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尚书详解 - 第 14 页/共 19 页
尚书详解卷三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五
宋 陈经 撰
无逸【周书】
昔者三代之王以天下为艰难后世之昏主以天下为逸乐惟其以天下为艰难故无事之时常为有事之虑惟其以天下为逸乐故安其危利其菑乐其所以亡然则人主以至尊备天下之奉独不可一日肆其乐乎曰艰难之中自有乐也所谓无逸者岂必疲精神役智虑斋居决事衞士传餐如后世之君然后谓之艰难哉其心未始一日而忘乎民者是乃所以为无逸也成王当幼冲之年享文武积累之业周公惧其知逸而不知劳也故作此篇以为戒虽然其亦有周之家法也七月之诗王业之艰难皆本于农事而无逸之书又推及于稼穑小人成王之所谓无逸者亦惟知此而已
周公作无逸
序书之体有緫一篇之意者若武王代商往伐归兽识其政事之是也有举其所因者若成王在丰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是也有直书其事而意自显者伊尹作咸有一徳周公作立政与此篇周公作无逸是也古之大臣所以事君之业其在此乎人主之心知所以无逸则必明明则万物无不灼见人主之心专在于逸则必昏昏则天下万事皆蔽而莫之见此乃周公极本穷原之意也民生在勤勤则不匮户枢不蠧流水不腐岂特中才之士当如是哉推而广之尧之兢业此心也天之行健此心也极而下之学者而知此则为智为贤为君子不知此则为愚为不肖为小人伯益戒舜罔游于逸一句而已周公作为一篇盖事圣君与中才之主不同故其言亦有详略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呜呼先叹而后言也所者与譬如北辰居其所之所同勤于其所当勤者所也勤于其所不当勤者非所也尧舜之兢业禹之勤于汤之坐以待旦旁求俊彦文王之不暇食用咸和万民凡天下之利病民生之休戚皆欲周知之此勤其所勤也跖之孳孳为利纣之为不善亦惟日不足凡力行之无度与乎召敌仇而不怠者勤其所不当勤也故曰君子所其无逸艰难乃逸者非我先艰难而后逸乐也艰难之中自有逸乐之理君子当知以艰难为逸不当知以逸为逸也小人之热耕冻耘霑体涂足仰有以事俯有以育有仓箱之盈有鸡豚之享不然徒事于末作弃农亩而贪博奕饮酒之乐饥寒切身乐嵗终身苦则逸者果非逸而艰难者真逸也小人之依者若寒者之依其衣饥者依其食之人君惟是知稼穑艰难乃逸之理则民生之所依赖者必有以知之不违农时不夺民力不重敛民财矣若未知稼穑艰难乃逸之理则小人之所依赖者何縁知之必至于违农时夺民力敛民财无所不至故周公必戒之以先知而后继之以逸则能推食与人者必尝饥者也与之车而不乘者不畏徒步者也凡天下事必须经歴而后知晋公子不十九年在外则不足以强其国宣帝不在闾阎间则不足以综核名实亦此意也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此又即小民之事以为喻小大虽曰不同人情一也相视小人之家其父母勤劳稼穑艰难辛苦以立门户乃忽有不肖之子不知衣食之所从来不亲歴稼穑之艰难徒为放逸之事如今人之博奕饮酒游手无职业之辈也为戏侮之言如今人市井之习浮言鄙语以相戏狎是也为妄诞之言如今人自尊自大轻忽不逊是也逸也谚也诞也皆是恶习惟土物爱者厥心必臧不知艰难者其习必流于恶否不然也又不然则侮嫚其父母以父母为古昔之人无所闻知是不遵父母之训诲也此皆小民之家不肖之子弟也此等又何足言而周公举以告成王者欲使成王警悟民有不肖之子不知艰难其恶至于此苟成王为文武子孙不念文武积累之劳其恶当如何哉观此一段又有以见周自后稷以农事开国至于文武周公无不于农事上讲究故稼穑艰难小人之依与乎民情之善恶无不一一知之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只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周公推而下之极于小人之情欲使成王即小以观大也周公又推而上之及于商家之三宗欲使成王考古以验今也我闻诸古人曰昔商家之中宗太戊也曰严曰恭者敬之见于貌也曰寅曰畏者敬之见于心也此四者所以形容其敬惟其敬之至者无一而不与天理合天命自度者以天命之理自为法度凡身之所躬行合于法度者无非天命之流行推以治民则亦存只惧之心无告者不虐鳏寡者不敢侮皆治民之只惧也既存只惧之心则惟恐一夫不被其泽一民不蒙其利尚有荒忽安宁者哉中宗所以能上合天理下勤民事者皆自夫严恭寅畏者之曰自度曰只惧不敢荒宁即严恭寅畏之形见也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经曰惟天降下民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命民中絶命人生禀赋之初命未尝不全具惟夫人自戕贼则息其所以为生之理故为乖气为疾病为夭死惟能全其所以为生之理则顺受其正故为和气为康宁为寿在夫人所以取之如何耳孔子曰仁者寿董仲舒曰尧舜行徳则民人寿此中宗之享国所以如是之永也
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隂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中宗之严恭寅畏出于天性高宗之不敢荒宁本于有所因当其久劳于外之时爰及小人同处意者小乙使之居于外俾之涉歴艰难也及其起而即君位也乃或亮阴三年居小乙之丧信任冢宰黙然无言夫其不言者非不能言也于不言之中所以涵养之者深矣是故有所不言则巳一有言焉而天下皆大和谓学傅也虽其言乃雍而犹且不敢荒宁常人之情于言乃雍之后未必不自怠而高宗之心不敢荒愈生不足之心故能嘉靖商嘉善也靖安也商不特安静之而已又且皆归于善至于小大无有或怨其上者民不怨其上则人人得其所欲也故高宗之享国有五十九年之永然则高宗歴年之久者岂非因艰难而得之哉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祖甲先儒孔安国谓汤孙太甲伊尹放诸桐郑康成云祖甲武丁之子帝甲有兄祖庚贤武丁欲废兄立弟祖甲以此为不义逃于人间若以世次先后言之则郑之为正若以徳之优劣享年之多寡为次第则孔之为正二未知孰是若据孔氏之则太甲初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是为王不义反为小人之行者也及其处桐宫之后动心忍性痛自惩创深能改悔起而即位逐知小人之所依小人所依者谓依于衣食也太甲不因桐宫之悔无由知小人之依盖操心之危者达艰难困踬之余皆所以益其智也既知小人之依自能保庶民而安之惠庶民而顺之虽鳏寡之微亦不敢侮矣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则祖甲所以歴年之长者亦自夫艰难能知小人之依者得之人主于天下延年益寿之术本于吾身如此彼秦皇汉武好神仙宠方士服药以求长年天下安有此理哉然而或七十有五年或五十有九年或三十有三年或者即位之年已有老少者未可知所谓七十五年五十九年三十三者据在位之年言之也然则寿夭数也颜子之贤而早亡则寿其可必乎曰有徳者寿命必长无徳寿命必夭其有贤而夭者亦不幸而已矣君子当顺受其正
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商家自成汤至于帝乙贤圣之君多矣而周公特举其三宗者是有三等也中宗生而知者也高宗学而知者也祖甲困而知者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成功一也是以皆有歴年之久举此三等以为成王戒既以寿命之长者告之又以寿命之短者警之自时厥后自是三宗承其后而立者生于深宫长于妇人未尝知忧未尝知惧故生则逸既生而逸则稼穑之艰难其心有所不知小人之劳耳有所不闻心不用于此则用于彼不在于忧勤则必在于逸乐所以惟耽乐是从逐于声色玩于游畋良心既已陷溺是以自时厥后亦无有受命之长者或十年而止或七八年而止或五六年而止或三四年而止由此观之晏安为鸩毒声色为身之斧斤逸乐为终身之陷穽其验如此周公既举三宗以艰难而得寿命之长者告成王疑若可以已矣又以后王逸乐而短命者告之何哉人主之心逸乐其所好也然所好有甚于逸乐苟以艰难而得寿命之长奚为而逸乐哉艰难其所恶也然所恶有甚于艰难苟以逸乐而促寿命之短奚为而不艰难哉周公之言盖夺常情之所好恶而示之以其所甚好恶也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懐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周公以前代之事告之矣其近者莫若我周之家法故又举太王王季文王之事周公之言何其次第如此明白太王王季独非尔成王之祖乎抑者降下其心不敢骄也畏者敬存于心不敢忽也想其抑畏之心岂复有逸乐之事乎克自抑畏者是其谦冲退托戒谨恐惧出于本心之诚然非有使之而然如自强不息非有以强之也欲其自得非有以得之也推太王王季家法如此故以心传心文王之心即太王王季之心所谓卑服所谓柔恭皆其抑畏之形于用也人情自尊大必忽人丰于巳者必啬于人文王于衣服之间不事华侈而致其卑则所即者必安民之事养民之事也文王既能柔而徽恭而懿则其所从事者必惟小民之是懐是保必惟鳏寡者是恵鲜也侈于衣服者必厚敛以伤民卑服者无心于侈丽也曰功者稼穑之功也柔而徽柔徳之美者也非巽懦以为柔恭而懿恭徳之美者也非足恭以为恭徽柔懿恭即谦冲之意自早朝至于日之中日之昃矣犹且不遑暇食惟务所以咸和万民文王以天下为一身以鳏寡孤独为吾之四体民之不和吾所忧也而食之不暇文王何容心哉文王不敢盘于游田又所以躬率庶也搜田以时一五豵皆礼之所不得不举外此而未尝以游田为乐也文王所以如此何也要使庶之贡赋以正供奉不欲以庶贡赋为吾游田逸乐之用也文王当时为西方诸侯之长故诸国贡赋皆上于文王惟正之供则所用者宗庙祭祀百官有司之用而已文王一身全在忧勤之地不在逸乐之中自常情言之疲精神役智虑多记损心多语耗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后不可以长久文王自受命中身以来享国有五十年之久何哉艰难之中自有逸乐者存心广体胖作徳日休之时安有急迫之态中身者文王四十七受命而即位为诸侯也文王世谱曰文王九十七而终身享国五十年则四十七受命可知矣
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徳哉
周公既言商三宗周文王以为戒矣又叹而言曰继自今嗣王不特成王当知所戒继嗣成王之后而为王者亦当知此周公所虑之逺不止为成王言也淫过也观谓非常观也逸豫也游荡也田猎也四者皆不可过盖观逸游田人君亦未尝无特不可逾其则尔一游一豫为诸侯度车马之音欣然有喜则亦何害为观逸游田哉左氏传曰君非民事不举苟观逸游田而不出于民事皆过者也以万民惟正之供民之所以乐输贡赋于上岂为人君观逸游田之具哉所以供天子郊庙祭祀百官有司之用耳使万民惟以正供则非正者不敢以劳民也前言庶文王为西伯统率诸侯故也此言万民则合天下而言也无皇曰今日耽乐皇暇也无敢自暇曰今日耽乐而明日不耽乐夫以一日之暂乐无害也而周公亦禁以为不可者盖此心不可斯须而忘此心斯须而忘则是放其心自此以往不可收拾矣以小恶无伤而不去终必至于长恶知攘鸡之不可请待来年终必不能迁善故夫一日之暂乐在众人以为无害在君子观之下已不顺乎民而非民攸训上已不顺乎天而非天攸若既不顺乎民又不顺乎天是人也已大有愆过矣夫一日之耽乐其害遂至于不顺天人而积过于一身孔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进徳修业者汲汲则可悠悠则不可也商王受所以迷乱其性以沈湎于酒为徳者其原亦在今日之耽乐耳成王当知纣开一日之乐遂至于长恶而为迷乱酗于酒周公防微杜渐则不可不絶其逸乐之原古人责难于君其严若此后世若贾山之于文帝则谓惟陛下所幸马周之于太宗则谓速至还期开人主一线路岂事君之法哉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告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诪张为幻此厥不聴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周公又设此两等人以为训一等人是君臣相正邪不能乱一等人是为邪所乱者我闻古之人君明臣良矣尚且相为训告为保惠为教诲训告者教之以事也保惠者安而顺之将顺其美也教诲者教之以道也胥有迭相之意臣言之君能受之此迭相也惟君臣相正于其上则民自然无所惑于下也诪张诳也幻惑也以无为有以虚为实以邪为正者诪张为幻也此等人惟是人君耽于逸乐故诪张为幻之始得以投其隙有战国好刑名之君则申韩之易入有汉武好神仙则方士之易入此理之必然也人君心术一正则邪安能乱之哉此厥不聴谓不聴此古人之事也苟为不聴古人之事而好为逸豫君子既退则小人必进人乃训之小人之邪
也邪进则必进而变乱先王之正法或小或大无所不纷更法令既不合乎人情则民亦不顺之否不顺也否则厥心违怨蓄其怨于心也否则厥口诅祝形其怨于言也心有所违怨则口必有所诅祝以言告神为祝请神加殃曰诅
周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徳厥愆曰朕之愆若时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聴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寛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周公又设此两等以为训一等乃迪哲之王因怨詈而责已者也一等乃因怨詈而责人者也又叹而言曰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此四君者皆迪蹈哲知而行之哲者知人者也四人者不以哲而知人而以哲自知以哲自知则能内观自省责已而不责人也且前乎商者无非虞夏之君周公以其逺之可信未若近之可信也故取商周以为鍳然言商三宗而不及汤言文王而不及武王何哉葢周公之意谓汤武为创业之主其艰难固不必言三宗之王乃当无事之世能忧勤者也成王当持盈守成之日故举此四人而不及汤武也惟此四人迪哲厥或有人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恨而詈之也此四人者因其为詈则大自敬其徳必自反曰我必不忠我必不仁我必无礼怨詈何从而至哉其过则引以归已曰朕之愆信如是则不啻不敢含怒言喜于闻过也夫众人闻怨詈之辞则必含蓄其怒有不平之色至不敢含怒者已知所以容人则其过人亦逺矣至不啻不敢含怒则不特容而已凡怨詈之言皆已之所乐闻爱我之疾疚不如恶我之药石子路人告以有过则喜孟子以为必自反者即此意也然则此四人者岂有怨詈之哉周公即其迪哲之心推之茍有怨詈此四人者必若此自反也此厥不聴谓不聴此迪哲之王所为也人乃或诪张为幻以虚言邪説告其上曰小人怨汝詈汝遂信而受之不知责已而徒归怨于人茍若是则不念其为君之道有容乃大者君道也既不能容人则不念为君之道不能寛绰其心浅狭褊隘移其所自反者而责诸人遂至于无罪者乱罚之无辜者杀之将以止怨而不知其怨愈甚怨有同者言人心虽异而其为怨则同丛聚也以一人之身当天下之怨其原则自诪张为幻之言有以惑之人主不好逸乐则诪张之言何自而入哉且无逸一书戒逸乐事也前説三宗文王受命之长短后説聴言之审与不审因詈而自反与不知自反何哉曰此皆所以为逸乐戒也人主茍忧勤则心平气定而一身和邪説不进下无怨言祝诅则天心和一身和天下又和此受命所以长也人主逸乐则心有所蛊壊而一身失和邪説易进小人怨詈杀戮无辜而天下亦失其和此夀命所以短也周公推言人主之夀下及于小人怨詈之情亦可谓亲切矣古之王者兢业于上而王言之大王心之一使百姓咸颂其美作民父母为天下王使皇极之民皆称其徳为感召和气以享厯年之久岂无自而然哉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自君子所其无逸而至是丛于厥身皆嗣王之所监也岂特成王当监即千百世下之为人君者不可不监也
尚书详解卷三十五
<经部,书类,陈氏尚书详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六
宋 陈经 撰
君奭【周书】
此篇乃召公欲退而周公留之故作此书也二公辅相成王营洛邑周公复子明辟二公之功亦成矣二公之心皆欲去矣周公既为成王所留召公不欲周公之留也是以有不恱之意然则以周公之留为是则召公之不恱得无恝然忘情于君乎以召公之不恱为是则周公之复留得无贪禄固位乎据此二公之心各有所向功成身退者人臣之常道此召公之志也与周家相为无穷者宗臣之深忧此周公之志也周召乃同心一体之人周固不可无召而召亦不可无周周公既为成王留则召公安得犹退洛诰之书乃成王留周公之辞君奭之书乃周公留召公之辞古之大臣国尔忘家公尔忘身视天命之无穷皆以为切巳之事故此篇多言天命之不足恃惟在得人以继持之耳
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恱周公作君奭
师者教之以事而谕诸徳者也保者谨其身而辅翼之使归诸道者也师保皆三公之官周官曰立太师太傅太保是也保次于师而此序云召公为保先于周公者盖此篇为留召公而作故也先周公相成王为左右左以佐之右以佑之观成王之初即位也本中材庸主管蔡流言之变周公几不免则其资禀可知矣及其后也信任周公而不忍周公之去已是非师保之职朝夕纳诲涵养成就何以至是哉及其功既成而召公起勇退之心为召公之计则得矣为成王为周家计则未也故周公因其不恱而作君奭之书挽召公之留欲与之共图周家之政至于永永无穷而后巳卒之召公相成王及成王周公已殁之后至康王之时犹未忍去其亦有感于周公之言也
周公若曰君奭弗吊天降丧于殷殷既坠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终出于不祥呜呼君巳曰时我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弗永逺念天威越我民罔尤违惟人在我后嗣子孙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不知天命不易天难谌乃其坠命弗克经歴嗣前人恭明徳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冲子
周公若曰君奭君者尊之也奭者名之也既尊之曰君又以名呼之何也古人质朴诚实无所讳况于同列之相亲朋友之相与者乎同列而称其名若此君奭是也朋友而称其名曾子之责子夏曰商汝
何无罪是也后世有深情厚貌懐疑献谀此风不复见矣弗吊天降丧于殷吊悯也商家不为天所悯是以降其丧亡之祸于商商既坠其命而周受之矣周公言之若有恻然之意盖圣贤初心本不欲利商家之天下商之坠命岂周之所欲哉一天命也商既坠而不可保我周虽巳受之其敢长保乎其基业至于永休而为天所辅而或出于不祥亦我所不敢知也其不敢知者以见天道之难测也基业也永长也孚信也休美也若顺也棐辅也忱诚也周之基业长信有休美以顺天而为天所辅其诚此得天命者也其终或至于不善为天所弃絶此失天命者也周公皆以为不敢知者盖天道高逺不敢与知既不敢知天则所知者人事而已尽人事者虽不求于天而天自不敢违人事之不尽而汲汲于知天者虽求于天而天愈不可测古之圣人即求天于己者也呜呼君巳曰时我此周公举召公往日之言而证之也周公之意曰基之永孚于休欤抑亦出于不祥欤皆不敢知往日召公已有言曰是在我而不在天矣召公已有时我之言亦不敢以天命之既得为安遂至于不念天威之可畏不察民之有过盖安于天命而不修人事者必不能长念天道之可畏亦不能察民之有过而王之知天命之可畏而逺念之者当常存畏敬之心知民之有尤过愆违者当化恶为善去乖争为和睦我不敢以宁于天命之故遂至于不念天威不察民过则周公知天命之在我而不在天能畏天威能察民过矣故曰惟人惟人者在于人事之当修不必求之天可也后嗣子孙指成王后也前人光者文武之明徳也设若后嗣之子孙不能恭承天命遏絶佚失前人之光我已退老而家居则何由而知之天命不易言其天命不可轻易既曰不易又曰难谌以见其难谌而不可测度也天命难信如此至于陨坠厥命而不能以经久歴年抑谁之过虽是后嗣之子孙不恭上下遏絶前人光之失其实大臣之退老而不任其责所以至此也周公言及于此见天命之无常全在人事则辅相成王以祈天永命周召安得而辞哉嗣继也继前人文武之志恭承其明徳者正在我小子旦周公自任之辞也我小子其任甚重然非能别有正人之道亦在乎行前人之光明以施诸冲子言以文武之明徳开悟成王之徳也上一句乃周公自任之辞下一句乃周公不敢自居之辞以前人之徳而行于己则不敢不以自任以前人之徳施诸君则不敢以是自居
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徳延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
又曰者更端而言之也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徳延者申上文之意也上文既以天命不易必迪前人光施于冲子此又言天不可信我惟遵行文武之徳使国家延长则天终不用释废文王所受之命矣天命自文王而始受命武王之徳则不替文王之受命此言惟徳可以得天以周公之圣岂不知天命既曰不敢知又曰不易又曰难谌又曰不可信此知古人不以在彼者为天而以在巳者为天舍一己而外求天皆为不知天也皆侥幸之私情而非躬行之实理也
公曰君奭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率惟兹有陈保乂有殷故殷礼陟配天多歴年所
此则周公歴叙有商之贤臣能成其功业也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天命而有天下当是时则有伊尹者辅相成汤其治功至于格天言与天无间矣莫大于天人臣辅相之功至于与天同其大则是无一夫不被其泽无一民不蒙其泽也在太甲是时则有若保衡保衡者官名即伊尹也亦曰阿衡天下之所倚以安平也故曰保衡太戊太甲之孙也是时则有伊陟臣
扈伊陟伊尹之子经曰伊陟相太戊是也臣扈在汤时已有是名疑至臣扈是也太戊时尚在可谓累朝之元老也伊陟臣扈二人相太戊其功至于与帝为一天即帝帝即天也天以形体言帝以主宰言变其文尔言保衡之于太甲伊陟臣扈之于太戊其可以几于伊尹之相汤巫咸乂王家巫咸亦太戊之臣经曰伊陟赞于巫咸是也乂治也治王家之事特能修其在人之职而已未至于格上帝也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即巫咸之子也在武丁时则有甘盘甘盘即高宗旧学之臣也明此二人者不及伊尹保衡伊陟臣扈故不言格天格帝之功高宗后得傅此不言傅者推本而言之高宗后来所以恭黙思道梦想求贤亦皆旧学之时甘盘之功居多周公举此四人者其徳有大小功亦有浅深皆能成其辅相之业陈列也皆循此为臣之道其功陈列于前安治有商家故使商家之礼升至配天为天子者配天者也商家子孙长有天下以祀天故曰礼陟配天歴年之久周公举以告召公欲挽留召公使之以商家贤臣为法也
天惟纯佑命则商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徳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徳称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商家之明君贤臣相与图治有以感格乎天故上天佑之为生贤者之多纯大也天有以佑之故商家人材之盛充实于其国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国有人焉则实无贤者则虚天之佑人君莫大于生贤良弼曰帝赉而吁俊所以尊上帝则贤者之生岂非天所以佑人君何以见天之佑商而使商家人材之富其在内而百官族姓王朝之人也则无不秉持其徳以明其忧国之事不敢暇逸以尽其职之所当为者秉徳明恤也其在外而小臣也则无不藩屏于侯甸之服武夫纠纠为王之衞者屏侯甸也若在下而奔走侍御仆从缀衣趣马之人也则亦无不惟徳之是举以乂治其君之事惟夫若内若外若小若大之臣各尽其职各任其事故一人在上无事则已茍有
事于四方则惟动丕应徯志四方之民信其上如卜筮然君民之相孚本于大臣辅相之业所以至此夫以商家之臣如七人者其功直至于上得乎天下得乎贤其盛若此则周之治茍未至于商则召公其可遽退乎
公曰君奭天寿平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天灭威今汝永念则有固命厥乱明我新造
周公既商家贤臣勲业如此再言商家享国长短在于人事而不在乎天平者谓下能和平其民也格者谓上能感格乎天者也能和平其民能感格乎天享国歴年必久故曰天寿平格此即求福不回干禄恺悌之意也平格即寿非平格之外别有天寿也商之君臣能平格则天寿之天保乂安治有商其后之嗣王如纣者不能平格则不为天所寿不为天所安治故天灭之以威兴亡之效全在人事今汝永念则有固命固坚也永长也汝若能为长逺之虑不为目前之计不安于小成不止于仅足即永逺也能永逺则天命有隆勿替其治将润色显饰粲然于我新造之周家对商而言之文武受命未久故曰新造周公以永念者期召公则其所虑亦深且逺矣
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徳其集大命于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闳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颠有南宫括又曰无能往来兹迪彛教文王蔑徳降于国人亦惟纯佑秉徳迪知天威乃惟时昭文王迪见冒闻于上帝惟时受有殷命哉前既歴举商家得人之盛矣此又举周家文武所以得人之盛割裁正也申重复也劝勉劳也宁王即武王也武王本有徳矣天又从而裁正之重复而劝勉之此与式教用休阴诱其衷同意武王之徳所以极其至而无有逾越者皆上帝割申劝之也故能集有天下之大命于其身周公先言武王者盖欲言文王之徳又必举武王武王所以能集天命于其身者岂无自而然哉盖本于文王也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修者因其壊而修治之也和者因其乖而和之也纣在上三纲五常既壊而人亦为之不和矣文武庶几能修和有夏虽文王之责而实不敢自以为功但庶几而已当此时文王惟得此五人者为之助虢叔也闳夭也散宜生也泰顚也南宫括也不言吕望以见言兵者非文王之本心也文王有此五人为之疏附后先奔走御侮故能成修和之功又曰无能往来兹迪教文王蔑徳降于国人又曰文王之辞也文王虽有此五人文王之心常有歉然不自足之意且曰无人能往来为我道常教于天下无其徳以降下于国人且文王已有人迪彛教而必曰无能往来文王已有徳降于国人而必曰蔑徳圣人之心其不自足也如此亦惟纯佑秉徳上文言商家之事既曰天惟纯佑命则商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徳矣故此云亦惟纯佑秉徳天心纯一佑助文王故生贤佐皆秉持其徳之人贤者天所生也故迪知天威言其践履无不与天合亦如迪知上帝命同乃惟时昭文王此秉徳之臣能明文王之徳辅相而开导之使文王之徳所迪行者皆足以显见覆冒于天下以此而闻于上帝惟是贤者能迪知天威所以能相其君亦闻于上帝天为君而生贤故贤亦以天而辅君也文王所以能受有商命皆贤者辅相之功以文王之圣犹资贤人之助而况不为文王者乎
武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禄后暨武王诞将天威咸刘厥敌惟兹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单称徳
此武王得人之助也时虢叔巳死故曰四人惟兹四人辅相武王庶几蹈履至于保有天禄曰尚云者亦与尚克修和我有夏同皆不自恃之意也其后也暨及武王诞行天威咸刘杀其敌以兴征伐之师谓之尚迪有禄则保有天禄者武王之初心也诞将天威而谓之后暨则征伐者非武王之初心也不得已而后为此举尔非是武王始便欲将天威也惟兹四人明文王之徳使武王之徳覆冒于天下天下之人尽称颂武王之徳万国同辞此四人者在文王时昭文王则以其冒闻于上帝在武王时昭武王则以其冒而使天下之称徳何也言天则可以兼人言人则可以兼天也
今在予小子旦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济小子同未在位诞无我责收罔朂不及耉造徳不降我则鸣鸟不闻矧曰其有能格
文王之治五人者为之武王之治四人者为之况今日成王之治未成召公其可不以五人四人者为心乎予小子旦视今之天下如游大川然以其险而难济也任重而不克胜也必得召公同心辅政则可予自今以往暨汝奭济小子成王于大川之险亦如未在位时召公之心岂不谓成王已即政已在位能胜其任矣殊不知任大责重非成王所能当在召公视之亦当与未在位时同也诞无我责汝召公不须责我以为我不当挽留召公也收罔朂不及耉造徳不降收藏也朂勉也耉造老成之称也尔召公倘有意收藏韬晦无能勉其所不及则是老成人不肯降下其心以辅成王也周家之治有不逮处尚望召公加勉则可既不能勉所不及老成人不降下其心则鸣鳯之祥不复闻矣况敢望其至治之极乎文王兴于岐山时有鸣鳯之祥此治之感召也然则召公安得不加勉乎
公曰呜呼君肆其监于兹我受命无疆惟休亦大惟艰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后人迷
君奭不可不以此为监文王之功如彼而今日之治未成如此其当监视于此我周家受命虽有无穷之休矣然有以基之于前无以成之于后则前功不可保岂非亦有大艰难者乎告君奭当谋所以寛绰其心欲去者其心迫窄故也寛其心则当为成王留我不以后人迷惑之意岂为目前茍安而已哉诚欲后人有所观法有所循守不至于迷惑也此周公所以开召公之心也
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极曰汝明朂偶王在亶乘兹大命惟文王徳丕承无疆之恤
前人指武王也周召二公当时亲受武王顾命托以后嗣之事故举前日之事以告之曰前人敷布腹心以命汝作汝民极极中也使民皆于汝而取中故曰作汝民极曰者命之辞也曰汝当明明勉辅后主朂勉也偶者匹合辅佐也在亶乘兹大命亶信也乘行也我之命汝如此汝当以诚信行之惟法文王之徳以大承当此无穷之忧盖天下至重乃是无穷之忧也欲承此无穷之忧者茍非法先王之徳不可此皆武王所以命周召之辞人情谁独无是爱君之念周公举武王昔日顾命之辞以留召公召公宁不恻然有动于中乎
公曰君告汝朕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监于殷丧大否肆念我天威予不惟若兹诰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时二人天休滋至惟时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让后人于丕时
公曰君凡我所以告汝者皆出于中心之诚然然则周公岂有不诚者哉而必曰告汝朕示之以至诚者盖召公之所见与周公不同以圣人而与圣人言则不言而意已传以圣人而与贤人言故多言而意始悟召公下于周公一等者也故不能无费辞保奭既称之曰君又称其官皆所以尊召公也其汝克敬我告汝之言既出于诚则汝当敬我之言不可忽也其以予之言监视于商家丧亡大乱肆念天威之可畏如此召公安得轻于去天威而谓之我者天下无一事而非吾身之理天威之可畏者即其理之可畏者也予不允惟若兹诰此又周公自谦之辞我之心未足取信于人所以如此多言以见多言非周公之得巳也因言所以明其心也予之意惟曰王业之所以成者在我二人周公不可一日无召公汝之意亦会与我合矣其言曰诚在是周召二人矣犹虑夫周家积累之久天之美日至福禄之来无穷非我二人所能当盖徳不胜福则必有危我深以满盈为惧故欲去也夫召公所谓在时二人之意虽与周公合而惟时二人弗戡之意则与周公异周公以王业终始为忧召公以一身满盈为忧也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让后人于丕时周公以为召公虽以满盈为忧惟能敬徳者则虽满而不溢汝盍以敬徳为念乎今日相成王保治安持盈成兢兢业业不敢少忽者是乃敬徳也又当于下僚之中有贤者则明而举之置之上位丕大也至于他时国家跻于大安功业至于大盛则此时可以逊与后人而去矣在今日未至于盛大未有俊民可逊则召公未可去也盖大臣之进退常以人才之得失为虑有贤者以任其事则身可以退而无虑萧何之死必引曹参以为相管仲不能荐贤于桓公徒知三子非人情不可近所以不能免后人之议也召公以满盈为忧周公所以开拓召公之心使之以天下为忧也
呜呼笃棐时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周公又叹而言曰所以厚辅周家者惟我二人故能至于今日之美使社稷安宁商民已服成王长而践祚岂非我二人之力乎虽然知今日之休为可美又当知他日之患为可虑既图之于其始必当保之于其终我之意欲与二人者皆能成文王之功于不怠言文王之功有所未备者当以勤而成之使海隅出日之际天所覆极地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之地无不率俾则文王之功始成茍及于近而不及于逺及于中国而不及于外夷皆未足为功之至观此章以见古之人君能信任其臣古之为臣者能任其责也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此岂易事哉而周公所以期望于召公者皆以是为人臣之职业明乎此则使是民为尧舜之民者非伊尹之责乎四海之内咸仰朕徳者非傅之责乎推而下之则牛羊之茁壮会计之当否果非乘田委吏之责乎千乘之国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比及三年可使有勇果非任千乘国者之责乎古之为人臣者随其小大而各任其责如此后之为人臣者随其小大而皆不任其责商财贿之有无计班资之崇卑其去古人已逺矣
公曰君予不惠若兹多诰予惟用闵于天越民公曰呜呼君惟乃知民徳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终只若兹往敬用治
惠顺也我不顺汝之所为所以如此多诰召公之意欲去周公之意欲留周公安得顺召公之所为而聴其去乎前言予不惟若兹诰所以见周公之不自恃此言予不惠若兹多诰所以见周公之不茍同天之爱民也无有穷已予不以一身为虑而以天之爱民者为念闵念也公曰呜呼又更端而告之叹而言曰惟乃知民徳借民情以为喻也民之徳罔不能成其始而怠其终民之情勤初怠终也如此既是召公之所熟知则召公安可以民情自处乎惟其终可也当敬顺我此言自今以往以敬而用治尤当谨其治于终也语有之曰行百里者半九十晚节末路之难也观此篇周公所以拳拳于召公者岂非人臣之晚节乎
尚书详解卷三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七
宋 陈经 撰
蔡仲之命【周书】
仲乃蔡叔之子也蔡叔流言于国周公既囚之于郭邻矣何为而复用其子也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使蔡叔之谋害及周公而不及王室则周公必将恕其罪惟其与三监淮夷武庚协谋以叛周周公身为冢宰将以正王法则不得私其兄弟焉是周公之不得已也虽然周公岂一日而忘兄弟之恩哉无一日而忘兄弟则夫叔之子有仲能克庸只徳以盖前人之愆岂非周公之所深幸欤又况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前日之事公不以恩而损义今日之事公不以义而掩恩观此篇之书当有以知周公亲亲之情故其所以告戒之言皆家庭训诲之语而非可以常情论也
蔡叔既没王命蔡仲践诸侯位作蔡仲之命
蔡叔既得罪于王家何以得称没盖仲之贤久矣周公既以其子为卿士则不可以囚其父盖赦其罪矣又况命蔡仲践诸侯位不废其旧国则叔为始封之君既赦其罪则得以称没先儒谓若父有大罪罪当絶灭正可别封他国不得仍取蔡名以蔡叔为始祖也其是矣
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囚蔡叔于郭邻以车七乘降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齿蔡仲克庸只徳周公以为卿士叔卒乃命诸王之蔡此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居摄之时周公为太师三公也冢宰六卿之长也以太师兼冢宰是为公以兼卿正百工之事当是百官总已以听冢宰也三叔流言即管叔蔡叔霍叔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孺子也变起于家庭祸生于骨肉周公将何以处此哉大义灭亲不得以兄弟之故而屈于王法使周公而如舜三叔如象则封之可也象之谋害舜也止及其身三叔之谤周公也害及于天下又况周公位冢宰正百工则法在周公权在周公安得以如舜哉致辟管叔于商者就商地而诛杀之也其罪重故也囚蔡叔于郭邻郭邻者中国之外地名囚者制其出入也其罪轻于管叔也降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齿废为庶人三年之间不得与兄弟叙齿列三年之外则齿之也其罪又轻于蔡叔也三叔皆有罪管叔霍叔之子无闻焉惟蔡叔之子蔡仲能用其敬徳故周公用之以为巳之卿士焉周礼畿内之诸侯立卿两人周公为畿内诸侯故以仲为卿士及叔之卒也乃命诸王之蔡孔氏曰叔之所封畿内之蔡仲之所封淮汝之间畿内之蔡名已灭故取其名以名新国然仲之命也不于叔未卒之前而乃于叔卒之后何也蔡叔未卒则仲无君国之礼蒯瞆在而立辄衞是以乱故周公之封仲也必于叔卒之后此又圣人所以正父子之名也此一章非周公命仲之辞乃史官叙述其事其言简而有法观周公之位冢宰也曷尝容私于兄弟之间哉其致辟管叔也乃管叔自取其辟而非周公辟之也其囚蔡叔降霍叔也乃管蔡自取其囚与降而非周公囚之降之也其封蔡仲也亦蔡仲自取其封而非周公封之也赏善罚恶在人而不在已周公何容心哉此之谓天讨有罪天命有徳
王若曰小子胡惟尔率徳改行克愼厥猷肆予命尔侯于东土往即乃封敬哉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尔乃迈迹自身克勤无怠以垂宪乃后率乃祖文王之彞训无若尔考之违王命
王若曰周公以王命告之也小子胡亦与小子封同意胡仲之名也小子者以其年齿尚少未有所知当受教诲也惟尔率徳改行克愼厥猷将以命之必有以美之汝能率循文武之徳能改蔡叔之行亦在于谨其道尔谨其道者不敢违道则必知所决择徳则循而为之父行则改而不为肆我所以命汝为诸侯于东土之地往即乃封敬哉汝今往就此封爵尤当敬其事勿谓其巳能率徳改行克愼厥猷而不加勉也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周公笃于亲亲之情故戒之之辞尤切尔庶几掩盖前人之过者惟在忠于事君孝于事亲忠孝可以立身可以扬名可以显父母不遗父母恶名如东晋沈劲耻其父有凶逆之行欲死以涤之变凶逆而为忠孝者此可谓能为子矣尔乃迈迹自身克勤无怠以垂宪乃后迈行也迹善迹也汝当行善自汝身始勤而终不怠以示乃子孙之法盖祖父有善行则舍汝之身使汝之子孙取法于祖父可也为祖父者既有过则尔子孙将何所法乎自汝身而不能行善不能克勤尔之子孙无取法则尔父之恶名日彰矣此乃周公深有望于蔡仲砥砺植立湔雪前人之耻以自新其门户也率乃祖文王之彞训无乃尔考之违王命此则周公示之以知所取舎也尔将何以垂宪乃后乎文王之彞训可循则循之尔考之违王命可改则改之蔡仲既能率徳改行则能率彞训不违王命矣周公又就其能者而申警之
皇天无亲惟徳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懐为善不同同归于治为恶不同同归于乱尔其戒哉愼厥初惟厥终终以不困不惟厥终终以困穷
此又以天人至公之理示蔡仲天无私亲惟有徳者辅之此天有至公之理也民无常懐惟惠者懐之此民有至公之情也尔勿谓汝父有罪天不辅汝民不懐汝自汝之身茍有徳以感乎天有恩以感乎民则天人将不汝弃天下之善亦多端矣而要其同归则归于治天下之恶亦多端矣要其同归则归于乱治与乱者善恶之应也故夫人之为善恶者不在治乱效验之日而常在于是非一念之初尔其戒哉当以同归于治同归于乱者为戒谨其初而思其终可也谨其初者乃是非之一念也思其终者治乱之效验也始然之火至于燎原滴溜之泉可以滔天安可不谨其初而思其终之可以常行乎君子言必稽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者是自初而为终之虑也茍惟决择之初不能谨审学仁而至于兼爱为无父学义而至于为我为无君无父无君遂至于为禽兽其端甚微而治乱甚大故谨厥初惟厥终者至于其终可以不困不困则归于治矣不惟厥终者终于困穷困穷则归于乱矣人情孰不欲好善恶恶亦谁肯舎善而从恶惟其决择趋舎之不审以恶者为善反以善者为恶及其机已熟则治乱形焉蔡仲为蔡叔之子是虽
其心以父之恶为惩戒安知不矫枉之过遂流于恶而不自知乎故周公以为善不同为恶不同者示之以其所归又以谨厥初者示之使知所辨惟恐蔡仲矫乃父之失惩乃父之罪过于用心虽不蹈父之恶而恶亦多端不可以一概言也
懋乃攸绩睦乃四邻以蕃王室以和兄弟
此言为诸侯之纲目也为尔之职者得非在于勉乃功乎凡诸侯所当为之职者皆在所勉也得非在于睦四邻乎凡朝聘会同乡校之礼在所当讲也惟其懋勉汝之功则蕃屏王室者在此矣内为天子牧养小民而外为天子御侮敌忾王所则乃绩之勉是乃所以蕃王室也惟睦汝之四邻则和兄弟者在此矣五年再相朝以修王命行玉帛之往来则四邻之睦是乃所以和兄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