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闸 - 第 5 页/共 9 页
爬起来,今日出去弄点东西家来,与姑娘吃吃。他一直到了街上,见一个人还没有走。他就风跑了走,走到了一个豆腐店门口,有一位在块拉风箱,他说:“我烘烘脚你!”那师父喊了一声:“五老爹,把脚拿出来!这个臭味难闻!”他说:“浆该滚了!”师父说:“滚了。”走到锅上,拿了十张豆腐皮自己吃了,说:“借个头钵我用用!”开店无奈,找了头钵把他,他拆了些火,又放上粗糠,把大碗又舀上浆,放了五张豆腐皮,说:“我带回去与奶奶吃你,今日多谢你店中晦气!”他奔街上,到了吊桥上,遇风一刮,把头钵内火星飞出,扑在五爷膀上,他把手一松,头钵浆打得干干净净,独独泼在狗屎上。五爷叹了一口气:“奶奶呀,你好苦命那!”他回头直奔南门街内,听见一声爆竹声音,想必有人家开店,不免风奔前来一看,又要进店讹粉团吃。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皮奉山闹点心店
孙大理显魂借贷
诗曰:
世间无赖亦颇多,仔细思量没奈何。
见食垂涎须忍耐,不如硬抢往家拖。
话说皮五癞子听见爆竹之声,沿途探听。谁知南门城门口有一个姓张的,开张一个粉团店,今日挂牌开市,门口热闹非常。排了许多桌凳,上下人共七八个,忙个不了。五爷到了粉团店门口一看,有张案子摆些粉子,堆了一堆:有豆沙的,也有肉的,放在案上。外面有些人在块等粉团,拥挤不开。谁知皮五爷进了店,恭喜了一声,坐下,闻见粉团,一阵香味到了十二重楼,解馋补虚开胃口。皮五爷忍不住开口问道:“开店的,你姓什么?”开店的答道:“我姓张,弟兄三个,住在南京水西门城外。大家兄叫做张松,今年四十二岁,有个侄儿二十四岁;二家兄叫做张崇,年三十六岁,有一个侄女儿十八岁;我小的年纪二十八岁,尚未有后代,生过数胎不存。”谈了半会闲话,说毕了,五爷开言叫声:“店东你赊几个粉团我吃吃。”
店东说:“我今日才开店,利息甚微,未曾大发利市。我小店一概不赊,况尊驾我又不相识,请到别处去赊罢!”皮五爷听见一番话,他有底气,叫声:“店东,你看放亮些,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定要你赊么?当初你家令尊翁姓张,你们弟兄三个。”一长一短说了半日话,谁知俱是张三告诉他的话。五爷又说:“你家令尊当日借我家父亲四百两银子,至今本利未还,到了如今你开了店,认不得相好的了?我今日来恭喜你的,说赊几个粉团,你倒一毛都不拔了!爽利些,是你的造化;若要没得,就将历年本利一并算还我,我就罢了;要是没得还我,我叫你这个三官店就开不成,同你打场恶官司,花的你干干净净!”旁边站闲的说道:“只怕你家是该他的,不然,他如何晓得你家根底?”开店说:“是我同他谈心的!”那人道:“在我看起来,赊几个与他罢。”开店的不肯,说道:“我又没有大发利市!”皮五癞子听见说:“你没有大发利市,我代你发利市!”腰内拿出大钱一文,朝钱筒内一丢,咕咚咕咚的响,口里道:“一本万利。”就走到案上,自己取了一个土络子,又自己装了二十个粉团,出得店门,说道:“姓张的,今日我皮奉山多谢你了!”五爷拿了粉团家来,喊声奶奶,叫奶奶吃粉团。奶奶只吃三个,五爷倒吃了十七个。吃毕,他奔叉鸡王二家赌去了。一连数日不归家。
不觉光阴易过,到了腊月半边。只见彤云密布,瑞雪飘飘。
五奶奶在家饱一顿,饿一顿,可怜家中连柴米俱无,清锅冷灶的挨日子。一日晚间,五爷回来,奶奶拉住五爷说:“你妻子在家终日忍饿,你心中可过意得去?”五爷闻听此言,叫声:“奶奶,你想想瞧,天下那有男家该养婆娘的?还是奉旨的,还是奉明文的?你看小心些,我翻过脸来,你试试我的太平拳头,你尝尝看可有点滋味?”可怜孝姑忍泪吞声的上床睡觉。
不期次日,皮五爷照常又赌去了,仍到三更回来,口中喊道:“孤王摆驾回宫。”进了芦巴门,他见妻子孝姑骨瘦如柴,把他头发一揪,打了一个嘴巴子,把孝姑一推,跌倒在地,说道:“孤王旨下,传殿前金瓜武士,朕龙性发作,将娘娘贬下冷宫!孤王安寝龙宫睡了。”孝姑娘爬起来,叫了一声:“皮奉山,皮奉山!你要看你妻子,此刻看罢!”孝姑娘主意想定,欲寻自荆开了芦巴门,顺城脚根到了一株小槐树跟前,将汗巾解下,打一个死扣儿,挂在枝上。孝姑娘眼泪汪汪,叫了一声:“爹爹呀!女儿命不好,嫁了一个不长俊的丈夫!没奈何自尽了罢,料想也没有个出头的日子!”又叫了一声:“爹爹呀!你阴灵前来领你苦命的女儿去吧!”姑娘此时正欲自尽,从那一首起了一阵阴风,过处现出一位大理老爹,二次显魂,口中低低的声音叫了一声:“亲儿呀!为父的海大的冤仇要你报哩!等后来有一位清官到任时,你切切的记着数句言语。”
说道:
前子系,后子系,子系占了子系妻。大女子,二女子,前人反被后人欺。要知冤枉事,决开火中土。
说罢复又低低叫声:“亲儿呀!你日后富贵荣华,夫唱妇随,你不要寻此拙见。我阴灵引领你到小继家借贷些须,挨过残冬,明正大发。”
不言孝姑随大理老爹的阴魂向小继家来,再言强氏大娘坐在家中,见雪大风狂,天气寒冷。他身上穿了一件大红洋绉皮证,加了一件皮绵袄,底下系了一个皮裙,足下穿了毡褶裤子,一双倩皮球的小占鞋,手上戴了一付纹银响镯,叫大爷买了豆腐回来预备吃酒。因大爷要房钱回来迟了,奶奶说:“这么冷法,此刻才回来!”
不提小继进房,将要来的房钱放在梳桌抽屉内。再言强氏大娘同大爷房中端了香油钵子,又挖了一瓢子猪油,拎了一篮子豆腐,到了锅上放下来,点火架柴。正引着火又熄了。忽然一个黑团子影了一下,跑出个狸花猫来,唬了一跳。奶奶把火引着了,大爷烧火。奶奶取了一把刀,打了豆腐,用锅铲子放香油,把锅一滑,煎豆腐。还未煎好,忽听外面有人敲门,乃是妇人之声。奶奶说:“罢了!你在外面开心的很,今日有人找上门来了!”奶奶叫:“大爷,你快些开门去!”大爷到门首开门,谁知大理老爹将孝姑引至小继门口,叫孝姑敲门,老爹站在对过黑影子里。大爷开门,看见孝姑娘,喊了一声:“孝妹妹呀,苦坏了你了!我要来看看你,又怕皮五癞子难惹。
今日此刻,怎么认得前来的?”姑娘说:“我同老爹前来与你借几两银子用用。”小继说:“老爹在那一块呢耶?”姑娘用手一指,说道:“那不是爹爹么!”小继抬头一看,唬了一跳,只见大理老爹七孔流血,望着小继点了一点头;唬得小继筛糠抖战,乱喊乱叫说:“我见了鬼了!”奶奶连忙问着何事,小继说:“孝,孝,孝,妹,妹,妹,同老,老,老,爹,爹,爹前来借银子的!”大娘听见一慌,手一滑,把刀一掉掉在锅里,把锅打了一个洞,豆腐一抖,泼在锅堂内。大娘浑身发抖,战战兢兢跑到房内,开了书桌抽屉,取了十两银子,就是大爷才要家来房钱,叫:“大爷,你快,快,快,快送与孝子去罢!”
大爷硬了头皮,将银子送出,递与孝姑。
再言强氏同了小继将大门关好,一直进房,齐奔床上,连衣服都未曾脱,把被蒙了头,只是发抖。
再言大理老爹叫了一声:“儿呀,走罢!”引着孝姑且奔东门城脚根。姑娘站在门首,用手推门进来。再言老爹灵魂到了皮五爷床前,用手一卡,卡住嗓子,说:“你休推梦里睡觉。”
叫声:“皮奉山,你太狠心!我家女儿嫁在你家,你揉挫他够了。从此以后改过便罢,若再行凶,我就要绝你性命!”把手一松,皮五爷一吓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此时看见天色大亮,欲要起来。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皮奉山卖菜孙孝姑送灶
诗曰:
小本营生走街头,看着檐前夕阳收。
可恨时运全无继,从此今朝一日休。
话说皮奉山睡在床上,忽然惊醒,爬起来看见五娘站在面前,满眼泪痕,开言叫声:“五奶奶,你昨日在那一块去,冻得这模样?冰冷的何苦来呀!”五娘开言,叫:“五爷呀!你昨日晚上吃得大醉回来,你一时龙性发作起来,把我贬下冷宫去的呀!”五爷说:“奶奶,你想想瞧,我麻雀子头上有多大的脑子哩!胡言乱语,我吃饭的家伙要被你请下来,看看食嗓哩!”五爷说:“从今后要禁言。”奶奶说:“我被贬下冷宫里,想再生无益,欲寻自荆奔到前面树上,正要寻死上吊,被我爹爹灵魂救了我下来,引着我到孙小继家借贷些须,说挨过残冬,明年要交好运,夫荣妻贵了。”五爷听了奶奶之言,周身寒毛根根直竖,叫声:“奶奶,你晓得,老爹虽然做鬼,灵得很耶!我被他一卡,卡得我上不得上,下不得下,说:我儿被你揉挫,下次若再欺他,我就不得过门了。我被他一唬醒了,惊出了一身冷汗。”说:“奶奶,如今你有了银子,把我去做生意罢!”五奶奶叫他掉过脸去,取了一两多重银子与他。
谁知五爷将银子拿去,仍奔王二家赌去,输得干干净净回来。
他家来,到半路想了一派胡言,回来诈银子。到了家中,看见奶奶、揪住头发一索,索了一个斤斗,叫了一声:“奶奶,不妨你看那一个,望我说明白。你悄悄的,人不知鬼不觉,瞒着人嫁去!若是零零的嫁,我是不依的!脸要丢我的,不是好说话!你不妨你此刻同那一个通奸?你说!”奶奶一听,“五爷暂息雷霆之怒,权罢虎狼之威!你的妻子虽是公门之女,颇晓三从四德。你今说此混话,从何而来的?”“罢呀,若不是看上人,你那白晃晃的银子是那一块来的?不妨你说,那一个是色胆包身了,也不访访我五爷爷可好惹的?”于是二人斗口。
奶奶说:“五爷,早上你妻子已告诉你的耶!是爹爹引我到小继家去的耶!你若不信,前面大树上你看看去!”于是五爷出门,奔东门城脚根,顺着城找去,果然见树上挂着一条汗巾。
他回心一想,妻子之言一些不差;老爹之言,一些不错。他回到家中叹息了一会,复又到外边,叫了声:“倪老三!连日生意可好?卖菜可有利钱?”倪三说:“也罢了!”“我要明日做生意,你可把篮子借与我用用吧!”倪三说:“我明日要做生意,如何能个借与你?”“不妨呀!大家用用。”倪三不肯,他就用强。倪三没奈何,五爷将篮拿了家来说:“奶奶,同你借本钱做生意。”奶奶见五爷做生意,倒也欢喜。奶奶随即与他几钱银子。
次日清晨,五爷直奔城外菜园,讲定一百二十文一担,发了一担菜钱,倒把青菜挑了那一担,可怜南街喊到北街,并无一人买他的。此刻太阳到挫了西了,没得人买,他无法可施,一走走到一条深巷内,喊了一声:“卖菜!”独独有一位奶奶喊了声:“买菜呀!”皮五癞子一直挑了进来,说:“奶奶,一十文一百个一斤。”说了半会,奶奶不懂。五爷将菜倒下来了,说:“把钱吧,随你!”奶奶说:“菜我要不了。”还在块捡那一棵,这一棵。五爷暴跳如雷:“不把钱我么?”奶奶说:“我要不了!”五爷说:“讲明白了,八百文。”奶奶说:“放你娘的屁!”两下大闹,旁边邻居出来做拦停,把奶奶银镯一只,当了大钱八百文与他。众人开言:“奶奶,他是皮五癞子,你为何要买他的菜?”奶奶大气,说:“舍他钱买年食吃罢!”
再言皮五癞子带了钱,奔王二家,输得干干净净,连篮子作二百文都输去了。王二他要这担篮子无用,取了草标,摆在门口卖。适值倪三没做生意,看见了,家去,望五奶奶细说情由。奶奶把钱倪三赎篮。
再言五奶奶气出一场大病来,多蒙张妈前来照应。到了腊月二十边,五奶奶、五爷如今家中连柴米全无,怎么过?五爷呀长叹一声。五爷又叫:“奶奶,有银子把点,我上街买柴桑籴米。”奶奶无奈,仍有一块银子把与五爷。五爷到了街,上钱店内一称,称有一两一钱三分,随即叫店家:“代我包起来,要红纸包,代我写大发财三字!”他又叫打开来,包起来,如此数次,拿到家交与奶奶,说明年好做本。五爷又复到街上,讹了些豆腐边、香油等家来,庖厨吃毕饭,没有别法,仍去小赌。
那一天,快到送灶日期了,奶奶说:“五爷,快过年了。”
五爷说:“提起过年,我倒有一番心事了。奶奶,你老实些,那一家过年过得好,过得热闹,你跟他家去过年罢!你早些离了穷窝,你过好日子去罢!”奶奶说:“五爷,你说那里话!
我生是皮家人,死是皮家鬼。五爷你好狠心,叫我可往那里去!”
“奶奶,你说的话金石良言!我要是个人,你望我说就好了。
我见同鬼间了壁!”五奶奶又说了闲话,五爷到外面找人,弄了些烧酒喝。到了王二家,看人在块赌钱。到了三更天,人静了,没人走路,五爷才家来安歇。
到了二十三日,家中一切俱无。到了下午时候,看见人家买东西热闹,五爷又找了一个朋友,喝了四两酒,悠悠在肚内盖起来。远远走到了一个米店门口,他用手一抄,说:“看看米样!”说:“你可赊几升糯米与我,写账罢了,明春加利奉还。”米店无奈,把糯米量了五升与他。他又要了些米糟料豆。
正走之间,远远来了一个卖灶糖的。五爷问:“你这灶糖卖多少钱?”卖糖人说:“十伙。”五爷一听,扭过扶领,抬拳就打:“我与你做买卖,为何叫我‘失火’?”街上人做好做歹,将灶糖送与五爷。五爷携了灶糖等件,直奔自家来,告诉奶奶,奶奶心中大喜。奶奶说:“丈夫好了,如今是败子回头金不换!”
到了晚上,煮好灶饭,奶奶请五爷拜上灶君。五爷说:“如今灶君没处走。”喊了一声:“倪三,你家灶君请让让,好让我家灶君先走!”不知让不让,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到年就过年遇货就打货
诗曰:
年来年去又新年,终日昏昏在街前。
识逢亚页子来相会,扭过扶领就要钱。
话说皮五爷五癞子硬直直将芦巴伸手一抓,扒了洞,说:“请灶君神圣!”就跪将下去,口中便诵告说:“弟子皮奉山,今年清香素烛,并无三牲供献,保佑弟子明年发了大财,一定买三牲全礼供献。今年望神灵担待!你老人家老实些吃,没人陪你!”于是夫妻叩首已毕,吃灶饭,连锅巴都被五爷吃下去了。
再讲次日,五爷一早起来,买了四两喝喝,上街找鸦子。
远远看见槽坊内柜台上很为热闹:张老爹、李老爹,站了一柜。
众人看见皮五爷前来,说声:“我们回头拢你。”一拱而散。
五爷进来,向柜台上人说:“家门清净,人口平安!”五爷说:“我有个当包,代我查查!”伙计说:“你有个什么当包?”
五爷说:“有一把戥子,暂押在你店里,怎说没有耶?”伙计无奈,代他转查出来了,犹如骆驼长牙齿——变了象,旋即用算盘一算,共欠七钱三分半。“代我把纸条字毁去,当包今日我赎,代我把账簿上写十二月二十五日,一并收清。拿过去吧!
我们这主顾可好么,二十五日还账。伙计,好的很!仍押两坛酒过年,正月清账。”伙计不依:“放你娘的屁,一个钱不把,还要押两坛过年!”两下争闹,东家出来了,他就口软了:“押二十斤罢。”东家说:“老五呀!今日收账了,明年把我吧!这个没砣尊戥,明年再押罢!”五爷不依,又做好歹的,送十斤酒与他罢。酒把式拿了一个坛子来打酒,报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五爷说:“伙计,打准了!
错数了吧?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柜上人说:“不好了,满出来了,东家师父!”大家说:“不要送你二十斤,天从人愿!”于是,吩咐师父代皮五爷将酒家去。
五爷出得酒店门,一直到了米铺之中。把米一扌错,到了那一家一扌错,找尾讹了一个足数,约有二三斗米。后又到磨坊门口,他左手拿了个酒杯,右手拿了个头钵藏在背后,走进磨坊,说:“寻点干面。”店里人看见酒杯,说:“扌错点去吧!”不期他头钵一扌错,端着飞跑。到酱坊门口:“你家酱瓜、生姜,送我些家去炒十香菜。你叫师父送了十条瓜子是苦的。”又找上生姜等件,土络子盛了。又到柴店,硬讹了一担大柴,又拢油店讹了五斤油,又加添了半斤麻油,逐件东西送到家里去。他又上街,到窑货店,讹了个火盆,又讹了个茶吊子;走到炭店门口,请叫一声说:“我从不拢你,你今日到二十八的了,赊几斤元宝炭,送我蜡烛。”老爹回不起他,称了三十斤谷片,二十斤谷成,十斤红烛,叫人送到他家。他又到前面,到了一个南货店,店东不在块,有一位新来的小官能干,在柜上做生意。
看见皮五爷,他认错了,认做是人家下锅,把手一招:“买果子,进来!”众人先前一柜,此刻一个全无。小官说:“你尊驾是买果子的么?可开个单儿。”五爷说:“好!”小官说:“回来照单查货。”五爷见柜内有熟人,把眼稍挤一挤,众人不敢开口。亦有将腿踢小官,亦有背后打手势,小官不懂,认是个好户,遂将果子一一开列于后:红枣一斤橘子一斤黑枣一斤风菱一斤元眼一斤青饼一斤核桃一斤洋糖一斤还有灶牌一个,坑三姑娘、金钱天地牌,逐件清楚,五爷托着土络就走。小官喊了一声:“把钱查下来!”五爷说:“你不要钱送我的,怎么又要起钱来了?”皮五爷大喊,说要扒店。店东一吓,走出来:“五爷!看我分上,货你拿了去吧!”
五爷又转身望店东说:“小官,你要打发他,我是不依的!”
于是他走了。再言小官说:“野人要东西,不把钱,还要撒泼!”
众人说明,小官方晓得他是皮五癞子。
再言走到了肉店门首,开口叫声:“傅老大,我一宗从不扰你,今日过年了,赊宗元宝肉吃!”傅大爷说:“皮五癞子,小伙,你访访我傅大爷是个好说话的?别处怕你,我这里不怕你撒野的!”二人你争我斗,皮五癞子手疾眼快,拿起刀来,认定傅大砍来,傅大眼尖,跑的了。五爷见没有人在块,取了一个猪头、四方元宝肉才走。傅大看见:“老五,你不恼,我与你玩的!”
又到了卖鱼摊子上,一位笑嘻嘻叫:“老五,我为你留了上好的鲤鱼两个,我正要打发人送到你府上,奈我们忙,不得工夫!”
又到了那头卖鸡鸭店:“老五呀!出奇大母鸡三斤十二两重,送与五爷!”
又到了帖子店,要了对子纸两张,又要买红扯画儿,是孙行者大闹天宫,还要伍子胥闯昭关,抢了飞跑。劈头撞见一个乡下人卖元宝的,走上去打了一个耳刮子,把元宝抢了就跑。
一走走到个酱园里,栏杆上挂了多少对子,外边摆一张桌子,一个破乌缸子,墨盘大小不等。五爷喊了一声,把桌子一挂,把东西都拍翻了。说:“你做什么把我唬一跳?这是什么意思,五爷?”“代我写下字。”袁先生说:“明日你来拿!”五爷说:“我等不得,此刻就要写!”袁先生无可如何,正欲举笔代他写,五爷说:“慢着些,我说与你写:穷穷穷,你家穷。”
先生说:“穷穷穷,你家穷!”他二人为了你家穷我家穷,杠了半天,后来先生明白了:“请说下联!”
富富富,我家富。
铁笤帚扫净天下穷鬼,
万把勾搭住五路财神。
年难过,难过年,年年难过,
回没得,没得回,回回没得。
再穷穷不去,一日三顿酒。
一富富将来,都是讹的他。
今日脱了鞋,掷掷居里快。
明日来不来,常常做赢家。
叉赶出去,快请进来。
袁先生代五爷对子写完了,说:“好吉利耶!酢踉傺运镄〖棠侨战哟蠼稚下蛄硕骰厝ィ黄诘搅斯孛砻趴冢布の羼樱〖叹土铩Fの羼雍攘艘簧骸罢咀牛⌒〖蹋阋庞械懔夹模∧忝米痈夜娜兆涌嗄眨阋膊豢纯此ィ?
我天下人都找到了,我们有些降气,不找你。你今日买了点心东西家去,正月里受用了,你可转送你家妹子吧,倒不干净?”
谁知篮子底下还有两吊钱,小继放下飞跑。五爷说:“孙小继,你自己小心些!我不发财便罢,倘或一时发了财,我要代我丈人报仇,不把你这两个畜生头搬下来,看看食嗓子,我就不姓皮!”再讲小继家来,把皮五爷一席话告诉奶奶。
再言皮五爷家来,遇见小继,告诉奶奶,然后切面筋丝子,胡萝卜丝子,又切肉、弄鱼、炒面筋丝,十香菜,忙个不了。
吩咐倪三,代他贴对子过年。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马盖当钱赌运转四五六
诗曰:
世间无物不值钱,感恩马盖颇周全。
阴灵暗阻时来到,三牲鼎礼谢神前。
话说皮五癞子到三十日晚,吩咐奶奶先把鱼煎起来,放在头钵内,后又炒好了一切东西,弄得现现成成。此刻五爷回来,奶奶说:“五爷,过来拜家神!”然后接灶,化了元宝,倒过得热热闹闹。
奶奶又把火盆旺起火来,火盆上煨着红枣等件。于是夫妇二人开了芦巴门,用守岁酒。五爷同奶奶谈了一会的心,说道:“奶奶,我有一年登在土地庙内,外面大雪,冷得不可当。来了两条雪白的大狗,朝我脚上一睡,两下总有了命了。狗叫我代他捂暖,我叫狗代我捂了。我前年二十四日期更狠,讹着一个翻顶,把我送在捕衙里,还打了二十板,才把我放出来。”
奶奶说:“你该打了!说些发财的话也好。”
于是夫妇二人守岁酒毕,用饭,五爷睡觉,说:“奶奶,今日脱了鞋,不知明日来不来?”奶奶说:“今日大三十晚上,说些吉利话。”“奶奶,我要一字头呵,你早些嫁人吧!”五爷说毕就睡着了,靠菩萨,他倒不择床。
再讲倪三爷同三奶奶说了一声:“奶奶,我们悄悄的接灶吧。”到厨下把菜弄得现现成成的,又到外面放了三个炮:“菩萨,但愿不响吧!”远远的掼去,望见炮不响,又把第二个炮一掼,一滚,滚到面前,一响,把皮五爷惊醒了。他爬起来,喊了一声说:“好早呀!到开财门了!”五爷说完,三炮忽然一响,五爷又开口说:“三个炮是避殃的了!”
五爷一直到天大亮时候才起来。奶奶叫一声:“恭喜呀!”
五爷回敬一声:“奶奶恭喜!”奶奶到了外面火盆上端了红枣子茶,走到五爷面前,五爷说:“你晓得我自幼小时,不喜吃甜食,相应老实些吧,拿饭来我吃。”
五爷把饭吃完,就同奶奶取出赌本来,他叫了一声:“奶奶,我今日去赌钱去,想必是输。若输了,我就不回来了,我就寻死去了!我死了,奶奶你不用收我尸去,你拣好的嫁去罢!”
可怜奶奶一肚心思。
再讲五爷到了街上,一望无人,只见一位老者出门去烧头香,撞见皮五癞子,回头家去了。五爷走到四岔路口,拾起一根草棒儿来,四面磕了四个头,看草棒儿冲西角去了,他就望叉鸡王二家去了。进门喊了一声:“二嫂子,恭喜你!”王二奶奶说:“恭喜五爷!”
吃元宝,又同一众匪友道喜续赌。五爷连掷了十三个么二三,将银子输得干干净净。将骰子一咽在肚内,他到门外毛屎上窝,下来还是么二三。心内想道:“天绝我也!”去到河边要跳河,一想,淹不死倒反难过,不如不死吧;若要跳下井去吧,又要闷人,不如不死吧;到坟滩里去上吊吧,谁知走到坟滩里,绳子没有扣得好,吊下来,还是不死吧!他就千方百计仍踱回来,叫一声:“奶奶,快点出去走走,出出行!”五爷进房,四面一张,没有东西,心生一计,拿了一条破裙子,将马盖一包夹着,紧三步一直走到西门叉鸡王二家敲门,里面有人答应了一声,王二叫王二娘快些开门。就有人先把骰盆子取了,开开门来。五爷急忙忙的叫一声:“二嫂子,我回去打得干干净净,连箱子都翻过了,没有甚么东西,后来我找钥匙都没有找到了。我就拿一把刺刀子一划,划了开来,取了一面青铜镜子。此镜要三牲大祭才能照人,若不祭,人就变鬼;祭过了,丑的都变标致了。这当二两银子,我做赌本,不当也要你当,要是三声不当,我就一攘子”把腿一阵扑。此刻王二娘一唬,尿屎屁都滚出。“小夥,老子我同你说话,皮五爷带了镜子来当,问你可当?”王二说:“我不管,你自己做主就是了!”王二娘称了二两银子把皮五爷,不放心,要打开来看看,觉得臭烘烘的。开来,原来是一个大马盖!王二娘叫了一声:“五爷!”五爷明白,把腿一扑,奶奶又不敢叫了,说:“该打了,菩萨保佑五爷今日赢了!”倒把五爷听见,骂了声:“短命的鬼!赶清明烧不过!”
谁知五爷将银子拿去,小二慢赌。刚刚到了中交午时三刻,交运脱运。孙大理老爹做了定远县判官,差了停当,赌鬼到叉鸡王二家来,把五爷一双手拿住,往下来掷,都皆是四五六,一直赌到晚,共赢了三十七两。到外面算了帐,除去二两折头,称了四两本利,还赎青铜大镜;称二两与王二嫂子做裙子穿,又称了二两,吵闹二嫂子送他买东西吃,大小夥三钱。五爷带回二十多两银子,王二娘说:“五爷爷,好臭烘烘的马盖都玩起来了!”
再讲五爷将马盖拿去,前后左右都觉臭气难闻,五奶奶家更臭得很。五奶奶走到房中,不见了马盖,心中晓得,一定是五爷拿去了。奶奶把家中拜垫子盖了,臭气稍好些,不提。
再言五爷将马盖赎回,王二娘说:“五爷,今日就发财了,以后不能往别处去赌呀!”五爷将银子并马盖拿去王二家,沿路喊说:“诸位老爷闪开些,我迎马盖大将军回宫!”满街人大笑皮五爷玩马盖。回到家中,叫奶奶:“快些烧香,马盖将军灵得很,千万不可得罪他。”五爷叫奶奶把银子藏在四耳朵罐子内,夫妇二人洗手焚香,叩谢马盖大将军感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皮奉山改姓潘彩臣邀赌
诗曰:
逢人不可把嘴夸,闻名财主一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