谢之也。
尽欢而散。就枕前殊不适。
廿七日晴。一日不出门。志先、陈润甫前辈来谈。二酉堂杜诏、杜庭珠合选《唐诗叩弹集》,起白乐天,迄韩致光,凡三十七人,皆中晚名家。又《续集》三卷,则精选各家名作,起李绅,迄徐铉,系旧刻本,以一金留之。自来选家多卑视中晚,除乐天、义山、牧之外,所录皆极寥寥。其实中晚诸公诗,神韵、意味之佳,皆能于初盛外自极其长,各具面目
(诗境至王、孟、李、杜而极,后人实无从措手。故昌黎变而为奇崛,卢、李(贺)变而为幽险,温、李、杜亡牧)、罗、韦诸公变而为浓至深厚,皆时代为之。中晚之与初盛不同,正其各具精神,不相蹈袭处也。后人乃一概以王、孟、李、杜诗格绳之,而卑之不足道,误矣!),决非宋元以后所能及。此选专重中晚,采录精详,与《才调集》皆唐诗善本也。余近来论诗宗旨专注在此,故于此二种特深信笃好,觉诗境较前颇有入处矣。晚复大呕,内热通宵,继以寒颤,神魂旁皇不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