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13 页/共 60 页

第113回 飞山虎喝退群伙 众草寇拜叩大人   话说好汉关小西,正要舍命搭救贤臣,忽听有人喊声。侧目一看,只见从庙外进来几人,内中为首的,是一未曾见过之人。暗说:“这必是众寇迎接的大寨主,但不知他嚷道:‘刀下留人。’所因何故?”正自不解。又听与他交锋的那几名盗寇,大声嚷道:“老哥们快来,这只孤雁蹿出殿外,与我们动手。我们竟有些‘耗子啃旗杆——吃不躺’咧!快来帮着共擒那人。”   好汉心内犹疑。忽见那为首的走进前,大声说道:“兄弟们不要动手,我有谈话。”又对他含笑说道:“朋友!你也住手,我有道理。”众寇闻听,一齐止住器械,好汉只得站在一旁。众公你道来的此人是谁?正是飞山虎贺天保,暂且不表。   且说贤臣听说那名盗寇先要杀他,正在等死。耳内忽听熟人讲话,偷眼观瞧,那人甚是面善,暗道:“莫非是贺天保么?果然是他,吾命生矣。是不是叫他一声。”凡人最怕到急难时,此时贤臣竟顾不得羞耻,说是:“来者可是贺寨主么?”飞山虎闻听,连忙举目:只见绑的果是贤臣。一面答应,走到近前,亲手解去绳绑;吩咐小卒,取过衣服,给贤臣披上。又叫取被套,让贤臣坐定,扭项对众寇说道:“众家兄弟,大家快来请罪!”施公再三推辞。贺天保道:“老爷若不受我等之拜,他们也不放心。老爷必定有挂怀之处。他们擅绑老爷,罪该万死!只求老爷开恩,我等赔礼。”施公料难推脱,只得应允。贺天保率领众寇,一齐拜倒叩头。众寇俱不敢违拗。拜罢,站在两旁。众公你道飞山虎为何这等尊敬施公?只因素与黄天霸八拜之交,总要成全他黄老兄弟,看着江湖义气深重。   且说贤臣受拜已毕,说了几句谦词,连忙叫道:“关小西,快来相见。”此时壮士站在殿外,俱已听见老爷唤呼,连忙往里行走。贤臣叫他二人相见。关小西道:“久闻恩公讲说仁兄乃当世英雄,今幸相见。”贺天保道:“不敢!不敢!此乃老爷过奖之言。”彼此礼毕。贤臣道:“众位寨主,俱各坐下,有话好讲。”众人一齐就地而坐。贺天保笑说道:“小人与老爷别后,贤公进京引见,自然位极人臣,官居极品。但不知这样打扮,从何处起身,又往哪里访事?不知为何进入此庙,叫老爷受此一惊?仔细想来,皆是贺天保之罪。”贤臣听罢,说声:“不敢。”随着又将前事大概说了一遍:“今幸遇寨主,施某得了活命。但有句不知进退的话,请问壮士,休得嗔怪。今日众位饱载而归,不识从哪条路得来的买卖?”飞山虎见问,并不隐瞒。   即将从郑州道上,打劫富商,告诉贤臣。施公听了,带笑叫声:“贺义士:你可记得关家堡同黄壮士救施某之后,你说过的话呀?那时因施某官卑,恐怕招摇耳目,未曾叫义士相随。你亲口说过,弃却绿林,候着施某进步,下书相邀,为的是久后挣个功名,轰轰烈烈。不料贺义士答不应口,复又做起这个营生。大丈夫生于世上,应当全信,方是英雄。”贺天保听到此处,不等施公话完,叫声:“老爷有所不知。小人虽然不是奇男子,却也自负是个人物,绝不敢无情。”说着,遂将别后之事,并这次为全江湖之义,实非入伙的话,也对贤臣说知。施公听罢,知义士不肯撒谎,点头说道:“义土,你与众位自是不同。施某此去山东放赈,正在用人。今义士若肯相随,立几件功劳,施某定然启奏当今主上重用。豪杰自不愁身荣贵显,一来施某可报救命之恩;二来可全始终之信。不知义士心下如何?”贺天保听说,叫他随往山东放赈,忽然想起一事,暗吃一惊。   此是为何?皆因山东有座大芽山。列国时出了一位好汉,姓柳名展雄,曾在那山上聚草屯粮,招军买马,故名红雀山。   杀上邦封赠不受,杀下邦让位不坐,名闻天下。到了大清,那山上又出了两个小芽儿,虽说未成大事,也算山东的一宗祸害:一名于六,绰号叫赛袁达,手使一柄混钢枪,甚是厉害,习就的飞抓,可以败中取胜;一名于七,外号小野龙,生来的心性灵巧,使两柄铜锤,一柄软鞭,施展开人难招架;有一个谋士,名为方小嘴,颇有智略,外号人称赛姜公。只因那年山东大荒,他三人为首,招集了数百无业之徒,隐在大芽山圈之内,时常出来作乱。本处官员,自保前程,不肯呈报,竟至任意抢夺商民。贺天保乃是南方一带豪杰,虽然不作绿林,久知此事。今听施公之言,猛然想到将来赈米一到,难保这伙人不生搅扰,所以心中着忙的急将此话对施公说了一遍。施公听罢,不由的又惊又恨:惊的是到了山东,一时间防备不到,皇粮有失,其祸不小;恨的是本处官员,有此大盗,做哑推聋,不趁微小之时速治,到了盘根固蒂,欲治不能,致使倾害黎庶,扰乱村庄。   如今幸遇贺天保,得闻此事,不然,真受其害,怎么回京交旨,老佛爷岂不嗔怪?看来这事,非带着贺天保前去,不能放心。   想罢,复带笑叫一声:“贺义士,你可知常言说:‘猛虎不吃回头食。’适才施某对你说的一片话语,你是怎么样呢?你如果然跟我前去,据施某看,于六、于七不过疥癣之疾,容易擒灭。”   施公说后,不知贺天保去与不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114回 贺义士随往山东 施钦差住宿济南   话说施公听贺义士所说于六、于七等在山东作乱一片言词,带笑开言说:“据施某看于六、于七,猫贼鼠辈,不足为患。   义士你若不符前言,就算是失信;不然,就是怕山东于六、于七,不愿跟施某前去放粮。”看官,这是施公怕贺天保不去,故用话激他。贺天保听了,果然又羞又恼:羞的是再入绿林,被施公撞见,面上觉着发羞,无地自容;恼的是施公说他怕于六、于七。羞恼交加,大声说道:“老爷若提当初之话,他们也俱不知所行。今日说个明白,叫众位听听。”你看他带着气,滔滔的将初遇施公,及看黄天霸弃邪归正;他要相随,未得如愿,当时说过“后会有期”的话。又对着众人说明道:“要不是众位说是鞑官扎手,再三请我相帮,贺天保怎肯又行此道?可巧被老爷撞见,不是失信,也是失信。方才老爷说我惧怕山东于六、于七,不敢跟去,岂不可笑么?为今虽赴汤蹈火,就死在山东,我也是去定咧!我也不管众位哥们怎么个主意,我只得跟着大人,洗清了贺天保不是贪生失信之人。”众寇听天保这等重信,又见施公爱惜英雄,都愿改邪归正,齐说道:“天保既然跟着大人,我等情愿一同与老爷牵马坠镫。”   施公见天保已经允从了,心中暗喜,带笑说道:“众位寨主,论理施某当奉请相帮。奈众位现在劫夺客商。他等失了金银,必要到州县禀报。倘若动了详文,说是钦差带着强盗,恐其中大有不便。施某放米回京,再行相邀。”贺天保知道施公是推托他们,听罢此话,叫声:“老爷,既然不带他们,小人就有一难事,请老爷示下。”贤臣不解其意,忙问:“壮士,有何难事?快些说来。”贺天保道:“劫来的这些资财,还是叫他们拿了去呀,老爷还是另有个主意呢?”贤臣这才明白,暗说贺天保这是要把重担子放在施某身上,我有道理。想罢,带笑叫声:“壮士,论理这些资财,很该叫他们分散。但这一件,被盗的商人,必往本处官府呈报。这文武官必差兵丁衙役,踩拿原案。日子一多,你我前程难保,也是不好。欲待把这些资财交与地方官,给还失主,众位寨主自辛苦一次,也是不好。   若依施某,列位无全空之礼,多少叫他们拿点儿。我有方法赔补失主,失主得赃不究,列位也无后患,倒是两全其美。”贺天保听了施公这一片话,他也不管别人依与不依,口内连说:“使得。很好!很好!列位哥儿,你只当认了嫖赌罢!”亚油墩李四见飞山虎这等发落,说:“大哥少礼了。别说是大人的话,就大哥你说一声儿,谁敢不依?”贺天保闻听,满心欢喜,上前伸手解开褡裢,拿出了四封银子,递与李四道:“众家弟兄拿了去,作个盘费,大家好早离此地。”此时众寇见李四接了银子,人未免不得一样,也有愿意的,也有不愿的。虽然贤愚不等,只是皆惧飞山虎,敢怒而不敢言,一齐站立两旁,候着贤臣的吩咐,好去分赃四散。   飞山虎与众寇正然说话,忽见一名小卒往里飞跑,到了殿内。只听叫声:“众位寨主得知,庙外边来了好些人马,还有一乘大轿。”众寇闻听,疑是官兵前来捕盗,心中正自不定。   只见施公开言,叫声:“关小西,你出庙去看看,想必是施安行到此处。”关小西连忙答应,返身来至庙外一看,果是施安坐在轿内,放着轿帘;王殿臣、郭起凤众人围随。还有河间府的文武官员,也随在轿后,都是全副的执事,在前引路。关小西看罢,料众官不知就里,必须假作一番礼节,好掩众人耳目。   往前紧跑几步,在轿前跪倒,口中说:“小的关太迎接大人。”   郭起凤、王殿臣一见关小西,就知老爷在此庙内,也不敢漏了形迹,在马上说:“起去,大人正要到此庙内行香。”好汉答应个是,平身站起,引着轿子,进了三义庙。众官先在庙外伺候。施安到了大殿,留神一看,但见大人坐在殿上,座位两旁有许多人围住。看罢不明何故,只得同着郭、王二人,上前行礼。郭起凤又将众官庙外伺候的话,禀明贤臣。施公吩咐取过衣服,更换好了,传出话去,与众官相见。霎时文武齐到大殿,按仪注行礼。仔细一瞧,坐轿的人,站在一旁,那丑陋不堪居中坐的,才是真正钦差。看罢暗暗吃惊,就知是大人假扮私访。众官正在心耽恐惧,忽听贤臣说道:“众位前来迎接本部堂,我早来到此地。现今访着贵处多有盗案,不知众位知与不知?施某既是奉旨前来,少不得上本启奏。”河间府众官员见贤臣说他们地面不清,一要提参,俱难免罪,未免心中害怕,个个曲背躬身,口尊:“钦差大人,卑职一时疏忽,失于觉察。万望大人宽恕卑职等,再不敢覆蹈前辙。”贤臣闻听,复说道:“尔等自知己过,本部堂也不深究。但只一件,我想失盗之人必不甘休,你们看那地上,放的就是原赃,内里短银二百两,你等须要补上,叫失主领去。再者,这些好汉,都愿弃邪归正,不敢为匪,你们不必再行追捕。某吩咐过他们离开此处。”众官听毕,齐声说道:“钦差大人格外施恩,卑职不深究彼等,遵命。”说罢,领着原赃各自回衙。后来果照施公所说,完了此案。众寇见河间府官员去后,也俱告辞而去,此话不表。   且说贺天保、郭起凤、王殿臣,大家通了名姓,见礼已毕。   伺候贤臣坐上大轿,他们俱各乘马随行。沿路上接着站道,有官员迎送,甚是威风。夜住晓行,不多几日,到了山东境内。   贤臣在轿内用目观看,店道材庄,甚是荒凉可惨。看罢点头暗叹:幸而老佛爷龙恩深重,不然这等年景,此处之民,何以全生?一面暗想,离着济南省城不远。只看文武官员,郊外迎接。   贤臣吩咐进城,不多时,到了公馆。文武官递了手本职名。贤臣叫暂且退去,次日相会。当下施公与贺天保等用饭已毕,安歇一夜。到了清晨,施安伺候,贤臣净面用茶更衣。   此时文武齐到公馆相候,只听炮响三声,奏起鼓乐,内丁请大人升堂。贤臣出厅,升了公座。众官进见,行礼已毕,分左右侍立,候钦差示下。贤臣一一接见。先将老佛爷之恩,对众官颂扬了一遍。随后带笑问道:“此处这样年岁,幸而人心安靖,盗贼不生。将来河粮运到,大概不用防范,也可放心。”   济南府众官不知贤臣暗中访问明白,是以话夺话。听罢一齐曲背躬身,尊声:“钦差大人,将来援运皇粮,须得加紧防守。此处有一大患,闹得甚凶。”如此如彼,对施公尚未曾说完,贤臣大加嗔怒说:“尔等这些言语,还竟敢对着本部堂讲说。施某早已知道!这伙贼匪,闹的凶恶。众位既怕呈报,有干罪名。本部堂不敢徇隐,明日只好飞章入奏。众位休怨施某无情。”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15回 请天霸行路遇险 施贤臣住店逢贼   且说这些官员,甚觉无趣,面面相觑,只得散出公馆,各自回衙,耽惊骇怕不表。施公回至后面书房,叫人看座。令天保、小西、殿臣、起凤等,一同落座,有话商议。四人告坐。   贤臣带笑望天保说道:“义士,如粮船来到,时至放赈,倘于六、于七真来扰乱皇粮,若有疏失,如何是好?”天保见施公有难色,随说道,“此事大人不必为难,小人保举一人,可保无事。”施公闻言,忙问何人。贺天保说道:“要降服于六、于七者,必得复请黄天霸出世。若论黄天霸本事,乃是祖传武艺,比我等强盛百倍,真乃是心直气爽。”施公说:“烦贺壮士同往如何?”天保说:“大人若不弃小人,情愿效劳。”施公吩咐殿臣,去外面访问粮船何日得到。王殿臣领命前去。大人又吩咐施安、郭起凤、关太:“你等在公馆内,勿得泄漏。有人若问,就说施某身体不爽,等候全愈,才出公馆。”   施公安排已毕,一同天保更换衣服,扮作行客相似。被套盘费,应用物件,俱都装好。到了天交五鼓,吩咐备马十匹,命八人跟随,一同混出城去。只说有公事出城,各要小心。吩咐已毕,王殿臣前来禀道,说:“小人探访粮船,十日之外可到。”大人摆手,殿臣连忙站起。施公催促起男,王殿臣同亲随人等共八人跟着施公、贺天保出门。大众上马而去。施公与天保二马,匆匆行有二十余里,堪堪红日东升,气清凉爽。施公只是两眼望着遍野荒树,不住的长叹,说道:“年岁饥荒,黎民涂炭。可恨赈济被那赃官污吏,俱是尽力私卖扣折,不顾民命,此皆酷吏虐民者也。纵不想阴间,下民微贱,虽易虐命,对上苍造下罪孽,寿命不保,银钱何用?此乃迂之甚者也!”   这是施公对景伤情,见到荒村寥落,民多面黄饥瘦,有感于官民之际,不觉发声长叹,原无意与贺天保言。天保闻言说道:“想我等小辈,屑身于绿林,亦非本性,究竟是出不得已而为之。”施公闻言,自觉失言,安慰说:“你们是原无罪之民,干系者小。再者,你们诸人皆有向善之心,改过之念,转正破邪,即所谓安分者也,其功亦非浅鲜。且人孰无过,改之为贵。除恶安良,致君泽民之道,亦在其中矣!必当尽其力而为之,自有福荫子孙后世。今日若请得天霸来了时,那时是你奇功一件。施某得一臂膀,康熙老佛爷得一忠臣。保住皇粮,即万民得了全赈。”此时天已昏黑,不见村庄。只得往前行走。   约有数里之遥,偏北有一座漫洼,名叫张家洼——原是张豹、张虎兄弟二人。张虎少亡,只剩张豹一人;娶妻刁氏——自娘家跟他父兄,学了一身好武艺。论她拳脚,刀枪棍棒,也够八九。只是不守妇道,要讲穿吃玩耍。张豹本是务农,家中衣食丰足。自娶刁氏,日日教习枪棒,田园荒芜。张豹武艺学成,家业凋零。刁氏叫他开座劫客小店,有人投宿,夜间杀死,得些衣服行李,变卖度日。当时贺天保同施大人赶路,时至更深,正自心中焦灼,远远望见灯光,偏北不算甚远。天保与大人忙说道:“前面必是村庄,暂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大人在马上,骑得身体瘫软,四肢无力,连说:“甚好。”主仆竟向灯光而来。及至近前一看,不是村庄,只有一家草房数间,开了一个大门,两边白灰的墙,大书张家老店。贺天保下镫离鞍,下了坐骑,前来搀扶大人下马,转身上前叫门,说是行路人前来投宿。可惜施公忠正,天保义气,此一叫门。祸灾不小。此处好比当年的十字坡一般。正是:远方涉水,深浅不辨;异乡投宿,祸福不知。   且说店主张豹和刁氏,正在灯下饮酒,听得有人叫门,便觉喜从天降。张豹说:“来了!来了!我去开门,先瞧瞧肥瘦。”   起身就走。刁氏怒道:“回来!你知道怎么瞧法?还有个住不住呢!你等我去看,自有主意。”张豹不敢多言,躲在旁边说:“你就去看,你可别出大门。”刁氏说:“出门怎样?”张豹说:“你出门,怕你瞧着顺眼的,可就不好。”刁氏说:“你不准我瞧,我偏偏要去瞧瞧。”   说罢点上灯笼,走到院中问道:“外面叫门的,可是住店的么?”贺天保听得妇女声音,心中有些不安,只得问道:“你家可有男子么?”刁氏说:“没有,只我一人。”天保望施公说道:“没有男子,却不可住。”施公闻言,倒觉为难,也不答言。刁氏恐怕散了买卖,又连忙回道:“有的呔!你快出来。”   张豹连忙跑出去,招呼众客人。施公往前行,天保后面拉马进院。刁氏手执灯笼,说道:“客官爷不要见怪,我们是两口子开店。他说‘我伺候人不行。’我说:‘有客来,我独自伺候。’他说‘这个不便,家有男子,客人岂不要问?’正说之间,贵客叫到,我叫他藏在一边,不许他出来。故此才说家中没有男子。偏遇客人,是正大光明的君子,就说不住。我想着夤夜更深,道路难得,因此连忙叫他出来,好留贵客。”天保说:“既有男子,可都方便,不必多说。”   张豹早将马拴在挨墙的槽头之上,引客到了西厢房内,说:“就是这屋。”施公上炕里坐。天保坐在下面。刁氏赶紧端来一小盆净面水,说道:“客官洗脸罢。”大人在灯光之下,看那妇人,甚是凶恶,满面大麻子,宫粉涂了有钱厚,扫帚眉,母猪眼,把掌似的大耳朵,蒜头鼻子紫又红,两膀宽厚,身体肥胖;绿布中衣,蓝布褂。施公说:“你家有男子,叫他来伺候,方才是理。”刁氏说:“客官不知,这是个偏僻小路,也没有多少行客,也雇不起伙计。我夫妻二人,开此小店。”天保说,“一家居此开店,岂不孤单?若遇歹人住店,便怎么?”张豹说:“是祖居在此,父母、哥嫂去世,剩我夫妻二人,故土难离。皆因年景不好,开店度日艰难,就有歹人,看我家穷,也不生心。”天保又问道:“这里一灶二锅,这是何故?”张豹一惊,怕是问出破绽,有些不便,说道:“一个锅台,安两口锅,不过省钱之法。这里作菜作饭,那里添水烧茶洗脸,就全有了,不过为省些柴草。”天保闻言,心中想道:别忙,少时必要搜出你的弊病来。一面念叨着,想鸡肉必得,伸手把锅盖掀起一看,果熟。便叫:“张大哥,拿些盐来。”张豹把火止灭,取了一碟子盐,放在炕桌上。天保亲自动手,把鸡捞出,放在盘内,回手取出尖刀,将鸡折开。他二人连吃带喝。施公用了不多,剩下的天保都将它吃尽,才叫张豹将家伙收拾下去。天保道:“我们不用什么东西。实告诉店东,我走乏了,也要早些歇息。”   张豹自去。天保说:“老爷请睡罢,我丢了东西,找着便睡。”   施公不解真意,放倒身体自睡去。贺天保见大人睡下,又伸手把那个锅也捧下来,放在地下,掌灯细看,又惊又喜,乃是砌就的夹壁墙,隔开火道,那里任凭烧火多少,旁边总无烟气,也不热。往里看,却是黑暗的大窟窿。天保想道,此贼合该倒运。从此处上来一个,就杀一个。把锅搁上,将身倒在锅台上,手内拿着兵刃,竟等拿贼不表。再说张豹回到自己住房,叫声:“贤妻,今天来的这宗买卖虽好,只怕有些棘手。那残疾瘦羊,手到成功;那个肥的,只怕有些费事。”刁氏闻听说:“你也知道买卖了。起初我要不给你出这主意,作个营生,只怕你早就讨了饭了。你看行李马匹,都送到家来,你说倒是好哇不好?”张豹说:“好是好,就是这个肥的,生成的雄壮,且又精细,咱们也得留神,别弄得发不成财,惹出大祸来。”   且说张豹来到西房门口,但见里面有灯,知道未睡,即来叫门。   天保早知其意,将门开放说:“你这才出去,为何又来?”张豹说:“方才忘了水瓢,故此又来惊动。”说着把屋里看了个一遍,方才出去。天保复又把门关紧,来至大人面前,附耳低言,告诉施公,须得留神,你不可头向锅台,往里挪挪才好。随着用手将大人往里推了一推。施公虽不知他心意,料想也必有事。   贺天保脱去长大的衣服,头向锅台,倒在那里,手执吹毛利刃,也是鼾声不止。要知如何拿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116回 刁氏女几年得利 张豹儿一旦遭擒   且说张豹夫妻,二人商量动手。刁氏说:“你看见肥羊在那边睡,瘦的在这里。”张豹说:“肥的头冲着锅台,瘦的必在里面了。”刁氏说:“你看真切,千万不可撒谎。”张豹忙说:“我看准了,哪有撒谎之理。”刁氏说:“你快去把顺刀取出来,老娘好去办事。我再去听听动静如何。”遂蹑足潜行,来到西房窗棂外面窥听。听罢,又用手暗暗推门,门也紧闭。抽身回来说道:“方才我听得明白,俱都睡熟,门户也是紧闭。老娘不得动手,你去从地沟进去,先拣肥的下手;剩下瘦的,我好试刀。两匹大马鞍鞒,合那褥套内,必然银钱不少。你要发财,就在今日。但有一件,你可在那肥的身上,多加小心方妥。”   张豹见贺爷雄壮,又兼精细,早就怕在心里了,却又不敢明言。   听得刁氏叫他在肥的身上多加小心,更觉着担惊,说:“贤妻,从来咱们两口子度日,全是商量,你出主意,我无不从。今日你去杀那肥羊;瘦的你便一就势儿办了。你看如何呢?”刁氏闻言骂道:“我把你这自在乌龟,你去忙置办酒菜,好给老娘庆功。”张豹答应,自去收拾。刁氏换了一身青衣,带了兵刃,入了地道。慢慢来至锅膛底下,伸手取过一个替身——何为替身?就是地沟一旁放着一个胡芦,大如人头,拿在手中,又往上走了几步。摸着锅底,轻轻把锅挪开,放在一边。不敢就出来,拿着替身,往上晃了几晃,蹲在一旁,听听动静。   且说施公在炕里头,口中打着呼声,眼不敢闭上。影影见锅台上有物件挪动,施公吃一大惊,心中也是乱跳。天保早看准了:如何挪锅,如何晃替身。他想着暗笑:这是你爷爷办的旧招数,今天若不拿你们开张发市,枉为世间英雄。遂轻移身形,蹲倒挨墙,站立不动,圆睁二日。施公暗瞧天保离炕,心下着忙,身已无主,却也轻轻的起身,慢慢的走到炕后面蹲着,口中仍不住地打呼噜。且说那地道里面的刁氏,听了半刻光景响声,暗自欢喜。手扒锅台,往上探身,听着打呼之声,由锅腔内抖身上来。轻移莲步,实指望临近,就是一刀,断送他们的性命。也是恶贯满盈,大数将终,她万没想到有人暗算。适才贺天保目不转睛,瞧定见她出了锅腔,未上两三步,贺爷把刀抡起,只听噗咚的一声,顶门上着了,脑浆迸裂,刀已落地,身子倒在尘埃。天保趁势又是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将刀掖好,连忙打火点灯,低头来看,果是那个恶妇,连头带脑,削去大半。天保劈腿站在矮墙之下,抬头见施公蹲在炕后面,圆睁着那只好眼,口内仍是打呼,还带着哼哼之声。连忙上前安慰禀道:“大人休要害伯。此店只有张豹夫妻二人。方才杀了个女的;剩下男的,也不过手到成功。千万可别开门。我从锅腔下去;大人把锅安好,坐在锅上面。”   单说贺爷顺着地道,摸着墙,慢慢而行。到了上房底下,洞口透出灯光,不敢出头。只听上面有刀板之声。探头一看,只见张豹面向里边切菜,口内念叨说:“此时必定杀完了回来。若是酒菜不得,又要我晦气。”正想那先前的几个行客,阴魂必来缠扰,忽又听见有动作,却不敢回头看,口中只说:“贤妻回来,必然成功。”言还未了,在左胁下就挨了一刀。“哎哟!”一声,咕咚倒在地下。天保说:“这是你怕女人的好处!你的余党,现在何处?快快的说来。”张豹哀告道:“并无他人,只我夫妻二人。求好汉爷爷饶命。”天保说:“你们杀了多少人?”张豹说:“杀的不多,只有四人。好汉爷爷饶命罢!”   天保说:“你劫杀人的性命,这是报应循环,天理昭彰。”噗咚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这就是“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   好汉这才开门,手执钢刀,来到院内。到了西房门首,就叫:“老爷开门罢!全杀完了。”话言未了,从房上跳下一人,抡刀便砍。飞山虎招架不及,往外一蹿,跳在院中,举刀招迎。   又喊道:“老爷别开门,还有余党。”登时马棚上又跳下二人,一齐来战贺爷。天保前遮后拦,上下翻飞,如入无人之境。事虽如此,究竟心内也是纳闷。   且言施公锅上坐着,又不敢动转,恐怕锅底下钻上人来。   方才闻得天保叫门,心内稍安。才要动身,忽听外面又喊不必开门。听得外面战斗的声音乱响,心中不由的又怕起来了。怕的是倘若战败,二命皆休。不言施公耽惊,且说那三人却也不软,二人使刀,一人使棍,围住贺爷,死也不放,紧紧往上杀来。天保毫无惧色。正杀到难解之中,忽听一人喊道:“二位贤弟,你看这东西,有些扎手,你我须要小心才是;若拿不住他,咱们回去,怎么见得众弟兄们?”二人齐说:“哥哥放心罢!大约他也跑不了。”言罢越加奋勇,上前围裹。飞山虎虽在核心,倒也围裹不住。天保一口刀神出鬼没,来往冲突,并没有一点落空之处。抡开宝刀,如翻江搅海一般滚滚的浪,无奈众寇紧跟不舍。飞山虎想着不能伤他们,心中着急,喊道:“小辈们休得逞能,今日若不斩你们这些狐群狗党,枉称四霸天之名。贺祖宗如何惧你们。来来来!咱们决一死战!”忽见二人停刀,一人止棍,说道:“莫非是贺大爷么?”贺爷闻听,倒觉吃惊,遂说道:“你们是何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17回 飞山虎贼店遇友 施大人觅径求贤   且说三名强盗与贺爷动手,不分上下。忽听说四霸天姓贺,三人收住了兵刃。内有一人问道:“你可是飞山虎贺天保么?”   好汉说:“正是。你等是何人?”那人说道:“我等是卧虎山飞熊峪黄老叔手下李俊、陈杰、张英便是。曾与大哥见过,你老人家可曾想得起来么?”天保说:“你等到此何事?”李俊说:“因有人传说,此处有个贼店,劫杀过往客官,有碍咱绿林之名。黄老叔差遣我们前来收拾了他。不料与大哥相遇。却不知大哥到此何故?”天保也将来意,说了一遍,彼此欢喜。天保叫开房门,与施公说明其故。施公这才放心。天保带领三人,走到屋内,见了大人,见礼已毕。天保把酒菜取出,饮至天明。   李俊等三人还有别事,不能亲送,把卧虎山道路说明。天保拉马,捎好行李,先扶贤臣上马,然后取火把店点着。不消一刻,那房屋俱成飞灰。又与三人告辞,大家分手。   贺爷上马,保着施公,向飞熊峪道路而来。忽听犬吠,料想相离不远。天保将马拉到树下,顺着崎岖小路,来到庄院门首,上前叩门。但见从里面走出十数岁的童儿,生的倒也伶俐,带笑开言说:“爷台是哪里来的,到此何干?说明我好进去禀报。”贺爷带笑回道:“你说是贺天保,同着一位姓施的,前来拜望。”小童应声而去。不多时,天霸与王栋出来。天霸看见飞山虎,忙紧抢了两步,执手言道:“哥哥,你可想煞小弟了。不知哪一阵风儿,把兄长刮来。不知恩公施大人现今在于何处?”   贺天保遂说道:“现在外面团瓢之内等侯,你我一同速去相见。”   天霸、王栋说:“是!是!”三人一同前往,后面有几名伴当,跟随天霸。三人望见团瓢不远,只见施公早站起身,出外迎接。   天霸、王栋急忙向前,走了几步,曲背躬身说:“恩公老大人,宽恕小人未曾远迎,望大人恕罪。”说罢连忙跪倒。施公赶紧用手相搀,只说:“不敢,不敢,快快请起,还求担待。施某来得仓卒,殊为非礼。”说罢用手搀起。二人站起说:“老大人太谦,我们都是蠢笨愚人,不晓得礼法。”言罢让施公前行,大家跟随。从人后面拉着马匹,进了庄院。施公今日观看那两层房,多是薄板盖的;又有两厢房相称,清静幽雅,另是一番世界。只见天霸、王栋躬身说道:“大人贵驾到此,我等礼仪不周,多求宽恕。请归正座,我等好行大礼。”施公说:“实不敢当。”二人行一常礼,一同落座。贤臣坐到上面,左边是贺天保,右边是天霸、王栋。从人献茶。天霸说:“大人到此荒山,并无别物,请大人吃杯水酒。”遂吩咐抬开桌椅。不多时,从人摆设已毕。天霸掌壶,王栋把盏,满满斟上,双手擎杯,放在施公面前。又斟一杯,递与贺爷;然后自己斟上。只见从人用油盘托来,俱是煎炒油炸的珍馐美味。施公带笑开言说:“我施某无故又来讨扰,何以克当?自从恶虎庄上,与三位壮士分别之后,时刻思念英雄救命之恩,刻骨难忘。无奈总未相会,幸得与贺壮士同来。”又向王栋说道:“不知令弟有何贵干?”王拣欠身说道:“大人不知,劣弟去年已亡故了。”施公说:“正在青春年少,真正可惜。”天保说:“恩公现今升了仓厂总督。”天霸二人笑说:“恭喜。”施公说:“何喜?虽说奉旨前来山东放赈,皆因大芽山中,住了贼盗。此人名唤于六、于七,手下招聚贼兵数百,独霸山东一带,打劫商民。施某日夜焦愁。贺义士替某分心,知道二位贵寓,这才舍死忘生,奔到宝山面请。”   黄天霸闻听,心中一想:原不是念旧恩,却为这粮怕贼劫。   此来你是枉费心机了。压住怒气,带笑开言说道:“恩公忘了恶虎庄中的话了,小人至今未忘:‘命里不该朱紫贵,不如林下做闲人。’请大人不必往下言讲了。此时心灰意懒,情愿老死山林,永不出仕,誓无二心。”施公听了,半晌无言,只是发怔。手擎酒杯,懒往下喉。天保听得明白,说道:“大人,我等栖身绿林,大碗酒,大块肉,要分金银着秤称。情性狂放,举动俗野。皆因天霸遵父遗训,故弃绿林,归了正道,才投江都,保着贤臣。关家堡他和小人又救了爷台大驾;活命之恩,非同小可。黄天荡内,擒拿水寇,老大人才功高爵显。我们大众,成全天霸成功,也非容易。若说官卑职小,也是实话。因为此他不上北京。后来赶到恶虎庄上,他想大人必有危难,舍死忘生,救了大人,比着前次,倒觉更难。那天虬、天雕,本是同盟一拜。算他一片心痴念旧,失了江湖信义之真,逼死两家人的性命;江湖上的朋友,无不怨恨。大人请想,他为何情意?”施公连说:“是不错,贺义士说的句句全不假。此时官居二品,可以面君奏事,正好提拔恩人。你一定要安心苦守宝山,我施某也就无意于功名了。我也在此山,寻些清闲自在何妨。”天霸说:“老大人莫生退心,别比我等之辈。我们是生成的野性。”贺天保心中暗想说:“很好,你若不去,我与大人怎么出你这个门呢?”想罢开言说道:“老兄弟不必着急动气,是事都有三说三解。”天霸带怒说:“兄长言之差矣!叫我好不明白。”天保专用反激之计,激动英雄。复望着施公说:“大人不知,小人与天霸自幼的朋友,他的性情,我一概尽知。不论谁有不平之事,叫他知道,他是闹个翻江倒海,总得他顺过这口气,才算撂手呢!这如今晓得事务了。”天霸说:“兄长,我自从十五岁出马,没玷辱绿林。兄长这话,小弟倒不明白。”   贺爷说:“这个自然要说明白。自从你与武天虬四人结拜,胜似同胞弟兄。先叫你逼死二位兄长,剩下我天保一人。江湖上最重的是信义,那时节你不顾信义,要救恩公。这时候你不顾恩公,更无信义。”这一句把黄天霸急得火星乱迸,说道:“兄长这些话,说死为弟了!朋友也算在五伦之内,死战荆轲,至今不朽。我天霸无父,就从兄长教训。背了人伦,枉生天地之间。生死存亡,皆听教训,就是跳油锅去也听命——那怕立刻就走!又何必用反激之计?”天保说:“不然,日后如若见面之时,便知于六、于七厉害!实有此话,他弟兄在大芽山落草,招聚数百喽罗。还有一个方小嘴,足智多谋,人称赛姜公。那于六使的是混钢枪,力大无穷,还有败中取胜的飞抓。于七使的是铜锤,蹿跳蹦跃,还有一把软鞭,更精巧。虽则传言,临阵必须小心。”天霸眉头一皱,说道:“慢说他弟兄两个,就有十个八个,我天霸也放不到心上。”现时天气不早,吩咐从人,将残席撤去。又吩咐从人,掌灯搭铺,各自安歇不提。   次日天明起身,净面更衣,用过酒饭,天霸吩咐备马。手下人连忙将马备好。施公、贺天保、黄天霸、王栋四人,乘马出山,竟扑奔济南大路而来。一路无话。到了济南府,入城,进了金亭馆。贤臣下马,天保、天霸、王栋一齐下马,跟随施公,来至里面。早有关小西、王殿臣、郭起凤、施安等,齐来恭见。天霸、王栋见礼毕。施公吩咐排酒宴来。不多时酒筵齐备。仍是施公的首座,大众各按次序落座,霎时间将酒吃毕,大家散座,从人将残席撤去。天已不早,各自散去,安歇了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清晨,施公梳洗已毕,即忙升座。文武官各按仪注行礼毕,分左右侍立。施公眼望知府开言说:“贵府可晓得粮船何时可到济南?”知府躬身说道:“不过三五日可到。”   施公点头说道:“贵府把那已结未结的案卷备齐,一并拿来,本部堂看过。”知府答应,令书吏呈上。施公闪目观瞧,内有一案,是金有义无故杀死赵三,但死鬼与凶犯素不相识,并无仇恨,凶器又不见,问成抵偿,现在案内。施公看罢,心中暗想,这宗事叫人可疑。正自沉吟,忽听一只雁落在对面房檐上,不住的乱叫,令人诧异。正是:天理昭彰人不醒,报应循环物显灵。   这只雁引出无穷的事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118回 鸿雁三声奇冤有救 新坟一祭旧恨方消   且说施公看得金有义一案,正自沉吟,忽听对面鸿雁来叫。   施公暗想:这事定有屈情。伸手往签筒内抽了一根,见姚能名字,便叫:“姚能听差。”只见下面一人跪倒。施公说:“你拿此签,随着大雁前去。必要留神,落在何处,有什么人物,只管报来。倘有徇私,追你的性命。”姚能大吃一惊,跪爬半步,往上叩头,口尊:“大人,下役这两条腿,怎能跟他那两个翅膀?他是穿街越巷出城,从空中而过。请大人开恩,他若展翅腾空飞没了,叫小人何处去找?”施公拍案,用手一指,高声大喝说:“好大胆奴才,你竟敢搪塞钦差。本部堂自从初任,审无头异案,审土地,他会说话;判官小鬼都问清;石头、水獭猴儿能告状;蛤蟆与狗都能诉冤。做知府,斗智捉旋风;顺天府断清人参案;罗鼓巷我审过皂君。今日我看金有义这一案,必有屈情。偏遇大雁鸣之怪异,这乃信义之鸟,天差它前来鸣冤。叫你跟去,即当速往。竟敢抗差不遵。给我拉下去,重责三十大板。”姚能见势不好,连忙叩头:“下役愿往。”施公即便吩咐住刑。姚能起身拿签,来到鸟栖的廊檐之下,说是:“老雁呀!哪有冤枉,快领我前去寻找。老雁只待慢飞,我才可跟了。你要一展翅,穿街过巷,明月芦花,可无处寻觅。大雁爷爷,咱们走哇!”只见孤雁点头,飞起看看姚能。众人无不惊疑称奇道:“异怪,不枉人称赛包公,真是不错。”   不言众文武衙役议论。众目观瞧那只雁,慢慢的飞转,真是等候公差的一般。那雁出城去。姚公差远望那雁,飞到大树林中,公差往上看那只雁,仍是对着他乱叫。姚能看罢,笑了一声说:“老雁哪!你在馆驿中,没听见大人吩咐,要找到一个水落石出,也好销差。”只见那雁不动,只是点头。姚能不懂其故,不住的着急。正然胡思乱想。忽见林外来了一人。公差连忙将身躲在树后偷看,却是半老的妇人,面目焦黄,愁眉泪眼,年岁在五旬上下。穿一件蓝布夹袄,青布单裙;鞋尖脚小,手拿香锞纸钱,来到坟头前,将壶放下,双膝跪倒,斟上酒,点着纸锞,带泪说道:“三哥,你死得不久,若有灵有应,听我一言。我丈夫名叫金守信。我娘家姓任。夫主已去世十数年,撂下孤儿寡妇。我儿名叫金有义,年方二十。素日奉公守法,贸易为生,孝养寡母,并没有行凶杀人。三哥,你是被谁杀了,亡魂该知道。你要有点灵,当叫杀人者偿命,为何冤枉好人?”直将那后来儿子如何入监,如何处斩,前后诉完。公差句句听得明白,心中暗暗称奇:大雁也会伸冤。抬头一看,大雁早已飞去。又想:“见施公怎么就说金有义这案冤屈呢?   看这妇人哭得实是可怜,我去劝劝她。”忽从远地又来了个妇人,三旬上下,身穿重孝,白布漫鞋,满脸的怒气,走进林来,直奔那年老的妇人,不容分说,一把揪住那年老的妇人,摔倒在地,口中不住的骂道:“你那狗种!金有义无故的杀我夫主,你老娼妇还不解恨,又来找到坟上,下镇物。”把掌抡拳,不住的乱打。那年老妇人满地乱滚,口中不住哀告说道:“不亲不友,无仇无恨,我来祭奠阴魂叫他显个灵应,拿住杀人的囚犯,免得屈了好人,并无别的。”少年妇人仍是不听,直是乱打。   姚能出来,向前说道:“这位娘子,不必动怒。方才是我先来的,看见这位并没别意。”年青妇女住手说道:“你是何人?在此何事?”公差说:“我叫姚能,在济南当差。方才我跟大雁前来,寻找屈情,领我到此。想你丈夫,不是金有义所杀。适才施总督在济南放赈,由公馆看过招呈,看出金有义这案,必有屈情。就去了个大雁,叫唤鸣冤。大人差我跟大雁前来到此地。你们二人也不必争吵,跟我前去见大人。”两妇人跟姚能进城,来到公馆。公差说:“你二人略等一等,我进去禀明。”走到大人面前,双膝跪倒,口尊:“钦差大人在上,下役奉谕跟雁出城,遇见老少两个妇人,正是金有义那案。现今将她们带来,候钦差审问。”施公心中欢喜,先把姚能问了详细,然后叫带妇人回话。公差答应,站起身来,来到外面,说:“你二人进去,把情由细细说明。”二人进角门,到案前跪倒。   施公座上开言说:“你们各报姓氏。”妇人说:“青天大人,小妇人丈夫金守信,十年前身亡。小妇人娘家姓任。所生一子,名叫金有义,年方二十。只因家贫,尚未娶妻,就是母子度日。儿子倒也孝顺,随小妇人苦守清贫。也是该当有事,使的是独门独院,三间正屋,一明二暗。小妇人住东首,我儿住西首。那日母子晚间在东首闲坐叙谈,忽听西首有妇人说话声音。小妇人生疑,只当金有义在外面勾引无耻妇女,引到家中窝藏。金有义听见这话,急得跺脚捶胸说:‘我要有这些事,叫五雷把我轰死!’无奈何母子掌灯,往西屋去看。真是奇怪,有一铜锁木匣,锁上挂一把钥匙。小妇人一见,又起疑心。我想此匣来得奇怪,把锁开放一瞧,是五个元宝,各各缚着红绳。我儿欢天喜地,口中念佛。小妇人心中害怕,怕是来路不明,因财起祸。”施公说道:“这银子乃是天赐,为何害怕?”妇人说:“头一件怕的是我儿瞒着我。再说,俗语‘外财不富命穷的人’,我母子再苦,也是前生注定,岂能更改?老爷,你老人家请想:小妇人寡妇失业的,带着孩子,过这苦日子。虽然说夫死从子,却何能尽由着他一个年青的孩子?见了此事,如何有不追问之理?要是他偷来的,也就装不知道,跟着他吃喝,久后直是犯了事,我也有个教子不严之罪。这不是明触王法,就死后也愧见亡夫。故此屡次的追问,他又说不出来历。因此小妇人叫他捺出去,恐生出是非来。他金有义只是不舍。小妇人说:‘你要不谈出这银子来历,连你带银同送到衙门去!’金有义就依妇人,不要这银子,说:‘自然有个来历。那日晚上刚睡觉,耳旁只听恩人说话,唧唧喳喳,听不准。想这银子必定是说话的送来。就枕着匣子睡倒,试试他是财帛,可是邪怪。’小妇人只得听从他,把匣子抱到家屋去。他枕着匣子就睡了。小妇人熄了灯光,也是合衣而睡,不能睡着。那天不过三更时分,忽听金有义大叫:‘不好!’说是:‘母亲快来。’小妇人连忙起身,点着灯,来到西屋一看,只见金有义惊惶失色,只嚷有鬼。他说:我枕着金描匣子,合眼朦胧,并未睡着。看见五个白胖的小孩子,穿着红缎子兜兜,手拉手儿,笑嘻嘻的说道:‘金有义,可叹你大运不通,押不住我们五个。今日给你个信,你可记清去处:离此三里之遥,有个富家洼,我们俱在那里住。你要想到我们,那里去找。’说完了话,手拉手儿出外去了。为儿惊醒,一身冷汗,回手摸匣子就不见了。”   这些文武官员、差役听得直是发愕,都说奇怪。施公座上开言说:“后来却又如何呢?”任氏说:“青天老爷,以后总是我儿财心太重,不肯听我说。那日天有五鼓,一人出了门,找银子去了。小妇人在家候信,等到天亮,也未回程,恐怕冤家惹祸,倚门盼望。邻舍告诉,方知准信,把小妇人的魂也唬掉了。”说到此处,泪如雨下,大放悲声。施公沉吟说道:“金任氏再把邻人告诉你的话语,细细说来。”任氏止悲,口尊:“大人,那时有人告诉,说是:‘金大妈,可不好了!你儿子在富家洼杀了个人,把脑袋装在匣子内,抱着走呢!正撞见府尊太爷,将他锁拿进城,送入监中,单等秋后抵偿。’民妇无法,自己回家,只是打点往监中送饭。今日想起儿子冤枉,预备钱锞,往赵三坟前祭奠,求他阴魂有灵,保佑拿住凶手,好叫金有义不遭冤枉而死。祝赞未完,不想他妻来到,她说民妇来下镇物,揪住就打,不容分说。多亏大老爷的公差劝解。他说有鸿雁鸣冤,带领民妇前来。这是已往从前的话,并无半句虚言。”   施公暗想前后的话语,沉吟了一会,说道:“贵府,你差人去把犯人金有义提出监来,本部堂亲审。”知府答应,连忙差人前去。不多时,但见公差锁来一人。施公说:“金有义!”   有义看见他娘在公案前跪倒,金有义跪爬半步,口称:“青天大老爷,容小人细禀。”遂把始末原由,细说一遍。施公听罢,母子一言不错,真是字字相同,一字不讹,可见真是实情。施公又叫:“金有义,你不该贪心妄想,以致平地起祸。你枕金漆匣子,梦见五个孩儿,他既说不在你家住,醒来不见,就该他自去自来,你又贪心去找,不听母训。又你在何处拣那匣子?俱实禀来。”金有义说:“小人不听母言,走出门,到富家洼。三里之遥,顿饭之时,到了富家后门口。星月之下,瞧见匣子。小人怕人瞧见,抱在怀中,回头就走。走不甚远,抬头看见一片灯笼火把,原来是府尊太爷。吓得小人才要躲避:谁知已被太爷看见,叫公差把小人叫回头到轿前。太爷追问匣子里面是什么东西,夤夜孤身往哪里去?小人见问,心忙意乱,吓了个张口结舌。待说是银子罢,又怕官府拿去算赃入库。那时小人话就迟了。太爷叫公差把匣子打开一看,并无一个元宝,原来是血淋淋的人头。府太爷叫人立刻给小人带上了锁子,跟到衙门。问小人为何害人?死尸存在何处?凶器现在何处?首级为何装在匣内?小人见问,心胆俱碎,本无此事,怎能应承?任凭说破唇齿,府太爷不听。各样刑法,全受到了。只急得无奈,这才招认。府太爷问成死罪,这才收监。”   施公眼望知府说:“贵府,金有义杀死赵三,这一案诉词内有隐情,你听听怎么样?本部堂审问清浑,内中有不到之处,只管提说。”陈知府曲背躬身说:“老大人才学深如渊海,卑职实不如也。又兼才疏学浅,卑职倘有不到之处,求老大人指教。”施公微微的冷笑说:“贵府此言差矣!府州官尽说:‘小的学疏才浅,不堪民命。’你不想这小民性命,都拿在府州、县令手内。屈枉民命,苍天不容!”施公又问那妇人:“看见匣子又有几时?”说:“天有二鼓。”施公说:“叮咛睡觉,到了何时?”说:“正到三鼓。”施公说:“你儿去追赶银子,却又何时?”说:“在四鼓。”施公说:“你儿出门,手拿何物?”   说:“是空手而出。”施公问知府:“贵府在何处与金有义相逢?是何时候?”陈知府说:“卑职正是四鼓撞见。”施公说:“这话就不明了,金有义四更离家,贵府四更拿的凶犯,时候不对。再说这四鼓夜已深了,手内又无凶器,难道他空手杀了不成?金有义倘挟仇把赵三杀死,再没有把人头盛在匣内,抱回家去的道理。本部堂不明,请问贵府,杀人是何凶器?”知府曲背躬身说:“卑职把金有义拿到衙门内审问,他在当堂招认:忽因挟夙日之仇,把赵三用刀杀死,凶器捺在河内,打捞不着。就是画招,卑职才敢定案。”施公微微冷笑,说是:“贵府,本部堂有几句话,请听明白。你我既食君禄,即当报雨露之恩;审问民情,当知仔细。人命重案,更得留神。待施某审明此案,自有分晓。”   施公又问赵三妻子说道:“你夫被人杀害,其中必有情弊,你也该知一二。金有义与你夫不亲不友,哪里的仇呢?男女一样,都有天理良心,不许刁唆。明有王法,暗有鬼神,今日在本部堂下,若有一字不真,本院查出,定是不容。”梅氏见问,往上磕头,口尊:“大人,民妇年三十岁,父母双亡。十八岁嫁与赵三,算来十年有余。膝下无儿无女,公婆早已弃世。丈夫嫖赌吃喝,狐朋狗友,任他所为。无论怎么不好,总是结发夫妻,恩情似海。一旦被人杀死,民妇岂有不痛之理?要说金有义本是素不相识,非亲非友,无仇无恨,他倒有个朋友,甚是相好。”施公连忙追问。不知梅氏说出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119回 朱蠢妇直言无隐 郑公差应变随机   且说梅氏说出他丈夫有个朋友,施公问道:“他那朋友是谁?”梅氏说:“小妇人夫主在世,因为家贫,才搭伴去打牲以为糊口之计,哪里还有银子?那金有义因仇害命,必不是图财。再者亡夫那时,并未在外。”施公赶紧问道:“你丈夫不在外,必是在家丧命。”梅氏说:“皆因常去打牲,交了一个朋友,住在前村,名唤冯大生,比亡夫还大两岁,时常来往,穿房入屋,亲兄弟一般。往日进来,同来同去。这天亡夫带酒,睡在家中。他说打牲要起早,手拿一根闷棍,出门而去;说他去找冯大生,临行叫民妇将门关上。小妇人天明起身,有人告诉,说我丈夫被人害了,首级不见。民妇同乡保进城禀报。哪晓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金有义,凑巧被府尊拿住;受刑不过,尽皆招认。民妇看见有人偿命,也就是了,不知其中别情。”说罢叩头。施公点头说:“梅氏,本部堂问你,须要实说。这冯大生他住在哪里?你家叫什么地名?”梅氏说:“小妇人家住后寨。两座村庄,一里之遥。”施公点头说:“你夫被害,是何地名?”梅氏说:“就在后寨村东富家洼,庄外有片芦苇。小妇人丈夫在那里丧命。”施公说:“你夫主离家什么时候?”说:“是三更。”施公问金有义。金有义说:“我出门就奔富家洼。富家的后门首,就瞧见了匣子;抱起匣子,就回头往北奔家,就遇见知府太爷。”说罢,往上叩头。施公眼望知府,说是:“贵府听见没有?你是四更天拿的人。金有义却是四更天离的家。这赵三也是三更天出的门。这是死鬼离家在先,凶手出门在后。金有义是四更天离的家,拿了匣子,就被你拿住。这时辰前后不对。而且又无凶器。你把金有义问成死罪,真是岂有此理。”知府躬身说道:“钦差老大人是天才神断,卑职实不如也。万望大人宽恕一点。”施公微微的冷笑道:“赵梅氏,你说赵三实寒苦;打牲度日,还有伙计冯大生?”梅氏说:“只此一位,并无他人往来。”施公说:“既然同行,大概都有约会。还是你夫主先找冯大生去?还是冯大生先找你夫主呢?”梅氏说:“他二人谁先起来,谁就去找谁,不分你我,总要同行。”施公说:“你说那日才交三鼓,手拿一条闷棍,去找冯大生。但不知找着冯大生否?”梅氏说:“民妇见他去后,将门关闭,睡到炕上。只不多时,忽听外面叫门,说是‘三婶子,三婶子’连叫数声。民妇听来,就是冯大生。我说:‘他早就去咧!’冯大生他说:‘没找我去呢?’他在门外念念叨叨就走了。”施公听罢,说是:“梅氏,冯大生素日来叫你丈夫,他是怎样叫法呢?”梅氏说:“他素常来到门前,便大声叫道说:‘老三哪!该起来罢,不早呢!’就是这个叫法。”施公说:“这就是了。”伸手抓出一支签来,说:“速去锁拿冯大生来听审。”   公差接签,出了馆驿,直奔前村。进村觅见几个庄民,内中有一个认得郑洪的。郑洪带笑开言说:“在下有一点公事,才到贵村。借问一声,这前村有位打牲冯大生么?”那人说:“郑大爷,你问那冯大生哪!他先和死鬼赵三搭伴。自赵三死后,冯大生也不打牲咧!如今他连门也不出,终日,在家,闭门静坐。郑三爷,你往北走,第六个黑门便是他家。”郑洪带笑说:“多蒙指教了。”走到冯大生的门首,用手拍门。且说那冯大生坐在家中,他妻子朱氏,总算是造化的,得了一笔外财。忽听得外面有人叫门,把冯大生吓了一跳,说:“贤妻,你去瞧瞧是谁?若是生人,问他姓什名谁!若要找我,你就说这几天没回家来。”朱氏说:“不必叮咛,我自会说,你放心罢。”边说边走,来到门前,将门开放,出来一看,见一人头戴红缨帽,身穿蓝布袍子,站在门前,架子不小。看罢将门一掩。那郑洪看这妇人,不觉暗笑,开言说:“我与冯大生又亲又友,今日有件事托付他,大娘子把他请出来,我们哥俩见面好说。”朱氏本是蠢人,听着此话,不辨虚实,带笑开言说:“既是亲友,且请到里面叙话吃茶。那冯大生就是我的夫主,终日在家闷坐,常想宾朋。”郑洪久惯当差,见话便说:“饶坐”。连忙走到近前打躬,叫声:“嫂嫂,头前引路。”   冯大生倾耳听得朱氏说话,听不甚真。又听外面呼兄唤嫂,直往里让,象是熟人。暗想必是来了亲友。顷刻抬头一看,却是官差,心中好不着忙,手足慌乱。朱氏说:“当家的快出来接进去罢!我给你领个兄弟来,不用愁闷了。”大生只得出来迎接。郑洪作揖,执手赔笑说:“大爷你好清静,坐家中许久不见。”冯大生无奈,说是:“不敢,在下实是瞎睡,一时懒得起来,望乞尊驾宽恕。请问尊兄贵姓高名,住居何处?”郑洪说:“你我相别不久,你就竟忘记了。想是你发了财了,不认得旧兄弟。有个衙门弟兄请你去。一提,你就想起来了。我的名字叫郑洪。”冯大生说:“原来是郑大兄弟,总就是我的眼珠儿瞎,慢待你了。你可别恼人,都有个忘记。你说那个内司,倒是姓什名谁?我怎么总想不起头绪来呢?”郑洪说:“我也不知底细。大料他既请你,你一见自然明白了。”说着脸色一变,满屋里瞧了一遍,腰内取出锁练一条,说是:“带上的好,我怕太爷逃席。”一伸手把冯大生套上。大生立时变色。   朱氏也自着忙。郑洪说:“他在外面做的事,想来嫂子也明白。”   大生说:“既把我锁上,一定要打官司。”郑洪说:“把话语留下,我把你锁给开了如何?”大生说:“求上差开恩!”郑洪说:“好,依兄长的话。哪里不交朋友?况且你这也是不要紧的事。我看你也有些朋友,解下来,叫乡亲们也好看些罢!”   二人一同进城,来到公馆。   此时施公用饭已毕,正然喝茶。差人回话说:“冯大生带到。”施公即刻升堂。任氏、冯大生、梅氏及一切邻居,俱各传到,方好结案。施公说:“你叫大生么?”冯大生回道:“小人冯大生,给大人叩头。”施公说道:“你作何生理?有几个伙伴呢?”大生说:“小人原系前村人氏。父母双亡,娶妻朱氏。打猎为生。有个伙计,名叫赵三,每日一同来往,谁知他被金有义杀死。剩我一人,难以打牲,在家中闲坐。奉公守法,非礼不为。今日大人差役,把小人拿来,不知所因何故?”施公微微冷笑,说是:“贵府,你细留神听听。你是科甲出身,与捐纳不同,问事不可粗心。赵梅氏自言金有义非亲非友,又无仇恨;赵三又系寒苦之家,他杀人为何?就是无故杀人,把头装在匣子内,去往家内抱,又是何意?再说更次也不对,尸首又有别的因由。从富家洼前屯到后寨,三处离河多远呢?”   陈知府躬身说道:“离河有二里之遥。”施公大笑说:“贵府这话说来,益发不通情理了。”要知大人怎样发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120回 传邻右曲直共证 听堂词泾渭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