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家训集解 - 第 35 页/共 85 页
〔三〕器案:文选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相如工为形似之言,二班长于情理之说。」诗品上:「张协巧构形似之言。」形似,犹今言形象也。苕溪渔隐丛话三八载石林诗话云:「古人论诗多矣,吾独爱汤惠休称谢灵运如初日芙蕖,沈约称王筠为弹丸脱手,两语最当人意。初日芙蕖,非人力所能为,而精彩华丽之意,自然见于造化之外,然灵运诸诗,可以当此者无几。弹丸脱手,虽是输写便利,动无违碍,然其精圆快速,发之在手,筠亦未能尽也。然作诗审到此地,岂复有余事。韩退之赠张籍云:『君诗多态度,霭霭空春云。』司空图记戴叔伦语云:『诗人之辞,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学者不能味其言耳。」
〔四〕刘盼遂曰:「按:扬都指建业而言,本书终制篇云:『先君先夫人皆未还建业旧山,旅葬江陵东郭。承圣末,已启求扬都,欲营迁厝,蒙诏赐银百两,已于扬州小郊北地烧砖,便值本朝沦没,流离如此,数十年间,绝于还望。……且扬都污毁,无复孑遗;还彼下湿,未为得计。』此处以建业与扬都并言,明扬都即建业矣。又北齐书之推本传观我生赋自注:『靖侯以下七世,坟茔皆在白下。』亦即终制篇所云之『建业旧山』也,此亦扬都表建业之证。扬都之名,惟颜君用之,他人文中不多觏也。」器案:曹毗、庾阐并有扬都赋,唐、宋人类书多引之,则称建业为扬都,尚矣,不得谓「他人文中多不觏」也,又世说新语文学篇两言庾阐作扬都赋事,庾亮且「大为其名价,云『可三二京、四三都』」矣。
〔五〕类说引「苦辛」作「苦卒」,苕溪渔隐丛话后二引作「辛苦」,俱未可据。
〔六〕下文「子朗信饶清巧」,饶字义同。通鉴九七胡注:「寒者,衰冷无气焰也。」
〔七〕赵曦明曰:「梁书刘孝绰传:『孝绰,字孝绰,彭城人。七岁能属文。舅齐中书郎王融深赏异之,每言曰:「天下文章,若无我,当属阿士。」阿士,孝绰小字也。』」
〔八〕史记司马相如传:「雍容闲雅甚都。」文选圣主得贤臣颂:「雍容垂拱。」吕延济注曰:「雍容,闲和貌。」
〔九〕各本无「常」字,宋本有,今据补。
〔一0〕「蘧车」,原作「蘧居」,今据孙志祖说校改,孙氏读书脞录七曰:「案:『蘧居』,『居』字误,当作为『车』,盖用蘧伯玉事。何逊早朝诗云:『蘧车响北阙,郑履入南宫。』见艺文类聚朝会类、文苑英华,彭叔夏辨证云:『集本题作早朝车中听望,是也。』『??不道车』,是讥何诗语,然不得其解,岂以『蘧车』二字音韵不谐亮耶?」案:宋本原注:「?,呼麦反。」卢文弨曰:「玉篇:『乖戾也。』」器案:孙云「用蘧伯玉事」者,见列女传仁智篇。广韵二十一麦引李概音谱:「??,辩快。」此以重文见义,不当引玉篇之单字。
〔一一〕案:诗苑未见著录,隋书经籍志:「文苑一百卷,孔逭撰。」据玉海艺文志载中兴书目:「逭集汉以后诸儒文章:赋,颂,骚,铭,评,吊,典,书,表,论,凡十属目录。」孝绰所撰诗苑,当是集汉以来诸家之诗,总此二书,则蔚为文笔之大观矣。范德机木天禁语谓:「唐人李淑有诗苑一书,今世罕传。」盖在唐代,孝绰之书已亡,而李淑续作之,然至元时,则李淑之书,一如孝绰之书,俱皆失传矣。
〔一二〕赵曦明曰:「梁书何逊传:『范云见其对策,大相称赏,因结忘年交好。自是一文一咏,云辄嗟赏。沈约亦爱其文。』余已见上注。」
〔一三〕齐书谢朓传:「朓善草隶,长五言诗,沈约常云:『二百年来无此诗也。』」梁书庾肩吾传:「梁简文与湘东王书:『至如近世谢朓、沈约之诗,任昉、陆倕之笔,斯实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
〔一四〕动静辄讽味,御览五九九引作「动辄讽吟味其文」。
〔一五〕赵曦明曰:「陶潜,字渊明,一字符亮。晋、宋、南史并有传。」
〔一六〕赵曦明曰:「梁书文苑传:『何思澄,字符静,东海郯人。少勤学,工文辞。起家为南康王侍郎,累迁平南安成王行参军兼记室,随府江州,为游庐山诗,沈约见之,自以为弗逮。除廷尉正,天监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举学士,入华林,撰遍略,勉举思澄等五人应选,迁治书侍御史。出为秣陵令。入兼东宫通事舍人,除安西湘东王录事参军,舍人如故。时徐勉、周舍以才具当朝,并好思澄学,常递日招致之。卒,有文集十五卷。初,思澄与宗人逊及子朗俱擅文名,时人语曰:「东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闻之曰:「此言误耳。如其不然,故当归逊。」意谓宜在己也。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工清言。周舍每与共谈,服其精理。世人语曰:「人中爽爽何子朗。」为固山令,卒,年二十四,文集行于世。』」
〔一七〕冠绝,为时冠首,断绝流辈。宋书颜延之传:「文章之美,冠绝当时。」
名实第十
名之与实,犹形之与影也。德艺周厚〔一〕,则名必善焉;容色姝丽,则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二〕,犹貌甚恶而责妍影于镜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三〕。忘名者,体道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惧荣观之不显〔四〕,非所以让名也;窃名者,厚貌深奸,干浮华之虚构,非所以得名也。
〔一〕德艺周厚,谓德行文艺周备笃厚也。
〔二〕卢文弨曰:「左氏襄二十四年传:『夫令名,德之舆也;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
〔三〕卢文弨曰:「庄子逍遥游:『圣人无名。』又天运篇:『老子曰:「名,公器也,不可多取。」』后汉书逸民传:『法真逃名而名我随,避名而名我追。』离骚:『老冉冉其将至兮,惧修名之不立。』逸周书官人解:『规谏而不类,道行而不平,曰窃名者也。』」
〔四〕卢文弨曰:「老子道经:『虽有荣观,宴处超然。』」器案:老子想尔注:「天子王公也,虽有荣观,为人所尊,务当重清静,奉行道诫也。」
人足所履,不过数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颠蹶于崖岸,拱把之梁〔一〕,每沈溺于川谷者,何哉?为其旁无余地故也〔二〕。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诚之言,人未能信,至洁之行,物或致疑,皆由言行声名,无余地也。吾每为人所毁,常以此自责。若能开方轨之路〔三〕,广造舟之航〔四〕,则仲由之言信〔五〕,重于登坛之盟,〔六〕赵熹之降城〔七〕,贤于折冲之将矣〔八〕。
〔一〕把,各本皆作「抱」,今从宋本。孟子告子上:「拱把之桐梓。」即以「拱把」连文。何焯曰:「此谓独木桥尔。」卢文弨曰:「梁,桥也。」器案:两手所围曰拱,只手所握曰把。淮南子缪称篇:「故若行独梁,不为无人竞其容。」高诱注:「独梁,一木之水桥也。」
〔二〕刘盼遂曰:「案:庄子外物篇:『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颜氏此文,正取庄意。」
〔三〕赵曦明曰:「战国齐策:『苏秦说齐宣王曰:「秦攻齐,径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马不得并行,百人守险,千人不能过也。」』」卢文弨曰:「亢父,音刚甫。」
〔四〕赵曦明曰:「诗大雅大明:『造舟为梁。』传:『天子造舟,诸侯维舟,大夫方舟,士特舟。』正义:『皆释水文。李巡曰:「
比其舟而渡曰造舟。」然则造舟者,比船于水,加板于上,如今之浮桥,杜预云:「则河桥之谓也。」』方言九:『舟自关而东,或谓之航。』」
〔五〕宋本「言信」作「证鼎」,原注「一本作『言信』。」郝懿行曰:「案证鼎谓证鲁之?鼎也,韩非子以为展禽事。」卢文弨曰:「案证鼎非子路事,韩非子说林下:『齐伐鲁,索谗鼎,鲁以其鴈往,齐人曰:「鴈也。」鲁人曰:「真也。」齐人曰:「使乐正子春来,吾将听子。」鲁君请乐正子春。乐正子春曰:「胡不以其真往也?」君曰:「我爱之。」答曰:「臣亦爱臣之信。」』『鴈』与『?』同,疑颜氏本误用,而后人改之。」器案:证鴈鼎事,吕氏春秋审己篇以为柳下季,郝氏以为韩非子作展禽,非是。
〔六〕赵曦明曰:「左哀公十四年传:『小邾射以句绎来奔,曰:「使季路要我,吾无盟矣。」使子路,子路辞。季康子使冉有谓之曰:「千乘之国,不信其盟,而信子之言,子何辱焉?」对曰:「鲁有事于小邾,不敢问故,死其城下可也。彼不臣而济其言,是义之也,由弗能。」』」器案:公羊传庄公十三年何休注:「土基三尺,土阶三等曰坛。会必有坛者,为升降揖让,称先君以相接,所以长其敬。」
〔七〕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文津本、别解「熹」作「喜」。沈揆曰:「后汉赵熹传:『舞阴大姓李氏拥城不下,更始遣柱天将军李宝降之,不肯,云:「闻宛之赵氏有孤孙熹,信义著名,愿得降之。」使诣舞阴,而李氏遂降。』诸本误作『赵喜』。」
〔八〕卢文弨曰:「冲,冲车也。晏子杂上:『仲尼曰:「不出于尊俎之间,而知千里之外,其晏子之谓也。可谓折冲矣。」』」
吾见世人,清名登而金贝〔一〕入,信誉显而然诺亏,不知后之矛戟,毁前之干橹也〔二〕。虙子贱〔三〕云:「诚于此者形于彼。〔四〕」人之虚实真伪在乎心,无不见乎迹,但察之未熟耳。一为察之所鉴,巧伪不如拙诚〔五〕,承之以羞大矣〔六〕。伯石让卿〔七〕,王莽辞政〔八〕,当于尔时,自以巧密;后人书之,留传万代,可为骨寒毛竖也〔九〕。近有大贵,以孝着声〔一0〕,前后居丧,哀毁踰制,亦足以高于人矣。而尝于苫块之中〔一一〕,以巴豆〔一二〕涂脸,遂使成疮,表哭泣之过〔一三〕。左右童竖〔一四〕,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谓其居处饮食,皆为不信。以一伪丧百诚者〔一五〕,乃贪名不已故也〔一六〕。
〔一〕卢文弨曰:「汉书食货志:『金刀龟贝,所以通有无也。』说文:『贝,海介虫也。象形。古者,货贝而宝龟,周而有泉,至秦,废贝行钱。』」器案:高僧传释道远传:「远周贫济乏,身无留财,有元绍比丘,每给以金贝,远让而弗受。」卢思道劳生论:「段珪、张让,金贝是视。」亦以金贝连文。
〔二〕朱亦栋曰:「案韩非子难势篇:『客曰:「人有鬻矛与楯者,誉其楯之坚,物莫能陷也。俄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物无不陷也。』人有应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也。以为不可陷之楯,与无不陷之矛,为名不可两立也。」』之推之语本此,赵氏失注。说文解字:『橹,大盾也。』」郑珍说同。器案:礼记儒行:「礼义以为干橹。」郑玄注:「干橹,小楯大楯也。」
〔三〕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黄本、文津本、朱本、通录二「虙」作「宓」,宋本作「虙」。赵曦明曰:「案颜氏有辨,在书证篇。宋本作『虙』,信颜氏元本,今从之。」
〔四〕卢文弨曰:「家语屈节解:『巫马期入单父界,见夜●者,得鱼辄舍之,巫马期问焉。●者曰:「鱼之大者,吾大夫爱之,其小者,吾大夫欲长之,是以得二者辄舍之。」巫马期返以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闇行,若有严刑于旁。敢问宓子何行而得于是?」孔子曰:「吾尝与之言曰:『诚于此者刑于彼。』宓子行此术于单父也。」』案:刑、形古通。据家语乃孔子告子贱之言。」
〔五〕黄叔琳曰:「六字洵为格言,当书绅佩之。」赵曦明曰:「
韩非子说林上:『故曰巧诈不如拙诚。乐羊以有功见疑,秦西巴以有罪益信。』」器案:三国志刘晔传注引傅子引谚,与韩非子同。
〔六〕赵曦明曰:「易恒:『九三,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案:王弼注云:「德行无恒,自相违错,不可致诘,故或承之羞也。」
〔七〕赵曦明曰:「左氏襄三十年传:『伯有既死,使太史命伯石为卿,辞。太史退,则请命焉。复命之,又辞。如是三,乃受策入拜。子产是以恶其为人也,使次己位。』」
〔八〕赵曦明曰:「汉书本传:『大司马王根,荐莽自代,上遂擢莽为大司马。哀帝即位,莽上疏乞骸骨。哀帝曰:「先帝委政于君而弃群臣,朕得奉宗庙,嘉与君同心合意。今君移病求退,朕甚伤焉。已诏尚书待君奏事。」又遣丞相孔光等白太后:「大司马即不起,皇帝不敢听政。」太后复令莽视事。已因傅太后怒,复乞骸骨。』」器案:白居易放言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若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意与颜氏相同。
〔九〕卢文弨曰:「竖,臣庾切,说文:『立也。』下亦音同。」
〔一0〕以孝着声,各本及类说作「孝悌着声」,今从宋本。
〔一一〕傅本、程本、胡本「于」作「以」。卢文弨曰:「礼记问丧:『寝苫枕块,哀亲之在土也。』」
〔一二〕卢文弨曰:「本草:『巴豆,出巴郡,有大毒。』」
〔一三〕郝懿行曰:「朱子有言:『割股庐墓,亦是为人。』正谓此也。韩非子内储说云:『宋崇门之巷人,服丧而毁其瘠,上以为慈爱于亲,举以为官师。明年,人之所以毁死者岁十余人。』余每读而叹曰:甚哉,世人之爱名,一至此乎!且亲死之谓何?又因以为名,于汝心安乎?吁,亦异矣!」
〔一四〕卢文弨曰:「竖,小使之未冠者。」
〔一五〕文选答宾戏:「功不可以虚成,名不可以伪立。」
〔一六〕卢文弨曰:「案:下当分段。」今从之。
有一士族,读书不过二三百卷,天才钝拙,而家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犊珍玩〔一〕,交诸名士,甘其饵者〔二〕,递共吹嘘。〔三〕朝廷以为文华〔四〕,亦尝〔五〕出境聘。东莱王韩晋明〔六〕笃好文学,疑彼制作,多非机杼〔七〕,遂设燕言〔八〕,面相讨试〔九〕。竟日欢谐,辞人满席,属音赋韵,命笔为诗,彼造次〔一0〕即成,了非向韵〔一一〕。众客各自沈吟,遂无觉者。韩退叹曰:「果如所量!」韩又尝问曰:「玉珽杼上终葵首,当作何形?」乃答云:「珽头曲圜,势如葵叶耳〔一二〕。」韩既有学,忍笑为吾说之。
〔一〕器案:酒犊,谓牛酒也。汉书公孙弘传:「因赐告牛酒杂帛。」
〔二〕器案:饵谓以利诱人也。后汉书刘瑜传:「奸情赇赂,皆为吏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