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新谭 - 第 3 页/共 23 页
◎何海鸣笔记
辛亥义军起事,首先死难者有刘君复基、彭君泽藩、杨君宏胜。刘复基,字尧徵,湘之武陵人。己酉秋,其兄蛰广与予同办《汉口商务报》,招之来。其人目光ぁぁ,性刚毅,发声甚宏,喜纵酒,自号武陵哭生。后予游上海返,与之同寓省城文方学社,约重办《商务报》,赴黄梅邀某友,十二月念六日报复活。翌年三月,因杨君为前夏口厅冯贼韵轩所摧残,予仍作上海游,哭生遂从军与蒋翌武伍,始稍稍作军事机关之组织。今年《大江报》开办,文学社始克成。义军之所以有今日者,文学社之功也。大功初成,而哭生竟先死。哭生未娶,兄弟四人,伊居最次,大兄蛰广与哭生素反对。武陵之中尚有哭生母在,哭生不大理家务,惟事母则孝。今日急公赴义,竟以身殉,出师正捷身先死,同人之一副英雄泪,不仅湿满襟已也。闻哭生就义时,已盲一目,因事前与炸药所伤,见满人破口大骂,临刑复大声告同胞曰:“汉族同胞听者,凉血人不须听,军政府万岁!得其所哉!”
可见哭生当日视死如归,及期望同人之深心矣。哭生既死,然大好头颅酬死友者大有人在,哭生之目亦可以瞑矣。汉上言报界素尚卑污,如《江汉商务》、如《大江》均铮铮者,满人摧残殆尽。今日重新汉业,《新汉报》、《大汉报》相继出版,天经地义,毅力发抒,洵为前此报界所难企及,乃犹有《中西报》尚不敢用黄帝纪元,大不敢用正当之言,论大汉满人两方面。该报一似不偏不倚守中立也者,诚大不可解,予希望该报者甚大。聆余言者,果有所悟乎否耶?
◎武昌起义三烈士供词(问官铁忠、陈树屏)
铁忠拍案厉声曰:“胆大彭泽藩,何为不跪?”
彭曰:“我皇皇汉族,岂跪汝犬羊贱种?”
铁曰:“你为甚么要造反,快快讲来。”彭扬声曰:“你是怎么,配问我?你是怎么,配问我?我那里有你问的道理?我那里有你问的道理?叫你不必问罢,我是决不同你讲的。”
铁又连问数声,彭均不答,惟在案前左踱右踱而已。稍顷,陈树屏接问曰:“彭泽藩,你是读书最聪明的人,深知道理,为何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了?”彭曰:“惟其我深知大道,才不致被尔等一般满奴汉奸牢笼住了而坐以待毙,方知雪却祖宗数百年莫大之耻。今日是你胡运尚未告尽,我们事机未密,致被尔搜获。恭喜各位,今日又有升官发财之路了。”
陈曰:“汝何苦一定要造反而不惜头颅乎?”
彭曰:“你真糊涂已极,你不想何所为革命乎?就是先将此头颅作为代价,且掷我一人头颅而获我四万万同胞之幸福。予复何惜也?”
铁曰:“你自知为何许人乎?”
彭又不答,铁又连问三次,始答曰:“我是宪兵也。”
铁曰:“你既自知系宪兵,法律必晓,况既得国家一份饷,即应尽一份饷之任务。谁教你反自犯法律,其该何罪乎?”
彭曰:“我之当宪兵者,不过借以作运动之机关耳;所谓饷者,皆我四万万同胞之脂膏也,何得据尔称为彼国家之饷。你说我应该何罪就处何罪,任你所为!”铁曰:“尔公馆(指小朝巷九十五号而言)内有你的些怎么人?”
彭曰:“那公馆内并没有我的家人,我的父母俱住在武昌县乡里。”
铁曰:“你的父母虽在乡下,你的妻子总在那公馆内住着。”
彭曰:“我的妻子于十六日病死矣。”
铁曰:“病了几天才死呢?”
彭曰:“病了三日。”
铁曰:“你们党羽有若干?在何处?军火炸弹有若干?你详细讲罢。若供得好,我等再替你设法成全就是了,不然你就要吃苦的,休怪我等言之不早。”彭曰:“你问我的同人,举凡军、学、政、警、绅、商各界无界无之,其数则莫可考察。至于炸弹,所有同人无人无之,斯亦难计其数。咳!你还要问什么,快快将我办了罢。”
问至此时,瑞即令戈什将彭带下。
旋由陈树屏令将吴公馆内所捉张姓男女逐一提讯,均称我们老爷张□□在营充当队官,并力辩其非歹人。惟末一男(系张之火夫)称:“彭与张老爷同居,有妻一人,于十六日死。是日我并不在屋,但是晚回时而棺木已经封钉,惟闻系一时狂症。次日天明时即抬往安埋矣。”至若他故,予不得而知也。陈将数人问毕,后仍提彭上厅。
陈盖以彭先称三天才死者,火夫称一天狂症者,其中定有别故,是以又提彭。陈问曰:“你先说你的妻是三天病死的,我才问火夫,又说是一天狂症,到底是一天还是三天,其中必有别故,快快讲来!”
彭曰:“前两天不过微有腹痛,并未介意,延医诊治,迨至第三日狂症陡发,不及赶救也。”
陈曰:“究竟那棺材抬到何处埋了呢?”
彭曰:“你问这做什么?然则我一人虽有罪,还要连累已死的妻吗?你真问的,还不是抬出城去埋了。”
陈又连问数次:“果在何山何岭?若一说出,我也好代你春秋上坟。”彭曰:“在保安门内厝之矣。”并不答在何所。
陈曰:“那棺材内只怕不是装的你的妻子,是装的炸弹火药吗?嗳呀,你的命总是革丁的,还如此支支吾吾做甚么呢?依我劝你,到不若早早把那棺材装的炸弹火药运往何处清清楚楚的讲出来,我们给你的快。性命就一来,免得我们劳了二来,免得你吃了亏,请你想想看。”
彭曰:“那棺材内明明是装的我的妻子尸身,你何苦赖为炸弹火药?我只晓得棺材抬出城去埋的,就不晓得埋在何处。”
至此陈当连问十数次,彭均一言不答。时已三句半钟矣,瑞澄即喝曰:“拖下去绑了!他还有甚么问头?他是决不再讲的。”遂亲督至大堂,绑捆后即给大令在辕门棚口就义矣。
又提刘复基问曰:“你的党羽、炸弹有几多?快快讲得我听。”
刘曰:“除去了彼一般满奴汉奸,即皆是我的同志。事到于今该因你们的运气未绝,我倒遭殃,还有甚么问头?将我快快杀了罢!”言毕大呼天、天、天、天十数声,绑出署,跪在辕门外时,即口呼:“皇天、皇天、皇天万岁,万岁,万岁岁!”始就义,闻者均为流涕。
◎黄兴弟子罗良鉴
弟子罗良鉴,湖南善化人。年未弱冠,精悍绝伦,在明德学堂毕业,肄业金陵大学。当南京扰乱时,不告其家赴鄂投效。至九江而资斧已罄,遂投入九江学生军第一队,擢充第一排排长。因移扎至赣,住陆军小学堂,有《江西共和报》记者曾往访之,则见其方在踢球,兴高采烈。罢后晤谈,罗君扼腕痛惜,谓汉阳之失实由于新军之无程度;至龟山之事则尤可伤心,仅被北军以五元买得。记者不解其故,罗君乃述其详云:“当汉阳危急之时,守龟山炮台者有学生三十余人,目不交睫,竭力死守,而饷钅盍不至。忍饥三日,不得已令一人往司令处报告,黄将军乃派兵一标往代,不两日而龟山入北军之手矣。盖龟山左侧要隘有兵士守之,北军乃以五元买嘱一兵士,令让开一径,潜入山上,民军不知北军何自而来,遂惊惶不能抵御。噫!一人偾事,其此之谓乎?窃愿上级军官此后更注意于精神教育也。”
◎无名之英雄
阿云曰:“汉口民军与清兵开仗时,清兵诈降,既而又施攻击,民军大遭挫折。忽有一童子放大炮攻敌,清兵死伤无算,民军遂获胜利,而清兵亦从此一蹶不振,诚奇功也。”
杭省民军反正时,旗营本备有大炮数尊,以备急难时施放洗城,其用计之骇闻之发指无如此。炮已久不施用,非经却修不可,乃雇一汉人工匠修理。该工匠知事关全城生命,暗将要件窃去一枚,遂至临时不能施放,全城民命皆赖生全,厥功伟矣!
◎中华民国旗之历史
中华民国旗未制定以前,吾国本无所谓国旗。自海禁既开,外人有以国旗为问者,满廷诸臣瞠目不能答,始会商制定国旗事。佥谓中国以龙为最贵之物,而黄色则代表帝王,帝王既着黄龙袍,则国旗亦可效之,此制定黄龙旗之由来也。顾其式为三角,非如今日之方式,嗣以各国皆用方式,满清不便独异,复改三角为方,此为十八年前事。自黄龙旗出,世界咸诮为病蛇旗,盖近世无龙之一物,则代之者惟蛇耳。蛇以病名,不死何待?此黄龙旗所以消灭而中华民国旗所以招展于世界也。
中华民国旗之始作者为陆烈士浩东。甲午战后,陆与孙逸仙倡义于广州,事败流血,为天下倡此制造国旗之第一人也。其旗最大之特色曰“青天白日”,盖隐藏光明正照、自由平等之义,太阳之旁有十二角,即叉光也,叉光必以十二者,以地球十二时而自转一周是为一日,故十二角即地支之号也。
青天白日旗实用于战事,以庚子惠州一役为第一。此役大将黄福、先锋黄耀廷以敢死士二百人大破清军于三洲田,复连破虏将何长清、杜凤梧、邓万林于白沙洋佛子澳等处,攻战二十余日,每战必克,清军披靡,及最后三多祝之大捷弹药全乏,不得不下令解散。是为革命军旗最初得胜之光荣。
海内外各地以青天白日旗为国徽者,以新加坡中华堂为第一次。此堂乃惠州人所组织发起,人多惠州临战之士。方该堂高树此新旗于屋顶时,一般奴性之侨民咸为诧异,然英官毫不干涉,故南洋各岛之革党遂相率采用,而黄龙病旗由是大为减色。
乙巳年,各省革命党大会于日本东京,组织中国同盟会。次年某月,本部为制定国旗事大开会议,会员中有廖恩煦者提议宜立井字大红旗,以示井田之意,余人亦皆有陈议,后由孙逸仙以历史问题解决此事,并陈改良三色旗之方法,全体赞成,皆无异辞。此即革党所用三色旗之由来也。
前此之青天白日旗改为军旗,而红蓝白三色旗则为民国旗,亦当时大会所制定也。三色之意义非起源于中国革命党,乃出自世界各国之革命党。红者,血之色,言必以流血求自由也;蓝者,天之色,公正之义,言公正即平等也;白者,清洁之色,言人心清洁则能博爱也,故三色之主义自由、平等、博爱,即三大主义,欧美各国之革命党无不以三色为标帜者。
丁未年,革命军起义于惠州七女湖及潮州黄冈,是为三色旗实用于战事之滥觞,盖国旗与军旗兼而用之也。此役之后,南洋《中兴报》及香港《中国报》之月份牌皆印此二旗为国徽,世人遂得渐知革命党之旗号。
钦州防城之役、广西镇南关之役、钦州马笃山之役皆民国旗光荣之历史也。防城之统师为王和顺,斩虏吏,收降兵数千人。镇南关炮台之破则由孙逸仙、黄兴、胡汉民自将之,连破三台,与刘荣廷以重创,及因弹药告罄而退兵。下至半山,军中忽有十三龄之幼童偶忆炮台上之革命旗尚随风飘展,恐落清军之手,返而取之。时清军火线皆以旗章为的,事至危险,众力劝止之,童愤然曰:“旗章者,一军之灵魂也,乌可为敌所有!”卒冒险上山,盘旋至竿上而取还之,清军弹如急雨,竟无恙,及离台时,清兵大队亦将登矣。此英勇之少年真足为国旗之保护者。有此一段佳话于革命历史上,当增无限之光荣。尝读西史及英雄传略皆以国旗之牺牲为第一奇男子,观诸此童,吾国少年岂在欧美英杰之下?然其名没而不彰,良为憾事。至马笃山之战,黄兴、黎仲实、梁少廷诸君更高树国旗,大吹洋号,由越南法界而入钦州,法国守将皆目送之,绝不干涉。则此新民国旗更能招展于外人境域而毫无阻力矣。
戊申三月,王明堂等破清军于南河口,斩道台王镇邦,占据附近州县,与虏师相持二十余日。其时河口桥头随风招展者,即此最光荣之国旗也。越南《法文报》及日本各报皆绘此旗式于报端,是为外人传播此旗式之嚆矢。
庚戌春初,广州新军之反正党人预制民国旗绝夥,己酉腊月已在香港缝制数百幅,皆藏被褥中运入羊城。及倪烈士映典奋袂而起,新军皆举民国旗从之。报上所载有蓝袍将手持大红日光旗驰马指挥中炮就义者即倪君也,同时女党员徐宗汉偕其侄李应生闻新军已起,遂纵火焚其寓所以为响应,讵为邻人救熄,竟以所存国旗报警,尽为李准搜去,此则国旗最初之厄运也。
辛亥三月廿九广州一役,毁督署、掷炸弹,数十健儿同为此三色旗流血,可谓烈矣。及武昌起义、各省相继光复,旗式数变,乃暂定用今之五色旗。自陆浩东创作以来,及今已十有九载,及改为三色亦历九佥,而汉族乃庆光复。自今而后,或即用五色旗,或更改定他种之旗式,要皆足以照耀大地,为吾汉族增无限之光荣。世有侮辱吾国徽者,誓与吾同胞共击之。
◎同盟会之历史
中华民国成立以来,迄今忽已两年,饮水思源,同盟会不为无功。壬子春初,某记者撰作历史载揭报端,爰采而录之,贡献同胞,以作无聊之纪念,孰曰不宜,原文曰:自鄂省起义以来,历月有五,流血者以万计,不可谓不烈矣。今者清帝退位,河山还吾,民国成立,革命已达其目的,吾人自后将同享共和之福,不可谓不幸也。吾人既坐享其成,不可不一思往昔。考吾国革命由来已久,志士之亡命海外者不可胜数,惟皆漂泊无定,势力微弱,直至孙文、黄兴二氏相见于东京之后,革命事业方见发展,收联络之功,有一泻千里之势。今日之成,当时运动之力居多也。孙黄二氏之初会已见去年本报,时孙游历欧美返日本,由宫崎介绍与黄兴相会于凤乐园。当晚黄兴即与宋教仁、张继、程家柽诸氏相识,拟开留学生之大欢迎会欢迎孙氏,乃急印传单分布在京留学生全体,通知于饭田町之商士见楼开欢迎孙氏之大会,一夜之中竣其事。翌日到者数千人,楼为之满,不得入内伫立于门外者数亦以千计。及开会,宋教仁先述开会之辞,表欢迎之意,程家柽与他二三人纵横演说。及终,孙氏起演说,众大欢迎,拍掌如雷。到会之学生中官费生甚众,以孙之演说多有归宗于革命者,甚至以投身革命往监督处辞退官费者,而监督亦知大势之无可如何,谓辞官费者曰:“苟君等不明言革命,余亦作不知,可毋庸辞退。”故当时有官费革命之称。可见于是革命事业日增发达,运动亦日加敏沾,乃与各省之委员相议,拟组织一新革命团体,将在东京开预备会。惟此是秘密之会须择一秘密之地,相议之后遂择定内田良平之家开预备大会,到期来会者甚众,室狭隘几不能容。同志拍手相庆,以为此是推倒满朝之预兆,连呼万岁不已。
预备会已毕,将开组织大会,惟开组织会各省代表皆至,内田家太隘,乃改定阪本之家。及期到者三百余人,提议各项,讨论细密,遂成一新团体,名曰“中国革命同盟会”。戴孙为首领,以黄为副首领,印决议文,颁布十八省及欧美各留学生间,革命之业至此始克大成。
◎汉人供给满奴之细帐
满奴五百万,人人知之;凡满奴必有饷银,亦人人知之。每月每奴银四两,每年以十二月计四十八两,五百万人每年共需二千四百万两。自满奴入关迄今已二百六十有八年,无年不照数取自我民,即不计利息已达六百四十三万万两,合四十万万二千万斤,如以马车运之,每车能容千斤,则需四百零二万辆,如以此银铸成银圆,则可得七百五十四万万四千四百四十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元,银圆直径长一寸一分,如以全数银圆联成一带,此带之长有四百六十一万里,可绕地球五十八周。我同胞若以养满奴之钱育猪,则每餐人人可肉食矣。况乎以上之款尚为正项供给,此外如觉罗私费、满员中饱以及旗奴种种勒索,恐尚不啻此。呜呼,痛哉,我同胞之血膏!
◎福建之奇童
奇童王杰功年十六,体干瘦小,裁如十二三,幼受教育于益闻学校,辛亥冬在开智学校肄业,父鸿滋,中华同盟会福建支会庶务长。彭君岳峰自鄂归,计划闽事,杰功即潜从奔走十八夜。起义同盟会员在桥南社组织种种,先集学生队,杰功求投入,队长以其少却之,甚不服,乃改入巡缉队。是夜三钟,彭君下令募敢死士持炸弹为军锋,呼而集者数十人,杰功亦潜附入。或阻之,功呼曰:“与其死于满清压抑之下,何如死于民国军旗之下?吾体虽小,吾志壮也!”于是从彭君驰由南较场。至于山时已四点半,两军正开仗,杰功分攻水部门城满兵,掷炸弹甚准,左右环击满兵。退时满兵尚有从他路来,枪急如雨,杰功颊部中弹,肉飞两片,顿仆地,然犹健起持炸弹猛进。队长急遣人抱往医治,裹创复出,禁之不可,右腿复中弹,始退,然克复之功亦告成矣。念五日,军队开阵亡将士追悼会,功杰与临祭孙都督大嘉之以所乘舆舁之归,见者莫不啧啧,曰:“王氏子,王氏子。”呜呼!如杰功者可谓奇矣!虽然,尚望杰功黾勉于学,雕琢良材为国家依赖,勿以自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