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记 - 第 8 页/共 20 页
要会我,竟随意在乡,至初六日竟寻短见。幸余初七日到邑,忙去劝归,送至东乡老宅。隔数日,姑夫付我银二两,备办锅灶
碗碟及一应动用家伙,我又贴银一两有余,方得载老亲娘亦到老宅,与大妹同居。我隔数日必往东探候一次,住几日方归。六月初十日,兵部尚书苏、刑部尚书索、大将军刘、总督部院即抚院朱、提督梁,为
遵旨会阅江南事,按临沿海等处。是日所到之处,下属迎接,供应浩繁,从古未有。兵马亦多,经过处人家俱搬入腹内避去,
及至到并无骚扰。四、五、六、七月大旱,城市乡镇异常祈雨,直至七月十五日方雨,本县地界尚有不及者。十六日大风,高
昌渡覆渡舡一只,溺者百人,死者六十五人,二十一保限上归者居多,我地梁君实与焉。尸首九日方起,甚有奇异等说。是月
二十七日次女生,其日我在松城考察回。八月奏销官儒钱粮,本转,凡欠分厘者俱革退。本县只留完足钱粮秀才二十八名,孥
问欠多秀才十二名,欠多乡宦一人,其在任者俱削去缙绅之籍,休官回家。此奏销之始,可见催科利害。所存秀才名曰与考生
员。十月十三日王知县(按:名孙兰,洮州卫人)到,余管办刑房例。十一月,抚院朱自他起奏销例,坏江南乡绅无数,不料亦
被论,拿问去。
康熙元年壬寅,余三十五岁。審问因旧岁大小熟全荒,米价骤贵,民大饥,流离就食者甚多。县公设法在广福寺、积善寺
二处给粥,日两餐,惨极。又耍奏销各项钱粮,有产者亦窘甚。四月,麦大有收,至秋间风雨不时,种晚花者俱大荒,早花仍
有担外者,稻竟好。三月二十八日,唐姑夫六十大庆。其时有嘉兴府南浔镇人朱姓,据说其家有几万之富,养一子,少年聪慧
,无书不读,为擅修国史事发,全处死。连累浙直二省富宦名家廿户,并害现任宪司官府俱削籍,构成大狱,处死者百人。妇
女皆发配满州,用囚车解北,见闻颇惨。此江南第一巨案也。七月二十二夜,遍地鬼声,余在城中听得,及至明日,街坊深巷
,无不说者,及至归乡亦然。八、九月疫痢盛行,十家九病,献神化纸,并送鬼者满路。九月二十八日,寄母唐姑娘六十大庆,时表妹已再嫁吴元官矣。十一月,吴元官为赌输营债,同大姑娘潜住吴冲泾口,
使李二来通信。
康熙二年癸卯,余年三十六岁。是年春雨连旬,夏间甚凉,至秋疫病时行,连村合户俱病倒,家家献神送鬼,甚多奇异。
如献神送鬼,用火酒建烟羊肉之类,更相讹言神鬼系外省来者,俱属阵亡之鬼。不意内人于七月二十六日病起,至八月初六忽
然见凶,不省人事,问卜献神。初八日,死去复苏。初十又死去,备办衣服棺木等项。十一日,抬柩回来,各家关门掩户。岳
母亦病,至亲无一人,夜深时气绝,我去叫两人来收拾入棺,而身尚溫。至明蚤省视,微微有气,已复醒转矣,声息低微,极
听方得。
数日不食,即参汤亦不能下咽。一时醒来,忙促无措,只得先将米汤来灌在口内,竟咽下去,渐次救转。又献神送鬼,更
多鬼话,我从来不信者,至此方知真有鬼也。虽幸不死,卧床两月方得复元,从前所做之事,及所放物件,毫不记忆,亦一异
也。此时阴雨数日,水涨,出入俱跣足。东去寻母亲,母亲亦病,三弟亦病,家无健人。九月十九夜,东头蔡兔来回报母亲病
稍愈,忽灶下火起,惊吓转凶,连夜去候。至二十日辰刻到舍内,母亲曰:“你来了,我家穷,放你不下,倘我去世,你一时
无措怎好?”我曰:“母亲不妨,只要你健,倘有疏虞,件件是我料理。”母亲曰:“你可料理,我就放心了。”因我到,宅上
人及近邻俱来望,我出去谢他。只听连声叫我,我进房,母曰:“不适意,你来把枕放低,使我睡。”我连忙放低,母亲睡去
,不料从此逝矣。呜呼痛哉!吁嗟母亲兮罔极之恩,育我抚我兮爱惜弥殷。念之望之兮祈我高腾,愧余不肖兮有负母心。早年丧
父兮只影孤形,祖母构隙兮忍气吞声。培植三子兮历尽艰辛,冀得成人兮郁志可伸。东西悬隔兮甘旨未曾,胡天不吊兮遽赴幽冥,号天长恸兮无复遗音。此时有乡邻陈后
愚者,当初伊父因为官司,投我祖父而来住我舍内,后自起屋,在我舍房之西,知我到,即来候。有钱子云者,现住我屋,俱
年六十有余,向来老成,见我哀痛,劝云:“大官人不是竟哭,快收拾终具要紧。”我即就央他两个替我去看,不一时回来。
据云:铺中虽有,皆不中用,想得唐姓者新做寿具一口,鼓吹上寿,倘借得来,即日照式做还,仍将银八两付作铺潘凤愚就是
,临期叫吹手送去,虽多周折,然其物坚固。我即应允。他二人即去借来,星飞差人到城中买布,并成殓事件,夜半入木。余
过首七享祀毕,然后南归,中心苦极,不两日亦大病甚危,幸饮糖汤而上下气通,得不死。是月内,有方秀才是新场镇巨族,
因欠钱粮,奉陈知县(按:名以恪,山东峄县人)签拿出邑,刎死在县南差人陈五官家。
余自十月初一病起,内人尚未离床,儿女又小,心中焦躁,数日即起身走去,竟扑倒,可见病极。急欲东去,无奈何而止
。十五日云官来报,妹夫何念修死,钱子云死,并其子钱佛官亦死,妹亦大病,宅上无健人,可惨可畏!而岳母劝我再过几日东
去,直至二十二日往东舍内,过五七享祀,随就近至县中。承好友倪习之云:“十月初一,陈县公将你名字改工房经制矣,如
不愿做,快去周全。”不料新官将到,卯簿已送去,无可挽回。随又病于祖母处五六日,窘状异常而归。十二月二十六日,邹
知县(按:名宏,江西庐陵人)到任,余在城中过年。
康熙三年甲辰,余三十七岁。是年正月十六日,大表妹到祖母家,与余同住。为吴元惹祸,被族中兄弟赶打出来,竟在伊
母舅王侍元家,寄母寻我去要我请归同住。不料晦气进门,其夫乃十恶不赦之人,住我家八个月,了我百金,又为他受累,姑夫知道方寻去。县宫拿我做工房,余不愿,将余收铺。在铺内会见
一友蔡宗玉者,年十七,聪俊异常,亦系读书之家,尚未弃书本,更善吟诗,与我同志相得,颇不寂寞。二月初一,递过愿充
甘状而放,又要周全宗玉出来,陪伴五六日归家。值乡间拜仟做驱瘟道场,疏内云:“百年之内,无去岁之瘟灾;廿里之中,
无一家之安泰。”
四月十四日,安缉大人王巡临南汇地方,是余承值,一人兼管供应铺设,繁难异常。忙有半月,费一百三十金,又为槽刀
误事受累。此番出门时,表妹大姑娘曰:“供应事烦,可带元官同去,要他照望,亦是好的。”不料同去,托他银子,竟多存
匿,约有十五两,又将料刀十四把藏过,以致误事。随巡人等将跟官管班打坏,余又费数金。后县官归,又着我立赔槽刀三十
副。及至元宮匿去者,只当得八分一把,伊所得一两二钱,害我费四十余金。
记此知无良之人,断断不可与近。五月初五日,在苏州寓府前顾思耕家,为解杉炭价也。初到即会见张若书,偶然说起,
岂料若书与局官父子相好,随凂他与局官说合,必不肯收折色。是日扰若书,出胥门看龙舟,直挤至阊门。酒舡并内眷看舡,
挤满城河,有四里长,比我县大不相同。明日由松江而归,扰府工房周奕甫,而东归至家。初十日,即往坍石桥东,买沈晋生
宅房三进,拆归烧炭。时值黄梅,人又忙,天又热,搭盖凉棚烧炭,不五日满一千斤,星夜拿舡解去,方得太平。此时因大将
军吊取火药十万斤,郎二省又要解去江西十五万斤,军令严切,火药局都司着急,日日禀抚台,发木签,催提各县杉炭。未几
差提经承严比,所以华、娄、青三县,俱受责三十板,惟我有炭到,抚台面谕,发局验收。局官钱姓,系嘉定县人,向随孙初
暘(按:孙元化,嘉定人,从徐光启受西学,精火器,崇祯时为登莱巡抚)在辽东,惯习火攻,精造各项火具,如火箭、火雷、火砖、火罐飞火球等件,余得
逐一看到。其子钱振公在局内监造,其父另有衙门,在局之西。两边俱耍使用,有管班、门子、长随各役,局内有验炭、称炭
、筛炭、药匠等费,又送钱振公藕粉、桂花饼、凉鞋、糕饼等项,共约费数金。
解过即有批回。钱振公曾做苏松道差官,与张若书同事,故甚相知,有意气,请我与若书饮至夜深而别,亦可谓善全矣。
六月二十八日,九十五图秦汉如、沈人全、王元祯等,来包图内一年杂差,言定一百六十两,陆续交代,不满七十两,而此时
杂差义多,故辞去。七月,康行之为钱粮急迫,将住宅卖我,当日定局,七月交割我收管。我为迁移尚未定,仍让他再住。是
月海潮泛涨,冲坏黄家湾护塘三里,并零星坏处。镇守苏州祖大将军(按:名大寿)撤回京,捉舡甚急,要大座舡数百、小舡千
号,惊天动地,与韩抚院(按:名世琦,康熙元年任江苏巡抚)作对,幸善全而去,舡连几百里。苏州东北半城,向为满兵住扎
,号为满州城。自进娄门直至齐门南大街止,皆兵马所驻,民居多被占去,百姓无一人敢住。其地每年三月,放来马一千匹,
赶至川沙一带,沿海牧养。
凡至每月初三日,又来马一千换班,着县要渡舡渡夫,并要供应,管马官兵房受累之极,幸得太平。九月中,闻韩抚台出
巡,县公派我承值南汇一团,忙甚。至十一月十五,方到松江府,私行亲访,府县各役重责五十起八十止,共二十五名。二十
四日余在南汇,赶到府城考察,登答许久,幸而太平。据抚台说:“本官填你懒惰,免你几个板子。”方晓得填坏贤否也。至
晚,就县公舡上同回,又星往南汇,铺设民房十二座,收拾守府衙门演武场等处。
二十八日起马至金山,飞马来报,即齐集厨子,分派各衙门;供应事物:宰猪十口、羊十只、鸡一百只、鹅十只、鸭二十只,分包白米、红烛、山炭等项至一夜。初二日辰刻,头站到,差官姓
张,据说是千总,甚好。相送银四两,竟不要,彼云:“只要不误,就是好的,何苦要你银子!”余挺身承值,又承南汇营守备
及阮把总亦甚好,凡内传出,有一时无者,彼即着蕾中管班去,曰:“姚纯如在那里忙,你们通去帮衬一帮衬,若要银子,到
我处来领。”营中几人,尽力来料理,惟有管马者姓曹,系抚院内司,将余并粮房直至四鼓,逼去银共十两,得银后即曰:“
快收拾,我们要去了!”头站去不多时,随巡各役俱起。天乍明,抚院亦起,兵马先行,然后发炮起马,往川沙去讫。即忙进察
院检点,失去绣帐一顶,并后堂被一条、银镶杯六只,外边收拾槽刀三十付,止存小马槽五个,刀无一把。此番接官又费一百
五十两,本无讨处。初五日,归家。初十日,闻抚院拿兵房、工房各书重惩,打至五十起八十止,俱收大铺候发审,余幸无人
告发而免。十二日,至东乡,将舍房拆去,因无人住而门扇俱被偷去故也。将母亲灵柩权厝基地上。十五日出邑,县中另是一
番光景,同房七八人俱被访收禁,事件又多,又奉严禁,不许如前滥差。又值岁暮,凡行过事件,各上司俱要岁终册。千难万
难,独余一人承值,倩人书写,直至二十七日方完,打发府差去讫。其年花稻俱歉收。
康熙四年乙巳,余三十八岁。是年正月初六日,在乃臣家吃年酒,县差董成来云:“太爷有票。”差人在县故也。即时骑
马出邑,会见府差戴二如,并签差陆君甫,言及太守初四日差票,初五日有签,着册房要该县应差图分册,并要开填某系志载
荒图,向来免差等式;着工房耍府志一部,同册赍送抚院,以便查对。初七日,城中遍觅并无府志,只得买县志一部,装钉送
去。初八日,县公请各乡绅在明伦堂公议,抄筑漴缺(按:时漴缺为海舶辐辏之所,阛阓綦联,百货骈集)石海塘事件。议毕,官即带余至后
衙,与我商议云;“抚院要册子,计开应差、免差者,其意耍官儒图一体当差也。若论抄筑海塘,自然应你去登答。只说本县
自十六保起三十保止,共有三百余图数,内有二十八、二十九、三十等三保,因吴淞江淤塞,向系荒图,漕粮通是没有的,止
征白银尚且完不起,那里还当得杂差?若问起官儒图,你只说:虽是奉旨与民一体当差,但本官在地方,未免作养他一番。凡系
小差,如小夫、钻夫、水夫等不差;凡属大差,如修筑等项差的。你去只说是新到房科,上年事俱不晓得。小心些,你去即来
回覆我,着册房冯伯先同去。”说罢,出宅门,府差亦在,册房冯伯先亦在,即刻出城,至七宝镇已是黄昏。饭店过夜,明早
起,四个人飞走。由凤凰山落北,至北干山,趁一苏州舡,十二日到昆山,遇见太守舡回,星忙收拾,上太爷舡去。因太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