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新谭 - 第 8 页/共 23 页

西人有辉脱者,裕朗西之女婿也。其妻名德琳,少受西方教育,故不愿嫁满人而嫁西人。德琳女身处满洲宫庭凡二年,有英文新著名曰《宫禁二年记》甫出版,有“洛阳纸贵”之誉。女之父名裕庚,字朗西,曾仕清为法国公使、兵部侍郎、总理衙门大臣,满人中之佼佼者也。辛亥冬,有西国女士哈兰曾亲访裕女,问德琳满朝之所以衰亡与满宫廷之情状,彼皆历历言之,因译其问答之辞如下:问:“满朝之亡,其原因可得闻乎?”   答曰:“言之甚长,祸之潜伏甚久。特北京人士鲜有知者,吾处则早知之。吾父于日清战争后曾豫言曰:‘不出十年或十五年,中国必有大革命,满洲人将从此已矣,但及早改良政治犹可为力。否则,无及矣。’临时,满洲人锢蔽特甚。吾父虽欲进言而不能。西太后尤顽固,誓不愿生前有变法之事。吾侪所希望者以为光绪复立或有新政。然早知西太后死后,光绪无独活之理。满洲宫庭之事,固多不可思议者,但言之太长,不能尽述也。中国本称古国,夙称守旧。苟有改革,则必有不便于己者出而沮挠。今则世界又一变矣。留学归国者日见其多,彼曹亲沐西方之文明自由,故欲绍介于中国,遂不得已,而有革命之事,吾固甚表同情,以个人意见言,吾亦赞成革命。吾最恶中国旧俗,但吾家已较进步,在满洲人之家更觉绝无。仅有吾父夙有志于改革。吾四五岁时,仿佛犹记其言论,少长即令吾辈学习英文,尔时吾家居沙市,吾父令吾辈就学于教会学堂,闻者皆不以为然,目为卖国奴,或目为叛逆。然彼毅然不顾,卒安心就学。尔时政治腐败达于极点。用人失当,政以贿成,各种要职如督抚、司道等皆以货取。西太后有所欲,则索之大臣,大臣有所欲,更索之各官。譬之子为总理大臣,吾欲得官则囊金面求,子既得吾金。设更有多金者踵门而请,则子亦兼收并蓄,腆然不以为耻,其习惯然也。苟由此道,故稍知自爱者,每不能得职,其得职者,皆腐败丧耻之徒。此风自西太后以来至今未改,吾以为今日之革命职是故也。今之倡言革命者,亦不过要求人民应得权利,以官职言,人人固当有服官之权利。若如满洲人之法,如摄政王之法,则无钱者将终其身沉沦,而不能自达。欲不革命得乎?”   问:“满洲贵族及大官何葺如是?”   答曰:“满洲人从无学问之事,既惰而不学,更愚而自用。然距今八九十年前,则满人亦多好学,不乏才能之士。今已矣,满人之中更无可与语者矣!”问:“满洲人之意葺性质使然乎,抑教育习惯使然乎?”   答曰:“教育使然固无疑义,彼所闻者,无非谄谀之言;所欲者无非宴乐之事。少年皇族则尤甚,摄政王少年时,即不喜读书,其兄弟亦然。其父待之甚厉,然其母纵容之,不使入学,听其游嬉。又摄政王之病更在暗弱、无能,彼从无所表见。吾固深知之,亲见之,吾屡与交谈,故深知之。”   问:“此辈何以教于深宫之中?此其影响得无及于政治乎?”   答曰:“此大误也。然历代皇帝莫不如是,光绪帝亦如是。然光绪稍有知识,其特例也。皇帝日常所相处者,惟太监耳。于天下事绝无所闻,知太监既为最腐败之阶级,苟与此相处,即永无交接贤能之日。而蒙蔽遂愈积愈深,又满洲风俗,其子对于父母之仆隶,当加以敬礼。故皇帝对于老太监亦不得不加敬礼。否则,太监即可谗之太后,此实最恶之习惯。现在隆裕皇后之为人,亦颇不恶,且稍有旧教育,若在往时亦可支持,但今日情势大变,未免不合时宜耳。”   问:“皇太后之势力能详告否?被何以有如此大势力?”   答曰:“此满洲家法也。皇帝年幼,则太后代之,掌握一切大权,皇帝不过虚名。即他日,太后退位,皇帝遇有大事仍须禀命而行。前西太后即其例也。人皆知一切上谕为皇帝之上谕,而不知其为太后之上谕。前西太后颇喜揽权,隆裕则不然,自知力不胜任,且亦志不在此。”   问:“隆裕之为人如何?”   答曰:“极和平,极镇静,毫无深心,颇有自知之明。自知其不及西太后,故亦不敢揽权。”   问:“果能立宪而认宣统为君主,则隆裕将如何?”   答曰:“彼愿退位,享平安之福。吾在宫中时,有事问彼,彼辄曰:‘我不敢言。’或曰:‘我不能言。’总之,彼不愿干预政事,彼所望者,惟平安而已。然彼生平从未享平安之福,彼曾受西太后之虐待,几于天地,虽彼系西太后之内侄,然其受虐有如此者。”   问:“隆裕有实权否?”   答曰:“无实权,但彼亦不欲。西太后在时,曾嘱隆裕应接外国女宾,既竣事。吾谓隆裕曰:‘一旦太后死,愿代太后握大权乎?’隆裕答曰:‘此不一定,我固愿作皇后,不愿作太后。我若有子,则须从子;若既无子,则亦承继他人之子,与西太后等矣。’”   问:“摄政王与其弟之人物如何?性质如何?”   答曰:“载澧至愚、至暗弱且至顽固,无人可与之言。改革有试与言者,则答曰:‘吾列祖列宗不如是,吾何必如是?’其顽固如此。其两弟则少,异曾游历欧美,但脑筋亦自不佳。要之兄弟三人皆顽劣性成,两弟尤好荒乐。吾一言及此,又忆及一人曰:振贝子曾赴欧洲贺英王爱德哇加冕。尔时吾适在巴黎,振贝子来访,言语之间,觉振极开通,方惊异不置。因尔时满洲王公较今更锢蔽故也。然隔四月后,吾赴北京则见振贝子顽固如旧,与巴黎之振贝子若出两人。而与涛、洵相类,吾问其故,则言:‘吾侪居何国则从其国之习惯,吾在巴黎安得不作开通语?及归北京,又安得不守旧观?’此言则知满洲人游历欧美者,固莫不如是。在外国时,每言归国后如何变法,与欧美各国并驾齐驱。及归北京,则忘之矣。”问:“然则满洲贵族之实权如何?”   答曰:“现在情形又大变矣。当时,载澧作摄政,贵族权力甚大。今已剥夺尽矣。”   哈兰女士又问曰:“然则满人能复兴乎?”   答曰:“吾恐其不能。且满人亦无此志,吾与吾母曾进言于西太后求其改革,不可谓不力矣。吾侪能操数国语言与西太后接近,忌者甚多,谣诼蜂起,谓吾侪将诱西太后学外国人。吾侪有特别好友乃曰:那桐者曾对众人言语吾毋乃女康有为也,要之满人果欲有为,须改良教养子弟之法,使就学于外,否则无可望也。命满宗室之后辈如摄政王,其血统本不良,载澧、载涛、载洵之母乃醇亲王之妾,本奴婢也。少受恶习惯,绝无教育。醇亲王死时,三兄弟皆年幼,更失于教训,且其母血统既不良,即有其母之遗传性。然此辈皇族,殆皆出于婢妾。故苟有蓄妾之制,终无改良之日,妾之种必不良。吾以为欲求改良,宜禁止蓄妾。满洲官吏固多生女者,然不欲其女作妾。所谓妾者,非奴隶即败类耳。但皇室之妃妾,则以满洲官吏之女充之,且皆一二品大官之女。此辈入宫即作奴隶,永世不见天日。当时西太后亦由妾出身,十七岁即选入宫中,复生一子,乃由此得权势。其子即同治,十九岁而死。吾深知西太后未嫁时之情状。他日当别记之,彼入宫后,备尝艰苦,其后乃得势力。”   问:“中国若求改良当以何者为先务?”   答曰:“当从家族改良为始第一,当废蓄妾之制,外若官制改良亦属要务。政府重敛于民,然政府所得者实不过四分之一,其四分之三皆为官吏所中饱。若能改良官制,则以中饱之资施行新政,固绰有余裕矣。外如中国财政,亦须改良,宜厘定币制,本位统归划一,亦大有益于商民也。”   问:“宣统尚幼,可施以教诲,使成英主否?”   答曰:“此视其教诲之法如何,若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则所见者无非太监一物。不知安能望其有成。”   问:“君意应用何法教之?”   答曰:“此宜从幼训炼,稍长则无及矣。太监辈方日进谄媚之言,以锢蔽其聪明,惟恐不及。今宣统已五岁矣,以中历计之已六岁矣,吾深为之惧。所以然者,以其血统不良,易于堕落故也。宣统之母声名,平常人所共知。宣统之外祖荣禄曾专大权。其人姑不论,宣统之外祖母乃荣禄从扬州所买得之奴婢。宣统之母,即其所出。故宣统之母甚得遗传之恶性,更以遗传之恶性更传于宣统。故吾谓血统不良,职是故也。论人固不能专论其血统,然须知血统既劣,更受宫中之恶习惯固不可救药也。”   问:“中国若改民主,则满洲人之地位将如何?”   答曰:“吾意民主派势力既如此强盛,满人必退避静处,此吾一人之私见,人或不以为然,然吾议满洲人决无争斗之思想,必退避贤路而后已。满人中固无反对此举者,乃若有之,则退位之摄政王及其两弟耳。然外观若其势汹汹,其实胆小如鼠,要之满宗室中,绝无强有力者,皆谓之懦夫可也。故吾谓宣统决无长进,亦此故也。”   问:“君意何种政体最宜于中国?”   答曰:“吾意不如暂用立宪君主。若用民主,恐有党派之倾轧,省界之纠葛。现在民主派固联络一气,然偶一得手,或起内讧,此中国人之根性。如是但他日教育普及自可用民主政体。”   问:“宣统帝既系满汉杂种,其中果有几分汉种,几分满种?”   答曰:“宣统为摄政王之子,摄政王即为半满半汉之种,因其父为满种而其母为汉种也。宣统之母则有四分之三为汉种,四分之一为满种,因宣统外祖母全为汉种。而外祖父则为半汉半满之种。故合外祖父外祖母计之实为半满半汉,加半汉半汉即为汉三而满二。由此观之,则宣统之种汉多而满少,因其母既有四分之三为汉种,而四分之一为满种,其父有四分之二为汉种,而其他四分之二为满种。是以宣统计之,乃八分之五为汉种,而八分之三为满种也。此四十年内,满种相杂者甚多,皆由买妾故也。摄政王之兄光绪则为醇亲王之嫡妻,即西太后之姊妹。”   问:“袁世凯爱满人乎?”   答曰:“彼为西太后所宠任,西太后倚之如左右手。然彼实不爱满人。”问:“若用君主立宪,则满洲宫庭如何改良?”   答曰:“隆裕尚须研究教养之法,方可着手改良。吾以为,教养宣统当用外人之法。教养之当时之教以爱民治国之道。然无论如何,须观其所娶之妻如何,若按旧例须娶满人,然满人之女要不足为皇后也。吾意满洲人,无论如何爱法终不能脱去旧习。昔有满人,任美国数年,然顽固如旧,不少变更。其明征也。吾亦满洲人,故深知满洲人。但自十一二岁时,即与众异,誓不愿受此辈之范围。他日如果改良,第一须将宫中妇女大加改良,此辈所谓公主福晋之类,皆一物,不知喜揽权而不能善用之。苟稍有教育者,殆莫不羞与。为伍又终日无所事事,但知诟谇谣诼。故吾在宫庭时,意颇不乐,诚羞与为伍也。中国政府之腐败与家族之腐败相等,而家族之腐败实为政治腐败之根原。以女子言,出嫁则受制于夫,受制于姑。中国教育但知教以服从、隐忍,此类无意识之语,吾素不欲闻,但此辈见就学于外国者,亦深恶之,因归国后,一变旧习,不从母命。故彼此不相能,吾有友人即如是。彼处境甚苦,诚不如不受外国教育之为愈也。”   ◎章太炎轶事     《钏影楼丛话》载太炎前为苏州东吴大学堂掌教习,居于螺蛳桥头一小屋。太炎朝出暮归,在讲堂中上下古今,萃精聚神。于是归时,往往忘却己门,走入邻家,而太炎不觉也。某日,亦以学堂归忘跨一门槛,仆地伤臂,裹创者匝日。太炎好谑而又极滑稽。某日,见之于张氏味莼园,太炎衣一日本和尚之衣,冠一草冠,手挥团扇。儿童辈争聚视之,而太炎奚如也。继询余以住居何所,余以启秀编译局对(时叶浩吾君所办)。还询之,则曰:“我住刚毅印刷所。”问刚毅印刷所何在?则曰:“否。我以对君之启秀编译局也。”   ◎辛亥武汉赤十字会日记     十一月初六日。赤十字会会长张竹君女士,在张园演说云:余自九月初三起程,初七到汉。时值两军开仗。到埠时,船主宣言,北军现攻武昌,所有泊近汉口各轮,均须远离。船中搭客须即登岸,因该轮须退出六十里外云。余早知此次到汉,人地生疏。原意到埠之日,先在中西旅馆,或商务印刷所小住。而两地均在中国界内,又因汉口失利,故与余之初意大为相反。   时适有红十字会马医生来,谓现时伤者极多,幸得君等来,极为欢迎。余即命会员二人,随伊先去,候其来迎。讵守候多时,迄未见来。余即另雇□船上岸,不知所向。人迹极稀,但闻炮声隆隆,弹如雨下。所遇之人皆是逃避者。时有一西人谦呜先生来,谓有屋一所,请余等先到暂驻。余等极□,即偕各会员押药料、行李以住少顷。马医生至,谓何以在此?已代觅得房屋,□□用药料等物。余以此次为慈善事业,而来何分畛域?但求尽我天职,故允其请。维时即有军政分府遣人前来,请余诊治受伤之某标统。分府距属所有五里之遥,余向不能走路,而当时亦不自知其苦。沿途求医者极多。既至分府,即为受伤兵士诊治,计有三十余人。轻者令自回营,重者送回圣公会。及余回寓则已有受伤者五十余候诊。施有税务司来,邀余至邮局设院,而无一切用物。幸于印字馆假得茶护,方可烧水,然亦仅饮白开水而已。至各会友之赴大智门抬受伤者,则饮食皆无矣。   初八日。流弹更多,马路遂无行人。   初九至十一日。无日不有受伤者送诊。称药量水,日夕大忙。   十二日夜。火势适近邮局,余适于是日赴武昌诊治受伤之某标统,未及见之。是日也,四钟起行渡江,在织呢厂登舟,至草湖门,方起岸入城。七钟至武昌诊毕,已夜深,不能渡江,又不愿扰军政府,故与一女医、一女会员于客栈。栈中人大为欢迎。虽寝具不洁,亦不计也。   十三日早。渡江回汉口,知局内病人以火势烧近,已移至旧设之大清红十字会。   十四日至十七日。连日皆有误伤者就诊,旋见火势更近,飞弹极多,故余等亦谋他徙。   十八日至念三日。俄领事时来探望,极力赞许,谓有一茶栈,能容多人(阔八丈五尺,深二十丈)。内有大厨五间,及自来冷热水管、蒸气炉。俄领事及俄商墨厘勤,时以肉食蔬菜及铜元等见赠。余深感之。自徙俄界,时入武昌。因无战事,故未有重伤者。后得司令部通告开仗,嘱备出队救伤。余等之最危险处,多在渡江时。虽武昌日有小轮来往,然仅每日一次。余不耐守候,故自备小划子渡江。自汉口失后,北军用招商趸船作炮台以轰过江者。   有一伙夫自茶栈出外买油,过华景街。北军见其臂有绘红十字之白布,谓是匪徒,而深责之。伙夫云:吾辈是行慈善事业,救受伤者。北军不信,连放三枪,一入肺部,一入脑部,一入腿,仆于路。旋有人送往天主教会医院,尚能言语,旋以伤重而死。余因赠以安家银三十元,并一切计之,共用一百十五元。此十五日事也。余即托马医生与冯国璋交涉,马医云:事在中国界,不能过问。念四日至武昌。凡自汉口四码头赴武昌者,北军必开枪乱击。余被北军连放七枪,幸未一中。渡江之人,日有受伤者。余等能避之,亦上帝所默佑也。念五日。闻知民军由汉阳街入汉口。故发队到汉阳,又连受数枪,幸未中。会员步行,余则坐轿。北军见之,故放炮相攻。幸为温医生所知,遂将余轿推倒,得免此劫。   二十七日到汉阳。借汉阳县署设一分院。该处一见“十字会”三字,频送受伤者来。自朝至夕,应接不暇。余又到总司令部,问有无被伤紧要人物。据云无之时,已夜深。路途不辨,且路广不满六尺,左是田,右是塘。余在马上十分惊恐,几陷塘中。又值军事紧急,艰苦万状,不可言喻。回院后,满地伤人,盖以棉胎,垫以稻草。十二钟后,始无伤者送来。炮火连天,一夜不绝。余是日因到战地,未带女员同行,该院后靠龟山,再往便是汉阳铁厂。余心甚怖,后觅得老妪作伴,余心始安。   二十八日。战事稍静,粗将分院布置。   廿九至十月初二等日。早,则渡江;夜回茶栈。   十月初三日。有人报告,清军逼近十里浦。各会友医生纷纷惊惧,多回茶栈。余即渡江。途次,又遇开花炮弹,幸在空中炸裂。到汉阳后,借得小轮一艘,尽将百余伤者运回汉口。沿江炮弹乱飞,幸无一中。及抵码头,中西人士极为欢迎。如俄领事,太古买办,及韦子峰诸君。借用马车者有之,送牛奶及种种食物者有之。   初四日。汉阳分院,有伤者送到。余于会友中如徐宗汉女士、唐守德女士、苏慧慈女士,素具肝胆者,请其留此料理。又蒙内地会医生,相助为力。初五日。在汉阳,率同会友,舁出受伤兵士,或送与同事各会,或送入武昌。余是日单人匹马,直上龟山了望。途中,被弹从耳边飞过(弹子长约八寸),略受小伤,亦云幸矣。想清军疑我是标统也。   初六日医务极忙,余不暇渡江,仍发人到江边收受伤兵士。是夜四点钟,汉阳失利。各会友几陷城中,渡江时又遇沉船之险。有男会友二人,素有力者,跃过邻船,得庆生还。   十月初七日。仍发队冒险渡江,弹如雨下。在所不顾,拟进汉阳城,清军不许。当时被轰十七枪,均无一中。余等以深入战地,亦无怨言。   初八九日。均从事于裹札剖割中。   初十日。余因感触微菌,左手致肿,虽属不便,仍复勉力从事。   十一日。手肿更甚,加以热度反常,力不能支。幸得诸会友戮力同心,余亦稍慰。回想数十日中,出队时所食者,不过煨薯、油饺、烧饼等。物食不知味,寝不交睫。在会诸友,比比皆然。今不幸抱恙,又值备办冬衣药料等事。故暂回沪上,借此养疴。以上报告,皆是到汉后,身历目击之大概情形。   至十一日以后,因日事药炉茶灶中,未暇记及,望垂谅焉。   附稿按张女士除将前顶报告嘱为登报外,续又交来演说稿一纸,并为照录于后。   我对诸君说,现有许多说话系讲不出者。因余要将十字会放下,方能将苦衷说出。我之服制是军装,是以欲将十字会脱离,而改变我之方向也。   十字会者,须确有十字会资格,方为无负厥职。否则或以十字会为发财之媒介物,或以十字会为奸细之传舍居,则大失其宗旨也。夫十字会之工夫,必能于罢战时,身入战地,抬出受伤者,为第一要务,其实效则为补两方面卫生队之不足。倘若待其送来,不知死者无数矣。是以十字会可到之处无有不到,但不宜深入战线之内耳。   因是之故,余有满腔苦况,不能不为诸君告也。余自离上海医院五十天,闻十字会中,有为敌军间敌者,有冒名诓骗者,诸如此类,不可胜计。是大污我十字会名誉也。余是汉人,自不能使我不爱汉族。但置身十字会中,则无分仇怨,无分种族,所以我不作侦探,又不派队到清军处为奸细。深望十字会诸君认定宗旨,勿在汉军中为虎作伥也。余在汉阳时,目见有四人冒十字会名义为汉奸者。谓余不信,请到武昌军政府一查便悉。余睹此情形,心惨欲绝,是以不愿为十字会,而投入女子军矣。余不日再到武昌。北伐在即,余又将随营同往矣。愿诸君勿以十字会为儿戏焉。余等幸甚,十字会幸甚。       嗟夫!士生非其时,而独抱超然之志。乌往而不足,以杀其身哉。予悲禹君之志,叹其愚,惜其人,重伤其遇,故为之碑于其墓,以告后之人。盖中国自有史以来,未闻有“民权”、“自由”之说也。庚子拳匪之乱,七国联军入都,在廷权贵,鼠窜雉伏。国家经此创巨,诏天下研求西学,与民更始。君时在沪,熟闻西国富强之说,拂衣东渡,谋所以救国者。以为空言,不足求也,屈身躬纺织之学,学成归国,开局于皖。既返湘,大吏资千金创立湖南织布局。湖南之有机织自君始。君虽污迹工人,然为人豪迈知书,慕古义烈之为,慨然有振刷生民之志。谓:“国家非印版科学所能振也,要在人各自立,无马牛其心而已。”貌清削,目光炯炯照人,居尝衣西装,单衫革履,短发垂右,帽檠搌曰:“是拿破仑帽也。”闻者适然,惊之。癸甲乙丙之交,学堂次第设行省,东西洋游学士,骈肩相摩于道,湖南号尤盛。臬司张鹤龄,主持学务,雅尊自由。学徒慕义流风,潜扇士气,日益发舒。报纸言美人虐遇华工,沿海州县,议停用美货,湘人厉行之。又言日俄讲和,清政府谋以闽与日易辽。于是湘学教育诸社,开会讨论,电枢府抗争甚力。而君独雄于辩论议风起,因推为会长,名噪湖湘间。未几,而有陈姚二生之事。二生者,新化陈天华、益阳姚宏业,俱游日,恸本国耻,蹈江海死。归榇过湘,学徒哗然。议葬岳麓官地,以示表异。大府禁之不可,至日学生咸衣暑制,白布衫、搴素旗送之及山,可数千人。一时指谓:“君实督之,措绅咸属目君,以为有异志矣。”会湘乡争盐商,浮收行用事上详,坐君率众塞署罪,抚部下令捕君。亟人谓君且避匿,君不可,遂逮系狱,丙午六月二十日也。未几槛致常德,又移靖。十一月二十一日,遂杀之。年四十一。君在狱,少年慕义,时来昵就。君与之讲学弗衰,暇辄舒纸,作径寸大书,言“身死志存,以勖国人。”盖庶乎!古之轻死,生外形骸者已,然君亦自审无罪,不足以死也。值浏阳起革命军,会城戒严,遂以速君死。君死,身无完肤。呜呼!酷已!君讳之谟,字稽亭,湘乡人姓禹氏,铭曰:白龙鱼服兮,困于余。且吞舟失水兮,蝼蚁裁之。夫祸不可先兮,福不可始。茫茫千载兮,醉生梦死。黑白混淆兮,贤庸倒置。奚必盗跖之非兮,而伯夷之是真。宰上诉苍穹兮,谓胡不平。沧海横流兮,神州陆沉。天方醉迷兮,饮之美醇。乾坤犹血元黄兮,矧乃肮脏而轮困。谓莫全其全天,乃兮其人天之君子兮,人之戮民。后有万年兮,以告无垠。   ◎禹之谟狱中书     我所最亲爱之在世同胞鉴:世局危殆,固由迂腐之旧学所致,亦非印板的科学所能挽回。故余之于学界,有“保种存国”之宗旨在焉。与若辈以摧残同种为手段者,势不两立。于是乎有靖州之监禁,不百日而金牧提讠凡。所发不成论理之问题,无非受人意旨,阴谋秘计,横为成见。是以所答,动遭无理之诘驳,不性置辞。且曰:“尔辈牛马耳人,欲食则食之,有何受焉?”禹之谟正告同胞曰:身虽禁囹圄,而志自若。躯彀死耳,我志长存。同胞同胞,其善为死所。宁可牛马其身而死,甚毋奴隶其心而生。前途莽莽,死者已矣,生者诚可哀也。我同胞其图之,困心衡虑,终必底于成也。禹之谟四十一岁。丙午十一月之三日。靖州狱中遗书。   ◎陈国权君小传(民国二年二月江亢虎撰)     陈君国权,字重民,先世本安徽泗州人。远祖铁园,字讳某,明初从太祖下江南,累官龙德大将军。事具邑乘,赐葬金陵,故遂家焉。今君始为上海人。曾祖讳榛,前清时官四川知县。祖讳嘉猷,以孝友著。父讳庆元,邑庠生,品学兼茂,遭太平之乱,贫困以终。先是君曾祖曾在金陵置房产颇巨,乱后族人盗卖与合肥刘氏。君父居长,所得应倍蓰,而族人吝不与,一笑置之。反以来安县田租济其族人,一时称为长者。君生有异禀,六岁失怙,贫无以读。然性好博览,故虽生平无所师承,而出其所学,虽老师宿儒莫之能先也。七岁时塾中群儿戏,以春秋列国为比,某为晋、某为楚、某为齐,而以君年最少,戏拟之为滕薛。君时读《孟子》,奋然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群儿咋舌退。然塾师固腐儒,因君介也不羁,益严绳之。君郁郁不自得,自是遂废学。然偶得一卷,日夜攻苦,学以大通。迨中日之战,益留心当时之事。凡西儒译作,无不阅者。浏阳谭嗣同常往来沪渎,与君最善。每谓人曰:“他日能在吾侪中独树一帜者,必此人也。”君又以其间自习英法文字,逾年而尽得其奥。彼中文学科学靡不浏览,而专注意西人论载华事之书,所阅不下数千种。戊戌前一年,君年仅二十二。上海各维新家遍开报馆,立不缠足会等事。君赞助特勤,并力倡剪发变服之议,时风气甫开。家人群相骇怪,而君不之顾。无何政变,浏阳诸子被害。君以与浏阳等有旧,遂有株连之说。亲友咸咎君,且多诽笑之。君以事既无成,不屑与较。然自是遂无意世用,盖深知满政府一日不推倒,即中国一日不能改革。溯自戊戌至辛亥十余年,君一意韬晦,惟恐人知,即友朋亦恒少过从。偶袱被出游,东南佳山水,足迹殆遍。尝游西湖,流连不忍去。赋诗有“何日离尘网,烟霞任久留”之句。己亥庚子间,南洋劝业会、广州元旦兵变之役,皆大半失败。而满廷方以立宪空言相涂饰君,愤极愈知事不可为。遂谢绝人事,闭户者经年。益发箧中中西书籍,遍读之。迨武昌事起,君跃然而起,曰:“此黄帝在天之灵有以默相之也,我中国其有豸乎。”自是遂奔走各界,力任鼓吹。时北伐之议方亟,沪上各界均以筹捐为第一义,然往往有不肖者冒名勒索等弊。君一日在寓,晨起有叩门入者,询之,以筹饷对,君立以千金畀之,旋知其伪。有劝以控诸理者,则慨然曰:“今日之事,莫亟于北伐。吾岂以区区身外之物,而贻外人笑耶?”逊谢之,或以为迂。民国告成,君奔走益甚,寝食不遑。常语人曰:“我辈幸逢斯世,宜消除党见,合四万万人为一团体。今共和告成,满清逊位,所惧者外患耳。故必合全力以巩固共和之基础,盖满清早成为垂死之人,拉朽摧枯,击之甚易。必吾国能如日本战胜强邻,则将永为东亚头等强国。而世界和平,亦得以保持。”闻者韪之。上年八月,君购得英政府刊布《中国革命蓝皮书》第一编。亟于夜间┢译,以二星期告成。中有英政府电驻京公使承认中华民国事甚详。君以版权赠诸发行者,使廉价销行。俾举国之焦心于承认问题者,知外人早有承认之意。继与李君怀霜等发起救蒙会,又虑中国孤立寡援,独发起中美英睦谊会,以为国民外交之嚆矢。早夜尽瘁,不数日而中外喧传,环球震动,发达之盛,迅逾置邮,国人之入会者无论,即华侨之英美名人硕士,亦泰半赞同。而尤以君不收会费捐私奉公美之。君又颇自谦抑,谓己之德望不足任发起人,爰推伍廷芳君为会长,以尊齿德,而己则师事之。伍君亦深重其人,尝为游扬于广座间曰:“陈君真奇人也。”孙中山君亦推君为识时务之俊杰,黄克强君则谓为深谋远画。以一人之心力,活动国民外交。英儒兰林谓睦喧会足以永立于地球,而君名应随之以不朽。李提摩太君亦以世界伟人期许之。他如前外交总长王博士宠惠,今浙江都督朱君瑞均推重君。王君每与君论中西学书籍,辄叹其渊博。朱君尝读其所著,谓为崇论闳议,笔挟风霜。君僦居沪城西郊,林木深蔚,眺远尤佳。聚书画数万卷,几榻皆满。啸傲哦诵,午夜不休。汤蛰仙君尝过其庐,指曰:“此中大有人在。”自庚子以来,瓜分之祸时怵国人心目中。而一二野心之国每不恤破坏世界平和,以逞其狡焉思启之心,蔽在懵于吾国内情。君为著英文中国革命诸子小传,示外人以四万万中,有如许豪杰,前仆后继,虽刀锯鼎镬不足挫其志。民气如是,瓜分之说,未可轻言。然则是书之著,岂独奉扬国光,昭示来许。抑亦潜移外人之视听,而生其敬慕之心。君痛恨鸦片,娶于邓氏,适为禁烟首功ㄍ筠尚书之曾孙。又与林文忠公文孙大任为文字至交。搜辑多年,合刊《邓林唱和集》,皆禁烟时两公赓唱之作,可泣可歌。借以激发国耻,挽救颓风。美儒丁韪良现已┢译西文行世。其他所编刊者,有《邓尚书年谱》一卷、《文忠禁烟公牍》六卷、《文忠云左山房古文》四卷、《镜西楼笔记》、《镜西楼丛钞》等书,皆于中外交涉极大之关系。又以孙中山先生演说社会主义,为我国历史上第一次之举。亟与余集资印成万册,遍赠中外同人。端方督两江时,屡敦聘入幕。君建议创设西文日报,端不能用,君亦不屑就事。尝拟开镜西楼图书馆,遍购西籍译论华事者,任人观览,以保国粹,而资借鉴,故名曰“镜西”。去年十二月间,沪城宗教会等五团体,请君演说国学西渐。适伍廷芳君因事未至,谬推余为主席。见君滔滔雄辩,如数家珍。在座之中西人士,群以为闻所未闻,实为吾国研究此种学术之鼻祖。沪上西人至以君演说时摄影登入西文杂志。湖南南学会毕永年君,尝因革命事遁入罗浮为僧,毕君殁,其子运柩过沪,无过问者。君独往追悼,慷慨演说,闻者泣下。陈博士焕章,发起孔教会,邀君演讲。君引前译中国经籍英儒理雅各之事,斤斤义利之辩,足为我国社会痛下针砭。今年国民党恳亲会,君演说外交,以玉帛干戈为范围,反复推论。党中数千人,皆鼓掌叹息。东吴大学毕业君、偕伍廷芳君及美博士社会学者韩德生君演说,中西男女各界皆极赞叹。当是时,君名震天下。而谦退如不及,自言生平以山水文字友朋为性命。虽诙谐百出,而遇有关系事,则毅然力争,有当仁不让之概。合观君立身行事,公尔忘私,国尔忘家,二十年如一日。草野伏处,手无斧柯,而其事绩声施已粲然如此。使得位乘时,本其所学,以应世用,其运筹帷幄,折冲樽俎。国利民福,又当何如?余识君甚新,而倾盖如旧。叙次既竟,辄赞一词。文不足以传君,君之可传当自有其真者。时事日艰,盛年方永。后此表见,必更大可观。余虽不敏,愿载笔从之。◎蒋百里先生事略蒋君方震,字百里,浙之海宁人。与蒋君尊簋世称为浙江二蒋。君夙抱超奇特杰之才,具光明磊落之概。壮岁痛祖国之式微,悲军学之不振,奋然东渡。风雨晦明,愤勉不怠,欲以饷吾军界者盖已十年如一日也。初吾国留学日本士官学校者,大抵非纨子弟即鲜以学业为事者,每为彼国人士所嘲笑。及良弼至,稍出侪辈,则竟愕然而叹曰:“支那竟有斯人乎!”意盖逆料,其仅有斯人也。乃未几,先生来,则已为良弼望尘莫及。然后始知前用以品评吾国者,直不可谓秦无人矣。先生卒业后即留任士官学校区队长及教官。盖先生学术优长,即彼邦人士尤远逊之。顾敌国之良、己国之仇,以中国人而为彼国所借重,则又诚罕见也。惟先生以为学力尚有未逮,亟欲深造,遂又入陆军经理学校,研究军制者二年。后由东三省总督派往德国留学。简练揣摩,刻苦逾恒,旋充德国步兵第二十七团连长及营长,此先生为东西各国所推重,固有如斯者。归国以来,叠充东三省督练公所总参议、浙江都督府军事总参议参谋部顾问官及南军事高等顾问。民国建设伊始,先生芳躅所至,几无在而不欲借重于先生也。   去岁军官学校,要求改良教育。风雨惨淡,人所尽知。赵校长知难而退,闻者咸多裹足。先生宁辞去重要枢位,奋袂以就斯席。盖其濡染文明国军人社会之风气,积前之十年间之学识经验,欲出所学,以灌输国内,固不肯沾沾于位置之高下也。顾就职伊始,正风潮播荡之余,士气摧残,设备俱缺,教育计画,尤漫无主脑。一般官长敷衍{艹},昼惰暮嬉,无复锐气。君就职宣言,即以身许职冀达学生完全求学之目的,且云:“如不称职,当自戕以谢天下。”于是壁垒一新,全校为之鼓舞。自此以后,朝斯夕斯,提倡士气,奋然以身作则,赏罚严明,部伍整饬。虽冰天酷日,躬自简阅。训练口<疒者>舌焦,犹不稍倦。故半载以来,物质上之设备虽未完善,而精神上之要求则已达到十分矣。然君犹以为未足也,缘所谓欲达学生完全求学之目的,固不仅此而已。无如屡请军部改良,竟一再被掣于军司之嫉忌。五中抑郁,既不能有所展布,又复见疑于一二庸暗之宵小。为之飞短流长,横加蜚语,竭智尽忠,蔽于才佞。由是而君之悲观日呈,君之希望日绝,而先生自戕之心决矣。六月十八号君末次训辞,大致以中华民国之军官学校为第一次开幕,实军国前途所托,故来与诸生相切靡刂。乃莅任以来,大与初志相违。余籍中国,不能弃祖国之职,当殉祖国之职。其忠诚之气溢于言表,欲一击以振吾国萎靡凌夷之风,匪伊夕矣。嗟乎!今世一般碌碌庸才,尸位素餐,浅学无能,一事不举。彼大有为之人,反抑居僚下。徒使忠勇奋发之士,洒一腔热血于荆天棘地之中,此屈原所以一瞑不顾也。今古英雄几同一辙,濡毫至此,则又安得不投笔而欷涕泣以零颐也。   ◎华侨旅居加拿大之苦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