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新谭 - 第 6 页/共 23 页
◎熊烈士承基供词
吾生平磊磊落落,言无不吐,既经明问,直书胸臆以答。
宗旨:推倒野蛮专制之政府,重行组织新政府,俾我同胞永享共和之幸福,以洗涤我祖国历史上莫大之耻辱。
理由:满人自吞我土地以来,待我汉种之手段异常阴毒。入关之初杀我汉族,彼时尸骨已积成一大地毡,盖于中原之全部鲜血已积成一大红海。满于支那之本部当时称为白骨山、红泽国,殆非虚语。然最惨者惟我扬州,满兵入城连杀十日,靡有孑遗。扬州如此,他处可知。其后历年来待我汉人之尤阴毒者,历举如下:一、海陆军权不与我汉人也。自满人入关以来二百余年,兵权专属之满人之手,偶有不肖汉人残杀同胞图媚彼族如曾国藩等,而彼必仍派满人官文等从中箝制之。即如近年来创设海陆军,关系何等重要,彼果有改良军事之意,中国之大岂无人才,如彼所派管理之员如载洵、载涛、铁良等何尝稍有军事上之知识,而彼利用之者,诚不知其是何居心?
二、政权不与我汉人也。从前各行省督抚监司中必有一二满人暗行监督,而省会及边防险要之所无不有其将军、都统、副都统监视之。近年利用中央集权主义,假意融化满汉,裁撤将军、都统。试一观之,自改定新官制以后,军机为枢密重地,而奕领班外交,为联合机关;而那桐用事财政,为办事之母;而载泽当权资政,为议院之基;而溥伦尸位,其他如民政部之用善耆,晨工商部之用溥,理藩部之用寿耆,法部之用廷杰,大理院之用定成,学部之用荣庆,无非满人。仅余无关重轻之吏,礼邮传之部委之汉人之手,岂真才智不相及欤?吾不得而知之矣。
三、不问我汉人之生活也。我汉人终岁勤苦,所得几何?罄其脂膏不足供皇室之挥霍,而至疏且贱之旗丁每月必给口粮,现知月饷不能持久,日为八旗筹生计而我汉人之生计又如何耶?其尤甚者,一遇灾年仅予区区数千金之款动侈,谓深仁厚泽。抑知此数千金之内帑系汉民之脂膏乎?其重满轻汉之意不待智者而后决矣。
四、不开我汉人之智识也。现在学堂虽渐设立而宗旨不正,不愿以国民教育为目的,其所陶铸者非利禄之夫,即庸懦之辈。间有奇材异能、魁杰卓荦之士,必多方挫折之,使不得行其志,甚至农工商最有益民生之学堂亦不肯遍设。嗟我汉人何堪设想耶?
西人常言:支那人有四万万之多,竟为五百万之野蛮满洲人压制二百余年仍未恢复,此可见支那人之奴性甲于各种人矣。苟实行瓜分,中国必不敢拒制。又闻欧西以一时受制于人,虽以海水尚难洗尽历史上之耻辱,而我汉族历史上二百余年之耻辱当如何洗之耶?
以上之理由故有种族革命之决心。现在处于竞争之时代,强者存,弱者亡,人所共知。而我中国土地如此之大,人民如此之多,何以不能立于优胜之地步耶?要知月先晕而后风,础先润而后雨。吾中国之所以弱者,由于政治不良故也。或云:“现在预备立宪,一经实行,则中国之病根必可消除矣。”噫,此乃不知根本上之解决也。譬如人生一痈,徒以药敷其外,不肯将此腐败肉挖去,能期全愈乎?况君主立宪乃特别专制之代名词,非人民得有参政权也。夫在未立宪时代助政府压制人民者,不过官府而已;设已立宪,反多各省之议员为政府助矣。君主立宪时之议员乃非禽非兽之蝠,日则入于兽类以买兽之欢,夜则入于禽类以骗禽之食,然谓为非禽非兽之蝠者,犹属良善名词,其实与御者等不过为贵族执鞭策马而已。有以上之理由,故又有政治革命之决心。
综此两念,比较参观,种族革命开其先,尤必有政治革命继其后。何以言之?推倒满政府固为今日除一大障害,而政治不能改良,仍蹈数千年专制之弊,则虽以汉易满亦未必彼善于此吾同胞。当知我今日之革命不仅为种族问题,尤注重政治问题也。
处置:前年南洋、湖北两军赴皖秋操之时,适逢那拉母子命终之日,人心骚动,我处先发,他处必相继而起。且秋操之军皆系皖之邻省军队,我若得安庆重地,随赴秋操地招抚南洋、湖北两军。该两军既为我得,则两省亦在我掌握之中。既有此天然根据地,一面宣布独立,一面攻取他省。值此人心思动之际,其势如破竹必矣。兵力既厚,再行北上,我之目的可达。因有以上之希望,故于十月二十六日约同志数人会议,幸彼时全数赞成,遂于是日午后四时颁发命令如左。一、与我反对之军队(甲)水师一营在西门外;(乙)巡防一营在北门内附近;(丙)城内外火药库有巡防兵两队;(丁)抚院及各衙门之卫队约两队。二、我军决于今日午后十时齐发,先取城内外两火药库,后全队进城,各尽任务,于次日午前五时在五里庙集合,再俟命令出发。
三、一标同二标第三营先赴北门外火药库。得有子药后一标第二第三营进城助城内各营攻击;其第一营攻击西门外之水师营,得收抚即收抚,否则攻溃其兵,收其军械;二标第三营留守火药库。
四、二标第二营同工程队先赴其营旁之军械局。得有子药后,工程队留守军械局;二标第二营以两队攻破巡防营;以一队先开西门,待马营进城后再赴北门,开城留守北门,又一队攻击抚院。
五、炮营先徒手出营,至马号举火以作全军出发之号。令举火后至北门外陆军小学堂夺取步枪,得枪后旋至该小学后取子药进城,以一队守南门两队巡街。六、马营由西门进城直赴军械局,得有子药后以一队守西门,一队开东门后留守东门,余两队夺取电报局。
七、辎重队直赴军械局,得有子药后,保护教堂及外国人。
八、讲武堂各生充卫生队之任,随时搜寻城内外死伤兵士归入该堂调治。九、各标营队之出力人员次日午前论功封赏。
十、各标营队之兵士及民人等如有乘机抢掠等事,由巡卫队临时照军法从事。十一、巡警兵如有愿降者,炮营收纳之编入队内巡街。
十二、各文衙门之官员不准任意残杀。
十三、无论军民人等,不准出入藩司衙门。
队官熊成基在城内军械局。
变局:处置既定之后,于十点钟炮营齐集站队。陈昌镛首先梗阻,不得已刃毙之。出营后至马号举火为号,先至陆军小学取得枪枝,又至火药库取得子弹,率众入城。不意薛哲失约以致进城之目的未达。斯时马营亦遵命而行,独步营因无首领未及出发。炮营见步营未出,不得不以枪恐吓,步营破后其兵有逃遁者,有跟随者,复至火药库取得炮弹,在临江寺附近高埠射击城内抚院。斯时各营队虽有攻城之心而恨无内应。兼之一昼夜未得饮食,城既未能攻破而兵船之炮弹又来,各兵平时虽深受教育,坚忍刻苦,奋勇无前,无如官长已殁,指挥攻城时亦无暇编制队次,我兵稍稍退却矣。且我之希望在收抚太湖之军队,既一昼夜不得,皖城秋操之兵必先得信。端方、荫昌虽属无能,彼必预备巡防营及卫队与我抵御,秋操兵必另调他处。我虽决死战,志不能得秋操之军队。秋操之军队既不得,我仅有千余人,能期成事耶?故次日午后,设计保护各兵向西北退走,并命各自回家再谋机会。过桐城时约有千余人,至庐州仍有三百余人,众心依附,不肯遽离。斯时姜桂题兵又追至,我反击姜,军溃逃更多。方百计遗退众人,间关跋涉,由豫而鲁,竟成一不可思议之变局矣。
◎黄际隆传
黄君际隆,字佐卿,直隶丰润县。诸生世业儒,自前明至今以文学著名绎络不绝,丰润名族也。君在新学界有健将之称,地方中小学堂君多所创设。每言中国危象即愤不欲生。自童年与同邑丁君削川善,言削川魄力沉雄,胆识独绝,为北方豪杰冠,故丁君创立铁血会,君乐入焉。与丁参画机宜,常出奇计,识者谓有陈平风,丁君深敬服焉。铁血会分四大部分,举君为永遵一带之部长。武汉起义前,君变产措资至张家口,与秦君宗周议乘秋操四部并起之策,因各部子弹未备不能如志。当议和时代,复回唐山,盖永遵机关处也,计划先刺清镇台王怀庆,王死兵必乱,君乘机杀唐山警道,永遵各处志士同时响应,占据永遵宣布独立。奈机事不密,刺王未中。王即派兵大索,君被擒,家资被淮军抢夺一空,且掠及四邻。君骂淮军无状,淮军以枪尾击落君鼻梁。及见王,立不跪,王问以与丁削川所谋何事,答云:“除民贼耳,何必问?”王恨甚,命用连枪击之胸腹间,受枪七,惨矣!
◎杨卓林传
杨卓林字卓林,一名恢,又字公仆,醴陵人也。魁梧有勇力,以侠闻乡里,间鬻贩自给,里有争斗辄往助,所折无不服。然奉亲孝,事师尽礼,尝夜借邻烛读兵书及诸战争稗史,辄拍案狂叫曰:“大丈夫生不封万户侯,即赴锋镝死耳!安能郁郁与乡里小儿作生活哉?”遂役张春发军为目兵。庚子之役,随春发防御京津,与联军接,奋勇当先,手刃倭卒数人,连发数十弹,故军虽败而余军赖以不覆,统军者莫之知而卓林亦竟不自言也。自联军战后,津沽为墟,卓林愤满酋无状,民气不振,卒以兆兹祸也。乃遍走诸省,求江湖豪侠能为用者,于是海内会党,若山东之马贼、长江之盐枭、江西之洪江、广东之哥老皆连其首要。既而察时机未至,会党不足与有为,思可以助举大事者莫如陆军,乃赴江宁入将备学校。时周馥督两江,德意志人要求以金陵狮子山为租借地,馥将许之,都人士集会议反抗,卒怵刑威莫敢言。卓林则首倡杀馥,听者舌挢莫能下。自是常以手枪自随,事稍为馥所闻,将致之死。宁县陶森甲,故将备学校提调,密告卓林,谓当留以俟用,徒死无益。幸勉学,乃资使东渡日本,而狮子山租借之议亦遂罢。卓林既至日本,入铁道学校,每困乏则赖森甲及湘人杜云秋资之。时孙文、黄兴方创中国同盟会,卓林力为襄助,所介绍入会者不下千数百人。取缔留学生事起,举国激昂,卓林益思有所为,乃居横滨制炸弹,刻苦逾恒时。时益阳姚洪业为归国代表,道横滨与卓林别,相对唏嘘泣下,各以死相勖。明年洪业以公学事蹈黄浦江死,卓林旋亦内渡。会萍醴举义,卓林居沪上,方日夜筹运军械,然其时兵仓卒集,事且败,乃大呼曰:“吾得死所矣。”扬州某镇者,故会党丛集地,卓林密结其渠魁欲谋响应,先刺杀江督端方以举事。部署既定,挟炸弹及其友二人以行,事为湘人刘复权、萧子翼所闻,中途遗告端方,遂并二人被逮。端方以卓林大侠,又党中魁桀,委重员长沙朱恩黻鞫其狱。恩黻反报谓卓林罪涉疑,似不可杀,必欲强我诬杀者,宁免职不肯为也。狱用是久,持不决,而警监何黻章欲要首功,力言卓林有罪,并及同逮者二人。端方乃故遣恩黻之沪,亲鞫卓林兼讯二人。卓林知祸已迫,二人且不免,乃一以自任,且骂且起前掀案,案折,谓:“事与彼二人者无涉。我志不遂死耳,天下岂有畏死杨卓林耶?速速杀我,毋及无辜。”遂以丁未二月七日死东市,而二人卒得脱,时清光绪三十三年也。卓林既死,人无敢视者,萍乡叶钧独收葬之金陵。中华民国元年二月,临时大总统孙文既正位,令以金陵玄武湖端方私第建烈士祠,祀卓林及郑先声、杨守仁、吴樾、熊成基、陈天华五人,且恤其家。其明月,陆军部长黄兴复遣部员护其榇归湘改葬之岳麓。无娶以兄子继其后。
◎广州流血事略
辛亥年三月念九日,为广州起义之期,亦即七十二烈士殉国之日,顾以此事之历史虽载在中外报章,然或恐稍有遗漏,请约略为诸君重述之。当未起事时,诸同志咸以广东之交通便利、地方殷富乃欲先取广东以为根据地,乃至南洋筹到二十余万金布置一切,炸药枪弹甚夥,且皆新式。其运输皆用妇人所居宅类,皆标其门曰“公馆”或“利华工业研究所”或“学昌寄宿舍”。各种文书如营制、饷章、军律、符、安民告示、保护外人告示、照会各国领事文、取缔满人规则皆系宋渔父君属稿。初议分为九队,由黄克强、谭人凤、赵伯先诸君指挥于四月初一日起事。嗣见官场纷纷调兵入城,知事泄,有提议暂行解散者,于是开大会议。黄克强君提出三理由,谓:“吾党萃全力而谋此举,稍存畏葸何以谋事,一也;军火既入城,难再运出,经济部员若不谅苦衷,谓吾辈欺诈则断送革命粮食,二也;既奉司令部命令,不战而退,如邻国讪笑何,三也。”卒以赞成者多数决计进行。
至二十九日见官吏戒备愈严,乃为先发制人之计。遂于是日下午六句钟起事,由司后街直扑督署。司阍者见伊等皆乘肩舆作拜谒状,不敢阻,乃炸破署门直入大堂。清兵管带金振邦闻变出御,中弹死。时有戈什哈某入告张鸣歧,鸣歧遂由洋楼上之西边甬道入房科楼上,欲由瓦面达致祥典铺,铁柱梗之,乃前至天井,由差官解脚带张腰由檐下缒至地,卸靴服,与从者互换单身至水师行台依李准。未几防兵虬集,剧战数小时,死伤相当,党人皆一以当百,气焰万丈,火器复猛烈不可向迩。相持既久,救援不至,率致败衄。盖寄寓省垣之党人为数甚少,大部分皆居香港,是日乘永安轮船之省,城门已闭,故致隔绝。
同时有党人若干由大南门、归德门迎堵救援,与官兵适相遇,鏖战甚久,寻败。是日督院既焚去大半,新丰、莲塘、厚祥各街火警数起,满清官吏复下令各处火起毋许赴救以分兵力,故党人所向皆不利。惟其不利,党人乃下命令停战,谓事既不成,不宜多杀戮残害同胞。当战斗时,见有老幼妇女辄扶之他去,保全甚众,故西报有华盛顿复生之誉。三十日早晨尚有数十人拥至飞来庙,欲夺军装局,与清兵酣战,寻败。又有党人数十名在洪桥米店聚米为垒,清兵数百不能近,乃以火油焚米店,党人皆死于烈焰中。此时党人死者不可计数。至四月初一日,张鸣岐分电各省,谓擒获革党六十余名,其认供不讳,已经正法者三十四名云云,而临阵战死者不与焉。自是逐日开城搜捕,党人多被捕。惨死者然皆视死如归,可杀不可辱。至其姓氏人数,遍考只得五十六人,嗣由善堂诸绅董棺敛而葬诸黄花冈者共得七十二人,然据各省同志所调查,或尚不止此数也。
呜呼,西谚有言“不自由,毋宁死”,其即七十二烈士之谓乎!当满清时代其所以虐待我同胞者,蔑以加矣,而此七十二人者不惜出其铁血为代价,以为我四万万同胞购自由,我同胞之对于诸先烈其感情当如何?我同胞试为之设身处地,去年今日诸先烈之惨状又何如?总之,死者不可以复生,唯望我同胞化除畛域,巩固初基,毋忘诸先烈惨淡经营、艰辛缔造之民国,以慰诸先烈在天之灵。此则我在会场诸君及全国同胞所当亟起共勉者耳。(录浙江某会场)
◎王天纵小史
浙川丹臣李殿楹先生曰:王天纵,字旭九,号光复,河南嵩县人也。生而奇颖,年八岁入私塾,好读书,不求甚解。至十二岁师为之讲演八股,则翻然大悟曰:“中国人之聪明才智尽锢于此矣!”于是乎弃诗书而习拳棒,然尤以为鄙夫之勇仅足敌一人也,乃演习枪械,日新月异,描头皆准,百发百中,故人以神炮称之。其生平喜结纳,阔达大度,挥霍任意,凡与之觌面者辄亲爱若平生,故未弱冠而广交遍天下矣。座上客常满投刺者不绝于门,因而大招满清官吏之忌,每欲罹之以法。王君知桑梓无容身地,乃栖身砀山,以为养晦韬光之计而远避之。慕其名者归附日益众多,然自以为读书太少,非游览不足以广智识而扩见闻,乃由天津至上海,复乘轮东渡,至横滨与一女学生遇。女生毛姓,湖南世家子也,留学日本,富有学识,妙龄慧眼,自以为能相天下士,阅人多矣,未尝有一当意者。自与王君遇则钦慕异常,以为英雄造时势,我中国之能做大事助大业者,此其一也。于是互相崇佩,约为婿姻。结婚后携归砀山,即劝王君设学堂兴牧养所以培人才而固根本也。每促膝谈时事,尝语王君曰:“我中国之衰弱极矣,积弊深矣,受制于满奴者二百六十余年矣。非从根本着手力加淘汰不足与欧美文明诸国并驾驱于全球之上。”则种族之分满汉之界,王君得力于内助者居多。于是革命思想遂渐印入脑际,常欲难自彼发一呼而天下响应,乃招集亡命之徒,日加训练,于剿杀贪官污史、抑强扶弱外,而与一带居民感情甚洽。客岁七月豫省有南北镇会剿之命,谢宝胜亲带大兵与王君激战数次,而终未能越砀山一步,此其得人心也可知。未几鄂省起义,黎总统屡派人到嵩联络,著王君遥为声援、聊作臂助,加以豫省诸志士奔走号呼,于是乎公举为丁部大将军,使其早图河南事,把持黄河桥,堵截北兵南下。王君乃于十月初二日出山,先到田湖。该处驻巡防一营,管带孙广田闻风归附。初四至呜皋,与巡防兵开仗两次,营官高玉中率众降。又分兵取洛阳境之白沙彭坡,所驻巡防两哨拒战四日,终以力不能敌亦相率降。继至白杨镇,又收抚营务处罗其祥及防兵一营,得火药子弹无算。于是乎兵力益壮而声势愈大矣。十一日大队往洛阳进发,驻扎龙门街及关帝冢等处,与洛阳相隔咫尺。未及进攻,适奉陕督电以潼关失守,速往救援,乃转辔西上,复夺电关,驻守数日。终以豫省不能早自反正,徒使无数热血洒尽荒凉,不惟遗河南老大羞,更何颜对全国同胞乎,故于十月四日复进河南界,一战而克复闵乡,再战而克复灵宝、陕州等处。大兵所指,秋毫无犯。十一月十九日至张堡,二十至陕池,二十一至观音堂、英濠各镇,清兵以次退守渑池。二十二乘夜进攻,适清兵兵力厚集,锐气未尝稍挫,乃与之血战六昼夜。人不及食,夜卧雪中,而诸健儿之奋不顾身如故也。正相持间,适南北停战议和,有志士刘粹轩、姬宗义、刘建中及护兵徐兴汉等六人愿作王君代表,冒险赴敌开陈大义,所以冀清兵之反正也。乃竟野蛮对待,六人中无一生还者。噫!亦惨矣。犹复巧施诡计,竟于是日臂缠白布,手执百旗假投降之名逞诡谲之谋,王君信伪为真。出其不意直捣中坚,致死亡相枕藉者两千余人,而一蹶不可复振矣。
此十二月初五六日事也,不得已退守龙驹寨,渐图恢复之计。旋接秦豫同人急电促其早克宛洛,不惟开通援秦路并为规复河南计,乃于阴历正月初一日拔队东下,沿途光复荆关、内乡、镇平各县。至南阳,得清帝退位信,共和宣布,功令所在,不敢出宛城一步。然宛自谢伪镇逃时纵兵将街市之富商大贾抢掠一空,其营官任福元、包炳耀等尚盘踞附近各县,奸淫掳掠,民不聊生,复于正月二十一日合围攻宛。王君合奋勇军西出剿灭,杀贼兵一百余人,任包诸贼丧气远扬,远近居民始有庆生之一日。故绅商学界皆爱之敬之而不忍使去。观南阳参议会屡电两总统,恳留王军驻守宛城,可以知舆轮之所在矣。然终以豫督压制,迫王君编巡防两营退宛驻淅,宛绅民皆代抱不平,攀辕遮留愿以颈血争,王君抚臂流涕曰:“吾非忍遽舍吾父老兄弟以去也。当此世局阽危,虎视耽耽,正志士竭力维持之日,非争权位之时。纵本一介勇夫,非富贵功名中人,目的得达,素愿已偿,以逸仙、克强诸君二十年来呕尽心血于此时事定功成后尚且解组归田,纵何人斯得为一共和国民足矣,他复何望?诸公之意厚则厚矣,倘有不谅纵心者,将以纵为何等人。所难堪者纵所部皆血战健儿,随纵日久,死亡相继,并未管饷。今既编两营,定当遗散过半,倘一日遣出有变,纵之肉岂足食乎?必俟布置完善即当远引以遂初志。”于是宛绅民益加钦敬,含泪而返。观此则王君不惟为河南之大侠,亦革命中之健将。噫!纵亦人杰也哉。
◎毛奎英女士之家书
毛女士为王侠天纵之夫人也,才识高超,不类凡俗。近得其家书二通,亟为录之,以征一班。其一曰:“旭九夫子鉴:自嵩至陕已更数月,昨阅报纸知共和成立,为展愁眉。吾夫雄才大略,素获诸怀。当此民国初建,诸务待举,夫正国家急于用人之际,即豪杰可以出头之日,万不至有思家之心,徒尽愚孝,致废公事也。英在家待奉母姑,料理家务,总斯完善,勿以为念,但愿夫婿封候那管杨柳春色,期俟大功成后再赋归来,吾则不愿见夫面也,今托十弟带去单夹衣各一袭,袜五双,皆英亲手缝就者,可分给马文德、陶富乐(二人皆王之幕友从战斗者)诸君各一双,以表区区。肃叩勋安。”其二:“旭九夫子鉴:接家书知南阳现在情形。北军止准,我编巡防两营除编制外尚余提枪械者两千余人,欲遗散则恐生他变,致碍于大局;欲不遗散则又无法位置。君因此故焦急万状,至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惟奎英有一言,请为君陈之。当此满清退位、共和宣布,君之目的达,素愿偿矣,万不可稍存权利之心。北军之所以只准我编巡防两营者,不过惧我不就范围。君宜顾全大局,平心静气,一听其若何编制,否则恐冒不韪,将为全国之公敌,君前日之战功尽弃矣。至所余人数无法遗散,本属尚难解决之问题。盖因随我血战日久,死亡相继以至于今,靡有孑遗遣之,固有所不忍,似应暂且分布各处要隘,将来有知我者,定能谅我一片苦心。望君竭力维持,安置妥善,择一心术光明之官长以统领之,然后解甲归田,遨游江湖为一共和国民,何幸如之!奎英自横滨从君以来,屡以推倒满清、建设共和相劝勉,今幸自我夫妻身亲见之万祈无负初志。是所至盼,专候健安,文德天佑福乐,朝臣诸将士代为问好。妻毛奎英上。”
◎雅兵
某君曰:壬子正月,保定省城兵变时,大街小巷几无一家得免抢掠者。妹婿金激云时亦在彼,衣服饰品荡然无存,所遗弃之箱笼等物亦尽被斫成多片,可谓贪残极矣。然有激云之同寅刘君处被抢时,中有一兵置金银器皿于不顾,独入客室选取字画数幅及石菖蒲两缸,濒行复见槛上有梅桩一盆,彼嫌盆重,乃拔梅花以去。事后人遂称之为“雅兵”。余谓此必营中之书记生辈,决非兵也。◎四川武侯碑辛亥间,四川泸州地方光山山崩,现出武侯碑,其词如下:小儿撑山河,纷纷到汉武。
于今没府原,凡民思故府。
西蜀如瓦解,天下不知补。
木虎并木兔,黎民惨刀斧。
大清非大清,八牛用刀舞。
一家十四点,何值二千五。
辽阳人何在,二四俱不鼓。
天下强四强,一省各有主。
沟渠作故园,更比汉时苦。
贫者多有生,富者斧无煮。
今木连今斗,二四加一五。
府县昼夜行,汉防吕宋口。
可怜家满人,祗为拳拱手。
电线不在头,病愁亥子丑。
万里近兵来,江山问老叟。
◎童子从军
狂风怒吼,大雨如注,一老叟与其妇围炉而坐。老者被风帽,衣轻裘,须已垂白,时向窗外作探望状,又顾谓妻曰:“夜已深,阿孙胡犹未归?”妇曰:“学堂功课大增,不知何时方克归来也。”老者忽呼曰:“来矣,来矣,阿孙归来矣。”门呀然启,一美俊之童子入。童子年方八龄,其父贸于外,母则已去世,并有一五龄小弟,其眉目之间恒现有英侠气概,亦可知其非寻常人所可并称者。矣甫入门,即笑曰:“祖父母亦有所致否?此时南京已下,民军正在作北伐之预备,予同学数百人皆已策身从戒矣。阿孙亦欲借此稍尽责任,故敢请命于阿祖允阿孙入学生军队中也。”老者闻言,屡摇其首曰:“八龄童子不宜于从军,况冬曰大寒,更不宜于从军,安能允?安能允?”童子俯首沉思良久,细声曰:“阿祖乎八龄童子岂不能从军耶?”天虽寒,有衣御之,何所惧?且予有七龄同学亦从军,北伐独阿孙弗往,不亦可耻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予虽童子,安能不稍尽其责任耶?”老者仍摇首曰:“呜呼!可,呜呼!可。夜深矣,曷速就寝,曷遽就寝。”童子作失望状,乃徐步出门。翌日清晨,老者方起身,忽一婢女奔入,面作灰色,口中言曰:“小……小……小少爷已不知去向矣。”老者闻言,大惊失色,良久乃问曰:“何言少爷不知去向耶?”婢应曰:“是每日早间吾必往少爷房中呼其起。今晨甫入门,即见床中空无一人,惟案上有一信,不知与何人者。”言已手出一纸与老者,老者乃展纸读曰:“自民军起义,虽七八龄之童子亦策身从戎,良以汉族兴亡,民人均与有责也。阿孙若不稍尽责任,将何以为人?故敢违命而走,伏维谅之。是幸,肃此,敬请祖父母大人福安。阿孙谨禀。”读毕仰首曰:“黠哉!阿孙。岂意彼竟如是耶,天乎其奈之何?”
凌风子曰:“嗟乎!童子从军去矣,虽不能知其后之情形,然亦可谓勇矣。彼不肯稍尽责任之人闻之,得毋愧死乎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