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野史 - 第 15 页/共 21 页
督师堵胤锡来朝,道龙虎关,楚镇曹志建遣兵围之。志建,鄞人也,字光宇,世袭沧州卫。清师入京,阖门死王事者九十三人。胤锡初为长沙守,与志建善。时志建为楚将,封保昌伯,有众数万,屯三湘之南界。地险而僻,得免蹂躏,志建安之。忠贞营兵败,过其地,大掠。志建恚甚。时胤锡复督忠贞营入卫,志建并憾胤锡,迎入龙虎关,阻随行将士五百人于关外,一夜尽缚而杀之。胤锡寓佛寺中,几不得脱,闻粤西明经何图复方结寨楚、粤界上,使人告以难。图复率兵迎之,因得脱,走至贺县。图复寻为志建所杀。
六月,胤锡至肇庆,召入阁。三日,加督师大学士兼尚书,赐白镪五千锭,使调李赤心、高国勋等于藤、郁间,率之出楚。国勋等皆自成部将,所谓高李十三家者也。自何腾蛟招抚后,请封赤心兴国公,国勋郧国公,协守湖南,名为忠贞营。腾蛟死,堵胤锡抚之。湖南既失,赤心等由郴桂竟趋梧州,大纵淫掠。欲入广东,胤锡力主其议。李元胤曰:“我辈为子时,公何不来复广东?今反归后,乃来争广东乎?陛下在此,他来何为?”胤锡语塞而止,移瞿式耜书曰:“上有密敕云,东人握君于掌,一朝不戒,生劫入舟,朕不复有中土之望。唯卿与先生图之。”
初,清师入南都,滇将赵印选同王一青、王永祚出滇勤王。至江西,与高进库战,袭其老营,尽杀其父兄妻子。进库忿,战益力,破滇军。三人走湖南,投阁部何腾蛟。及腾蛟被执,楚地尽陷,三人相谓曰:“吾侪以勤王出滇,因国破君亡,暂依何阁部。今阁部死,军新破,不可复振,将死封疆乎,则吾无封疆责。将就降乎,则当时之出滇者谓何?桂林留守督师仁慈好士,可与共当一面,盍往焉?”收残兵得万余,宵走桂林。式耜大喜,遣使郊迎。但部署不严,所过劫掠。焦琏部将赵兴好刚使气,怒滇兵之横,遂治兵相攻,杀滇兵四五人,几成肘腋之变。式耜亟召焦琏与语曰:“国家危在旦夕,方赖诸将军协力同心,共扶社稷,岂容相斗?”两军皆感泣。琏斩赵兴以谢滇诸将,事始得释。
是时,杨畏知将回滇。朝议赐可望一字亲王章而无封号。畏知西过梧,遇堵胤锡,曰:“可望业自王南,今赐之印而无国名,是犹靳之也。激猛虎而使噬人,奈何?”胤锡然之,为补牍入。七月,始封可望为平辽王,赐国姓与名曰朱朝宗,定国曰李如靖,文秀曰刘若,爵皆为公。畏知至,可望始知初封之伪,顾深耻之,曰:“为帝为王,我所自致,何藉于彼,而屑屑更易,徒为人笑耳。”仍厚待执恭,屏畏知所赍篆不用也。具疏辞封,曰:“臣惟一意办贼,成功之日,始敢议及封爵耳”。定国、文秀亦辞赐名。可望虽不受爵,然已张皇其称。土司慑服者,修省贡献,已仿亲王礼行事。沐天波亦谦让不敢以公爵均敌。
滇土略定,封黔镇皮熊为匡国公,播镇王祥为忠国公,新兴侯焦琏开国公,防滇寇也。
赵印选遣将王永祚、张明刚同围永州。
八月黄士俊、何吾驺罢。时台谏横甚,金堡等以李元胤为东援,瞿式耜为西援,严起恒为内援,焦琏为外援,朝政在握,辄行白简,政府票拟,置底簿以待之,任其改削。黄、何入直以来,弹章盈箧,至是告归。
遣使以蜡丸封国姓成功为延平王,封蓟国公吴三桂为汉中王,皆不报命。
九月,严起恒独相。是时,清定南王孔有德攻道州。永国公曹志建与战,败,遂出白金二十余万置营中,令曰:“斩一级者赏金一锭。”军士争先赴敌,殊死奋击。清师大败,斩首无算。遣人献捷。
陈邦传镇粤西,横州徐彪、郁林梁士奕各聚兵据境,邦传不能制。闻赤心等至,思借之以为重。乃与盟,结为婚姻,以讨徐彪等,且藉其力以倾东勋。忠贞营遂散处宾、衡境上。居民苦之。邦传亦不能堪,幸堵胤锡之调之出楚也。而赤心等初败于郴州,残破之余,不乐北出,欲请高、雷二郡以息士马。胤锡不可。数日,竟拔营而西。胤锡恚恨病作。
十月,别部刘世俊、刘国昌使人来告,愿从出楚。胤锡悦,亲至浔迎之。
十一月,二刘果至,遣东下梧以待;并檄他镇兵,期以望日北发。忽感寒,疾遂笃,草遗疏,自为诔词。浔流湍急,时舟居且夜半矣,命从者解维放舟。曰:“吾荷国重任,不能免胄赴斗,马革裹尸,今毙命卧榻,死有余恨。固不若自沉于江,葬江鱼腹中耳。”从者力谏乃止。以二十六日卒。赠镇国公,谥忠肃。子世明,是夏先卒于军。
忠贞营次横州,赤心死,高必正统其众。
王永祚、张明刚之围永州也,永城三面距水,二将以陆军临其一面。北帅李斗东坚守,至五月不下。十二月十二日,清定南王孔有德统兵至,衔枚疾走,绕出河外,乘其不意袭其营。自相扰乱,弃甲兵而走,逃入山谷。百姓恨滇营之虐掠也,争缚而献诸定南。唯焦部将张明刚全师而还。留守瞿式耜顿足曰:“吾畜锐两年,一朝奔溃,岂天果不祚明耶?”自是粤西门户危于累卵。
清师遂入南雄,屠之,西上韶州。罗成耀弃城走,至广城,会辅臣何吾驺辇饷至行在,成耀劫之。乃密敕李元胤于席间斩之,以正失守封疆、纵军劫掠之罪。
时郝尚文守潮州,其子囚于南京。已遣人通马部院国柱。及是,清师至潮,尚文遂降。
永历四年(清顺治七年)庚寅正月乙卯朔,帝在肇庆。
南韶报至,百官争窜,家丁沿途杀人。帝将戒舟西上,兵科金堡争之,不得。瞿式耜疏曰:“粤东水多于山,虽良骑不能野合。自成栋归顺,始有宁宇。财赋繁盛,十倍粤西。衣甲粮饷,内可自强,外可备敌。村官兵士,南北相杂。制胜致王,可操券而求也。且韶去肇千余里,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亦可待勤王兵四至。《传》曰:”我能往,寇亦能往。‘以天下之大,止存此一隅,退寸失寸,退尺失尺。今乃朝闻警而夕登舟,不知将退至何地?“疏再上,而帝于九日登舟,十三日解维。百官踉跄就道。提督禁旅都督同知南阳侯李元胤慨然曰:”百官皆去,将委空城以待敌耶。“独监守不去。二十六日,舟至梧州,即舟中为水殿。文武罗列,栖于梧江之滨。
二月,清师围广州。命调陈邦传、高必正入援。邦传久与东镇构隙,且怨金堡等之善元胤也。奉调赴援,意在修怨。
三月,户部吴贞毓、詹事郭之奇、兵侍程源、万翔、礼科李用楫、户科朱士鲲、李日炜等迎邦传意,合疏论袁彭年、金堡、丁时魁、蒙正发、刘湘客罪。马吉翔幸于帝,时窥太后,金堡欲杀之。户部吴贞毓荐县令于李成栋,得贿八百金,金堡奏其事。二人切齿。刘湘客贪,丁时魁富,金堡刻,有所弹劾,金辄先之。袁彭年,中郎子,神宗朝东林苗裔也,与东诸侯善。蒙正发给事,其乡人每除降,辄出五人手,遂为众的。奉旨,彭年反正有功,免议;余下锦衣狱。掌卫事张鸣风鞫之。严起恒请对于水殿,不得入,复率诸臣伏沙滩求免刑。程源立舟顶扬言曰:“金堡即‘昌宗之宠方新,仁杰之袍何在’两语,便当万死。”其声达慈宁之舟。盖堡驳御史吕尔疏,有“臣何人也,而何人也。以仁杰之袍,赌昌宗之裘”语,故源以为言。留守瞿式耜阅邸报,得堡疏,爱其文,怜其遇,至于泣下。上疏申救,谓中兴之初宜保元气,勿滥刑。再疏争之曰:“诏狱追赃,乃魏忠贤弄权煅练杨左事,何可祖而行之?内颁敕布四人罪状,乃出忌者之手。”式耜封还,谓“法者,天下之至公也,不可以飞语饮章,横加考案,开天下之疑。且四人得罪,各有本末。臣在政府,若不言,恐失远近人望。”凡七疏,不报。狱具,杖金堡、丁时魁,削夺袁彭年,而刘湘客、蒙正发亦遣戍。于是马、吴及朝士并恨式耜,思中伤之。
四月,高必正至。李赤心之死也,其党张良筹四虎等一时物故。必正疑邦传药之。邦传亦恨必正等久扰其境。必正率所部西回,惟邦传东出,驻清远,马吉翔等驻三水,俱观望不敢进。时广州被围日久,江宁伯杜永和弃城奔海口。李元胤以檄责之。永和复还广州,为坚守计。乃进永和爵为侯。
五月,掌卫事张鸣凤卧病。忽如梦魇,见青衣人四,求与之坐。随出大牌,谓鸣凤曰:“天子欲来,阎罗查验幽冥兵册,先取官四十八员,听分职事迎候,故来延公耳。”鸣凤视牌,果得四十八名,而俱不注衔。内为鸣凤熟识者共一十八人,皆行在文武也。遂默识之。既醒,令人记籍其名,为内阁王化澄、兵侍程源、提督太监徐元、尚宝大监周进贤、锦衣卫王之臣、国舅王惟让、皇亲姜佐周、京营总兵刘大用、张应举、礼科朱士鲲、清近司陈家相、勇卫旗鼓沈天德、西宁侯宋国柱、祁阳伯杨奇、藩镇军门朱容藩、朱盛浓、援剿督镇成大用及鸣凤也。至是鸣凤疾卒,余皆相继病殒,惟宋国柱、杨奇尚存焉。
高必正与兴平侯党守素率兵自梧州来朝,而李元胤亦至自肇庆。慈宁垂帘召三帅赐封,元胤伏地请死曰:“金堡等非臣私人,果有罪,皇上何不处之于端州?今若此,是臣与堡等为党也。向以封疆急,不敢请罪,今已稍定,敢请其罪。”帝慰勉再三曰:“卿大忠大孝,朕不疑卿。”元胤曰:“皇上既不疑臣,何故以处四臣之故赐臣敕书、令臣安心办事乎?慈宁曰:”卿莫认金堡等是好人,卿如此忠义,他却谤卿谋反。“元胤曰:”说臣谋反,还是有本?还是面奏?还是传言?“帝不答。必正曰:”皇上重处堡等,是也。但处堡等之人,不如堡等,处堡等之后,亦无胜堡等之事。“慈宁曰:”只滇封一事,岂非金堡误国?“诸臣皆不敢对。
六月,广西巡抚鲁可藻以丁艰去职,登舟将发,永国公曹志建、榷税官刘成玉劫其资。宣国公焦琏闻之,怒,即遣兵讨成玉。成玉奔永国军。两国几治兵相向。前行人司瞿共美时在恭城,闻之,致书永国曰:“方今天子蒙尘,强敌四逼,唯藉群公固廉兰之交,继桓文之烈。乃忘君父之大仇,修细人之微隙,后世以此为何等举动哉?”志建悟,即杖杀成玉。兵始解。
七月,焦琏帅师入卫。
八月,孙可望遣伪总兵常荣率兵三百人至梧州,入贡黄金一万两,良马一百匹。复以黄金四万贿朝贵。疏奏列秦王衔,且以不愿改封为请。廷臣愕然,谓可望既归诚,不合以私封擅奏。因召荣面质之,曰:“是奉上恩,遣胡执恭亲赍敕宝所封。”于是诸臣始知为邦传矫旨。因议秦王乃亲藩上十五王之首,轻犯宗牒,有违祖训。但国家多事,须恃滇、黔为援,宜姑与王爵。惟更易字样,另遣敕谕为可。匡国公皮熊首参可望不道。留守瞿式耜疏请斩胡执恭以正欺君辱国之罪。有言于帝者,曰:“不若赐之玺书,直云皇帝致书秦王,则前此葛藤斩断。”已允行矣,而高必正出疏争之。阁臣严起恒亦坚执不许。会内江杨鼎和至梧,力言王封之非。起恒悦,授鼎和兵部尚书。议遂寝。由是可望怨两人次骨。
既而朝议拟封冀王,遣太监夏国祥赍敕宣谕。俄闻国祥被杀于养利州桥下。再遣司礼监赵进赍赴,复报中途被劫,羁进不遣。又遣御史姜尔文入黔、蜀联络,道经可望营,亦留不遣。盖可望惟患朝使之宣扬真伪也,故但系朝使未经人耳目者,密杀之,否则留禁之。皮熊在黔,畏其相逼,九月,遣官李之华通好称盟。可望致书曰:“贵爵坐拥貔貅,战则可以摧坚,守则足资保障。独是不肖有司,罔知国本,征派日烦,民生日蹙。黔中多兵出之途,宁无救灾恤邻之念,而以不谷为假道长发之举。若黔若滇,总属朝廷封疆,留守留兵,无非绸缪粮糗。惟欲与行在声息相通,何有一毫私意于其间?若止以一盟了局,为燕雀处堂之计,非不谷所望于君子矣。”熊得书,愈惧,避之苗寨。黔中院司道官会请前军都督白文选入黔省。可望下教安定之,遂下平越,收其军。令所属文武呈缴滥札,武职加授总制参游,文职加授监军督饷,部卿佥宪,概行裁革。
王祥招乌合六七万,分为三十六镇,与滇兵一战于乌江河而大溃。祥乃裹其文绣、珠玉、金宝之属,作竹夹三千背,使牙将负之先驱。众心尽懈,多送款可望。可望掩击之。祥夜走。牙将已劫其赀而去。比晓,失妻子,从者仅百余骑。追者至,祥率死士数十人短兵接战。创重,自刎死。可望遂下遵义。于是宝庆驻镇南阳侯张先璧、马进忠等,由湖南入黔,皆归可望。其势益张,地与粤西相接。
十月,清师陷广州。范承恩迎降,杜永和率舟师入海,奔琼州。
十一月五日,清定南王孔有德入桂林。初,式耜分布赵印选、胡一清与焦琏、杨国栋等兵扼榕江,及是,一清等佯以分饷入桂,榕江其空壁也。武陵侯杨国栋、宁武伯马养麟方驰出小路,军榕江,未见敌而四溃。式耜发使趣印选兵出城。城中大乱,沿途驱掠。式耜令戢不得。城外溃兵,云飞鸟散。水东门外烟火蔽天,鸣镝声绕城。靖江王及绥宁侯蒲缨出走,王世子及其次子俱缢于宫中。式耜方巾行衣,危坐署中。胡一清跃马入署曰:“至矣,至矣。公上马,且从一清去。”式耜曰:“去何之?从一清去,何如从留守?”因举杯属一清曰:“能饮酒乎?”一清曰:“今日岂饮酒时?”遂跃马遁。
江陵张同敞号别山,故相居正孙也,以总督监胡一清军于灵川。已南走矣,中道问瞿公安在?曰:“尚在城。”同敞曰:“安可使留守独殉社稷?”遂回从江东泅水过江,不入寓,过式耜署。式耜喜曰:“同敞至,我死不孤矣。”同敞曰:“事迫矣,公将奈何?”式耜曰:“封疆之臣,知有封疆耳。”同敞曰:“然君恩师义,敞当共之。”式耜曰:“子无留守之责,可以去。”同敞正色曰:“死则俱死耳。”遂留,与式耜饮。明灯正襟而坐。督标戚良勋牵三马至,跪而请曰:“公为拥戴元老,系国安危。身出危城,尚可号召诸勋,再图恢复。”式耜曰:“四年忍死留守,其义谓何?我为大臣,不能御敌,以至于此,更何面目见皇上、提调诸勋乎?”遣之出城。复有家人泣请曰:“当忍须臾,次公子从海上来,二三日且至,万里赴行在,乞一面而诀。”式耜曰:“吾重负朝廷,尚念及儿女耶?”亟挥之曰:“去,毋乱我。”
厥明六日,清师入。二公衣冠南面坐,兵士望见,以为神,不敢入,乃发数千人围之。被执。式耜欲入与妾诀,同敞牵臂止之曰:“徒乱人意耳。”遂行。见定南。定南曰:“汝阁部耶?好阁部。”式耜曰:“汝王子耶?好王子。”定南箕踞于地,曰:“坐。”式耜曰:“我不惯趺坐。”定南肃然起,且揖之。见同敞,曰:“汝何人?”左右命之跪。敞大骂曰:“汝非我毛姻家仆耶?提溺器时,谁为汝跪?”定南大怒,厉声曰:“余大圣人之后也。”敞曰:“汝等已为虏,辱侮先圣,罪当死。”定南气咽,直前批其颊。旁武士或牵项,或以刀背折足,强作跪状。敞大骂,不屈。牵去,将斩之。式耜正色叱曰:“张司马国之大臣,不得无礼。死则吾同死。”定南素重留守,悚然遂止。因曰:“某年二十起兵海上,横行山东,南面称孤。后为清将,赐号称王,拥众数万,任以南方之事。富贵如此。公今日降,明日亦然。《语》曰:”识时务者呼为俊杰‘。清自甲申乘闯贼之变,躏入中国,五年之间,南北一统。天时人事,意可知矣。公守一城捍天下,数年于兹,屡挫强兵,能已见于天下,尚复谁为乎?不若转祸为福,建立非常,以事明者事清,毋忧富贵。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式耜曰:”汝为丈夫,既不能尽忠本朝,复不能自起逐鹿,称孤未几,甘为鹰犬。俊杰固如是乎?尚得以时务富贵欺天下男子耶?本阁部无功德异能,受累朝大德,位三公,兼侯伯,常愿殚精竭力,扫荡中原。今志不就,自痛负国,虽刀锯汤镬,百死莫赎,尚蒙耻求活耶?一死足矣。毋多言。“定南知不可屈,愈欲降之。同敞叱曰:”岂有天朝大臣降者?“定南愈重之,馆两人于别所,防御甚严,而供张饮食如上宾。
式耜日与同敞赋诗,慷慨赓和。清臬司王三元、苍梧道彭旷,皆式耜里人也,定南使说以百端。不应。复进曰:“国家兴亡,何代无之?生若朝露,何自苦如此?公可剃发为僧,自当了悟。为世人所不能为,岂仅仅守拘儒之节耶?”式耜曰:“僧者,降臣之别名也。佛即圣人,圣人,人伦之至也,未识人伦,何谓了悟?”王、彭见其至诚,喟然曰:“嗟呼!此真正人。”不敢复言。
会式耜遣死士遗焦琏书,极言清兵羸弱、城中空虚状,劝琏急提兵抵桂林。且曰:“中兴大计,毋以我为念。”逻卒得之以献定南,定南大恐。
闰十一月十七日晨,请二公。式耜方食。食彻,与同敞振衣出。谓敞曰:“我两人多活四十一日,今事毕矣。”敞曰:“快哉!行也。今日获死所。”士卒皆为泣下。二公颜色不变,洋洋如平时。敞藏一白网巾于怀,至是服之,曰:“为先帝服也,将服此以见先帝。”至独秀山下,式耜指曰:“一生只爱泉石,愿死于此。”整衣冠争就刃。俱被害。日色无光,大雷冬发。远近士民皆为流涕。同被难者,旗鼓陈希贤、锦衣卫杨芳龄、家人陈祥。
先是初三日,式耜知桂必不守,遣坐营徐高赍印、谢表赴行在。道阻,匿阳朔山中,清师获之。至是亦同殉难。滇营一卒怨同敞,剜其心食之。定南怒,戮之于市。
清将马蛟麟莅杀,雅重式耜,以苇席覆之,加土其上。时给事金堡已为僧矣,上书定南,请收葬。许之。越三日,侍御姚端、式耜门下客吴江、杨艺入王邸,谋殓两公。启视留守,刃血在颈,身首不殊,面如生。两人抚之而哭,曰:“忠魂俨在,知某等殓公乎?”忽张目左右视,杨抚之曰:“次子未见耶?长公失所耶?”目犹视。端叩首曰:“吾知师心矣。天子已幸南宁,师徒大集,焦侯无恙。”目始瞑。遂具衣冠殓,浅葬两公于风洞山之旷地。姚端筑室其旁,与清凝上人守墓不去。事闻,赠式耜粤国公,谥文忠,赠同敞江陵伯,谥文烈。临难诗载在《浩气吟》。
时广州亦先四日为清平南王尚可喜所破。报至梧州,帝于十一日登舟幸浔州。勇卫提督周金汤大掠梧州。陈邦传在清远闻之,飞帆先归,邀帝于藤江,将谋劫之以为重。十二日,帝舟冲雨而过,邦传谋不及发,而百官及卤簿之舟在后者,邦传劫之于江。杀部郎潘骏观、童英、许王凤等,以帝卤簿陈列营中。帝及三宫易小舟前行。十六日,至浔州。二十八日,驻跸南宁。马吉翔、李元胤追从后至。从官稍集,饥冻无人色。括行囊并吉翔所献得四千金,散给之。
十二月,勇毅将军林时望以京营溃散空虚,捐赀招募,收集游兵数千,及是方至。戎政马吉翔所部皆失,忌时望独拥重兵,遂与庞天寿等密奏时望逗留有异志,不早图,变在肘腋。时望初至,十七日早,矫命犒兵,预令健丁即演武场擒时望,以弓弦勒死。时望本黄得功偏将,貌极伟丽,胆力过人。自入行畿,保扈功最著。虽骄悍如郝永忠等,皆严惮之。时望被害,于是禁旅无人。
永历五年(清顺治八年)辛卯正月乙酉朔,帝在南宁,行殿受朝贺。
十日,祀太庙。谕东阁大学士文安之督师经略楚、豫,赐上方剑,便宜行事。
时赵印选率兵入行在,鼓噪拔饷,搜括宫中簪珥及布帛ブ褥绵絮等物而去。
二月,孙可望遣伪将军贺九仪、总兵朱养忠、张明志、张胜等率兵入卫南宁。初,以冀王封可望,终以不允秦封,切齿朝士。监军杨畏知曰:“秦固美号,然假何如真?”可望不悦。李定国等亦劝可望趣畏知行以终始之。畏知行未至,可望已遣贺九仪等至南宁,求阻秦封者而甘心焉。九仪朝见后,使人盗杀杨鼎和于昆仑关,即舟中杀阁部严起恒,投尸于水,随杀兵科张载述、刘克珍、吴霖等于各署。朝臣惶怖。庞天寿、马吉翔叩请之,九仪曰:“前者国主请封,此数人实阻之,故奉令来杀之耳。”天寿等具以邦传擅封、今已改造册宝、赍颁前去告之,九仪唯唯而退。起恒死三日,有渔者报云:“江中有浮尸顺流至,一大虎入水负之入山,以爪掊土,方事葬埋。”时贺九仪在司礼监署,闻之,遣人往视。虎尚在旁,墓已成矣。虎见人,乃摇尾缓行去。九仪亦为惊叹。杨畏知入朝。诏进东阁大学士,入直办事。畏知,陕西宝鸡人,举乡试第一。崇祯庚辰,以保举特用,历官南金沧道。好言王霸之略,故为可望所重。及朝行在,帝以孙氏故,引之内阁。畏知疏辞再三,不允。九仪谮之可望,遂疑其贰心于己。
三月,三宫上田州。
二十五日,贺九仪修行宫,为帝驻跸。
是月,遣使偕贺九仪赍补秦王金册于可望。可望大喜,远迎拜受。随遣伪中书杨惺先奉表称谢,略云:“秦王臣朝宗望阙奏谢。臣自入滇以来,纪年而不纪号,称帅而不称王,正欲留此大宝,以待陛下之中兴。此臣耿耿孤忠,矢之天日者也。”诸臣得疏,额手相庆。
四月十二日,太后王氏崩于田州。十四日,讣闻。十七日,成服。二十三日,奉安灵舆于慈宁宫。丧礼以日易月。
先是庚寅十月,式耜遣孙检讨昌文入行在,辞世袭临桂伯爵印,且陈桂林不可守状。闻警,辞朝,同巡抚鲁可藻、御史朱田麟间道而上,阻山中。至是月,为叛将王陈策扶之以出,至梧州。大学士方以智为僧在大雄寺,闻昌文将至,谓清将马蛟麟曰:“瞿阁部精忠,今古无两。其长孙来,汝能以德绥之,义声重于天下矣。”蛟麟以为然,厚遇之。浙人魏元翼,式耜以墨吏黜之,迁怒昌文,谮于清将,执之至桂,将甘心焉。未至一日,元翼家中铁索铿然,绕室有声。元翼伏地请罪。忽吴语曰:“汝不忠不义,乃欲杀余孙耶?”元翼叩头乞缓三日,少毕家事。又忽楚语曰:“此不义奴,速杀之,奚问焉?”九窍流血而死。定南王疾,遣将祷于城隍神,恍忽见宫詹司马四大字,入殿见司马俨然南面。大惊,拜归以告。定南骇甚,供双忠神位于铁佛寺。而昌文适至,定南因厚礼之。昌文遂迁留守柩于明月洞。清凝亦迁司马之柩与夫人合葬焉。司马无子,女适兵部主事吴重义。清凝改葬之晨,而重义夫妇适至。清凝者,阳羡人,不谈禅、能急人难。入粤西,式耜爱而礼之。桂陷,清凝在昭平,同式耜次子玄锖崎岖赴难。走至永安州,遇兵,玄钅育失于路,清凝仓猝入桂林,而留守已殁。玄锖自庚寅三月航海觐亲,备尝艰苦,至十月始至粤西。万里寻亲,不获一见。哀哉!后玄锖或云已死,或云入滇,不知所终。
五月,孙可望谕九仪械畏知还滇。可望怒叱曰:“遣尔至粤,所行何事?且尔做内阁耶?”畏知曰:“此由圣恩。畏知三疏力辞,不蒙俞允。业已报闻久矣。”可望曰:“果尔,即宜潜还本国,尔宁做得内阁耶?”畏知愤然曰:“殿下已归正,遣畏知请驾。畏知在朝,乃欲为殿下行尊周盛事。假令畏知不可为内阁,殿下何以独可为秦王乎?”可望大怒,命从军法,欲胁之使改,逆知必有谏者。畏知昂首即出。时安西、抚南等咸在旁,谓可望曰:“我等欲行大事,如此人尚须留下。”可望即谕传宣:“且留他死。”而畏知已戮矣。可望恨曰:“杨公死,我桓文事不成矣。”
是月十八日,敕鸿胪寺曰:“顷以忧戚之中,不遑亲政。今值服除,当面与辅臣商决政事,兼行日讲。该寺即传工部修中极殿。翰林院举堪日讲记注员名,以二十七日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