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记 - 第 14 页/共 20 页

台随将上方山五圣像碎而焚之。   行文各府县:凡城市村镇乡僻去处,但有五圣庙堂者,立时拆毁,屋料砖瓦等共着该地运送入官,备修学宫及公馆。自此 而遍地俱拆毁矣。又闻上方山五圣,赶在嘉兴府南鳗鱼堰地方,在一石桥下堍。嘉兴、秀水两县,疫症盛行,哄传五圣作祟, 日日做戏宴待,酌献者每日数十家。忽云病者吃甘蔗即愈,甘蔗一时贵极,直有到松江、上海来贩去者。三月二十日,钦召汤 抚院进京,加升礼部尚书、兼詹事府大学士,因太子出阁读书,特召还京,教辅东宮也。在苏二年,官声极好,百姓几万,每日挤拥辕门,号啕大哭,故抚台另有告示,晓谕百姓,委曲安慰,惨切倍常,即 如班超脱靴之语,刊布民间传诵。四月初旬发行,百姓将农具塞断街路。抚院曰:“朝廷召我,不得不去。”自此各洒泪而送 。其去,行李不满数担,老夫人穿青布衫,俭朴如此,见者俱哭。四月十二,新任抚院赵(按:名士麟,云南人)公座,戒谕 府县宫严切,各官惊惧,不敢舞弊。各衙门词讼及钱粮牌票销尽,一事不敢行,吏书在衙门,有名目者俱远避,我本县从未有 如是之寂静。皂隶要寻蠢笨者,站班、跟随、快手、吏书,革去三分之一,县前卖烟卖糖者俱不容,两月不比较。每日官坐堂 ,但牧状而已,事毕即退,冷静严肃,亦从古未见。十九日,次儿结亲,天色甚好,更值小庙前做戏、请酒,三日即到馆。闰 四月,各项钱粮俱停比,抚院之惠也。访拿六灶两人,名傅明初、张德如,拿到打三十大板,枷到上海。两月后,傅姓问流, 张姓着移居五十里。五月,县衙宁静,并无差人下乡,亦不比较。六月中,史知县详准抚院,拘比十八年白银,仰原差拘比。 史知县报升河道,督理开浚汴河。二十八日即出示严比十八年。二十四年,其年春多阴雨,夏旱,花俱草没,及至六月脱出, 晚发枝苗,所以八月尚未有捉。赵部院严禁巡捕私盐,及都司营舡巡盐。向来奉旨,凡系肩挑手提食盐,不许巡获。岂料盐商 买出营舡管舡者,名曰巡盐都司。更有至恶无赖之人,驾列多舡,附会勾引,不独卖者受其茶毒,即买食盐三斤二斤者,盐巡 撞见,必拿到舡上,极刑吊打,还要连累地方,必婪诈满壑而后已。今奉赵抚台大张告示:凡地方贫难小民,准其负盐易米。 ”有肩挑手提食盐,假借巡盐名色,着该地方救护协拿处死。如该地居民不救受难之人,竟赴辕门告理,该管官吏居民,一体连坐。自此一番,卖盐者如蚁,只卖每斤五文,亦奇事也。八月三十日,府中西关外抄没盐商三家。是日有穷民挑盐一担 ,在西门街上,被盐商拿去吊打,哄动百姓。有乡绅黄机右,立时去会太守。鲁知府(按:名超,会稽人)曰:“有司衙门, 遵奉抚院,从未有巡盐人役,惟盐宪近日有禁止私卖告示一道,本府亦未张挂。”机右曰:“此盐商之弄巧也。”众百姓忿恨 之极,即时蜂拥,抄没盐商三家,尽将家伙什物打碎,并不抢劫。九月初一日,上海小东门外,亦抄盐商一家。商人陶尧初, 原系贫贱出身,今为盐商,蓦然大富,一子入学,凡上海各盐商,是他为首。挽出蕾兵舡只,禀办府巡、县巡等各项巡盐名色 ,将私盐禁绝。即住近海,亦不得私盐到口,任其官价抬高,直有每斤卖至五六分,获利数倍,安得不富。今奉抚院告示,容 肩挑步担贫难小民负盐易米,方便百万户口。而尧初狠心未餍,于八月十八日备酒在家,约齐备盐商会议,凑出银两,往杭州 盐院衙门打点,要仍旧禁绝。是日申刻,忽大雷,震破尧初家住房,打碎屋柱。众商惊恐,而犹不知改悔,仍去请盐院告示下 来,所以府中抄没三家,而彼亦不得免焉,此天理昭彰也。两日间内,闻平湖县及嘉定县,亦抄盐商,岂非物极则反!其日抄 陶尧初时,先一日贴报告于县前,约某日至城隍庙公议,以除民害。忽闻东门外许多人,哄然至尧初家,挤满街路。知县及城 守陈千总往弹压,见百姓众口恨极,竟打其家伙什物,有盐几包,俱扛去抛入城河内。县公坐在木行中,传谕任其打毁,不许 抢物,约有一时方散去,县公亦进城。隔一日,尧初将平日有隙仇者列数人为首,告在盐院,发本县审解。史知县拿五六人收 禁,竟在私宅内审问,尽情夹打,逼招成案。合县百姓不服,罢市三日。县公立放出禁,亦觉得临去做差。有朱单粘在大门东首,云:本县莅任六载,从无过误,惟盐商一事,亦奉上行。尔百姓见疑,本县有不肖之心,本县不独无其事,倘 有私心,阳有国法,幽有鬼神,必碎我身尸于歇浦江畔。但县宰无设誓之体,自思六载苦心,一旦化为灰冷,不得不痛心耳。 自此人家俱复开门,至晚,又有人粘四句在朱票之后云:“罢市三朝世所稀,村郊随处说萋菲。若非身死江边咒,安得清名万 古题。”十月初一,王知县(按:名锬,归德柘城人)到任,系河南归德府人,贡生出身,向在满洲旗下教书,但其家亦大族 ,惟口音两不相懂。   初三日史知县长行,合县百姓搭彩相送,把酒脱靴,自县场起至县桥,即有数处人来把酒。县桥东铺设公署把酒,典衣行 东西两处铺设公署把酒,蔓笠桥东及东门内外共三处亦铺设公署数十处。结彩张乐,百姓居民簇拥,脱靴把酒号恸,官亦大哭 。出城,在吊桥下亦设公署,浦东百姓挤塞哀号,官苦极,不能言语。至小东门,典商、木商、盐商三处备酒席饯别。至北门 ,往西转北,寸寸节节,把酒脱靴,鼓乐候送,百姓无不嗟叹涕泣者,史公亦哭。一日至闸上,乡绅祖饯,脱去靴四十余只, 我亦未尝看见如是之官去者。其日天色又好,满县人如失父母,做人得上进,必该如此。九、十月多雨,田荒,收成甚难,至 十一月二十后方好。所以新县公见无漕米进,急极,粮舡又到,出纸签火票追漕。十二月初四,在漕仓交粮米,承收书李芳英 用情,米色俱不看,租斛每石出六升,盘桓四五日,归值岁暮,有几处来路竟不到,窘甚。幸年货俱贱;鲜肉每斤二十二文, 枣每斤十二文,桃二十文、糖二十文、栗十五文、橘十五文、桂圆四分,不满千文而货一担。物价之贱,从未有也。   康熙二十六年岁次丁卯,是年余六十岁。正月十一出邑,在大嫂家三日,与西宅三侄分家,存田不满百亩,除第二侄继于大房,竟以三股分之。心甚戚然,念其贫也,后日赔荒又多,亲 事未定,活计奈何?诗云:“贻厥孙谋,以燕翼之。”皆因先人只算目下之富贵,不知日后长久之难支。二月初一日到馆,因 四位学生出痘新好,功课稍宽。二十一日,西宅逊弟,被王总督(按:名新命,潼川人)拿访,二十二日早即解去。因屡次告 史知县,而史公求总河尚书孙在丰,转托总督砌访也,虽有款头,无真大冤家。二十四日在府转批,至次月十二日方有信,幸 不打,迎风发按察司,按察司又转发江宁府,审问即释。二月二十三日清明,余于二十五日至东乡舍内,标母亲墓。二十六日 到城,值大嫂亦未到山上去;据说俟我出邑同去也。一则标墓,二则要看唐湾祖坟及寿山气概,在今冬欲造圹葬兄也。次日同 至各山标墓毕,即进城,是夜扰于宣,至明日而归。三、四月竟少雨,落亦不大,小熟件件有收,惟是种花者,因土干难种, 种者亦难出。府城乡绅黄机右,报升都察院大堂,兴头之甚,封钉大行,华、娄两县受累。当此盛时,竟不做好事。住宅周围 ,遍买居民房屋,拆去改造花园,不论人家愿与不愿,概以势压之,故使人甚有恨者。县公比十九年陈欠,急甚,我幸内衙人 错填少额四两,故有三个月太平。四月内,闻子逊弟江宁府审,已脱然无罪,解按察司亦太平,详过总督,总督亦将去任,故 得平安,但未免多费耳。端午日午刻,在家过节。   中饭后,北天起阵,因久无雨,喜极。不料有龙过,自龙华起望东南而来,过王家渡,由三林塘南七间头,东向至太平庵 而止,约十五里长、一里阔。花头俱被冰块打光,止存根桩而已,我地竟无雨。初六日,余欲出邑,因早间有小雨,故在南宅 闲耍一日。次日早起即大雨,竟数日不止,故被雹打坏花、豆,俱翻种禾稻,买秧者贵极,四远去觅。五月十八,赵抚院进京,方督捕左侍郎。二十三早,雷击杜家行杜允公家,震之许久而止,并不伤人, 只将家中塞板四壁俱打坏,下来时在西边披叶内及中间房内震击,打出中门而去。据允公说:“自揣无罪,听之天数。”在床 上偷眼见烟火亮极,似觉许多人影,半刻而去,可骇,可骇!五月二十八日,新到董总督(按:名讷,平原人),江宁公座, 系都察院大堂,因姓耿而降来者。六月十二日府尊书到,传上海黄知县去过堂,县公十三日下舡而去。又闻一起传七个知县, 未知其细。朝廷开汴河,工程大极,自旧年起差工部尚书孙在丰为总河,总河之下河道四,我邑史公其一也。河道之下,又有 许多候选监生、革职官府,俱借河工效劳为由,俟功成而叙功补官也。相传此系宋时因金国在燕,此河若通至汴梁,一水之程 ,故塞断其来路。今五百余年,朝廷费廿万钱粮开浚,限三年完工。六月,自初三小雨后,竟旱,豆难出,出亦不齐。我幸而 早种,然有低处被雨落实,竟不出,连补三次,到底不全。二十后,大儿患气虚饱胀卧床,头面四肢发肿,腹内实,幸康文玉 定方,吃药四帖,竟有效,随又服之。四儿腹上生疖,次儿头上生疮,俱难即好,受累异常。自五月初八大雨两日后,竟旱, 豆难出,至六月初三仅下微雨,五、六月后乃大旱,遍地祈祷,村镇大户各扎亭台赌胜。至七月初九、初十日大风潮,不独人 家墙壁俱倒,抑且田中早稻及棉花俱大坏,早豆亦荒尽,花铃花盘摇落成堆,后收成好者仅四五十斤,晚者不满数斤,到处叫 苦。又疫痢盛行,遍地患病。余自六月二十起泻痢,在馆中不便,欲归家调理。承李升之劝云:“此时疫症,请放心在馆中调 养好回去,恐回府缠开不便故也。”余然之,在馆中一日,有一二十次,夜四五次,因起身冷静,至初六归家。初时用杜行胡先生药几帖,竟不见效,归时南赎药,亦竟不效。余因想时刻要出恭者,因大便不爽快,正所谓里急后重故也,余竟用当 归、泽泻、黄芩、木通四味煎服。只一帖,腹中宿粪泻出,适意异常。   十二日即出城去候大嫂,知将三益斋转主。十四日归家。十五日祭祀先灵毕,即至馆。二十一日归家,打发印儿往周镇备 办,为贱诞故也。二十二日沈亲家来。二十三日天高气爽,日暖风和,承诸亲友赐顾,欢笑竟日。至明日又备礼祭祖父毋祖先 。七月二十六日午时,印儿生男,即元文,大儿病亦好,值大女归家,两日开乳便极。二十九日为大儿谢土,此时献神者家至 户到,更有用空相马张代五圣者。道士、太保等忙极,一夜数家。棉花无捉,遍地叫苦,价色骤长。米价每石涨至一两三钱; 豆向来每石六钱,忽涨至一两有零;花初价二分,涨至四分。八月二十六日孙男剃头,其日天气亦好。九月十六日次媳东去, 因其父母来请也。十二日赵亲母患痢死。十月初县公比白银甚急。初二日,余出邑,即闻朝廷因首相宋登宜之言,有蠲免二十 七年钱粮之说。本府朱太守(按:名雯,浙江石门人)拿访土豪:新场镇方八官、周浦镇唐贵溪、许平、杜行镇杜祥甫、马桥 钮星石等。十月二十九日余往小女家,奠赵亲母,因三十日断七也。城中几客到,留饮一日。十一月初二归,即至馆。初九日 发大冷,故于十一日解馆,学生皆依依不忍别。十七日出邑完漕,至十二月十七日倒串。十二月十五日黄昏时,抚院差官到县 堂,立要二十六年比簿及串根流水堂簿等。此时黄知县窘甚,直至半夜,将各项件件封固交割,共十六担,同差押送至闸下舡 ,方知朝廷赦免二十六年及二十七年钱粮。十八日到田抚院告示张挂,内云为钦奉上传事。十一月二十六日奉旨传出;“朕御 极以来,二十有六载。夙夜兢兢,维图尔百姓安居乐业,时跻雍熙。不料迩来灾荒荐臻,纷纷杂沓,如江苏等处,钱粮尤重,黎庶困苦。今将二十七年 分地丁钱粮尽行蠲免,其漕项钱粮仍旧征比。又二十六年分地丁钱粮,除所征在官者尽行起解,所欠在民者亦尽蠲免,其溜项 钱粮仍旧征比。至陕西等处连年用兵,民亦劳苦,其二十七年二十六年地丁钱粮,亦如江苏蠲免,其漕项仍旧征比。”此示一 挂,百姓大悦,欢呼载道,稍可拯荒岁之危。连年有收,独是年一荒,百姓窘极异常,卖身卖子女者甚多。至岁暮时诸色货物 皆贱,只有棉花陈者每斤四十文,新而好者三十五文一斤;米价糙者八钱,白者九钱;豆六、七钱;布贱极。自冬至起九无雨 ,日日晴暖,所以小户赶布者犹易,但花贵布贱耳。至二十六日,余至周浦镇,见诸色店中甚清闲,年货无人买,则知荒甚。 田抚院(按:即江苏巡抚田雯,德州人)八月初三到任,即行文要荒册,董总督亦要荒册,其如本府朱太守委董漕到县,反索 馈仪,不遂,竟报大熟有收。江宁科场事发,大主试被人鼓噪,后竟弥缝。本县张悦峰中式。十二月二十四日,太皇太后崩, 至明年正月十四日到遗诏。十一月初一日,小阿舅家内侄大官死,随出浮厝,可惜无嗣。   余思六十年来涉历多矣,经见亦多矣,忽然成老翁。惟是家业倾颓,不能复振,吁嗟命耶,抑亦数耶?故于贱诞之时,不 敢云自寿,偶赋俚言以记所遭云尔:“花甲俄惊六十秋,深惭事业属虚浮。谋生曾涉风波险,学圃难将荆棘抽。着意营为多背 戾,无端羁绊足淹留。名花开落经多少,对镜私欣半白头。”检历欣看度已周,依稀重忆少年游。黄金抛掷思难复,赤壤轻遗 委不收。无限关情终是幻,每深感慨忆沈浮。栖迟南土柴门迥,幸有相知慰白头。”此时承诸相知有诗见投,并录于此,以记村落之间亦有文风洋溢,虽不能白雪阳春 ,亦足仿空谷足音也。朱凤彩诗云:“至人本希夷,岿然抱奇质。遁迹浦之东,一往寄高逸。德望名乡邦,烟霞仍第一。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