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家训集解 - 第 32 页/共 85 页
〔七〕赵曦明曰:「晋书嵇康传:『康遇王烈共入山,尝得石髓如饴,即自服半,余半与康,皆凝而为石。』」器案:此诗今不见沈集,沈游沈道士馆诗有云:「朋来握石髓。」见文选,李善注云:「袁彦伯竹林名士传曰:『王烈服食养性,嵇康甚敬之,随入山。烈尝得石髓,柔滑如饴,即自服半,余半取以与康,皆凝而为石。』」不知为此诗异文,抑别是一诗。
〔八〕傅本不分段。
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一〕,时俗准的〔二〕,以为师匠〔三〕。邢赏服〔四〕沈约而轻任昉〔五〕,魏〔六〕爱慕任昉而毁沈约,每于谈燕,辞色以之〔七〕。邺下纷纭,各有朋党〔八〕。祖孝征尝谓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优劣也〔九〕。」
〔一〕重名,犹言盛名、大名,与前文言「重誉」义同。后汉书孔融传:「孔文举有重名。」魏书文苑传:「杨遵彦作文德论,以为古今辞人,皆负才遗行,浇薄险忌;惟邢子才、王元美、温子升彬彬有德素。」
〔二〕后汉书灵帝纪:「其僚辈皆瞻望于宪,以为准的。」淮南原道篇高诱注:「质的,射者之准蓺也。」案:准的,犹今言标准目的。
〔三〕师匠,即宗师大匠。范宁春秋谷梁序:「肤浅末学,不经师匠。」广弘明集二八上王筠与云僧正书:「一代师匠,四海推崇。」
〔四〕赏服,颜本、朱本作「常服」。
〔五〕赵曦明曰:「梁书任昉传:『昉字彦升,乐安博昌人。雅善属文,尤长载笔,才思无穷,起草不加点窜。沈约一代词宗,深所推挹。』」
〔六〕抱经堂校定本「魏」下有「收」字,各本及类说俱无,今据删。
〔七〕辞色以之,犹今言争得面红耳热。晋书祖逖传:「辞色壮烈,众皆慨欢。」
〔八〕宋本及余师录「有」作「为」。
〔九〕北齐书魏收传:「始收与温子升、邢邵称为后进。邢既被疏出,子升以罪死,收遂大被任用,独步一时,议论更相訾毁,各有朋党。收每议鄙邢文。邢又云:『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收闻,乃曰:『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意道我偷任!』任、沈俱有重名,邢、魏各有所好。武平中,黄门颜之推以二公意问仆射祖珽。珽答曰:『见邢、魏之臧否,即是任、沈之优劣。』」又见北史魏收传及御览五九九引三国典略。器案:六朝时品题人物或文章,往往以所批评之对象的优劣,来定批评者之优劣,曹魏时亦有与此类似之事。三国志陈思王植传注引荀绰冀州记:「刘准子:峤字国彦,髦字士彦,并为后出之俊。准与裴頠、乐广善,遣往见之。頠性弘方,爱峤之有高韵,谓准曰:『峤当及卿,然髦少减也。』广性清淳,爱髦之有神检,谓准曰:『峤自及卿,然髦尤精出。』准叹曰:『我二儿之优劣,乃裴、乐之优劣也。』」(又见御览四0九、四四四引郭子。)
吴均集〔一〕有破镜赋〔二〕。昔者,邑号朝歌,颜渊不舍〔三〕;里名胜母,曾子敛襟〔四〕:盖忌夫恶名之伤实也。破镜乃凶逆之兽,事见汉书〔五〕,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见有和人诗者,题云敬同〔六〕,孝经云〔七〕:「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八〕。」不可轻言也。梁世费旭诗云:「不知是耶非〔九〕。」殷澐诗云:「飖扬云母舟〔一0〕。」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一一〕,澐又飖扬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一二〕,宋书已有屡游之诮〔一三〕;如此流比〔一四〕,幸须避之。北面事亲,别舅摛渭阳之咏〔一五〕;堂上养老,送兄赋桓山之悲〔一六〕,皆大失也。举此一隅〔一七〕,触涂〔一八〕宜慎。
〔一〕赵曦明曰:「梁书文学传:『吴均,字叔庠,吴兴故鄣人。文体清拔,有古气,好事者或效之,谓为吴均体。』隋书经籍志:『
梁奉朝请吴均集二十卷。』本传同。」
〔二〕破镜赋,赵曦明曰:「今不传。」
〔三〕赵曦明曰:「汉书邹阳传:『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案:此文不同,盖有所本。」郝懿行曰:「诸书多称『邑号朝歌,墨子不入』。」洪亮吉晓读书斋二录曰:「颜渊事,不知所出,或系曾参之误。」陈汉章曰:「案下句即称曾子,何得上句更是曾子?淮南说山训曰:『曾子立孝,不过胜母之闾;墨子非乐,不入朝歌之邑。』崔骃达旨又云:『颜回明仁于度毂。』」龚道耕先生曰:「水经淇水注引论语撰考谶云:『邑名朝歌,颜渊不舍,七十弟子掩目,宰予独顾,由蹶堕车。』」器案:刘昼新论鄙名章:「
水名盗泉,尼父不漱;邑名朝歌,颜渊不舍;里名胜母,曾子还轫;亭名柏人,汉君夜遁。何者?以其名害义也。」亦以回车朝歌为颜渊事,与本书同。
〔四〕郑珍曰:「水经淇水注引论语撰考谶云:『邑名朝歌,颜渊不舍。』淮南子、盐铁论(案见晁错篇)并云:『里名胜母,曾子不入。』」器案:御览一五七引论语撰考谶:「里名胜母,曾子敛襟。」说苑谈丛篇、论衡问孔篇、新论鄙名章亦以不入胜母为曾子,与本书同;史记邹阳传索隐引尸子,则又以为孔子。
〔五〕赵曦明曰:「汉书郊祀志:『有言古天子尝以春解祠,祠黄帝用一枭破镜。』注:『孟康曰:枭,鸟名,食母。破镜,兽名,食父。黄帝欲绝其类,故使百吏祠皆用之。』」
〔六〕卢文弨曰:「以同为和,初唐人如骆宾王、陈子昂诸人集中犹然,别有作奉和同云云者,和字乃后人所增入。」器案:叶梦得玉涧新书云:「类文有梁武帝同王筠和太子忏悔诗云:『仍取筠韵。』」此当时和诗言同之证。白居易和答诗十首序云:「其间所见,同者固不能自异,异者亦不能强同,同者谓之和,异者谓之答。」
〔七〕见士章。
〔八〕唐明皇注云:「资,取也,言敬父与敬君同。」
〔九〕赵曦明曰:「汉武帝李夫人歌:『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卢文弨曰:「费旭,江夏人。」刘盼遂曰:「案『旭』皆『甝』之误字也,隋书经籍志:『尚书义疏,梁国子助教费甝作。』陆氏经典释文叙录同。三国、六朝,费氏望出江夏鄳县。」器案:「费旭」当作「费昶」,南史何思澄传:「王子云,太原人,及江夏费昶,并为闾里才子。昶善为乐府,又作鼓吹曲,武帝重之。」隋书经籍志集部有梁新田令费昶集三卷。乐府诗集卷十七载梁费昶巫山高云:「彼美岩之曲,宁知心是非。」下句当即颜氏所引异文,抑或因颜氏弹射而改之也。刘盼遂以为当作「费甝」,非是。
〔一0〕抱经堂本「飖」作「飘」,下同。赵曦明曰:「晋宫阁记:『舍利池有云母舟。』见初学记。」卢文弨曰:「『殷澐』疑是『殷芸』,梁书有传:『芸字灌蔬,陈郡长平人。励精勤学,博洽群书,为昭明太子侍读。』宜与简文相接也。又有湘东王记室参军褚澐,河南阳泽人,有诗。二者姓名,必有一讹。」
〔一一〕卢文弨曰:「以耶为父,盖俗称也。古木兰诗:『卷卷有耶名。』」刘盼遂曰:「按南朝通俗称父为耶。南史王彧传:『长子绚,年五六岁,读论语至「周监于二代」,外祖何尚之戏之曰:「可改『耶耶乎文哉』。」绚即答曰:「尊者之名安可戏?宁可道『草翁之风必舅』?」』缘论语此句为『彧彧乎文哉』,彧是绚之父之名,故何戏改为耶,知南朝通称父为耶矣。」器案:文心雕龙指瑕篇:「至于比语求蚩,反音取瑕,虽不屑于古,而有择于今焉。」「是耶」之耶为父,「云母」之母为母,即比语求蚩之证;下文「伐鼓」,又反音取瑕之证也,此皆所谓「讳避精详」者也。
〔一二〕宋本及余师录无「文章」二字。伐鼓渊渊,诗小雅采芑文。
〔一三〕李慈铭曰:「案金楼子(杂记上)云:『宋玉戏太宰屡游之谈,流连反语,遂有鲍照伐鼓、孝绰布武、韦粲浮柱之作。』此处『
宋书』,本亦作『宋玉』。」刘盼遂曰:「案梁元帝金楼子杂记篇……据孝元之言,是引诗『伐鼓渊渊』者为鲍照,然而沈约宋书明远附见南平王铄传中,不见『伐鼓』之文,亦无『屡游』之诮。隋书经籍志正史类有徐爰宋书六十五卷,孙严宋书六十五卷,宋文明中撰宋书六十一卷,则明远『伐鼓』『屡游』故实,当在此三史中矣。」器案:文镜秘府论西册论病文二十八病第二十:「翻语病者,正言是佳词,反语则深累是也。如鲍明远诗云:『鸡鸣关吏起,伐鼓早通晨。』伐鼓,正言是佳词,反语则不祥,是其病也。崔氏云:『伐鼓,反语腐骨,是其病。』」是伐鼓反语为腐骨。屡游反语未详。鲍明远诗,见文选行药至城东桥一首。又案:陆机赠顾交趾公贞诗:「伐鼓五岭表,扬旌万里外。」谢惠连猛虎行:「伐鼓功未着,振旅何时从?」梁武帝藉田诗:「启行天犹暗,伐鼓地未悄。」均引诗「伐鼓渊渊」,不独明远一人而已。诗中密旨六病例反语病六亦云:「篇中正言是佳词,反语则理累。鲍明远诗:『伐鼓早通晨。』伐鼓则正字,反语则反字。」器又案:六朝人所用伐鼓有二义:一为出师,即本诗经;一为戒晨,水经?水注云:「后置大鼓于其上(平城白楼),晨昏伐以千椎,为城里诸门启闭之候,谓之戒晨鼓也。」即其义也。若鲍诗所用,则后一义也,此应分别。
〔一四〕流比,流辈比类。三国志魏书夏侯太初传:「拟其伦比,勿使偏颇。」义同。
〔一五〕赵曦明曰:「诗小序:『渭阳,秦康公念母也。康公之母,晋献公之女。文公遭丽姬之难未反,而秦姬卒;穆公纳文公,康公时为太子,赠送文公于渭之阳,念母之不见也,我见舅氏,如母存焉。』」器案:此言母在北堂,而别舅摛渭阳之咏,是为大失也。太平广记二六二引笑林:「甲父母在,出学三年而归,舅氏问其学何得,并序别父久。乃答曰:『渭阳之思,过于秦康。』既而父数之:『尔学奚益?』答曰:『少失过庭之训,故学无益。』」资暇集上:「征舅氏事,必用渭阳,前辈名公,往往亦然,兹失于识,岂可轻相承耶?审诗文当悟,皆不可征用矣。是以齐杨愔幼时,其舅源子恭问读诗至渭阳未,愔便号泣,子恭亦对之欷歔。」
〔一六〕沈揆曰:「家语:『颜回闻哭声,非但为死者而已,又有生离别者也。闻桓山之鸟,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将分于四海,其母悲鸣而送之,声有似于此,谓其往而不返也。孔子使人问哭者,果曰:「父死家贫,卖子以葬,与之长决。」子曰:「回也善于识音矣。」』一本作『恒山』者,非。」赵曦明曰:「案:沈氏所引家语,见颜回篇,说苑辨物篇亦载之,『桓山』作『完山』。」器案:桓山之悲,取喻父死而卖子;今父尚健在,而送兄引用桓山之事,是为大失也。又案:初学记十八、御览四八九引家语作「恒山」,与沈氏所见一本合;抱朴子辨问篇作「完山」,与说苑合。又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及余师录引「桓山」作「柏山」,系避宋讳缺末笔而误;朱本作「北山」,又缘「柏山」音近而误也。
〔一七〕一隅,注详勉学篇「校定书籍」条。
〔一八〕触涂之触,与「触类旁通」之触义同,唐书崔融传:「量物而税,触涂淹久。」
江南文制〔一〕,欲人弹射〔二〕,知有病累〔三〕,随即改之,陈王得之于丁廙也〔四〕。山东风俗,不通击难〔五〕。吾初入邺,遂尝以此忤人〔六〕,至今为悔;汝曹必无轻议也。
〔一〕赵曦明曰:「文制,犹言制文。」器案:徐陵答李颙之书:「忽辱来告,文制兼美。」制、制古通。
〔二〕弹射,犹言指摘、批评。李详曰:「张衡西京赋:『弹射臧否。』」器案:晋书五行志:「吴之风俗,相驱以急,言论弹射,以刻薄相尚。」
〔三〕诗品上:「张协文体华净,少病累。」所谓病累,主要指声病而言。通鉴二二二胡注:「声病,谓以平上去入四声,缉而成文,音从文顺谓之声,反是则谓之病。」文镜秘府论西册:「家制格式,人谈疾累。」疾累即病累也,其书列有文二十八病。
〔四〕赵曦明曰:「文选曹子建与杨德祖书:『仆尝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昔丁敬礼常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能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尝叹此达言,以为美谈。』」
〔五〕卢文弨曰:「难,乃旦切。」案:击难,攻击责难也。世说新语文学篇:「桓南郡与殷荆州共谈,每相攻难。」攻难即此击难也。
〔六〕宋本无「此」字。
凡代人为文,皆作彼语,理宜然矣。至于哀伤凶祸之辞,不可辄代〔一〕。蔡邕为胡金盈作母灵表颂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丧〔二〕。」又为胡颢作其父铭曰:「葬我考议郎君〔三〕。」袁三公颂曰:「猗欤我祖,出自有妫〔四〕。」王粲为潘文则思亲诗云:「躬此劳悴〔五〕,鞠予小人〔六〕;庶我显妣,克保遐年。」而并载乎邕、粲之集〔七〕,此例甚众。古人之所行,今世以为讳〔八〕。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一0〕:是方父于虫〔一一〕,匹妇于考也〔一二〕。蔡邕杨秉碑云:「统大麓之重〔一三〕。」潘尼赠卢景宣诗云:「九五思龙飞〔一四〕。」孙楚王骠骑诔云:「奄忽登遐〔一五〕。」陆机父诔〔
一六〕云:「亿兆宅心,敦叙百揆〔一七〕。」姊诔云:「俔天之和〔一八〕。」今为此言,则朝廷之罪人也〔一九〕。王粲赠杨德祖诗云:「我君饯之,其乐泄泄〔二0〕。」不可妄施人子,况储君乎?〔二一〕
〔一〕郝懿行曰:「此论亦未尽然,如诗之小弁,宜臼之傅所作,即是哀伤凶祸之辞,可得代为也。」
〔二〕余师录「然」作「倏」,义较佳。卢文弨曰:「此文今蔡集有之。胡金盈,胡广之女。此句作『胡委我以夙丧』。」刘宝楠汉石例一称灵表例举此及司徒袁公夫人马氏灵表,云:「灵之为善,常训也,大戴礼曾子篇:『神灵者,品物之本也,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诗灵台传:『神之精明者称灵。』故汉书礼乐志安世房中歌,灵凡再见,郊祀歌练时日,灵凡八见,天地一见,赤蛟五见,皆谓神灵也。说文云:『灵,灵巫以玉事神,从玉霝声。』又云:『灵或从巫。』案:灵本事神之玉,因以名神;其事神之巫,亦因以名灵。然则灵表者,以兆域为神所依,故表其神灵,王稚子阙称先灵是也。」
〔三〕卢文弨曰:「胡颢,广之孙,议郎,名宁。今蔡集无此篇,与下袁三公颂同逸。」
〔四〕左传昭公八年杜注:「胡公满,遂之后也,事周武王,赐姓曰妫,封之陈。」广韵二十一欣:「袁姓出陈郡、汝南、彭城三望,本自胡公之后。」诗周颂潜:「猗与漆、沮。」郑笺:「猗与,叹美之言也。」
〔五〕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文津本及余师录「悴」作「瘁」,字通。诗小雅蓼莪:「哀哀父母,生我劳瘁。」郑笺:「瘁,病也。」
〔六〕蓼莪:「母兮鞠我。」毛传:「鞠,养。」
〔七〕赵曦明曰:「思亲诗,今见粲集中。」
〔八〕宋本及余师录引句末有「也」字。
〔九〕郝懿行曰:「文心雕龙指瑕篇云:『永蛰颇疑于昆虫。』」李详曰:「案艺文类聚十四,曹植武帝诔:『潜闼一扃,尊灵永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