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尚书详解 - 第 15 页/共 19 页
康济小民率自中无作聦明乱旧章详乃视聴罔以侧言改厥度则予一人汝嘉王曰呜呼小子胡汝往哉无荒弃朕命
康安也济成也安民之居成民之业当循大中之道而行之寻自尧舜禹汤文武所以相传之要不出中之一字所谓中任理而不任意任公而不任私是也若夫作聦明以乱旧章视聴之不审以侧言而改厥度者皆任意也非理也皆任私也非公也旧章皆中之所存法度者亦中之所寓惟作聪明者必至于喜功生事好奇立异而旧章于是乎乱矣惟视聴之不审者必至于聴无稽之言用弗询之谋穷兵黩武横赋厚敛而厥度于是乎改矣度即旧章也曰旧章则有已然之则曰度则有当然之制无非中也周公虑蔡仲惩创乃父之愆用意过当反以生事为奇也故有此戒天下有自然之中理初不在乎作意为之能如此则予一人将汝嘉美而不汝弃矣王曰呜呼申言以训之曰小子胡自今以往无荒忽以弃我之言欲其终身以奉行之也此篇大意惟在率徳改行一句盖前人之愆是改行也至于徳则谓之率乃祖文王之彞训谓之旧章无非循其自然之理不在于矫揉而为之也
成王东伐淮夷遂践奄作成王政
奄之为恶亦已久矣孟子曰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则在武王时常不服矣及武王崩周公摄政三监及淮夷叛则周公摄政时又叛矣此言成王东伐淮夷则周公归政之初成王即政之初又叛洛诰成王即位封伯禽于鲁费誓云鲁侯伯禽宅曲阜徐淮并兴东郊不开鲁侯征之彼言徐淮并兴此言伐淮夷则知成王伐淮夷鲁侯伐徐戎正同时也蕞尔奄国自武王至成王即政初年凡三叛故多方之书曰我惟时其战要囚之至于再至于三知此伐淮夷者乃第三次也反覆背叛不常如此故成王既伐之则遂从而灭之践灭也灭其君而徙之也作诰命言徙奄平淮之政令史叙其事作成王政之篇成平也平淮夷以为王者政令也其书已亡
成王既践奄将迁其君于蒲姑周公告召公作将蒲姑王者之兵无灭国之理成王既灭奄矣又将迁其君于蒲姑则知践奄者灭其背叛之君谋于奄众别置其君则其社稷不灭也蒲姑齐地也成王以其叛服不常去中国逺故徙其君于蒲姑近齐之地使之迩王室之化周公以此告召公先儒谓告召公使为此策书告令之其书已亡未知其必然也此三篇之书皆有其序而已
尚书详解卷三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八
宋 陈经 撰
多方【周书】
武王之伐商也一戎衣而定何其易也既得天下易世之后商民犹不服自大诰而下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多方八篇之书无非为商民而作何其难也观孟子荅公孙丑论王道之难易可以知此矣商家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商久矣久则难变也文王之徳百年犹未洽于天下而武王周公继之而后盛行则知商民念商徳泽已深而服周之化犹浅武王崩一经武庚之变而国叛及成王即政又叛东坡先生曰周无周公则商之复兴必矣以西汉之道徳比之商犹碔砆之与美玉然王莽公孙述隗嚣之徒终不能使人忘汉光武之兴成功若建瓴然此周召二公所以终不敢去周者为是故也
成王归自奄在宗周诰庶作多方
成王东伐淮夷遂灭奄矣自灭奄而归在镐京诸侯朝觐之际因作多方之书以告庶多方之书与多士相多士诰商民之迁于洛邑者也多方诰四国多方并及天下之诸侯也夫以周室堂堂天下之大势视商之遗民不啻泰山压卵举不服之民而诛戮之以一天下之心宜不为过而成王周公谆谆于口舌之间不能自已何也然是足以见古人忠厚之心矣古之圣人不忍有疾图天下之心宁使无有遗力而不忍尽其力于天下宁使吾有余威不忍尽其威于天下尧不以四凶之害治而遂用操切之政舜不以有苗之逆命遂用捣其巢穴之师此皆圣人寛缓和柔之政视天下如海涵春育之中曾不以小不如意而遂至于倾国之举也秦汉而后吁亦薄矣
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至于宗周周公曰王若曰猷告尔四国多方惟尔殷侯尹民我惟大降尔命尔罔不知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至于宗周此史官记其时日叙其所以作此书之防也践奄之举岂成王之得已哉成王不得已而践奄及归自奄之后恐多方之诸侯犹有未服以干天讨如淮夷之国者故作书以开导之周公曰王曰先言周公而后继以王曰者周公以王命告也自大诰而下凡言王若曰者皆周公以王命告也而不言周公何也曰史官于此举周公则知前数篇凡言王若曰者皆周公之辞猷告尔四国多方言以道告尔四方之国多方之诸侯惟尔殷侯尹民者凡在殷国之诸侯与乎为正民之官者并告之也我惟大降尔命尔罔不知降尔命诛纣也纣为无道得罪于天我奉天命以伐纣既降尔命此尔之所知也汝诸侯既知纣以暴虐取亡我周何与焉尔诸侯犹有未服之心何也
洪惟图天之命弗永寅念于祀惟帝降格于夏有夏诞厥逸不肯慼言于民乃大淫昏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乃尔攸闻厥图帝之命不克开于民之丽乃大降罚崇乱有夏因甲于内乱不克灵承于旅罔丕惟进之恭洪舒于民亦惟有夏之民叨懫日钦劓割夏邑
此举有夏之事以为证也商之伐夏犹周之伐商有夏之君所以图谋天命者不能常敬念于祭祀盖欲谋天命当求诸己巳能以敬奉其祀事则天命得矣夏之君不知此故天于是降格于夏谓有灾异以警惧之也天之爱人君至矣自非大无道之国常欲扶持之故日月之薄蚀山川之沸腾皆所以降格于有夏使知所戒天虽降格于夏如此而有夏之君视之如未尝有方且大为逸乐不肯出忧民之言人主有忧民之心则必有忧民之言有忧民之言则必不敢为逸乐之事既诞厥邑则必不肯慼言于民矣乃大淫昏者其心蒙蔽而昏乱也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者未尝以一日之力勉行天道也夫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其心无所明矣安能以一日之力行天道乎乃尔攸闻此有夏之恶天下之所共知亦尔之所闻也惟其桀之恶淫昏于厥心故见之于民者亦无有善政凡人主谋天命者以民为主有夏所图帝之命乃不能开民之所丽丽着也离丽也人情莫不欲寿是所丽在寿也三王生之而不伤人情莫不欲富是所丽在富也三王厚之而不困桀乃不克开于民之丽凡民之所欲处皆为之窒塞不通方且降刑罚之威以增重其乱于有夏之国因甲于内乱甲者始也其乱自内而始自身及家自家及国不能以善遏承其众孟子道性善谓民性本善人君亦当以善道承之使趋于善桀不克灵承于旅故无有大惟恭徳之是进不惟恭徳之是进是忽略其民也忽略其民所以大为舒惰之政于是视民事若不切然不以介意者也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桀既不以民为心故民亦不以君为心有夏之民皆相率为贪叨忍懫以拒其上桀乃取其残贼之臣为惨酷而劓割夏邑者日日尊敬之以此而为治桀之罪至此则天人之心皆失矣
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刑殄有夏惟天不畀纯乃惟以尔多方之义民不克永于多享惟夏之恭多士大不克明保享于民乃胥惟虐于民至于百为大不克开
乱不极则治不生此自然之理也有桀之暴则必有汤之仁天求其可以为民主者莫如汤故降明美之命于汤俾之刑殄有夏而灭之知天之所以与汤则知天之所以不与桀矣纯一也天之不与夏者纯一而不变古者无道之国天或降之灾异未遽至于丧亡者天之不俾者未纯犹有待其改悔之意若夫天之不畀至于纯一则之中无一毫佑夏之意矣天之佑商也必曰纯佑命天之不畀夏也必曰不畀纯则纯者极至之辞也更言桀之罪曰乃惟以尔多方之义民不克永于多享义民贤者也永长也享受也明主任贤可以享天下之福桀不能任贤享天下之福故虽有多方之义民不能长享其国也义民既弃而不用以享其国则有夏所恭之多士皆其不明保享于民之人也安受有民国之福者惟贤者为能明之故禁其乱于未形之前絶其恶于将然之际不
能明其保享于民则必小人也必愚闇之人也夏之所敬在多士之列者皆此等辈也贤者既不用之以享其国所用者皆不明保享之士是桀之心与小人合也君臣志趣如此卑下所以相为暴虐之事以及于民至于百为凡所为之百事也皆在窒塞处无有开明之譬之行路焉游大公至正之道如履坦涂四通八达可以南可以北者由邪径左道而行如出入山径之蹊荆榛满目将见途穷矣
乃惟成汤克以尔多方简代夏作民主愼厥丽乃劝厥民刑用劝以至于帝乙罔不明徳愼罚亦克用劝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劝开释无辜亦克用劝今至于尔辟弗克以尔多方享天之命
言桀之罪则必言商家之有徳而惟成汤能以尔多方之众大能代夏而为民主汤岂无故而得之哉丽着也人心必有所丽如日月之必丽天草木必丽土人心不丽于邪必丽于善也正身以率其民民安有不相劝而为善哉不特谨厥丽可以劝民也民虽被刑亦知劝善窃意其必曰上之刑我也非虐我也所以禁我之为非而驱我之为善也今而不免于刑皆巳自取上之人何尤哉此厥民刑用劝之意也以至于帝乙家法所传贤圣六七作之君莫不皆然无不明徳愼罚明其己之徳以率民是用徳者其本心也谨其罚惟恐滥及于民是用刑者之不得已也民知上之明徳谨罚如此亦能用劝为善要囚殄戮多罪有罪之民陷于刑狱之中至于戮者亦皆知劝以为上之刑非以毒民而民之自取之也明徳愼罚即谨厥丽乃劝也要囚殄戮多罪即厥民刑用劝也不特明徳愼罚而民劝虽要囚殄戮而亦劝不特要囚殄戮而民劝虽开释无辜而亦劝无辜者释而免之而民亦知劝是无罪者不枉也要囚殄戮多罪是有罪者不纵也人主本原处既正则或刑或不刑无非皆所为劝且刑一也先王用之而可以使天下之为善后世用之而愈召天下之犯法何哉先王之刑皆仁心之所寓而后世之刑皆不仁之具也夫子未尝不钓弋也而仁见于不纲不射之际文王未尝不搜田也而仁见于一不再举之时推此以观则臯陶之刑可以使四方风动者岂刑为能尔哉仁心之所形所以隂驱濳率之者多矣今至于尔辟弗克以尔多方享天之命有商之贤君其所为者如此至于尔辟指纣言也纣不能法先王所为故不能以尔多方之众受天之命则商之兴也必有所因而兴商之亡也亦有所因而亡
呜呼王若曰诰告尔多方非天庸释有夏非天庸释有殷乃惟尔辟以尔多方大淫图天之命屑有辞乃惟有夏图厥政不集于享天降时丧有间之乃惟尔商后王逸厥逸图厥政不蠲烝天惟降时丧
周公先叹而后以王命告之曰予之作诰以告尔多方非天庸释有夏而不佑之夏之君自取之也亦非天用释有商而不佑之商之君自取之也是天命之废兴在已而不在天也乃惟尔君纣以尔多方之众不能修已以谋天命方且以大淫过之行而图天命恶事尽有可言其恶之可指也夫为善而至于有善之可指曰某人仁人也某人义人也此为善之成其着见如此为恶而至于有恶之可指亦然泰誓三篇武王数纣之罪是皆有辞是其恶之成于着见如此乃惟有夏图厥政不集于享周公更取有夏之事对商而言之集有积聚之意享者享受其国也弗集于享则凡今日为之明日为之今日积之后日积之皆不可以享国之事故天降时丧令有之诸侯如成汤者代之汝自诸侯而为天子也乃惟尔商后王纣逸厥逸是以逸为逸也文武始于忧勤终于逸乐是以勤为逸也纣不以勤为逸而以逸为逸则其所谓逸者皆纵恣放辟之所为也所以谋其政者不务蠲洁其身以进于善其浊秽可知矣烝进也故天亦从而降下丧亡是天之弃商亦如前日之弃夏也
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天惟五年须暇之子孙诞作民主罔可念聴
孔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上智即圣也下愚即狂也圣人不可以为狂者犹狂之不可以为圣此孔子之所谓不移者也而周公乃曰圣乃可以作狂狂可以作圣则无乃上智下愚之可移欤曰孔子之所言者圣与狂之成也其习既成则不移矣周公之所言者圣狂之分也圣狂之分生于一念之顷故圣而罔念则遂趋于狂之路矣狂而克念则遂趋于圣之路矣圣者决不至于作狂狂者必不肯以作圣然亦有此理使尧舜一日而忘兢兢业业岂不移于狂乎是西子之蒙不洁也使桀跖而能改过迁善岂不趋于圣乎是恶人斋戒沐浴也孔子虽曰不移其实有可移之理但恐下愚者自暴自弃不肯移尔若能移之是惟狂之克念也周公言此者以明纣之为恶倘一旦改悔则天岂有终弃之哉上天之意念其商家祖宗贤圣不忍骤然弃纣故须待寛暇汤之子孙于五年之久迟之以待其改悔也及五年之间纣不能改悔矣大为民之主而无一善之可闻无一善之可闻是终于为恶者也周公何以见天须暇五年哉周公即心而卜之也人心未尽去武王未忍伐商时即天意也即未会孟津五年之前也岂人心之外别有天哉圣人之心不忍弃人于为恶也亦然有不善于此必涵容之寛暇之教诲之迟以须其改变不得已而后弃之尧之灭鲧也必至于九载绩用不成之后舜之灭庶顽也必在于侯明挞记之后汤不以不祀而遂兴征葛之师既遗之牛羊既使亳众往耕而其终犹不改也然后征之矣呜呼此天之所以须暇之子孙必于五年之久也天非弃纣纣自弃也
天惟求尔多方大动以威开厥顾天惟尔多方罔堪顾之惟我周王灵承于旅克堪用徳惟典神天天惟式教我用休简畀殷命尹尔多方
纣既不能改过天于是求于多方之中视其有徳者欲以代商大动以威者言其灾异日至天威欲去纣而灭商也开其有能顾天者顾与成汤顾諟天之明命同顾回视也谓其不违乎天理也闭乎彼所以开乎此闭乎商所以开乎周惟尔多方之中无有能顾天者足以上当天心惟我周王文武能以善承民有夏之君惟不克灵承于旅故为天所弃我周王能灵承于旅故为天所兴克堪用徳徳者得于已也在他人则败其徳而不用在周王则能用其徳天所爱在民而周王灵承于旅天所亲在徳而周王克堪用徳故可以典主神天人君之所以典神天者为神之主上而星辰日月得其序下而山川草木得其宁中而宗庙社稷得其安皆人主有以主之也惟典神天得其所以主神天之道故天于是式教之而用其休凡诸福之物可致之祥皆天所以隂诱其衷用训厥道者也天畀与以商家之命使文武尹正尔多方而为之君我文武之代商也岂有私心哉天予之也上天至公之理如此尔多方之人尚何疑之有
今我曷敢多诰我惟大降尔四国民命尔曷不忱裕之于尔多方尔曷不夹介乂我周王享天之命今尔尚宅尔宅畋尔田尔曷不惠王熈天之命尔乃迪屡不静尔心未爱尔乃不大宅天命尔乃屑播天命尔乃自作不典图忱于正
今我曷敢多诰谓我本不欲以言语大告天下尔之者不从惟有诛戮尔岂敢多为诰辞哉言寛恩不可以数得我前此亦尝大降下尔四国之君谓灭管蔡商奄时也民命即四国之君也尔其可不知惧乎尔何不以诚信之心行寛裕之道于尔多方商人所以不服者其心狭隘不知有至公之理故也尔何不以夹辅介助显其治道于我周王以享受上天之命乎据汝商人之罪固当摈弃诛戮而我周家抚汝以恩使汝尚得宅居汝之故居畋尔之土田尔何不顺王政以广大天之命乎尔乃蹈行屡为不安之行是汝心不知自爱故也尔乃不肯大安其天命之当然是尔之尽弃其天命而违乎天也是尔乃自为不常之事以谋信其正道也夫谋信于正道其心必有常今汝以不常之心岂能谋信于正乎观此有以见周公无忿疾于顽之心多为之利害以广譬之必曰尔者所以见其丁宁谆复之意天命在成王何与乎多方而必曰享曰熈曰大宅曰屑播者盖理之所不可违者天命也天命在周而汝多方能顺我周家即享也即熈也天命在周而汝多方不顺我周家即不大宅天命也即屑播天命也周公以天命谕多方岂非示以至公之理将以破其猜疑之情乎
我惟时其教告之我惟时其战要囚之至于再至于三乃有不用我降尔命我乃其大罚殛之非我有周秉徳不康宁乃惟尔自速辜
我惟时其诰教之谓前此自大诰而下数书皆所以告汝也我惟时其战要囚之至于再三谓前此伐纣之后摄政之时三监与淮夷叛复政之后又叛也自今以后如有再叛而不用我命则我惟有大罚以殛汝矣至于此时非我有周秉持其徳不务安康实汝之叛自取之耳此周公所以絶其疑情于他日也然则大罚殛之者岂眞殛之哉戒之之辞不得不如是之严亦犹酒诰之书曰予其杀未必杀之也
王曰呜呼猷告尔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尔奔走臣我监五祀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尔罔不克臬自作不和尔惟和哉尔室不睦尔惟和哉尔邑克明尔惟克勤乃事
此又专责长民之官也有方多士周之士也暨殷多士即商士也此篇书合天下而告之故并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尔奔走臣我监五祀谓商士也奔走为我之臣为长民之官至此已五年矣自成王即位迁顽民至今已五年监即长民之官也胥伯者相长之人也小大多正者小官之长与大官之长皆是殷之尹民者尔无不由于法度之中不可出于法度之外臬取其有限制之义自作不和尔惟和哉和者谓其一心事上无有乖戾是也尔民之中有为之倡为乱者亦有不待倡而自为乱者自作不和乃不待人率之而自为不和尔既为长民之官当有以和之也尔室不睦谓尔之室家宗族也尔虽从我周家而尔室家之人未睦则尔亦当和之至于尔邑克明灼见利害是非之所在从我周家之化而无窒塞暗昩则汝之责塞矣故曰尔惟克勤乃事自非尔之勤乃事何以致尔邑之明哉此皆是责长民之官民之未服皆汝为之长者未有以化之尔
尔尚不忌于凶徳亦则以穆穆在乃位克阅于乃邑谋介尔乃自时洛邑尚永力畋尔田天惟畀矜尔我有周惟其大介赉尔迪简在王庭尚尔事有服在大僚凶徳者顽而不服者也尔不可以民顽而不服其心遂忌之以为不可化尔但能以敬和之徳在尔之位则民皆将化凶为徳矣夫人有穆穆之容者人见之自然生敬阅视也我视汝之邑见汝所谋之大则汝乃用是洛邑庶几永久其力常得畋尔之田终享安居之乐天亦将畀予矜怜尔我有周又将大有以赐汝择其能迪蹈者简拔在王庭之上庶几使尔治其事有所服行在大僚之中谓受之以尊显之位周公谕商臣能劝率其民我必有以赏之示之使知所劝勉也
王曰呜呼多士尔不克劝忱我命尔亦则惟不克享凡民惟曰不享尔乃惟逸惟颇大逺王命则惟尔多方探天之威我则致天之罚离逖尔土
前既以赏诱之此又以威惩之尔能如是则有赏不能如是则有罚故又曰多士尔若不能相观率以诚信我之命尔亦则惟不克享是汝不能奉上也惟汝不能奉上所以致民之不能奉上者皆尔长民之责是尔惟放逸惟颇僻以大逺我之王命则惟尔多方探取天之威本未尝滥加人皆人自取之尔既自取天之威则我所以致天之罚于汝身离逖尔土使尔逺徙不得享土田之乐我周家所以告戒汝至此勤且至矣惟有赏罚二柄看汝所以从违如何尔
王曰我不惟多诰我惟只告尔命又曰时惟尔初不克敬于和则无我怨
我不惟多诰盖多为言语以告尔众非我本意也我惟敬告汝以天命周之得天下也皆天命而汝不知天命之所在故此篇言天言帝尤详又曰时惟尔初又更端而告之曰自今以始皆是尔之初前日之非已赦汝勿论汝当自今日为始改过自新汝自此以往若不能敬不能和睦则我决意于刑威不汝赦矣周公恐其言语之多适以凟民惠大防而民不以为徳故断然为辞曰不克敬于和则无我怨此告商人之书所以至多方而止也
尚书详解卷三十八
<经部,书类,陈氏尚书详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九
宋 陈经 撰
立政【周书】
立政之篇无非戒以用人之事也不曰用人而曰立政何也昜曰制而用之谓之法推而行之存乎人记
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人主虽有法度纪纲纎悉委曲无不详尽苟不得其人而用之则法度岂能自行哉是亦为虚具而已矣故戒其君以用人而以立政名篇盖得人则政自立成王幼冲之日因流言之变不免置疑于周公则知人之明成王或者犹未之尽既不能知人安能用人此人主之切要周公所以拳拳于此篇之书也
周公作立政
孔子序此书亦与周公作无逸同直书之而其意自显也古者大臣之戒君本末无不兼举无逸之书乃
人主治身之本原而立政一书乃人主出治之大要二者亦未始不相为用盖专于逸乐者游心于多欲其志与小人合不知君子之可亲能用人以立政自非忧勤于治心原昭晰者不能也周公以无逸戒其前又以立政继其后而人主所以自治出治之大端尽矣召公得周公作无逸之意而公刘之诗专戒以民
事得周公立政之书而卷阿之诗专戒以求贤所以同心辅政者其在兹欤
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于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凖人缀衣虎贲周公曰呜呼休兹知恤鲜哉
周公拜手稽首致敬尽礼所以起成王之敬心欲其聴之专也告嗣天子王矣子曰嗣指成王也嗣天子今己为王矣与前幼冲之时不同居王者之位必有以尽王者之责王者之责莫重于任人故周公尽举以告之谓之咸戒无有不尽之意也既言其大者又言其小者曰在王之左右日与之亲近者其大则有常伯牧民之长者常任乃任事之公卿也凖人乃守法之有司也其小则有缀衣掌王衣服者虎贲以武力事王者周公又从而叹之曰休兹用人之道实乃为政之至美者也能知以此为忧者亦鲜矣惟其知恤则不敢轻于用人此数句乃立政一篇之纲领也虽然常伯常任凖人三宅之大臣周公奚为举此以戒成王哉三宅之大臣成王出而临朝与之讲论治道者也其见之时特少缀衣虎贲之臣成王退朝与之防近者也其见之时多茍惟大臣之是择而忽略于防近之小臣则谗谄面谀便嬖侧媚之臣间于其间人主日与不正人居则其气味之所薰染亦将流于不正矣穆王命伯冏为太仆正必及于文武之时小大之臣咸懐忠良侍御仆从罔非正人此先王所以养成君徳者在此而已汉世犹有古意禁闼之中大抵皆以士人居之如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之徒嵗时宿衞亦择其士民之良者自是而后此意寖薄人主日与宦官女子武夫奸人相处其视周官之戒亦已戾矣
古之人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竞吁俊尊上帝迪知忱恂于九徳之行乃敢告教厥后曰拜手稽首后矣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兹惟后矣谋面用丕训徳则乃宅人兹乃三宅无义民桀徳惟乃弗作往任是惟暴徳罔后周公既言知此为忧者鲜则又言古之人惟有夏之君能蹈行之有室之所以竞强而至于大治者皆自吁俊尊上帝也吁招呼也吁俊奚与于尊上帝盖天下之事无一而非天之事位天位也职天职也禄天禄也事天工也茍得其贤者布于百执事之列则事得其叙民得其理物得其和岂非尊上帝者在此欤或者不知此意贤有徳则弃而不用小人则用之使天职天工天位天禄皆紊乱而秽徳自彰闻矣方且饰玉帛粢盛曰吾以事天也不知事天者果在于实乎抑在虚文乎然吁俊尊上帝则贤者既至矣又当知之愈深信之愈笃九徳即臯陶所陈之九徳也迪知者迪已之所践履而知之如臯陶所谓亦行有九徳亦言其人有徳是也忱恂者虚心至诚以待之如伯益所谓任贤勿贰是也如知之深信之笃则九徳之人其刚其柔其正直无不一一知其情性有夏之君既能如此故有夏之臣方敢进用人之戒人君必有用人之诚则人臣进用人之戒君未有此诚则人臣岂敢谏虽谏而无益矣曰拜手稽首后矣亦与周公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同意人君用人之道无有穷已不可谓迪知忱恂于九徳之行如是而足矣又须能官使人材使位与徳称而可宅居也安也有常任之才者然后可以宅乃事之职有常伯之才者然后可以宅乃牧之职有凖人之才者然后可以宅乃凖之职禹曰知人则哲能官人棫朴之诗曰文王能官人能知人而不能官人则用非其所能能非所用故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兹惟后矣三宅各当其位各得其人为君之道尽于此矣此所以宅人之要则又在乎谋面丕训徳也大顺徳之人谋之人以为未足又面之以已询之左右询之大夫询之国人此谋之也观其言辞观其容止观其行事此面之
也人与已相参以此用丕训徳之人则以之宅人无不各安其位矣是皆有夏之君臣如此自其子孙如桀者不能法乃祖之所以用人故三宅之中无有义民义民者知义理之人谓贤者也三宅之所以无义民以桀徳不能如往昔所以任人之道既不能如往昔任人之道则所任者皆暴徳之人谓凶徳也用非其人所以无后而用殄厥世此治乱得失之明验也
亦越成汤陟丕厘上帝之耿命乃用三有宅克即宅曰三有俊克即俊严惟丕式克用三宅三俊其在商邑用协于厥邑其在四方用丕式见徳
陟升也对黜而言之桀则升汤矣桀不作往任而无后于是成汤升为天子耿明也厘理也上帝之明命至桀而不得其理汤之升也丕厘上帝之耿命则有作新之意所谓上帝之明命安在哉即求诸吾心可也吾之心昭然莹彻无一毫之累则贤俊之心在是则上帝之心亦在是吁俊尊上帝者即此而尊之也乃用三有宅谓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用三宅之人而能即宅是徳与位称者也曰三有俊谓称其人之有乃事乃牧乃凖之才而能即俊是才与名孚也已用之三宅既各当其位未用之三俊又各当其才岂非丕厘上帝之耿命端在于此乎既有以得贤者之用又有以安贤者之心岂为高爵厚禄而来上以正其君下以泽其民是贤者之心也茍人主无尊徳乐
道之意不能敬其所言法其所为则贤者不能一朝居故成汤能严敬之以礼貌思之于心无非所以大法贤者之所为如汤学于伊尹是也如成王畏相是也如此则能用三宅三俊矣人主之徳见于用贤者如此则大明丽天无幽不烛其在商邑之近也则协于厥邑和而无乖其在四方之逺也则大法上天之所为而见汤之徳圣人之徳初无逺近之殊而天下之感圣人之徳者自有逺近之异协于厥邑其视丕式见徳则深矣
呜呼其在受徳暋惟羞刑暴徳之人同于厥邦乃惟庶习逸徳之人同于厥政帝钦罚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万姓
暋者强也亦曰昏也受不能如汤之丕厘上帝耿命乃自强于昏徳纣之徳既昏则与君子不合而三宅三俊之贤皆逺去与小人合羞刑暴徳者与夫庶习逸徳者则进用之羞进也惟进用刑与暴徳人以同厥邦又惟庶习逸徳放逸之徳习者非一与斯人而同厥政帝钦罚之受之徳在于不敬处不敬非天也故天以敬罚之以敬罚不敬即春秋用贤治不肖不以乱易乱之意也乃俾我有夏使我周家有华夏之国式法成汤当时所以受天命而奄治万姓文武之心与汤同纣之意与桀同故文武之伐纣亦犹成汤之伐桀故曰式商受命
亦越文王武王克知三有宅心灼见三有俊心以敬事上帝立民长伯
文王武王之兴也能知三有宅之心又能灼见三有俊之心然则纣曷为不能克知灼见而文武为能克知灼见盖文武克知己之心故能克知三宅之心文武灼见己之心故能灼见三俊之心臯陶所谓亦行有九徳礼记所谓取人以身文武不能自知自见己之心则一心之间毫厘有间形于事物之际是非易
位矣安能知人乎有尧之聪明文思必能知舜有舜之濬哲文明必能知禹皋陶有文武则必能克知灼见三宅三俊此知人之道先于自知者也上帝高逺奚自而敬事之下民之众奚自而治之文武即其克知三宅灼见三俊者而敬事上帝是此心与天合也文武即其克灼者而立民长伯封建诸侯是此心与人合也天人之势虽不同而其实则根于文武之心呜呼天下未尝无贤才也有夏弗作往任而三宅无义民成汤兴而克即宅克即俊纣之所用者暴徳逸徳之人而文武兴则克知灼见三宅三俊皆为用是岂宅俊隠于桀纣之世而独兴于文武之时乎易曰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覩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圣贤之会遇各以气类相感自然之理也
立政任人凖夫牧作三事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百司庶府大都小伯艺人表臣百司太史尹伯庶常吉士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夷微卢烝三亳阪尹
此周公详言文武所以得人凡小大逺近内外无不各得其人也谓文武之所以立政者初不在于纪纲制度之间而皆惟得人之为要任人即常任也凖夫即凖人也牧即常伯也三宅之人所任之事作书者互文耳作三事谓三宅之事此王朝之大臣也虎贲以武力衞王者也缀衣掌王衣服者也趣马掌马者小尹小官之长也左右携仆执持器物之臣百司庶
府府库藏吏在内之百司也大都小伯治大都小都之长也艺人执技艺以事上者表臣为表干者百司在外之百官有司也太史下大夫掌六典之贰尹伯长官若周礼每官各有长庶常吉士自缀衣而下无非常久有吉徳之士君子则用心有常而为吉小人则用心不常而为凶臯陶曰彰厥有常吉哉亦此意也司徒司马司空又举文武当时所以择人为诸侯之三卿者与夫为亚大夫者为旅士者夷微卢烝四国也三亳商之故地分而为三也与夫阪险之地皆立官以长之故曰尹言夷微卢烝也三亳也阪险之地也皆有尹无不得人以此见文武之时不特内而王朝小大之臣皆得其人外而诸侯之国逺近之臣亦无不得人今取周礼而读之下至于醯人醢人与夫邦国都鄙建其长立其属可以见成周内外小大逺近无不得人也虽然文武以一人之聦明岂能周知逺近内外小大之臣哉盖圣人之治自有体统人主之职论一相一相之职统百官想夫王朝之上如三宅之臣人主之所亲择而其下之小大之臣则又合委之三宅者也不然何以高宗戒傅说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穆王命伯冏曰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哉观文武之时亦可谓盛矣不特文武为然而周人之治亦莫不然君奭之书曰矧咸奔走惟兹惟徳称古人所以为天下者上自公卿下至执事之职无非贤者孟子曰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王谁与为不善故曰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兹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徳文王罔攸兼子庶言庶狱庶愼惟有司之牧夫是训用违庶狱庶愼文王罔敢知于兹
前既合文武而言之此又分言之盖逺之可监不若近之尤详举夏商之事则略言之夏商逺者也举文武之事则详言之文武近者也周公言文武当时所以得人之多自三宅而下内外小大无不得人者岂有他术哉盖自吾之一心求之而已文武不求之于心而一一求之于人则得于此必有失于彼者矣惟文武能宅其心于湛然无营无为之地故人之贤否邪正无不克知灼见故能立兹常事之官谓任事之臣若前所为常任是也立兹司牧人即养民之官若前所谓常伯是也常事司牧人皆是俊而有徳者言常伯常任而不及凖人者举其大槩则凖人亦在其中矣文王克厥宅心立兹常事司牧人皆俊有徳此则知人之明矣知人者既得人而称其任则用人者必当委诸人以专其任庶言者谓谟谋议论之臣也庶狱者聴断狱讼之事也庶愼者机密慎重之事也庶言庶狱庶愼文王一委之于人而无所兼人主自有人主之责臣下自有臣下之责人主之责在宅心以知人也臣下之责在分职以治其庶言庶狱庶愼也若人主而侵臣之职兼人臣之事则不惟一人之聦明有限而臣下亦无所任其责矣文王既得其人则一以委之而已无与焉惟有司之牧夫在朝而有司存与乎在外而养民者凡事之所当用而从者与其不当用而违者文王一顺其所为庶狱庶愼文王皆不敢知于兹不特不敢兼之而已而亦不敢知之焉此人主用人贵乎专也盖所谓无为而治者在此而已后世不知此意若太宗兼行将相事甚者如隋文帝衞士传餐而食则臣下岂得以任其责哉
亦越武王率惟敉功不敢替厥义徳率惟谋从容徳以并受此丕丕基
此言武王之心即文王之心也文王当时敉宁之功则有义徳焉如所谓爰整其旅以遏徂莒所以裁正天下之不正者也武王则率惟其敉功不敢替文王之义徳武王之义徳即文王之义徳也文王当时逺大之谋则有容徳焉如所谓即康功田功懐保小民所以安天下之不安者也武王则率惟其谋以从文王之容徳即文王之容徳也率者循其事也惟者思之于心也武王之见于率其伐功与夫偃武修文皆义徳容徳之循乎文王者也文武之心合而为一故能并受丕丕莫大之业然义徳谓之功容徳谓之谋义徳谓之不敢替容徳谓从可以见征伐之功圣人之不得已安民之谋乃圣人之本心也立政之书大率言用人之事上文言文王宅心以用人至于武王则曰不敢替义徳从容徳何也周公之言体用兼举有文王之宅心乃能用人武王之不敢替义徳从容徳正为用人地也故宅心以用人者所以为武王之本于文王言其本于武王言其用本末之互见也
呜呼孺子王矣继自今我其立政立事凖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丕乃俾乱相我受民和我庶狱庶愼时则勿有间之自一话一言我则末惟成徳之彦以乂我受民
周公之言何其有叙也既言有夏之吁俊成汤之乃用三宅文武之克知灼见矣故此又望成王之宅厥心先叹而后言曰孺子今已为王矣与前日幼冲之时不同矣继自今谓自今以始至于后日我其立政谓政必由已而出也立事凖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谓人必由已而用也政不由已而出则礼乐征伐之柄至于下移矣人不由已而用则进退予夺不在我矣自古柔弱之主权柄下移则虽有人才亦不得而用之今告成王以我其立政则凡国之政令皆必自己出政既自己出政之大者莫大于用人故人亦必由已而用立事者常任也凖人者乃凖也牧夫者常伯也此三宅之臣必自我灼知其所顺灼知厥若与夫子察其所安同意夫羽可积而沈也石可载而浮也此非其所顺者也而所以顺者则羽终于浮石终于沈而已君子而不仁者有之而其所顺则终为君子而已小人于暂时之间亦能勉强终为小人而已此其所顺者也既自我而知其人才之所顺然后大乃使之为治相助我所受之民和谐我庶狱庶愼之事民谓之受民者人主之有民皆受之天受之祖宗也时则勿有间之是不以已间之即罔攸兼罔敢
知之意也我其立政我其灼见厥若此圣人之所以立己者时则勿有间之此圣人之所以忘己者也自一话一言我则末惟成徳之彦以乂我受民此无时而不在贤也虽一话言之顷终思夫成徳之彦者用之以治我受之民则用贤之心岂复有须臾毫髪之间断哉末终也惟思也成徳之彦老成之人有徳之美者也
呜呼予旦已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继自今文子文孙其勿误于庶狱庶愼惟正是乂之
周公又更端而叹曰予旦之言皆美者也我之美言皆有所受于人而非己之私言也成王不可以周公之私言而倦于聴周公平日所以得于师友得于传闻者今已尽告孺子使孺子知为王之重矣言受诸己而已无所私言尽于君而已无所隠成王聴之当如何哉自今以往不特孺子为王当以是为戒自成王而后凡为文王之子孙者皆当以是为戒庶狱乃人命所系庶愼乃机密所系不可以轻委诸其人轻委诸其人是误于庶狱庶愼也惟得其正者是者而后治之正对邪而言也是对非而言也凡天下之君子所为无不正所见无不是凡天下之小人则反正而为邪变是而为非为天下而得正是者乂之安有庶狱庶愼之误哉周公言谓之继自今谓之文子文孙则周公岂特为一时言哉盖为千万世而言之也其思之已深而虑之亦已逺矣
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立政立事牧夫凖人则克宅之克由绎之兹乃俾乂国则罔有立政用憸人不训于徳是罔显在厥世继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
周公歴举夏商文武所以用人之道矣至此举商周而不及夏则又取其至近者言之盖周视商为近视夏为逺矣世有逺近之不同而用人之道未尝不一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所以立者以其任立事牧夫凖人之官即三宅之臣也则克宅之谓其人居其位而安之也有乃事之才而居乃事之位者然后为安非其人而居此位则有所不安矣乃牧乃凖亦然
既得其人以居此位茍不能由绎之于心则无以尽其人之才所谓由绎者不以一人誉之而信亦不以一人毁之而疑使吾之心无间于贤者之心使贤者之心有以深信乎吾之心则可以使之展布四体而为治矣盖惟知之深者然后有以尽人之才也国则罔有立政者不能监商人文武之用贤则国无政矣易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此国则罔有立政者也其所以任有立政者以其用憸佞之人不顺于徳者憸佞不顺徳之人世之所谓小人也用此人以置之周行百执之列则人主安有显名于世哉继自今以往不特成王也凡所立政者勿以憸人之不可用则当知有吉人之可用憸人乃倾覆不常谗谄面谀之人吉士则温良忠厚常徳之士也用吉士则吉士必能勉力相辅我之国家矣周公深见治乱之本原在于憸人吉士用与不用之间故言之为尤切
今文子文孙孺子王矣其勿误于庶狱惟有司之牧夫其克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以觐文王之耿光以武王之大烈
周公并告文王之子孙今孺子成王今已为王矣其不可以误于庶狱人命所系常谨择其有司牧夫主于养民者而委任之刑所以爱民而非毒民之具也茍用之不得其人则必轻于用刑不以爱民而以毒民矣周公始者言文王罔攸兼于三者列而言之是三者皆在所重也既而又曰其勿误于庶狱而庶慎不与焉则庶狱又重于庶慎矣周公曷为而以庶狱为重也刑狱之事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赎圣人之仁心于此而寓焉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观庶狱之重于庶言庶慎则三代之仁可见矣周公既言刑之不可轻用并与兵而言之兵者亦刑之
大者也惟知所以重于刑必知所以重于兵兵刑无二理也曹刿之谏庄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曹刿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是兵之与刑正相闗也知刑之重则用刑者不可忽知兵之重则用兵者不可忘周公非教成王以穷兵黩武也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当成王守成太平之世茍习于久安无事而忘其用武则四方将有窥伺之心而人主威权将委靡不振矣故周公戒以诘尔戎兵治尔戎兵之事也陟禹之迹乃五服也陟升也升禹之旧迹方行天下使兵威所及至于四海之广海外之表无有不服惟此可以觐文王之耿光武王之大烈盖有文王之耿光武王之大烈为之子孙者茍委靡不振威权不足以御其下则虽有耿光何自而能见虽有大烈何自而能哉此守成之世人情易于玩弛故周公以兵为戒其后成王得周公之意抚万邦巡侯甸四征弗庭绥厥兆民康王得成王周公之意故康王之诰曰张皇六师无坏我高祖寡命平王东迁以后不知此意以至征伐自诸侯出而其弊下陵上替葢以此也説者以为立政之书专言用人而不及兵刑则遂疑此非此篇之文脱简于此非也周公之言本末兼举不可专就一事以观之孰非政也而兵刑为大则用人以之立政何害其言兵刑哉亦犹无逸之书戒以无逸而已而末章又及于听言亦此类也
呜呼继自今后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
周公至此总前章而申之曰继自今后王自成王而后也凡立政之道无如用常人孔子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徳或承之羞立政之所谓常亦犹伊尹之所谓一也有常而不变者世之人主则以常人为迂阔而不足用必求其所谓新奇者而用之好战者以言兵进好利者以言财进惨酷者以刑法进此新奇可喜者也人主用此等人岂不败事哉若夫常人者聴其言若迂阔视其功效若迟钝观其忠若不勇决而要其终则有成效大验焉譬之桑麻无异用五谷无异味参苓蓍术无异品而养生者不能以外此此常人之所以为贵也此篇之中言常者亦多矣曰常伯曰常任曰庶常吉士曰乃克立兹常事至此又曰其惟克用常人知此则人主之用人当知所以决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