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记 - 第 7 页/共 20 页
,于十五日改入兵房。不料兵房最难做也,此时来必军机重务,性命须臾者,余心粗胆壮,略无畏忌。来路甚有顶接马提督,
非同小可,反得二十金。二十四日,余在大兄家,值孙酉来报曰:“老爷方才回宅内了,大相公大官人该去会。”余就要走,
大兄曰:“我同去。”不料大兄进内换衣,竟不速去。余即先去叔祖,叔祖曰:“你几日出城的?家内如何?”我曰:“在城内
多日了,家内俱好。”叔祖曰:“我正要与你商议。你是有见识的,不要忌讳,世无百岁人,倘我天年,还是在城便?在乡便?
”我曰;“倘若天年,不独本地官府乡绅来吊奠,抑且有外府乡绅官府,如吴淞赵总兵、松江提督之类,未免来到,乡中如何
接待?还是城内的便,但多出丧费耳。”
叔祖曰:“见识不差,我为此归来的。”至九月初一,叔祖忽患泻痢之疾,卧床不起。初二日,即请周浦医生闾芝林看脉
讫,只说无事易好的;徐子沾来看,亦说不妨。初五日,李修之府中回来看,就说难可。初七日,闾芝林要去,再四坚留,强
住一日,初八早起,辞别要行,叔祖曰:“我明日的事了。明日是霜降,到肃杀之候,凡有病者难过此缺,所以闾先生要去,
我已知道了。”是日竟平安,大便不过三四次,忽言“我要菊花看”,顷刻各家人处及亲眷家,俱星飞送来,排满楼上床之周围。叔祖忽云:“为何我眼睛竟不见了?”众人惊讶。至晚有几个老家人来说:“老爷年大,
今夜大官人两相公,俱该在老爷房中照望,伏侍终年为是,岂可各归安睡乎!”大兄二兄俱曰:“此言有理。”是夜在楼上床前
坐守一夜。叔祖独谓我曰:“知县为何不来望我?”我对曰:“知县昨日来的,管门人回答去的。”又曰:“我家穷甚,怎好!
”我曰:“公公不要忧,我们各人多是穷得来的。”半夜后,叔祖又曰:“你们坐久了,竟自睡罢,我今夜不妨。”因此余同
大兄俱在二兄家吃点心,将就睡去。至初九日早,叔祖亦如昨日,竟清爽些,至晚仍旧在床周围坐守。半夜后,叔祖曰:“大
爷年大,几夜劳苦了,我好在这里,你们各去睡罢。”说了几次,余与大兄仍旧到西宅二兄家去。
此时惟二兄搬进在宅内,大兄还住在馆驿弄老宅,我亦在大兄家,所以夜深不便归,在二兄家吃点心。将要收拾睡去,有
老家人潘龙来报曰:“老爷病凶了,相公等快去。”余急急走到床前,只见公公大声曰。“我热甚,可把柿子来吃。”大伯说
道:“柿冷的,不可食。”我曰:“病已如此,就吃何妨。”大伯必不肯。倏尔叔祖曰:“我不适意,可把枕头垫高些。”四
亲娘便把绵被垫高,放老爷睡下去,竟气绝矣,时年九十七岁。呜呼痛哉!吁嗟叔祖兮维岳降神,功名政绩兮四海知闻。运逢鼎
革兮明哲保身,两朝贵重兮百岁名臣。荣封三代兮荫及家门,抚我育我兮情意弥殷。胡天不憋兮泰山其倾,自今以后兮无复仪
型,瞻仰吴天兮奠慰我心。
又有怀方伯公五言一首;“忆昔繁华日,时叨雨露新。画堂铺锦绣,书阁毓麒麟。维识妍和丽,安知贱与贫?可怜今寂寞
,回首泪沾襟。”是时大伯在床前椎胸号恸,三位亲娘及一家上下俱各大哭,簇拥在床前,随将八十岁时做好寿衣穿换端正。做
荆岳道时买归沙板,九十岁时做成四片,藏好在楼下,此时抬出。真香花紫实,价值几百金,人人说虽有千金亦无处买者,是老爷之
福。
记此凡送终之物必该预备。至天明各乡绅俱到,惟陆云翔放声大哭,可见情义之重。未时入殓,大伯付我银二两,买布十
疋,结孝堂。大伯将凉床一只摆在孝堂内东边,余藤条一只在西边,家人等俱地上睡,看守孝堂,随择九月二十日成服。叔祖
未满六十岁时,叔祖母去世,终身不娶,只有三位姨娘。长者四姨娘,奶奶在时就是有的,更识几字,所以重用,凡银钱出入
,俱系他经手。
其次者福姨娘,性仁厚,温重端雅,待我甚好,其意要我承继也,不道内有力阻者。凡有星卜者,必私自与我算命,问我
后日好否,如此至情,不料不能报答,至今心中怏怏。其三即已亲娘,生寅龙三叔者,因性直口快,所以见怒于群小。后三叔
进学,又毕姻,故去姨娘而称亲娘。叔祖亡后,三位亲娘斩衰守孝,朝夜哭临化纸,亦少他不得。十月二十开丧五日,松江提
督来,府厅来,吴淞赵总兵来。请陆知县题主,本地乡绅祭奠。每日支宾酒席执事家人工食,件件减省,费去二百七十余金,
送来助丧者百金,亦开销在内。阀灵之后设处举殡之费,大家忙极。西宅伯母卖程中甫行屋一百五十金,我与二兄同去,要刘
仲赎身银一百八个两,四面八方极力收拾,方得摆九糖饭执事礼仪。十一月初七日,余往府城,为迟盐院考察也。初八日,天
大冷,考察时余同去者,倪孝则独累。初九日归,不料马提督在吴淞,要过浦滩舡五十只,差夜不收在县等待我归。又因县公
还在府候送盐院,叶时无主,只得同小甲王仲自去提拿。幸潮小,城河内有六七十只,明日派定,造好册子。不料摇出郎家桥
,四散摇去,因无押差,故提督差甚着急。王仲叫唤来者止有二十六只,是夜在东沟过夜,鸡鸣时叫各舡户放舡北去,不料西北风大,天昏寒重,竟摇不下。余舡由小甲自摇先往,将至界浜,只得近北岸,忽闻赞
号声响,差人着急,同我上岸。无处寻路,幸闻犬吠声,料是人家,走近叫问,方上大路。直至吴淞,面复提督,几乎受累,
幸旗鼓厅徐燕公据他说。“你们陆大爷与我最好,方才自我说了发到这里来的。十六日老爷准要过浦,五十个舡,少了一个砍
你的头。”余同差人回至界浜,星夜赶回上海,县公已回。重新出牌,着六门四渡口各舡户及各镇耍船,又判封皮五十张。此
系军机,说着马提督,谁敢有误。两日齐集,十五日到界浜渡口扎营,仍有二百兵马。先渡两马过去打探,牟参将走到舡边来
与我商议曰:“你在此辛苦了,舡内俱要垫草便好。”我曰:“有银子没处去买。”冯把总曰:“那里去买?人家有,找了些就
是。”我随分付曰:“摇舡的,你们快去打垫草。”顷刻之间,近岸人家十余堆稻草,搬抢无存,亦利害事也。少顷探马回报
:提督由大场镇回松江府去了。
此番虽受辛苦,仍有廿金。自此不愿做,大伯手书一封,除去兵房卯簿。十二月初一忙起,此时有表兄顾在公精于丧礼,
件件妥当。孔孝伯系赞唱礼仪者,送来仪注一本更详细,并应用物俱开载,或备或借。先五日应做事件,先三日应做事件,先
一日、本日,详密备载,纤毫无漏,可谓能事人也。凡书写告示,皆俞文叔派拨,队伍整齐,管摄备办等项,皆在公斟酌,设
处银钱发工食、点什物,我与大兄二兄参酌料理。先期仍开丧三日,至十六日半夜,孔孝伯同大伯祭开路神起,祭丧舆,祭大
门,告祠堂,别家堂,别灶,弄到天明起灵落旒,方欲发引,天即下雨。及至出城,竟大雨,纸作俱坏,一时送丧者多泥泞难
走。到山时雨止,县中送执事人役,营中送兵马队伍旗炮等,兵马队吹手俱冒雨送至寿山。
少顷雨止,大兄招返,仍摆队进城,我是亏薛舍搀扶。费无数心机,竟被雨坏。下午大兄出城看老爷落圹,大伯曰:“大
相公快去收拾祭桌上收来东西。”大官照管封金门,谁料匠人七八个,俱不晓得打三色土的,看来不像。连叫老家人陆孝来,
方晓用细石灰三斗、黄土二升、砂一斗,糯米粥老酒炒和,手捏去可成团,抛去要散开,然后用夹板夹住,畚二斗半在板内,
杉木槌慢慢打成,直要其声如钟磬之声,方再畚进去,再打如前。封一金门,数人用力,两日方完,用老酒数坛、糯米一石。
当初打成此山,费几百金矣。记此使日后作事者知识其法。余自十一岁时痛遭父亡,十三岁十月在叔祖处起,供给读书,抚养
定亲。至结亲时,因叔祖竟将我入赘乡间,为此稍拂我意,所以一心竟住在乡,时常往来,倘有事则我必在,共二十余年抚养
之恩,至此休矣,何所倚赖乎?其年官收官兑起,上海县漕粮十万七千有零,向来民收民兑。通县三百余图,每图审定五年里役
,周而复始,轮年承值:如兑收也、里催也、总甲也、塘长也,其余办粮者谓之排年,收兑专管收本图粮米,运贮漕仓,兑与
旗运,不独交兑时旗军勒掯,甚至每石加增米色。纲司话会、淋尖趯斛等项,约费二三四钱一担,抑且粮道衙门及本府督兑衙
门,上下俱有使费。本县粮厅总书管班等项,亦有旧例。廒口斛手、仓门总小甲、巡仓等役,亦有使费。
种种破家者甚多。分催者专管一图白银,完欠自他比较;总甲者专管地方人命强盗打抢等件,有则先出报单,若犯人逃走
亦要他捉拿;塘长者专管开河修筑力役之征,皆每年轮充,费银难料者。
有新场乡绅朱绍风,此时任户科给事,采访民情,特建议官收官兑,革除兑收名色,件件经画详细,朝廷依准,奉旨颁行
。自顺治十六年起,本县用收粮官四员,分派十万漕粮。因初时立法,其弊甚多,所以各区图粮里有杰出者,动公呈攻击四收官及总书张万里、周仲仁。不料收官漕总,竟将公呈为首者二名,贿嘱宫
兵道(按;分巡苏松兵备道宮家壁)砌列仓棍,送马按院(按:名腾升,时为江南苏松巡按)访,时值按院到县趱运故也。其年运
官周三略与陆县公(按:名宗贽,临清人)鼓噪几番,旗丁打死百姓,百姓亦打死旗丁,申报上司,溜院会审,周三略问斩罪。
顺治十七年庚子,余三十三岁。是年二月初八日,母姨夫谈季勋,为攻击漕粮弊窦,被陆知县送按台访,受累过不得脱身
。
有沈养萱、叶伯皋求陆知县出释放文书,顷刻央人写就,盖印发出,此时谈门宗族及亲友,仍有廿人在寓,众口交推,我
去得妥,立刻动身。沈养萱、叶伯皋送我出小南门,往北,由北门至静安寺,时寺僧蔡淡然欠我房价十两也,见我远去,极力
设法银一两还我。谁知幸有此项,星飞赶到苏州,闻按院已过江去矣。直至丹阳,方晓得在泰兴行事。随至泰兴,把文书投进
,明日发出,仰县释放,又星夜兼程赶回。一往一来,不过十四日。在镇江值清明日,看男女游山,景色绝佳,归时有征途十
咏以记之。七月又与大兄在南翔镇,在妓女沈四娘家住两日,六娘已适人矣,到此旧地,不无闲想。八月,崇明水师营提督拨
右营王副总(按:名光前,崇明水师营副总兵)驻防上海,据虹桥南艾宅(按:即明通政使艾可久宅)作大衙门,带来都司二飞千
总四、把总八,传宣内丁材官之类,约有万人。民房略大者尽被占去无遗,东门内陆家大宅(按:即陈所蕴日涉园故址)为周都
司衙门;北门褚家人宅向开标行者,为杨都司衙门。千把总合城住到,甚至每十家出房一间,供养一兵。每日清晨,六处衙门
吹打,乐声鼎沸。其六处者,黄浦营参将也、都司也、亦有二千总、四把总、水师营副总及二都司,海防又驻扎上海在西察院内,记此知百姓骚扰之苦也。十二月初二往苏州,为母姨夫官司也。母姨夫自受害之后,即告陆
县公及四收官、邓县丞、唐照磨、及城守营王把总、乔斐翘,并漕粮总书张万陵等在淮都处,发粮道及兵道二衙门会审。当时
同事者有颐凤图、沈仰萱、叶舜芳、沈尔强、孙仲仁、赵圣庸、闵条侯、颐宪臣等,俱在苏州寓双桂堂内,粮里被害人等,过
差等项,约有百人。支应动用,非同小可。四收官情急,仍将银来买和,惟求少执款头。守至半月,是日元妙观内会审,凡系
告被及收粮书办,俱芦枷锁项,点名进审。苏州人看者亦多。陆县公被粮道声言几句,再不敢说,惟顾凤图与母姨夫侃侃长说
,逐件对质,以兵道粮道甜言安慰,将总书资三十板,随发松江府画供。时张按台(按:巡按苏松六府御史张凤起)亦到松江,
因而俱归。直至二十二日太守及理刑会审,亦责总书三十板,备文详覆。记此知为合县之公事,亏几人费心力,至今受益也。
顺治十八年辛丑,余三十四岁。是年正月初七日,帝崩。不数日有报到,新君登极,时年八岁,改元康熙。一切军国人事
,四大臣互相赞画,摄行相事,竟致太平。正、二、三月多雨,小熟歉收。其时涂知县(按:涂贽,临清人)征粮甚迫,比较严
切,百姓无措,多借营债,情愿加二利息,如过期还有小利,稍不如法,拿到家去吊打,惨状万千,顷刻几倍,破家者甚多。
三月内唐姑娘家表妹,自褚文余死后,即归守制娘家,至此数年,不料与弟妇不睦,渐有口舌,余再四劝解。准约四月初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