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案 - 第 4 页/共 8 页

第十四回 穷开心周起寻春 趁利口虔婆接客   却说李公接了道士的信,拆开一看,却仍是一首四字的偈言,上写道:莫道无神,信哉有仙。   拳拳服膺,匪我思存。   下边写着“山石道人”。李公看罢,始知是纯阳吕仙临凡显化,不觉惊叹感佩。虽素来不信神鬼仙佛,经此亲身试验,不能不心中折服。但是,看这四句偈言,不知仙意指在那里,不觉往复玩味,看了又看。那伙工道:“先生快将这信收好,不要给我们当家的看见,又添啰嗦。”李公点头,将这偈言收好,别过伙工,出了庙门。心想:昨儿这两个人说是在李大脚家看见赛张顺,想必是时常去的,不妨到那里打听打听。但不知这李大脚住在那里。心中一头想,一头走,不知不觉已上了大桥。看见王福在桥上摆测字摊,李公便将昨天听见的话告诉他一遍,便问道:“可看见周起?”王福道:“过桥去不多工夫,想必还在前面。”李公听罢,就往桥那边寻去。   走不多远,见周起正在前面,穿了件百补的长大褂,拿个辫子。曲了几个弯,驼着腰,趿拉着破鞋,斯斯文文地踱着方步,口里高声念道:“救蚁中状元之选,埋蛇享宰相之荣。”   又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青云得路……”刚刚念到这一句,李公从他背后在左肩膀上一拍,把个周起吓了一跳。   回过头来一看,见是李公,倒有点不好意思。李公便将细情说给他听了,便问道:“此地有个乐户李大脚家,你知道在哪里?”   周起道:“在街北百花巷。小的昨天去看过一回。”李公忙说道:“你不要这样称呼,我们且到那里看看。”周起道:“我们这样个打扮,哪能进得了门?”李公道:“不妨事。我们先给他钱;他还不接待么?”周起道:“这也使得。”李公便叫周起在前引路,转了两个弯,穿过了个过街楼,巷口有个黑油漆栅门,里面靠东一个临街门,两扇花隔却虚掩在那里,门框上贴着个纸剪葫芦。周起指道:“这里便是。”李公将指在门上弹了两下,里边出来了一个老婆子,年纪五十上下,头包元青绉纱,身穿蓝绸棉袄,外罩青缎领褂,黑绸裤腿虚镶裹着绣花褡膊,尺二金莲;一双鞋跟露着白袜,一脸粉花皱纹,两贴头风膏药,分明积世虔婆亲自开门接客。李公道:“我们俩专诚拜访,讨碗茶吃。”那虔婆一手攀着门框,一手拿着根长烟袋,斜溜着眼,将两人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将身子往后一扭,说道:“您两位找错了,我们不是茶馆呀。”说话未完,随手要将这隔扇门带上。李公忙上前一步,将门扳住,一手在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虔婆,说道:“我们闻名来的,并没走错。   这块钱,请你随便给我们沏壶茶,我们歇歇脚。”那虔婆见了钱,笑着说道:“你瞧瞧,我真是老糊涂,连自己人都不认得。”   说着,一面将门开了,说道:“快里边坐吧。”李公同周起便跟着他进去。   虔婆让过二人,转身将门关上,回过来在前面领路。走进后院,穿过月亮门,有一溜五间南向的矮房,虔婆将门帘掀起,让二人进去,便高喊道:“四儿,有客呀,还不快出来!”听见隔壁娇声娇气答应道:“让我洗完脸就来。”李公看那屋子,是通长的两间。西屋靠墙横着一张炕,铺着半新不旧的红哔叽坐褥靠枕。炕桌上供着一大篮子佛手。四扇时花炕屏,朝外挂一幅五彩牡丹的画。桌上分列着花瓶,帽镜。中间桌上摆着个盘香盘。墙上挂着一面琵琶。李公就在东边凳子坐了,周起不敢坐,李公递了个眼色,也就在西边椅上坐下了。虔婆递过水烟袋,李公是不吸烟的,转送给周起。虔婆道:“两位大爷贵姓?”李公道:“我姓张。”指着周起道:“他姓周。我们久仰你姑娘大名,今天特来见识见识。”正说着话,一个小使送进一盘茶来。虔婆接过送上,回头向小使道:“叫你姑娘快来。”   周起接口道:“不忙。”虔婆道:“我给二位开个灯,好躺着歇歇。”一面说,一面将炕桌搬开,底下摆着副烟具,划根洋火,将烟灯点上。李公便走过来靠上首躺着。周起也拿了水烟袋过来,尚未坐下,听隔壁房门响,出来个人,直望外走。周起便回身望窗眼里一张,却看不清。虔婆将他袖子一拉,说:“请用烟,有什么看的。”   周起放下水烟袋,躺下烧烟。忽见帘中掀起,进来个粉头。   虔婆忙说:“四儿,快来给两位爷请安。”李公定睛一瞧,见是倜傥中等身材,有五尺高,团头团脸,眼微凹,乌黑头发,浓浓的眉毛,鬓簪茉莉,口上点樱桃,两颊鲜红,眼圈青黑,脂粉盖银颈。葱绿宽衫,绛紫的袄,大红褶裤,宝蓝縧,半尺莲船,光着地步步也娇。满头花簇簇压云翘,真个魂销。   粉头进门来,乌溜溜的对两人看了一回,忽又“嗤”的一笑。拿手帕子掩了嘴,袅到炕前斜坐了。转过身从周起手中拿过烟签,替他烧烟。那虔婆就躲向外边去了。李公到此,也不能不敷衍一回。问粉头多少年纪,怎么着你这双手长得这样白。   又道:“你的头梳得真光滑。”那粉头只是笑。周起道:“我有个朋友这几天来了没有?”粉头道:“谁呀?”周起道:“小白鲦赛张顺。”粉头道:“他呀,前几天来唠着。”周起道:“你知他家在哪里住?”粉头道:“他不是这里人。他家叫什么湖,离这里还好远哩。他们逢三六九,有船往这边来,昨儿初六没见他来,初九是准来。您要瞧见他,给我陪来,问他我要的镏子办了没有?”李公道:“他耳朵后有个瘤。治好了么?”   粉头道:“嗷,你老也认识他?他那个瘤比先前更大了,哪里治好?怎么先前没见你两位同他一块来?”周起道:“我们出远门方才回来。”粉头道:“怎么知道他上这里来?”周起道:“初三那一天,我见他,他告诉我的。”粉头道:“对呀,初三晚上来的。那天走了就没有来。”周起道:“是了,今天他不来,我割他个靴腰子行不行?”粉头放下烟签,用手将周起腿上拧了一下,哪知道周起的裤子是糟得不堪的了,一拧,竟拧破了一块,连腿上的肉都露了出来。粉头更将他-推,说:“你倒会穷开心。”李公看此光景,也觉忍不住笑。周起就将他装的这口烟拿起来,对着灯抽了。抽不到一半,听见门响,又进来一个人,粉头就立起身出去了。李公对周起说:“走罢。”   周起说:“且看来的是谁。”放下烟枪立起来向窗外里张。不知进来的是不是访问的那个人,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未向深山擒虎豹,先从水上戏鲸鳌。 第十五回 活神仙医病治人 死囚徒杀人祭鬼   却说望窗外一看,见来的是一个胡子,知道不是那人,便转身向李公摇了一摇手,在炕上拿茶喝了一口,虔婆便走进来说道:“再沏壶茶。”李公道:“不用沏,我们要走了。”虔婆说:“四儿!”粉头应声而来,见二人起身要走,便道:“忙什么,再抽口烟。等我唱个曲给二位听。”周起道:“晚上来再听唱罢。”一面说,一面便同李公走了出来。刚刚将门帘掀起,粉头说:“晚上来呀。”两人也不便答应,一径出来。   走到大街,在一个茶馆里坐定,李公觉得饥饿,叫周起买了几个烧饼,泡了两碗茶,权且充饥。看吃茶的人你来我往,纷纷不绝。对面桌上,有四个人在那里吃茶,是一个老翁,两个少年,一个和尚。听那老翁说道:“咱们镇上来了个活神仙,我前几个听张中说他治病的灵验,我还不信。今儿早起打那边走过,见围着许多人,便走上前看了半天。实在奇怪,莫非真是神仙?”和尚道:“施主见他治的什么病?”那老翁道:“真是奇怪,不是我亲眼见,再也不信。有一个驼背,三十来年纪,罗锅着腰,像一个弯弓,来请那活神仙治。活神仙一见。便道有缘,叫那个罗锅子靠在墙上,拿个针,隔着衣针上,给他泡了两丸药,用手伸进去摸搓了几回,那个弯弓式的好像硬弓卸了弦一般,慢慢地慢慢地伸直了。只听见看的人喝采,叫好的声音山响,震得耳聋。我看了呆了半天。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活了六十八岁,头遭儿看见。你想,要是咱们城里的大夫,要有这样能耐,不定要拿多大的身份,不定要多大的价钱。还要装模做样,让人三请四请的不来,也不管病人的死活要紧。你看这位先生,就在当街,治好了病也不一定要钱。这个罗锅原是个穷人,磕了三个头就完了。这真是不愧为活神仙的称呼。”   和尚道:“要是这样,我这白浊病定可以治得好。明天定要去求求他。”李公听说,知道裴道运同赵升弄的把戏,倒难为他装得这么像。吃完饼,看天色已将申牌时分,便完了账,同周起出了茶馆,向周起说道:“看那个人初九必来。你回去悄悄的知会众人,大家用心,不要耽误。但是石门县差来嘉善拿人,须有个移文,你们可带来没有?”周起道:“有给嘉善县的公事连签票,都在赵头儿身边带着,我们来的那一天,赵头儿已到县里拜过众班头。这个是我们公差的规矩,不得错的。”   李公道:“这么着很好。你就将这细情知会大众,叫他们今儿个也不必到我寓里来了。”周起听说,答应了几个是,便分头去告诉众人。李公也自回店歇息不提。   话分两头,且将那小白鲦赛张顺的根脚细情声说一回。此人算得这一案内的紧要人犯,铺叙了这许多回书,还没有提名道姓,就在第一回刚刚表了个绰号。并非编书的有意藏头露尾。   实在一张嘴说不了两人的话,一枝笔写不出两面的事,没有那双管齐下的本领,只好抹完了东壁再泥西墙。列位知道这张顺是什么人?原来是太湖的大盗。因为他颇识水性,能在水中往来,开目见物,彷佛水浒传的张顺一般,所以人都称他小白鲦。   因他姓张,所以又叫做赛张顺。其实,他的本名叫张福田。这绰号叫开了,本名反没人知道了。他住家在太湖中螺蛳山,一向同张二麻子、李大丫头并他的哥哥张大光棍,他的侄子张瞎子,在太湖中过活,名为打鱼,其实是专门打劫客商,抢掠富贾,无恶不作。历任地方文官武将,多为太湖波浪凶险,捕食不易,所以虽屡屡犯案,从没有认真拿办。那一帮强盗益发胆大,要抢就抢,说杀就杀,那往来的商贾,沿着湖边的居民,也不知受了他多少的累。因为告到官司也不过一纸签票,虚名缉捕,奉行故事的勾当,从没破案。倒是吏役借此勒索,捕快借此取费,强盗逍遥法外,事主反加了一番的累。所以大家忍气吞声,做个哑子吃黄连。还有那湖边的居民,更是没法,反倒给他往来,供他的驱用。不敢得罪他一些,求个眼前安静罢了。   李公的老太爷做州县候补的时候,只听见各处报案,从没听说破案的。深知民间苦累无穷,没由申诉,因立意要替民除害。做华亭县不到三个月,便将张二麻子、李大丫头、张大光棍并他手下的许多人一个个拿到,正法枭示。小白鲦因能涨水,屡次漏网。其余只剩张瞎子、钟得祥、柴秃子、郑小虎这一帮后辈,也不敢横行无忌了。张瞎子绰号独眼虎,柴秃子绰号秃尾龙,这时候年纪还小,后来长大仍人湖为盗。李公做长江钦差的时候,方才拿着,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小白鲦因李公的老太爷杀了他的哥哥同众朋友,又巡缉得十分严密,坏了他的衣食买卖,因此蓄意报仇,常常在华亭衙门左右探听。那一天听说李公出门,单身独自,不带跟随,正中下怀。计可趁此机会下手,便候李公动身这一天,一路跟了下来。因李公是个有心计的人,处处提防不测,在路上无处动手。这一日,见李公上了船,小白鲦心中大喜,以为此番再不能跑了,赶紧上船,认清了李公的卧处,便翻身上岸,暗暗的跟了船帮。到八里荡停船的工夫,他便隐身入水,乘众人熟睡,悄悄的由篷窗进去。他哪里知道,李公是个大福命的人,岂能暗算得了。刚刚碰见这个替死鬼,吃了他的刀。他就得意非凡,纵身跳水中。所以这“扑通”的一响,便是前前后后错中错的缘故。不得不从头至尾叙说一回。省得看这部书,闷气不出。   小白鲦是怎样的就擒,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访神医恶贼投罗 派捕役李公设计   且叙小白鲦得了这替死鬼的首级,满心欢喜。从水中走过对岸,将湿衣换下,就将这个头包在里面,要拿回去祭他的哥哥并众朋友。到得嘉善西门,把这包儿安放在个隐僻的地方,就同着柴秃子一大帮狐群狗党在李大脚家大乐了一天。夜间利便,便取了首级。赶回螺蛳山,邀齐了各家的弟兄,一同祭奠。   自以为替众兄弟报过大仇,还要学列国内赵襄子的故事,拿这仇小头用漆漆起来当溺壶。且慢。小白鲦既认清楚了李公的面目,难道晚上杀错了,到白天还认不出?会拿这别人头去祭奠,还要用漆漆他,这不又是编书的造谎吗?非也。这人头割下,在水里泡过,又在湿衣服内包裹了几天,早蒸变得个血肉模糊,不过剩个耳目口鼻的大概。况这个人的相貌也颇魁伟,又经他亲手取来的,哪里还想得到错的这一层,拿个吼臭稀烂的死人头再细细端详他?因此,小白鲦倒不知,以为李公是死了。不但小白鲦,就是螺蛳山大众也都认定是仇人的首级,感激小白鲦,每天轮流着备酒席谢他。所以这几天没到嘉善地方来。   吃了几天,小白鲦惦记着李家四儿,还想着四儿要的东西还没有办,怕粉头说他小气,就叫他侄子替他置备,约了柴秃子,一同望嘉善而来。到了北栅孙家烟馆,便进去歇脚。这孙家烟馆就是他的窝主,来往所必到的。那老板名叫孙锦彪,绰号孙飞虎,也是个无恶不作的。这天见小白鲦叔侄同秃子进门,就上前招呼,请他到楼上开灯。小白鲦道:“老孙这几天发财。”   飞虎道:“想发一注财,专等你来商量。”小白鲦道:“什么财?说给我们听听。”飞虎道:“吴家花园吴知府家,上月打任上寄回万数银子,叫他儿子买地的。你想,他儿子现成的地还要想法卖了他来花,这整桩的现银子肯买地不肯?”秃子道:“他银子藏在哪里。你知道吗?”飞虎道:“怎么不知?从上海票庄上兑来,有五箱是洋钱,听说是两千一箱。还有三箱是银子,每箱一千二百两,说是要送到中堂家去的。郭老二的船装来的。都在他上房东边那个多宝阁地窖里放着。你前次来,我要告诉你,因看你忙忙的没有得说。今日幸得您爷儿兄弟都来,咱们想个法儿上他一上。”张瞎子道:“我这几天因多喝了酒,左边这个好眼也有点不吃劲,晚上千事怕不大行。”飞虎道:“那不打紧。有个凑巧的大夫在这里,叫‘活神仙’,手到病除,立刻就好。不要说你那个眼,就是你那边的瞎眼,他也能包管治好了,这真活该我兄弟们发财。”秃子道:“真有这么好的大夫吗?”飞虎道:“我亲眼见的。他治好一个烂腿,一个罗锅子。都是当场见效,有的人大加喝采,叫‘活神仙’。还有那耳聋的,长疮的,没一个不治。你想,他这个眼还费事?只怕一治,两个眼都能治好。那独眼虎就变做两眼虎,更了不得了。”秃子道:“好呀,他能治好了我的秃疮,你就该晦气了。”飞虎道:“你这秃话我不懂。”秃子道:“我的孙大嫂子很爱我,就嫌我是秃子。我要长了头发,还有你的份儿吗?不是该晦气。”飞虎不等他说完,便要扭他来打,却没有辫子,光抓住了他一顶毡帽头。秃子低着脑袋,打胳膊底下钻出去了。飞虎还要赶上,被小白鲦拉住说道:“偌大年纪,也同小孩子一般见识。快说这大夫在哪里?我耳朵后这个瘤渐渐的一天大似一天,倒要找他治治。”飞虎道:“那个好办。   我们吃过饭一同去。他天天在三仙街十字路口。”秃子道:“我们就到三仙街景福馆吃饭不好吗?”小白鲦说:“我们还要商量事,那边说话不便,就在这里随便吃点罢。”飞虎下楼叫伙计去叫四个碟子,一大碗红炖肘子,烫四壶酒,送上楼去。又叫他老婆在底下招呼着买卖,他自己便上楼陪三人说话。少顷,酒齐备,四个人开怀畅饮。小白鲦对飞虎说:“你方才说的那一票货,你看清了路头没有?”飞虎道:“我早就打听明白了。   这个事非拉上郭老二不可。那天搬银上岸、下窖,他都在里头。   还有他家的一个二爷叫高升,绰号叫弹子和尚,那小吴十分相信他。他与我很好,无话不说的。今天晚上我们预备点酒菜,邀这两个人来入伙,许他个除刀,没有办不成的事。”小白鲦道:“我们吃完饭到三仙街看了病就去找郭老二。”飞虎道:“不用找,他每天吃过饭要到我这里过瘾的,这时候差不多快来了。”   小白鲦道:“那更好。我们酒也够了,快催着来饭,吃完了好办事。”飞虎就叫伙计赶快盛饭,今暂且搁过不提。   却说李公自茶馆与周起分手,回到店中。店主人说:“有三位朋友在这里等你。”那三人就出来给李公请安。李公一看,却都不大认识,便约到自己房里说话。那三个人都不敢坐,又请了个安,说道:“小的叫王喜,程大老爷打发小的来给少爷请安,说,这事情倘急切不能得手,请少爷先回衙门歇息,叫小的们同捕快在这里慢慢缉访。”说完,就指那两人说道:“这是添派来的捕快头儿张贵、王顺。”李公道:“此地不可露出真形。你们且坐了好说话。”三人告过罪,在下手坐了。李公道:“你们来的很好,凶手的名姓已缉访着了,是太湖的大盗小白鲦。”张贵道:“是。小的知道这个人。”李公道:“说过不要这么称呼。你知道他更好办了,他来此地,常在百花巷乐户李大脚家。听说初九必来。你们大家分头缉访,周起尽知底细,你们可同他商量办去。他就在街后老王婆饭店里住。”   三人听罢,就一同告辞出来。   恰好裴道运也回来了,李益背了药箱跟在后头。李公望见便假意的出来招呼说道:“先生今天发财。”裴道运带笑回话。   一手拉了李公到自己屋里说话。李公便跟他一同来到后院。进房坐定,叫李益将房门扣上。老裴问道:“鬼混这几天还不见来。怎么着好?”李公道:“不要忙,初九必来。还要老先生用心,不要放走了。”老裴道:“就怕他不来,只要来,任凭他有孙行者那般变比,楚霸王那般勇力,我也能伏得他住。”   便起身凑在李公耳根边说了几句。李公拍手叫妙,说道:“我再替先生布个天罗地网,那就万无一失了。”便叫李益过来,也与他附耳说道:“如此如此,你明日细细的吩咐众人,照样而行事,不可有误。”只因这一番话,有分教,浪里白鲦飞不出游丝细网,市中飞虎再不能舞爪张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割肉瘤凶徒就缚 交银信众役销差   却说小白鲦一帮人在孙飞虎家吃得个酒醉饭饱,大家就一同望三仙街而来。已是午牌时分,这正是初九的日子,李益已分派众人在附近茶坊、酒肆、烟馆内埋伏,只听鞭炮响,便一齐出手。从早晨到晌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裴道运这边一起一起的打发病人,不过是想巧法儿敷衍等侯。正应酬得个腰酸脚软,想歇歇力,忽见人丛中挤进四个人来,早看明那个耳后有瘤的也在其中,心中想道:“这位李少爷年纪轻轻,真有这么个神机妙算,实在叫人心服。”一面想,一面就起身招呼。   那个一只眼的先拥挤上前,说道:“我这右眼珠见不的了,这几天左边那个眼也有点不受用,请先生都要给我治治。”老裴叫他侧着脑袋,细细的-看,便道:“都能治好。我给你上了药,你将眼闭上,静坐半个时辰,包你就好。”瞎子听说,十分欢喜。听他将药上好,便真真的闭上眼,盘着腿,坐在地上。   小白鲦看他治病真拿手,也上前来请治耳后的肉瘤。老裴也叫他走近,背过脸将辫发撩在一边,用手在瘤上揿了一回,说道:“您老这瘤里边尽是肥肉,须用刀割去。你不要害怕。”小白鲦道:“什么害怕?你快替我割罢。”老裴便向身边掏出两丸药,叫他用唾沫咽下。56李益见事已停妥,便走远几步,点放鞭炮。劈劈啪啪的响了半天,看的人当做是哪一家店铺开张,也不以为意。这里小白鲦吃了两丸药下去,不多工夫,便觉得天旋地转,软瘫在地。   老裴将他身体扶直,用带将他手脚缚上,刚刚拿过了一把小刀要替他割瘤,只见有七八个官人都带着大帽子,手里都拿着兵器,分开众人,高声嚷喊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这躺着的就是太湖强盗,不要放走了。”众人看见,纷纷的躲开。瞎子正在地下静坐,听见了这话,连忙睁开眼立起,闪过一边。   飞虎同秃子看势头不对,想上前争论,奈手无寸铁,又寡不敌众,只得拉了瞎子急忙溜开。这里几个官人又将小白鲦加上两条绳,捆了个结实。还要捆老裴。老裴假意哀求,又找街上铺家替他做保。铺家知他是个好大夫,也替他向官人说情。官人向老裴说道:“这贼同来有几个人?”老裴道:“四个。”官人道:“那三个呢?”老裴四周一看,见瞎子等三个人还在那边房檐下站着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便用手往那边一指,那三个人见头路不对,便飞跑的走了。这里官人也不去追赶,便拿一很大木杠将小白鲦抬上,四马攒蹄的扛起。另有两人在旁边照护,叫老裴收起药箱,押着他跟在后头。   这个时候,李益已遵了李公的吩咐,在河下预备船只,王喜到本汛去要了个炮船,防备他同伙们抢劫。这官人簇拥着抬着小白鲦一直来到船上。拿他将麻绳解下,钉上镣,套上铁链,就锁在炮船的将军柱上。小白鲦药性未解,人事不知,凭人拨弄,还只当在三仙街医病。   李益跑回店中,请李公一同下船。李公道:“凶手已经拿到,我的心事已了。你们沿路多加小心,不要闪失。我今日就要回家了。”说罢,便在顺袋掏出一封信,一个纸包,说道:“你回去替我拜谢你们老爷。所有前后情节,这信内已经写明。   这一包是你大老爷给带的用费。现在除用去外,余银八十两有零,交你一并带回。张申本是此地人,可以不必再去。”李益跪下,恳请同行。李公道:“事已告成,我去不去都不打紧。   你快起来,到船上赶速开行,耽误工夫,恐凶党聚众在中途截击。”李益见李公坚不肯行,只得磕了一个头,别过李公,取了书信、银包,出了店门,放开脚步行到船上,将李公的话告诉了众人,并叫即刻开船。船上众人无不心感李公的好处,佩服李公的谋略。王喜、李益、张贵、王顺四个人在炮船上看守要犯。裴道运、黄道梅、黄中、赵福同赵升、吴太、周起,在席篷船上。张申别过众人,自行上岸回家。这两只船便一同开行。   李公自李益走后,也收拾行李,算清店账,起身回江苏去了。且按下不提。   孙飞虎同张瞎子、柴秃子三人出其不意撞着这事,正摸不着头路,看见神气不对,三人没命的飞跑,也不敢回家。一直跑出西关,到了没有人烟的地方,才找了个树林子进去躲避歇脚。你猜我论,正摸不清是哪一起事破的案,又不敢出头探听。   看看天晚,方敢偷偷回到北栅烟馆内。孙飞虎想,小白鲦到案,倘要供出窝主,必定要来查抄,这个地方是存身不得的了。连夜收拾细软,将这烟馆买卖让给他舅子管理,自己带了老婆,同张瞎子、柴秃子一齐到太湖螺蛳山去了。   李益等自开了船,叫船家同水勇加快前进。次日午后,已到石门城外。李益、王喜、赵升三人先进衙门回话,程公立刻传进。李益请过安,程公便问:“李少爷上来了没有?”李益便将李公的话回了一遍,并将银、信呈上。程公拆开看罢,不胜叹服,便叫:“传伺候,立刻升堂提审。”正是:   人命关天非小可,森严国法岂能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结命案了却前因 叙出身言归正传   且说小白鲦在船上,足足一周时方才药性解退。觉得手脚都被缚住,口中胡嚷道:“你这个狗大夫好混帐,怎的拿我捆起来。”被张贵一个嘴巴,说道:“狗攮的,还没有醒?”小白鲦气极,睁眼一看,见自己在炮船上拴着,知道被拿。便闭上眼睛,更不打话。不多时,差到提审,便一齐上岸,到县衙前伺候。   程公升堂。传齐人证,小白鲦还当他杀的是李公,直认报仇不讳。讲明后,叙了供,画了押。将张富有当堂释放。程公命取李公剩回的八十两银子,赏三十两给裴道运等五人酬劳。   下余五十两,待尸主领认时作为抚恤。叙供结案。迭卷通详,不便细说。   因为什么不便细说呢?为这部书中编的是李公案,若再连篇累牍叙下去,不是变成程公案了么?然则,既不是程公案,为什么开首就叙这一桩事呢?皆因李公改装缉访,实实开端于此。-且其中有许多情节,与李公毕生事业有关。不但为此书后半部张本,且与二集、三集、四集各案均有关系,所以不能不详细铺叙,以通线索。迨凶犯已获,错杀的缘故业已明白,则以后各事便与李公无干了。倘再喋喋不休,这就叫喧宾夺主,不成章法了。虽系平话小说,也自有个一定时体例,不是乱来的。既经交代明白,便该接叙正文。   李公自从办了这一案,不但程公感激佩服,就是江湖好汉也无不知道李公子的威名。因此,他老太爷深知李公有干济之才,不肯叫他耗神帖括,耽误这有用的光阴。就给他援例捐了个实足新花样的知县。这个花样是统压各班,遇缺即补的,后来叫做大八成。那时候却还没有这个名目。既经上允,李公便束装进京,到部验放。   此番却与先前不同,带了两名家丁,一个叫张荣,一个叫萧顺,都是老太爷手下多年得用的纪纲。叫他跟了出门,为的是路上可以放心。   李公自叩别了堂上,骑了马,到北门外码头下船。有许多世交亲故及同学、朋友,都来送行话别。直到天色已晚,将次关城,方才一起起的散去。李公便命开船,由江阴、镇江、仪征、瓜步,站站往前进发。舟中无事,每日坐卧篷窗,观玩江景。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加之渔唱棹歌,风帆点缀。虽则独行无伴,倒也颇不寂寞。到了清江浦,便须换船倒闸而行,李公嫌他迟误,便在浦北弃船登陆。包了三头长行骡子,将行李并挡扎缚,驮在骡背,主仆三人分跨其上。过了黄家营以北,便又是一番光景:风来尘起,雨过泥泞。较之江船潇洒,其苦乐劳逸是大不相同了。好在李公平日耐苦习勤,不怕劳碌,日日早行晏息,走不上二十天,早已到了北京。就在西珠市口奉天会馆卸下行李,打发牲口去了。会馆长班就在正院打扫了三间房,请李公主仆居住。   张荣、萧顺收拾房间,李公看天色尚早,就出门闲步。望东不多几步,便是前门大街。九轨通衢,百行齐列,香车宝马,舆盖相交,果然是玉京天府,美富非凡,非寻常都会可比。怎见得?有诗为证:虎踞龙蟠气势高,凤楼麟阁采光摇。   御沟流水如环带,福地作山列锦标。   白玉庭墀翻水鸟,黄金宫殿起鲸鳌。   西山翠色生朝彩,北阙恩光接绛霄。   三市金缯齐凑集,五陵裘马任逍遥。   隗台骏骨干金价,易水高歌一代豪。   都会九州岛传禹贡,朝宗万国祝嵩高。   应刘文字金声重,燕赵佳人玉色娇。   晓日旌旗明辇路,春风萧鼓遍环桥。   重关拥护金汤固,海宴河清乐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