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 第 62 页/共 110 页
胡安国曰言新者有故也言作者创始也其曰南门者南非一门也库门天子臯门雉门天子应门书新作南门讥用民力于所不当为也春秋凡用民力得其时制者犹书于防以见劳民为重事而况轻用于所不当为者乎然僖公尝修泮宫复閟宫矣傒斯董其役史克颂其事而经不书者宫庙以事其祖考学校以教国之子弟二者为国之先务虽用民力不可弃也其垂教之意深矣
臣按观春秋之所书及胡氏之所论则国家修造其前后缓急之序可见矣
定公二年新作雉门及两观
胡安国曰书新作者讥王制而不能革也雉门象魏之门其外为库门而臯门在库门之外其内为应门而路门在应门之内是天子之五门也僖公尝修泮宫复閟宫非不用民力也而春秋不书新作南门则独书者南非一门也必有不当为者
刘敞曰鲁用王礼是以其库门天子臯门雉门天子应门而设两观君甚矣习旧而不知以为非覩变而不知以为戒无怪乎季氏之胁其主矣此春秋之微词至意也
臣按天子诸侯台门天子外阙两观诸侯外阙一观盖为二台于门外作楼观于上两观双植中不为门鲁诸侯立雉门两观天子也鲁天子之礼雉门及两观为天火所焚鲁复因其旧而新之天示之变尚不知儆圣人所以书之也繇是以观凡宫殿门阙有所灾变皆天示之儆也所儆不同天意心有所在人君遇灾其必反己自求所以致天怒而召天灾者其咎安在而加省察之功则灾不为咎矣
左传新作南门书不时也凡啓塞从时
杜预曰不时失土功之时门户道桥谓之啓城郭墙堑谓之塞皆官民之开闭不可一日阙故随坏时而治之
臣按国家之修造有待时而修者有不待时而修者盖居室宴防之所可以有可以无与虽不可无而有他所以暂代者必须农隙之时无事之日然后修之可也若夫门户以开阖道桥以往来城郭以衞民墙堑以御冦不可一日无焉者也茍必待时而为之岂不至于有所损失而误事乎
史记尧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斵茅茨不剪臣按尧时去洪蒙之世未远故其居室简朴如此然尧之居虽陋而其仁则如天其智则如神巍乎其有成功焕乎其有文章荡荡乎不可得而名也商纣为倾宫世目之为独夫秦皇为阿房宫世称之为亡道主然则人君之好尚可不谨哉
秦始皇以咸阳人多先王宫庭小乃营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容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閤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山颠以为阙复道渡渭属之咸阳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分作阿房骊山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因徙三万家骊邑五万家云阳
杜牧曰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女工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臣按秦始皇于三十五年作阿房宫至三十七年东巡而崩于沙丘劳七十余万人之力费百千万亿之财营建始成仅仅二朞而身已下世呜呼一身之微嵗月几何何苦劳人费财而为此无益之事流毒四海遗臭千载也哉秦始皇亦愚也已矣不知己之愚而欲愚黔首噫果孰愚哉后世人主诵杜牧之赋所谓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及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后世哀之而不鉴之等语其亦知所以省悟也夫
汉高祖五年治长乐宫于长安
吕祖谦曰按史记高帝六年更命咸阳曰长安然卢绾传云绾封为长安长安故咸阳也则长安为咸阳别名久矣是时高祖虽西入关尚居栎阳方营宫室于长安谋迁都也
臣按汉建长乐宫始此
七年帝至长安萧何治未央宫帝见其壮丽甚怒曰天下匈匈数嵗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司马光曰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塡【与镇同】服天下也天下未定当克己节用以趋民之急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知所务哉昔禹卑宫室而桀为倾宫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训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淫靡况示之以侈乎孝武卒以宫室罢敝天下未必不繇酂侯啓之也
臣按萧何此对所谓御人以口给也説者乃谓何欲以此坚帝都长安未必然也当以司马氏之言为正
文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臣按所贵乎人主者以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也内而宫闱外而朝廷远而至于边徼下而至于闾阎人情世态无一而不知既知之而又念之必使无一物无一人之不得其所然后能尽父母斯民之责文帝欲作一台召工计之直百金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盖帝起自外藩耳闻目见民间之事非若景武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女之手者比也故知天下之民有上中下三等上等之人其家固不止十金也中人一家产仅直十金则下者不及十金可知矣其中甚者乃至无一钱之储隔宿之食立锥之地枵腹而眠赁屋而居者比比皆是九重之上左右之人乃至有一饭而费十金者一宴而费百金者一器用服饰之微而费千金者尚或以为不满意而他求及其有所营造以恣游玩佞佛老神者往往倾府库之财竭生民之力略不顾惜呜呼胡不思之甚耶观于此可见文帝为三代以后絶无仅有之令主书文史册千载有光后世人主其或有所营建必先计其工用而以文帝为法毋为嬖幸所欺以多为少以不可为可则足以尽天下之情而成天下之治矣
武帝元鼎二年起栢梁台作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掌承露和玉屑饮之云可以长生宫室之修自此日盛公孙卿又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甘泉作诸台观使卿持节设具而神人益广诸宫室
臣按人君不可多欲欲心一萌左右窥见其端遂从而从臾之因而疲劳生民空竭府库天下生灵繇是而凋瘵有不得其所者矣武帝富贵已极而求长生左右因引进方士言有物饵之可以不死而为仙人好楼居之说于是随所指教而大兴工役劳民伤财以为无益之事欲心既炽而置政治于不问遂致海内虚耗盗贼蠭起一人之欲长其生竟不可得而使千万人之速致于死良可悲夫
太初元年栢梁台灾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东凤阙西虎圏北渐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南玉堂璧门立神明台井干楼辇道相属
臣按武帝建栢梁台而天火灾之是天以火而儆帝也帝为此台本以求神仙神仙有灵必为之诃禁而火不得灾之矣一旦荡然于烈焰之中其仙之不神亦可见矣帝于此尚不觉悟而又大为宫室以厌胜之帝非独不烛理盖亦不畏天也天怒于上而假火为灾以警人譬则君怒其臣而毁其所为也其臣恬然不知所戒惧又从而大其所为比旧愈加焉君怒之否乎武帝茍以是反求诸已则必兢惕戒谨以畏天怒而不敢复有所作矣
太始三年赵偼伃居钩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子弗陵武帝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乃命门曰尧母门
司马光曰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是以奸臣逆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蛊之祸悲夫
臣按一宫室之门若无甚大关系也而国本因之而动摇几至亡宗社是知人君于宫殿之创建不可轻易则虽命一门之名亦当熟思审处而不可轻易也
明帝永平三年夏旱而大起北宫钟离意诣阙免冠上疏曰伏见陛下以天时小旱忧念元元降避正殿躬自克责而比日宻云遂无大润岂政有未得应天心邪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邪使人疾邪宫室营邪女谒盛邪苞苴行邪谗夫昌邪窃见北宫大作人失农时此所谓宫室营也自古非苦宫室小狭但患人不安宁宜且罢止以应天心帝防诏报曰汤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谢比上天降旱朕蹙然慙惧故分日祷请今又敇大匠止作诸宫减省不急庶消灾谴诏因谢公卿百僚遂应时澍焉后德阳殿成百官大防帝思意言谓公卿曰钟离尚书若在此殿不立
臣按成汤六事之责其一宫室营则是修造营建劳民动众怨怼之气上干天和此所以不当天心而来旱熯也钟离意谏其君而以天心为言其知本者欤明帝一闻其言遂防诏答谢敇止作诸宫减省不急不徒谢意而又因之以谢公卿百僚不徒生前纳其言逮其死也又思其言而对众扬之明帝好谏之诚思贤之切后世所当法者也
灵帝中平二年宦者张让赵忠说帝敛天下田亩十钱以修宫室铸铜人乐安太守陆康上疏谏曰昔鲁宣税亩而蝝灾自生哀公增税而孔门非之岂有聚夺民铜以营无用之物捐舍圣戒自蹈亡王之法哉内幸康援引亡国以譬圣明大不敬槛车征诣廷尉侍御史刘岱奏陈解释得免归田里又诏发州郡材木文石黄门侍郎辄令谴呵不中者因强折贱卖仅得本价十一复货之中者亦不即受材木腐积宫室连年不成刺史太守复增私调百姓呼嗟又令西园驺分道督恐动州郡多受赇赂牧守茂材孝亷迁除皆责修宫钱当之官者皆先至西园谐价然后得去钜鹿太守司马直以有清名减直三百万直怅然曰为民父母而反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辞疾不听行至孟津上书极言吞药自杀书奏为暂絶修宫钱
臣按灵帝听嬖幸之言敛天下钱以修宫室谓之修宫钱既取之于田亩复取之于选调取之田亩而免乐安太守陆康取之选调而杀钜鹿太守司马直二太守者皆上书以闻灵帝既知之矣而犹不知痛革仅暂免焉司马直曰为民父母而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呜呼太守为民父母而不忍剥割其子以称时求灵帝非民之大父母乎而忍剥割其孙曾以称己欲何其忍哉且称时求繇乎人称己欲繇乎我繇乎我者进止一反掌间耳
魏明帝太和元年营修宫室王朗上疏谏曰昔大禹欲拯天下之大患故先卑其宫室俭其衣食勾践欲广其御儿之疆亦约其身以及家俭其家以施国汉之文景欲恢祖业故割意于百金之台昭俭于弋绨之服霍去病中材之将犹以匈奴未灭不治第宅明防远者略近事外者简内也今建始之前足用列朝会崇华之后足用序内官华林天渊足用展游宴若且先成象魏修城池其余一切须丰年专以勤耕农为务习戎备为事则民充兵强而宼戎賔服矣
臣按国家修营宫室若无预于戎备也而王朗乃谓修营必须丰年而兼以勤耕农习戎备为言夫修营妨农则有矣而亦谓妨于戎备何哉朗所谓防远者略近事外者简内是也夫泛用民力于内尚有以简戎备于外况专用兵力者哉尤不可也当夫无事之时而殚其力于无益之营造劳其筋骨耗其财力废其家计而起其怨怼之心一旦有事用之而又欲其效死力御强暴岂不难哉
明帝好土功既作许昌宫又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高十余丈力役不已农桑失业司空陈羣上疏曰昔汉祖惟与项羽争天下羽己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高祖犹非其壮丽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钟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殿成谓羣臣曰钟离意尚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岂惮一臣盖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圣听不及意远矣明帝乃为之少有减省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汉文惜十家之资不营小台之娱去病虑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况今所损者非惟百金之费所忧者非徒北狄之患乎可粗成见所营立以充朝宴之仪乞罢作者使得就农二方平定复可徐兴少府杨阜上疏曰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祸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室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矣明帝感其忠言手笔诏答
臣按明帝好土功而力役不已其臣陈羣高柔杨阜皆上疏谏之明帝不之罪乃为之少有减省乃手笔诏答虽不能尽从其亦异乎愎谏遂非者矣杨阜所谓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臣愚以为非但营建宫室一事凡恣耳目所欲如崇佛老之居好珍玩之物未必于此即亡然为之不已则必驯致于亡有此理也
晋孝武太元二年初谢安欲增修宫室王彪之曰中兴之初即东府为宫殊为俭陋苏峻之乱成帝止兰台都坐殆不蔽寒暑是以更营新宫比之汉魏则为俭比之初过江则为侈矣今宼敌方彊岂可大兴工役劳扰百姓邪安曰宫室陋后世谓人无能彪之曰凡任天下之重者当保国宁家缉熙政事乃以修宫室为能邪臣按谢安谓宫室弊陋后世谓人无能王彪之曰凡任天下之重者当保国宁家缉熙政事不以修宫室为能此就人臣言也若夫人君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何欲不遂何求不得凡其所以能大有兴作极其壮丽奇巧者皆假人力为之非天子能事也适足以彰其无远图而不恤民耳尧之土堦茅茨禹之卑宫室可谓弊陋矣未闻后世人有议其不能者也彼桀之璇宫象廊纣之琼宫瑶台岂所以爲能哉
刘宋孝武奢欲无度自晋氏渡江以来宫室草创朝宴所临东西二堂而已晋孝武末始作清暑殿宋兴无所增改武帝始大修宫室土木被锦绣嬖幸赏赐倾府藏坏高祖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羣臣观之牀头有土障壁上挂葛灯笼麻绳拂侍中袁顗盛称高祖俭素之德帝不答独曰田舍翁得此已为过矣
蔡沈曰昔刘裕奋农亩而取江左一再传后子孙见其服用反笑曰田舍翁得此已过矣此正无逸所谓昔之人无闻知也使成王非周公之训安知其不以公刘后稷为田舍翁乎
臣按王者之宫室固不可以不严防然亦不可过于严邃况吾祖吾考立国以来皆已安之矣何独至我必为宏大壮丽之居乎非夫国计有余内无水旱之灾外无边防之警不可有所作兴以妨民动众也
北朝魏太武性俭率服御饮膳取给而已羣臣请增峻京城及修宫室曰易云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又萧何云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壮不丽无以重威世祖曰古人有言在德不在险屈丏蒸土筑城而朕灭之岂在城也今天下未平方须民力土功之事朕所不为萧何之对非雅言也
臣按观世祖谓萧何之对非雅言诚是也若夫易设险以守国之言则有国者不可无险以守也但不可若屈丏蒸土筑城以过劳民力耳夫守国以修德为本而设险亦不可无茍徒恃险而不修德则险非吾有矣
文成帝还平城起太华殿是时给事中郭善明性倾巧说文成大起宫室中书侍郎高允谏曰太祖始建都邑其所营立必因农隙况建国已久永安前殿足以朝防西堂温室足以宴息紫楼足以临望纵有修广亦宜驯致不可仓猝今计所当役凡二万人老弱供饷又当倍之期半年可毕一夫不耕或受之饥况四万人之劳费可胜道乎此陛下所宜畱心也文成纳之
臣按高允谓纵有修广亦宜驯致不可仓猝驯而致之之一语是诚公私造作之良方也大凡为事以渐为之用民力以递休则人不劳扰以久为之聚财用以渐致则价不踊贵然非甚不得已则亦不可为也若或见有者足以居处姑仍旧贯可也
隋文帝开皇十五年仁寿宫成文帝幸之时天暑役夫死者相次于道杨素悉焚除之文帝闻之不悦及至见制度壮丽大怒曰杨素殚民力为离宫为吾结怨天下素闻之皇恐虑获谴以告封德彜德曰公勿忧俟皇后至必有恩诏明日果召素入对独孤后劳之曰公知吾夫妇老无以自娱盛饰此宫岂非忠孝赐钱百万缗绢三千段
臣按隋文帝之怒杨素是也而封德彜乃逆知独孤后之意岂后豫以告德彜哉盖德事文帝日久知其心非诚于爱民也使帝诚心于爱民必不忍以役夫之暍死为娱老之地而不能以一朝居矣况听后言赏素哉
唐太宗贞观四年发卒修洛阳宫以备巡幸张素上书谏以为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修宫室非今日之急务昔汉高祖纳娄敬之説自洛阳迁长安岂非洛阳之地不及关中之形胜邪景帝用鼂错之言而七国搆祸陛下今处突厥于中国突厥之亲何如七国岂得不先为忧而宫室可遽兴乘舆可轻动哉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曽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疮痍之民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太宗谓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太宗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今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仍赐素防二百匹
臣按唐太宗之为君也营一行宫固未必至于乱而张素至比帝以隋炀帝太宗不惟不之怒而且加赐以旌其言贤哲之君所存所行有可为百世之法者此类是也后世昏君庸主谏者之言未出口已逆恶之矣此所以甘于为庸主而坐受乱亡之祸
贞观十一年太宗作飞仙宫魏征上疏以为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穷奢极欲使百姓困穷以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陛下拨乱反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其卑宫若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臣按魏征谏太宗作飞仙宫其言至切世主所当深玩
贞观十五年房龄高士亷遇少府少监窦德素于路问北门近何营缮德素奏之太宗怒让龄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门小营缮何与君事龄等拜谢魏征进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责龄等而龄等亦何所谢龄等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岂有不应知者使所营为是当助陛下成之为非当请陛下罢之问于有司理则宜然不知何罪而责亦何罪而谢也太宗甚愧之臣按朝廷有所营缮不问中外大臣皆所当知太宗责龄等非也龄等谢罪亦非也使无魏征之言何以起太宗之愧哉太宗不惟不之怒而且内愧愧之一言孟子所谓羞恶之心人君处仁迁义之机也繇是而上尧舜之道不外是也
穆宗长庆四年波斯献沈香亭子材左拾遗李汉上言此何异瑶台琼室敬宗虽怒亦优容之
臣按敬宗虽能优容李汉之言而未闻其罢香亭而不构盖其仅能不加以罪而侈欲之心终不能遏也
宋太祖开宝二年诏曰一日必葺昔贤之能事如闻诸道藩镇郡邑公宇及仓库凡有隳坏弗即缮修因循嵗时以至頺毁及僝工充役则倍增劳费自今节度观察防御团练使刺史知州通判等罢任其治所舍有无隳坏及所增修着以为籍迭相符授幕职州县官受代则对书于考课之厯损坏不全者殿一选修葺建置而不烦民者加一选
苏轼曰宫室盖有所从受而传之无穷非独以自养也今日不治后日之费必倍而比年以来所在务为俭陋尢讳土木营造之功欹侧腐坏转以相付不敢擅易一椽此何义也
洪迈曰宋太祖创业方十年而圣意下逮克勤小物一至于此后之当官者少复畱意以兴仆植僵为务则暗于事体不好称人之善者往往指为妄作名色盗隐官钱至于使之束手讳避忽倾视陋逮于不可奈何而后已殊不思贪墨之吏欲为奸者无施不可何必假于营造一节乎
臣按官吏必有宇以为视事临民之所众之聚集所在下之瞻视所系诚不可无也上而朝廷则有宫阙下而官府则有宇非以私奉养也盖上之所居必尊严则下不敢轻忽上之所居有定在则下知所趋集上之所居有统会则下有所联束此势之必然亦自然之理也臣故附载官吏廨宇于宫阙之末
以上宫阙之居
大学衍义补卷八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八十九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备规制
囿游之设
诗大雅灵台篇曰经【度也】始灵台经之营【表也】之庶民攻【作也】之不日【不终日也】成之经始勿亟【急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台下有囿域养禽兽】麀【牝鹿】鹿攸伏【不惊扰】麀鹿濯濯【肥泽貌】白鸟翯翯【洁白貌】王在灵沼【囿中有沼】于牣【满也】鱼跃【言多而得所】
朱熹曰国之有台所以望氛祲察灾祥时观游节劳佚也谓之灵台者言其倐然而成如神灵之所为也文王之台方其经度营表之际而庶民已来作之所以不终日而成也虽文王心恐烦民戒令勿亟而民乐之如子父事不召自来也灵囿台之下有囿所以域养禽兽也灵沼囿之中有池也
臣按自古人君为治固不可不惕厉其心亦不可不舒畅其情盖一张一弛非但以施之于民藏修息游非但以施之于学而为治亦莫不然也故虽以文王之忧勤自朝至于日中昃而亦必有灵台囿沼之设焉虽然必有文王之忧勤然后有文王之逸乐茍徒肆情于逸乐出于已心之嗜好繇于左右之怂慂拂民心而劳民力所以亟成者不出于民心之乐而繇于己意之欲速与左右之督责夫然则亦异于文王之所以经营者矣臣故愿有欲为台囿以为舒畅情志之所者必先有文王之忧而又得周民之乐然后可
周礼囿人掌囿游之兽禁牧百兽祭祀防纪賔客共其生兽死兽之物
郑曰囿游囿之离宫小苑观处也
叶时曰周礼囿人一官掌囿游以牧百兽郑氏谓囿若汉之苑游为离宫养兽以宴乐视之如汉掖庭有鸟兽焉尝观周公作无逸以戒成王必曰尔其无淫于逸于游于田今设囿游以为宴乐之玩安能禁成王之逸游也哉盖以一人而尊居万乘富有四海安能尽絶其逸游之乐使之坐受束缚耳目有所不得玩手足有所不得佚心意有所不得通夫人且不能以自克而亦何乐于为君也一旦人情有所不能堪天理有所不能制淫壑一开隄防一决则将奔突横流而不可御将至于盘游无度流连无厌矣岂特囿游而已哉然周公之设囿游也惟以刖者而守囿必不能从王而为驰逐禽兽之事惟賔客防祭则共其兽物而已虽名囿游而无一语及宴游之事郑氏以囿比汉苑以游比汉宫以兽比汉兽则周之制果如汉乎周公之作周礼其言囿游也止于牧兽正所以存人君天理之乐而示之以制度之俭云
臣按周官囿游盖谓苑囿游观之处即今之海子也牧者孶养之也百兽者兽非止于一甚言其多也所以然者为共祭祀防纪宾客三者而已故当政事闲暇之时而为游行观省之乐百日之勤劬而假一日之暇豫虽曰游目以适情然亦非纵欲而败度是何也盖设官以牧百兽以为祭祀防纪宾客之用因从兽之游而寓省牲之礼先王因人情而制礼既不拂乎人情又不废乎礼节此类是也
春秋庄公三十有一年春筑台于郎夏筑台于薛秋筑台于秦
谷梁赤曰不正罢【疲同】民三时虞山林薮泽之利且财尽则怨力尽则怼君子危之故谨而志之也
胡安国曰何以书厉民也天子有灵台以天地诸侯有时台以四时去国筑台于逺而不缘占是于游观之所厉民以自乐也厉民自乐而不与民同乐则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岂能独乐乎
臣按先儒谓庄公一嵗三筑台所谓及是时般乐怠敖者则治国治家之当务荒废多矣此所以逾年身死而萧墙之祸至奕世而不能定也可不鉴哉
成公十有八年筑鹿囿
谷梁赤曰筑不志此其志何也山林薮泽之利所以与民共也虞之非正也
孙觉曰春秋兴作皆书虽城池之固门廐之急无遗焉重民力也况耳目之翫一身之娱哉
臣按先儒谓春秋前此未有书筑囿者是后昭九年筑郎囿定十有二年筑蛇渊囿人君之示子孙也可不谨哉
左传襄公十七年宋皇国父为太宰为平公筑台妨于农收【谓收敛之时】子罕请俟农功之毕公弗许筑者讴曰泽门之晳实兴我役邑中之黔实慰我心子罕闻之亲执扑以行筑者而抶其不勉者曰吾侪小人皆有阖庐以辟燥湿寒暑今君为一台而不速成何以为役讴者乃止或问其故子罕曰宋国区区而有诅有祝祸之本也杜预曰泽门宋东城南门也皇国父白晳而居近泽门子罕黒色而居邑中
臣按宋平公筑台无益之事也而皇国父以无益妨有益子罕谏之而不听此所以来筑者之讴也人君有所兴作虽有益之事固不可妨农况无益乎筑者口中之讴乃其心中之事为人上者宜慎兴作毋使下之人诅之于心而讴之于口子罕谓宋国区区而有诅有祝祸之本也岂但宋哉则凡天下之大亦莫不然
昭公九年冬筑郎囿书时也季平子欲其速成也叔孙昭子曰诗曰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焉用速民其以勦【劳也】民也无囿犹可无民其可乎
臣按叔孙昭子谓无囿犹可无民其可乎斯一言也尤为切有民者将欲举事恒以其所作为者与民相比竝权其有无可与不可则知所轻重缓急而不轻用民力以失其心哉
国语楚灵王为章华之台与伍举升焉曰台美夫对曰臣闻国君服宠【谓以贤受宠服】以为美安民以为乐听德以为聪致远以为明不闻其以土木之崇高彤【谓丹楹】镂【谓刻桷】为美而以金石匏竹之昌【盛也】大嚣【华也】庶【众也】为乐不闻其以观大视侈淫色以为明而以察清浊为聪也先君庄王为匏居【台名】之台高不过望国氛大不过容宴豆木不妨守备【不妨城郭守备之材】用不烦官府【财用不出府藏】民不废时务官不易朝常先君是以除乱克敌而无恶于诸侯今君为此台也国民罢【疲同】焉财用尽焉年谷败焉百官烦焉举国留【治也】之数年乃成臣不知其美也夫美也者上下外内小大远迩皆无害焉故曰美若于目观则美【于日则美于德则不】缩【取也】于财用则匮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胡美之为夫君国者将民之与处民实瘠矣君安得肥其有美名也唯其施令德于远近而小大安之也若敛民利以成其私【谓私欲宏侈】欲使民蒿【耗也】焉忘其安乐而有远心【畔离也】其为恶也甚矣安用目观故先王之为台榭也榭不过讲军实台不过望氛祥故榭度于大卒之居台度于临观之高其所【处也】不夺穑地其为【作也】不匮财用其事不烦官业其日不废时务瘠硗之地于是乎为之城守之末【谓余木】于是乎用之
臣按伍举谏其君之为台而必举其先君之所为者以告之且谓木不妨守备用不烦官府民不废时务官不易朝常是以能除乱克敌而无恶于诸侯今其君之为台则民罢而财尽谷败而官烦举国治之数年乃成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民实瘠矣君安得肥呜呼伍举之言其所以告于君何其切实而明快也哉后世所当鉴也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鴈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鼈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防予及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朱熹曰孟子言文王虽用民力而民反欢乐之既加以美名而又乐其所有盖由文王能爱其民故民乐其乐而文王亦得以享其乐也又引汤誓桀自言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日亡吾乃亡耳民怨其虐故因其自言而目之曰此日何时亡乎若亡则我宁与之俱亡盖欲其亡之甚也孟子引此以明君独乐而不恤其民则民怨之而不能保其乐也
杨时曰梁王顾鸿鴈麋鹿以问孟子孟子因以谓贤者而后乐此至其论文王夏桀之所以异则独乐不可也世之君子其贤者乎则必语王以忧民而勿为台池苑囿之观是拂其欲也其佞者乎则必语王以自乐而广其侈心是纵其欲也二者皆非能引君以当道唯孟子之言常于毫发之间剖悉利善之所在使人君化焉而不自知夫如是其在朝则可以格君心之非而其君易行矣
张栻曰民一也得其心则子来而乐君之乐失其心则害防而亡君之亡究其本则由夫顺理与狥欲之分而已人君常怀不敢自乐之心则足以遏人欲矣常怀与民偕乐之心则足以扩天理矣
臣按孟子因梁王之问而举文王与民偕乐与夏桀结怨奉已二者竝言使其自择焉与民偕乐者君既得已之乐而民亦得民之乐是以吾心休休焉享民之奉已何乐如之若夫独乐已之乐者夺民衣食之资以为之财用占民耕艺之土以为之台池已则乐矣乐而及于鸟兽矣如民之苦何苦之不已则怨怨之不已则叛则民之所以苦者将移于我而我之所以乐者将为他人有矣为人上者盍鉴文王之所以兴而戒夏桀之所以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