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 第 10 页/共 60 页

且说这巡漕御史,正是白旗满洲四甲的人,本姓赵叫索色,人称索五老爷。他身后跟随十数个家丁,拿包袱,携坐褥,提定烟袋荷包,俱是穿着纱袍,腰束凉带来到。贤臣一见,连忙一瘸一拐,走至面前。彼此各施一礼。忽听通州州官道:“索大人不认识施大人么?这位就是仓厂总督大人。”索御史闻听,仔细将贤臣一看,只见头戴纬帽,身穿蟒袍补褂,足穿官靴,左带矮拐,右带点脚,前有鸡胸,后有斜肩,身体瘦小歪斜,十分难看。索御史心中暗笑:怪不得人称他“施不全”!真名不虚传。皇上怎么爱惜他这等人品?看罢,假意带笑说:“彼此见礼。”往里行走,直至庙堂。一齐各按次序落座用茶不表。   且说满洲人最爱喜的弓箭。索御史见施公身带残疾,心中暗生一计,打算叫施公人前出丑,说:“射鹄。”施公带笑道:“大人出的主意甚妙,却是一宗解闷之事。但只一件,我施某有一句拙言,在众位面前先要说明。我夙有贱恙,两膀无力,未免弓箭不堪。众位莫要见怪。”众官同索御史闻言,疑施公惧敌,不容说完,众人鼓掌大笑。索爷说:“施大人算你输了,少不得择日奉扰大人。”施公见索大人自以为得意,慌忙说道:“索大人休得见笑,既是设局射箭赌胜负,须要在大众面前言明。众位身体强壮,胜十倍于施某。可有一件,望求担待,才敢允承。”索御史道:“施大人不必太谦,无非取笑而已,免得在此闷坐,输赢何必挂齿。大人不必推辞。”说罢吩咐他的跟人,到馆驿将弓箭取来。又派人将鹄子取来,就在庙内宽阔之处,量准步数,将鹄安置停妥。家人前来禀明。索御史说道:“箭厂收拾已妥,众位可派人取弓箭,各带钱数串。”众人听罢,各派人而去。施公见众家丁下去之后,即将施安唤到跟前,吩咐如此如此,急去快来。施安答应出去,似箭如飞往衙而去。   不多时众家丁陆续而至,此时僧道将经止住,前去用斋。州官说:“索大人,既然佛事已毕,大家该取笑解闷了。”索御史道:“很好,众位请!”   这才大家一同往箭厂而去。各有亲随跟着,放下坐褥,按次而坐。索御史说道:“我有一言说出,大家莫要见怪。今日既然取笑,赌赛输赢,不论官居何职,只要精熟箭法,射的妙就赢。即刻将钱拿来排好,言明赌钱若干,免得临时咬嘴。”   众官员说:“有理。我等谨遵大人台命。”言罢,各吩咐家丁拿过包袱,换了衣服。索御史道:“不知哪一位先来比较头一支箭?请上来!”索御史言还未了,忽听一人答道:“大人!卑职不才,情愿先讨一箭,与大人耍上一箭。众位休要见怪。”贤臣一见,却是通州知州名叫计拉嘎,系正白旗蒙古领下人,素日与索爷相识。索御史听罢,连忙说:“既然尊州取笑,何必太谦。不知尊州要赌输赢若干。”知州答道:“卑职与大人赌一串。”索御史闻言,带笑开言说道:“计老爷!你也过于小气了。一串钱哪里值得说赌?还不够抽头呢!此乃头一箭,是开张市。我与计老爷赌上二十串钱。你着输了,就按此数目;我若是输了,按着此数加倍。但不知计老爷尊意如何?”知州见索御史追问,心中打算,若要应允,又怕一堆钱输了;欲说不允,此言出口,叫众人看着轻薄。实出无奈,尊声:“索大人,既然如此,卑职从命,请大人先赐一箭。”   索御史叫亲随取过弓箭,往前行了几步,对鹄子,擎弓在手,两足站定。但见他不慌不忙,拽满弓弦。后手一松,一箭射去,忽听哧的一声响,这支箭正中鹄子上红心。众人喝采。   索御史赢了这一局,洋洋得意,说道:“计老爷与索某耍了一局,还有哪位出头?索某情愿领教。”话言未了,内有一人走至索爷面前,口尊:“大人!卑职斗胆请讨一箭。不过取笑,并非特为开赌,望大人切莫见罪。”随说着满脸带些小殷勤,众人一看,原是通州司务厅札向阿。索爷道:“札老爷,你要射箭耍顽,不知要赌多少钱?大概也是二十串罢。”札向阿连忙说道:“卑职言过,原为消遣,赌钱五百。多了,实不敢奉命。”施公与众官尚未答言。索御史说道:“札老爷,你这五百钱的话,也说得出口来!你也是此处官员,不比庶民下役,三五百钱看得很重。你我大家俱受万岁爷爵禄,说出此话,岂不怕旁人耻笑?况且也就不能预定谁胜谁负,难道说札老爷有先见之明?”索御史这一片言词,说得札老爷面红过耳,带愧说道:“索大人,卑职不过说的笑谈,大人就信以为实。依大人要赌多少呢?”索爷道:“赌上十串何如?还先让你射头箭,若果中红心,你将这二十吊钱都拿去,你看如何?”札向阿暗想是个便宜,说是:“卑职怎敢大胆,有僭钦差?”索爷道:“札爷不必太谦,就请罢。”札向阿回身拿过自己弓箭,走至红鹄对面,认扣搭弦,将弓拽满,看准了往后手一松,只听哧的一声响,扑通一响,连忙观瞧,原来射得太高,从鸽子上冒过约有一尺,射到席上。众人看罢,俱皆暗笑:这样箭法还下场,何苦丢这个丑呢?札向阿见箭落空,一则输钱心疼,二则被众人耻笑,两气夹攻,急得二目发赤,鼻凹、鬓角汗出直流。   迟了半晌,没奈何,叫跟随一人拿过十吊钱,放在那里地下。   瞧着那钱,口虽不言,暗中直是叹气。   但言施公坐在旁首,只见索御史箭不虚发,心内暗自说道:“索色,你虽然箭法纯熟,只是一件,未免目中无人,眼空四海。这些无能之辈,俱都教他将钱赢了,这虽小事,岂不以后更教他夸口?况且他的主意,与众人比较是个题目,原是安心叫我在大众的面前现丑,因此他才出这个主意。”施公想罢,暗说:若不如此这般,他们如何肝胆佩服于我?站起身来,又勉强带笑,口尊:“钦差,我施某与大人讨一箭,对耍一局如何呢?”索色见贤臣说要射箭,正合其意,连忙带笑开言说道:“很好。我陪着大人就是。”众官要瞧施公出丑,一齐说道:“二位大人上场,我等情愿监局打箭。”贤臣明知众人凑趣,心中暗骂:“好一群趋炎附势之徒,竟敢如此欺我,那岂不是妄想!尔等既如此,我若不叫尔等甘心认罪,尔等岂肯佩服?”   叫声:“钦差大人!你我今日入局,乃是初次,必须要多赌几十吊钱。我射中了赢三十吊;我若输了加倍。索大人你看如何?”   索爷闻说,连连道:“是,还是施大人爽快仗义。就请大人先发一箭,我等领教。”施公听罢,并不推辞,吩咐施安拿这铁背花雕弓。宽去官服,随人接去。大人忙将弩箭下入槽中,弦搬在搬子之上,安置停妥。大人走至鹄子迎面,双足站定,对准鹄子红心,张弓搭箭,雕翎发出。只听哧的一声响,不料箭头略偏,那枝弩箭射到鹄架柱上。众官见他开弓的架式,不敢明言,暗中发笑。施公早已明白,遂即走到堆钱之所,上前伸手就要拿钱。索爷连忙说道:“大人,你输了,怎么反倒来拿钱?”说着用手拦住。正在忙乱之际,下边用脚将钱踏住。施公忙把索爷的双膝抱住,跪在地下。不知索御史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92回 施贤臣设计请客 索御史暗恼忠良   且说索御史见施公跪倒,抱住他的腿,大声喊道:“救驾!”索爷大吃一惊,一时心中醒悟,连忙将脚收回,双手将施公搀起,尊声:“施大人休要如此,你我不过取笑散心而已。”   施大人站起身来,含怒说道:“钦差大人,官级极品,为何知法犯法?此钱乃万岁的国宝,上有康熙二字。用脚踏住,岂不欺君太甚?”说着扭项对众官道:“我施某上本,少不得添写众位作干证,由万岁发落!”众官听罢一齐吃惊。众官一齐走至施公前,拱背驮腰,带笑说道:“索大人实出无意,望求施大人贵手高抬!”大家见施公出了庙堂,俱各哑口无言,心内害怕。索御史更加后悔,暗自说道:“倒是我时运不济,自引火烧身。这事看来,必须如此这般,方能解释。”想罢对庙内老道说:“这堆钱,你们拿去作为香资。”复又吩咐亲随,将鹄子、弓箭收拾起来。家人答应,登时收妥。索爷迈步出庙,上马回至馆驿。众官见天色已晚,俱各散去不表。   且说施公回到衙门,用茶饭毕。家人秉独,连忙修奏折稿。   大人尚未写完,忽听外面叫“爷!”施公停笔,叫施安:“你去到外边看看有何事故。”施安应声而去,不多时上前禀道:“回大人,方才小人问明,言说索老爷特遣家人前来给大人请安,有封手书前来投递。”施公听罢,点头说:“施安,你将来人唤进来。”施安应命而去,将来人唤到贤臣面前。那人跪在下面口尊:“大人!奴才是索宅的家人,名叫来喜。小人奉家主之命,前来给大人请安。”施公看来人身穿青衣,头戴凉帽,年约三旬之外,甚是强健。大人看罢,叫道:“管家起来。”那人站起身来,从怀内把书信取出,双手交与施安,转呈与大人。   贤臣拆封观看,但见上与:索色谨呈。前者在大人台前,实因粗心草率,误踏国宝,以致冒犯台驾,有越国律。大人若奏明圣上,索色难逃欺君之罪。拜恳大人施天高地厚之恩,容恕过愆,决不敢有负深恩。如蒙见谅,现有薄礼一盒,望祈笑留。如不嫌弃,黄昏后遣小价奉上,幸遮台郡众人眼目。特此致意,万望勿却。   贤臣看罢,不好明言,心中暗自说道:“你索色倚仗钦差二字,眼空四海,原来也是胆小之辈,惧怕提参。我想,此礼若不收,他放心不下,反怨我过于刻薄。这并非国家大事,参与不参,无甚要紧。但只一件,收下此礼,难免合郡官员不知。   那时风声传出,圣上知道,岂不败坏我为官清廉正直之名,说我贪财受贿。”左思右想,忽生一计:除非如此这般,方保无事。想毕,连忙提笔,写了一封回字,装在封筒之内,吩咐施安交与来人说道:“管家此书持回,呈与你家老爷,说施某多多拜谢。”来人转身而去。   不表来人,且说施公自将银收下,寻思将众官口舌缝住。   坐在书房暗想:“拿住他们款迹,还得叫他们感着我的人情。   纵然日后传说,便也毋妨于事。”想罢,叫:“施安你速去吩咐书吏写几个请帖,差人送到合郡衙门文武官员:明日在城隍庙请吃午饭,不可有误。”施安领命办理而去。片刻施安上前回道:“众吏役伺候齐备。”贤臣出衙上轿,顷刻间到了城隍庙。   贤臣下轿,复又走到配殿。只见厨役人等,将座位设排整齐,桌椅收拾停妥洁净。贤臣看罢,吃茶落座等候不表。   且说众官接了施公请帖,猜疑不定,暗想:“为射鹄与索大人闹得不睦,曾说要上本提参,还要带写我等为证,怒不可解。出了庙门,今又反请吃饭。已听人说,他是惹弄不得,作事真叫人测摸不着头绪。既然相请,只得前去,到临期之时,再辨吉凶。”不表众官纳闷,且说康熙老佛爷祈雨之际,奉旨断屠,到处文武官员,俱奉旨吃素,故此施公派人命厨役全是备办素蔬素面,俱往城隍庙而来。这内中有位八老爷,官名厄尔清厄;有位五老爷,官名伊昌阿,二人俱守备之职,彼此同行,互相谈论。走至庙前,只见众官下马下轿,一个个鱼贯而入。到了庙内,俱各先至雨坛参拜佛像,然后来至大殿。施公站起相迎,俱各见礼,各按次序而坐。从人献茶。施公含笑说道:“众位老爷,施某一时刚暴,以至如此;回衙自思,甚为后悔。今日特备一粗蔬,少伸致意,望众位大人海涵,休要介意。”众官听罢,大家连忙站起说道:“我等实系不敢。还是大人量宽容恕,我等深感大德。今日又蒙赏赐筵席,卑职有何德能,敢领此盛意。”贤臣说道:“不过几件粗菜,不知好与不好。众位不必太谦,望大家休得见笑。”彼此谦让,将要各按座位,不见索御史在座。施公道:“钦差不到,其中必有所为。待施某想个妙策,必须将钦差请来。”怎样设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93回 索御史惧参请罪 施贤臣假审庖人   话说贤臣见钦差大人未到,不能摆筵,叫施安:“速取我的名片,到金亭馆请钦差大人,就说众位大人端候索大人驾到呢!”施安答应,出太殿,行至雨坛,已见索御史入来。他先到雨坛参拜神像;往前紧行几步,与施公行礼,说了几句客套,又与众官相见已毕,齐进大殿。茶罢,施公、索御史入坐首席,彼此谦让,只得各随品级坐定。施公下席相陪,吩咐道:“施安,你快去厨下传与厨役:天气炎热,苍蝇甚多,务要叫他们小心洁净。如若齐备,就摆上来。”施安答应,高声传给厨房。   厨役不敢怠慢,派人撤茶盘,设下酒壶杯筷,摆上各式素菜。   众家人俱在一旁侍立。施安轮流斟酒。贤臣坐在末位,含笑说道:“承众位不弃,薄酒一杯,诸公须要尽量,切不可拘泥。”   众官道:“大人既赐盛馔,美意深情,我等何敢自外。酒足饭饱,各自随饮,何敢劳大人深让。”众官正在开怀畅饮不表。   又说座内有位多六老爷,乃正白旗人,素常为人心直口快,最喜奉承,爱戴高帽。若知他的性气,须着给他几句好话,你说要什么都行;你说他那件事不能办,他偏要去办定呢!他见施公陪着众人殷勤相让,又不住嘴的吩咐厨子小心,这鞑子老爷心里甚喜,大声言道:“我等蒙大人赏赐,大人不用费心照应。”只见他说着,并不等让,吸溜溜、呼噜噜就是几碗,真是爽快。可巧挨着他座位有位九老爷,系镶黄旗满洲人,官名怀忠之,因声讹同,叫“坏种子”。平日与多六老爷有些戏耍,深知多六老爷的禀性,今日见他这般粗卤,安心要给他个炭篓鬼戴,故意望着这位鞑子老爷点头夸好,说:“还是我们多六老爷生成的福大量大。我看着吃得实是爽快,真叫我佩服。我出个主意,不知多六老爷允许否?我料你大概不过四五碗面之量;你果再吃三碗宽卤面,我情愿输肥猪一口,美酒五坛。候开屠之后,奉请众位作陪,仍然在此筵宴。吃不了作为取笑,你看如何?”这位鞑子老爷本性高傲,听说此言,他不思忖能否,便满口应承,带笑道:“请众老爷作证,我如不能,加倍认罚。”众官齐说有理。施大人吩咐厨役,速速端面上来。这位多六老爷本来食肠甚大,才见施公这等厚情,已经吃得十足了;今又被怀九老爷这一激,复逞能赌胜,还要吃三碗。哪知连一口尚未咽下,忽然“哇”的一声,连新带陈,张开口一喷,溅了怀九老爷满脸一身,急得九老爷大声嚷道:“你这是何苦?”   话还未完,将衣服一抖,自己也觉撑持不住,一张口吐了个满桌子。众官正在嫌憎,他二人这家气味难闻,又被恶臭一冲,忽然都反胃恶心,难以忍耐,登时一个个吐了满地。俱是头晕眼花,有隐几而卧的,有靠椅而坐的,有蹲在地下的,有伏在板凳上的,等等不一。   施公看罢,连忙大声喝道:“这一定是众厨役粗心,卤菜不洁净,故此吃了恶心。众位请坐,施某判个笑话,大家听听。”   只见施公满脸带怒,叫道:“施安将厨子传来!我要问问他们口供,因何面里如此?”施安答应,就将厨房人役叫到八名,一齐跪在殿台上。施公故作含嗔,用手一指,大声喝道:“好!你们这些奴才真乃大胆!调卤煮面,你老爷曾不住的吩咐。为何众位老爷吃面之后,这样乱吐?叫你们小心,还敢如此。”   厨子听了这一片言词,禀道:“这炎热天气,小人惟恐苍蝇乱飞,看着仔细留神。众位老爷吃了呕吐,小人实不知情。”施公仍不息怒。众人一齐相劝,说:“卑职等是无福消受大人的赏赐,求大人看我等面上,恕过厨子。大人为卑职竟罚他们,倘日后传说难闻。”施公听罢,故意点头大声说:“若不看众位老爷情面,定将尔等重处。但只一件,施某暗想卤内,即便落下苍绳,不过一两位误食而呕吐。不知今日为何竟是如此?其中大有情弊。我幼年看过药性赋,待我当面一试,便知分晓。”   说着满脸带怒道:“尔等记打一次!速速下去将众位老爷吐的东西,拣来我看。”   厨子答应,连忙叩头,谢老爷饶恕之恩,一齐站起出殿。   不多时各持油盘,用筷子在殿地把所吐之物,俱挟在盘内。每人擎着一盘,走至施公面前,一齐放在桌上,口称:“老爷,小人遵命把各处秽物,尽都拣在盘内,请老爷过目。”说罢一旁侍立。施公闻听,故装闪目观看,但见未化的肉食甚多。验罢对着众官把脸一沉,哼了两声!复又开言说道:“众位老爷请听,施某有一言。并非施某多事,常言说作子要孝,为臣要忠。看着众位皆是明知故犯,少不得用本提参。”言罢,吩咐厨子:“尔等快些将这秽物撤去。将那肉物等类,俱用水洗净。我明日奏明圣上,好拿你作证。”厨子这才知用反胃药,为的是要拿各位老爷错处。众官彼此相看,后悔不及。正在慌张无计可施,索御史从殿外摆摇而来。到了施大人面前说些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94回 至尊下郊祈甘雨 番僧妄想讨御封   话说索御史吃了半碗,觉心腹发闷,连忙吃些槟榔、砂仁、豆蔻,压将下去。后来见众文武一齐呕吐,便即走到殿阶之下。   候众官吐罢,忽听施公在里边闹谣言。他领教过施公厉害,一听心中早就明白,走进殿内,至施公面前满面带笑,尊声:“施大人,索某今日望大人跟前讨个全脸,望求大人开恩恕过,切莫奏闻圣上。不知大人肯赏脸否?”贤臣见索御史如此求情,连忙站立,满脸含笑,口称:“钦差大人请坐,众位请坐。既都知过却好。适才施某一时刚暴,众位莫生嗔怒,还望涵容。你我既食君禄,必当报答君恩。皇上为国忧民,亲身祷雨,用素膳步行入坛;又颁旨各府州县遍贴告示,禁止屠宰。咱众文武同受雨露之恩,应遵皇上谕旨。咱们先违背圣谕,何能管理军民?知法故犯,罪加一等。众位既然知过,施某只得钦差面上念通家之好,不行深究。”众官听施公之言,一齐打躬,这才将心放下,回衙安息不表。   且说康熙老佛爷自颁旨祷雨后,仍不见甘霖沛降,圣心深以为忧。暗想:“民以食为生。五谷不能播种,小民何以为生?   自古商汤祷雨桑林,引事自责。朕登九五,海晏河清,年丰岁稔,为何这等亢旱,缺雨苦民?莫非朕有失德之处,上帝震怒,警戒于朕。”老佛爷忧虑民间疾苦,日日斋戒,并不骑马坐辇,步行入坛,光头不戴帽,率领文武虔心拜祷上帝。众文武官员见主上如此,俱都是光着脑袋,跟随圣驾就在太阳殿里晒着行走。五鼓进殿,黄昏圣驾还宫,这等虔心,传扬天下,军民无不感念圣恩浩荡,替圣上念佛。此时惊动了一个水内精灵,他要借此机会,讨一金口封号,好修正果。他算计一定,慌忙化作番僧模样,夤夜到了京都德胜门外,投在黑寺庙内住下,自称黑面僧人。这精灵修炼,颇有数百年道术,心灵性巧。暗想无由自蔫,不能朝见圣主,暗中串通喇嘛僧,外面代他传扬,善能呼风唤雨。又打点庙主,代奏明圣上。喇嘛僧受其所托,便委婉奏明:“庙内有一个番僧,善能祈雨。”圣上爱民恩重,并不深究,降旨准奏。这黑面僧亲手画了一张法台图样,奏呈万岁御览。圣上龙目看毕,降旨将图发交工部,遣官监验,照式起造。钦天监选择吉日,命僧人登坛,起造如有违误,交部议处。工部官员依旨,率领匠人在地坛布置既妥,立刻兴工。   只见图样开写明白:法台一座高七尺,面宽三丈要见方,上要天花,下辅地平。台下每一面放大水缸七口,每口盛净水半缸,其中各插柳枝七根。台上下四围,俱是悬花结彩。众官吩咐,匠人不敢迟误。治造齐毕告竣,专候选择良辰,黑面僧入坛,此话不表。   且说江西广信府天师洪教真人,一日正在丹房打坐。有值日神来至面前,控身打一躬,口尊:“法师,今有一岔事:只因上帝不降甘雨,真命天子恐其黎民不安,颁旨设坛求雨。惊动了黑旗角下一个妖精,化作番僧形状,以法术自炫。圣上降谕,强求甘霖。不但无济于事,徒耗精神,反致招引邪教暗入京都,惑乱君心。我若隐匿不奏,岂不辜负圣恩。”洪教真人真人朝行夜宿,一路无话。这日来至通州,真人下船乘轿,法官骑马,到了齐化门,穿城而过,一直奔至九天宫住下。因恐惊走妖邪,不去朝见,只好临期陛见,与僧人睹面。又写封牌一面,诸神免见。又暗差法官,探听番僧何时入坛。法官讯问已毕,对天师禀道:“后日十三日良辰吉时,番僧上台求雨,万岁御驾亲临,众文武一齐随驾。”真人听罢,暗想必须如此奏明,方为停妥。想罢眼望法官说道:“尔速行安置,以备朝见。”法官答应。   这日正是朝贺之期,钟鼓齐鸣,笙箫细乐,檀香扑鼻,金鞭三响,老佛爷驾登龙位。文武朝参已毕,分班侍立。当值官上前跪倒,口呼“万岁”三声。“臣启奏我主,今有江西龙虎山洪教真人来京朝见,候旨定夺。”老佛爷降旨召见。龙颜一见大悦,问道:“朕未出旨宣召爱卿,卿家何事来京?可细细奏明。”真人见问,连忙叩头,口尊:“万岁,听臣启奏。微臣并非擅自来京,臣既食君禄,应当报答君恩。降怪除邪,臣之道也。有事隐弊,即便欺君。只因京师妖气甚盛,臣恐主公被邪惑动,为臣不敢不奏闻我主得知。”天师奏罢,老佛爷闻奏,甚是惊疑,连忙说道:“朕降旨设坛祷求甘露,为救黎民。正在望云思雨,朝臣奏闻:有一西方僧人善能祈雨。朕当准奏,命番僧求雨,以苏民困。并未闻妖异之说。卿家不知有何风闻?可细细奏闻。”天师听罢佛爷之言,复又奏道:“臣自汉至今,祖居龙虎山,世掌洪教,蒙恩封正乙真人。臣家世代相传,奉天救命,每日有值日神轮流听事。臣在丹房净坐,值日神报,臣才得知。言:‘苍天未能下雨,圣上怜民,宸衷切虑。圣驾率领百官,日日进坛祷雨。龙恩远播,军民仰望念佛。故此惊动妖邪,潜来帝阙。’伏我主若命他求雨,不但无益于民,而且有害稼穑。雨露飞霜,自有定期;年岁丰歉,系奉上帝旨意所定;天意难测,岂能相强?臣故连夜来朝,奏明圣上,赦臣胆大无旨进京之罪。”   且说康熙老佛爷,乃是马上皇帝,本不信邪言。天师奏罢,未免龙心不定,暗想:“清平世界,白昼之间,妖怪何敢变化人形?”转想:“天师敕封洪教真人,受五雷正印,历代所传。保国佑民,斩妖除邪,岂敢妄奏,自寻其罪?朕想那年朝贺,寡人方十二岁,朕见他童年称天师,不过是江西一个小蛮子,借祖上之名,他还有什么法力?朕要想难他。打着满洲话,叫九梁公擎过三杯茶来。先赐他一碗,他用左手接过;又赐他一碗,用右手接过。朕安心试探,复又叫人送过一碗。朕思他必定放下一碗,接第三碗。谁知他将右手那一碗,往空中一送,便将第三碗接在手内。那一碗悬在空中,竟是有人托住一般。朕见他谢恩,将手擎两碗饮毕,给与内监接去;复又伸手将空中的茶碗擎在手内。朕只当他一饮,谁知他向空中一倾,却未见水点。彼时朕心甚是不悦,以为他卖弄法术,轻视于朕。只见他不慌不忙,递过茶盏,连忙跪倒叩头,口称:‘万岁!微臣有事启奏:适因扬州天心府城十字街,偶遭天降火灾,微臣倾化落了一阵茶雨,已将回禄泼灭。’朕又想起乘船,坐在船头,但见海水波涛陡起,浪比船高,几乎将船打翻。文武一齐皆惊。朕见他将小手一摇,喊道:‘龙神免朝!’一声未了,水既归源,波平浪静。朕因心中甚喜,不枉天师名号,时时赐些珍珠彩缎,又加公爵,以垂永久。天师回去,约至三年,忽有九个番僧来到朝门。该官奏朕说:‘北京乃兴隆之地,就只气脉不通。若能挑通河道,气脉流行,可以千年永固,国运日强。’朕思奏得有理,一时误信邪言,将要降旨动工,天师忽然来京中门候旨。朕将他宣至金殿,谒朕已毕。他口呼:‘万岁!微臣伏闻主上降旨,京都挑通河路。此事于我主国运大有不便。九个番僧乃九条泥鳅精所变。我主不可被其蛊惑。’朕彼时闻奏问道:‘依卿如何将邪物治住?’他奏:‘微臣自有方略。此时如用法力擒捉,不但扰动军民不安,反觉费力。我主降旨止住兴工,这怪皆修炼年久,其性灵通,知微臣来京,即行暗遁。’朕因降旨停工。三日后,果然九个番僧不见踪迹。这几件事皆朕所亲见,足微先知之异。今日之事,仔细推详,大约不错。”老佛爷想罢,复又慢开金口说道:“朕承天道,惟恐百姓流离,今因荒早,以至误信妖言。据卿所奏,番僧必是妖物显化,不但无益于民,反受其殃。此乃朕不明之故。若非爱卿护国来朝,未免堕其术中。不知卿家有何法术擒捉此怪?”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95回 张洪教擒拿妖怪 甘忠元控告潴龙   却说老佛爷听天师所奏,即欲降旨,把番僧擒至金殿,使天师法力叫他现出原形,看他是何妖物。天师连忙叩头,口尊:“万岁,且擒住妖怪,叫他真形现出,方免叫我主龙驾受惊。   事毕,臣自有佛法求雨,以救生灵。”天师奏毕,俯伏金阶,老佛爷龙心大悦,叫声:“爱卿,果能求下甘霖,普救黎民,朕不负卿,依卿所奏。”天师随众步下金阶,出了合勒闻思哈门。轿夫搭过金顶钢人轮,到了内东华门。路旁有人大叫:“冤枉!”嚷着跑到轿前,横拦去路,跪倒不住的叩头。天师在轿内沉吟不语。法官一见,连忙说道:“你这人好无分晓。”   天师看罢,轿内开言说:“你这人,本爵看来,并非庸愚,难道你不知洪教天师专管擒怪,并不代理民词?有什么屈情,快到那有司衙门去告。”此时众军民见有人在天师面前告状,一齐拥挤观看,但见天师轿内说话。那人复又连连叩头,口尊:“真人,晚生自幼读书,世务不明,冒犯法驾,应该万死。无奈其中实出不得已,只得冒罪前来,拦真人法轿,叩求天师老爷救命!”天师听那人口称晚生,知是儒门之士,连忙说道:“你既是文人,不必下跪。你且站起,慢慢说你的冤枉,本爵看是如何?”那人听天师之言,口尊:“真人,晚生告的是城西河内潴龙。现有呈状在此,请天师过目。”真人接过,逐字看了一遍。只见上面写道:具呈人甘忠元,祖居顺天府昌平州,庚子科举人。为潴龙肆横,良田变成泽国事。窃生有祖遗良田数顷,坐落在卢沟桥浑河上捎,距西岸五里,满门藉此衣食。不意九年前,忽被蛟龙霸据,竟成水族之窟。嗷嗷待哺,几致九死一生。因此幽明结怨,含忍数年,抢地呼天,沉冤莫诉。   今闻真人法驾到京,冒死奉渎,叩恳开天地之恩,施无穷法力,俾恶畜敛迹,沧海仍复良田。则生合家均蒙再造之恩,万代衔结不忘。上诉。   天师看罢呈词,沉吟多会,叫声:“贤契不必伤心。本爵既接了你的呈词,自有道理。你今日暂且回去吧!明日不出红日,速来敝观,本爵自然将你这段事,判个水落石出。”甘忠元闻听天师之言,心中暗自欢喜,慌忙与天师跪倒,往上叩头,说道:“多谢真人天恩。”天师在轿内,连忙命人相搀,说:“贤契请起,不必多礼。甘忠元只得平身站起,告辞而去。   天师既至观中,先在丹房静坐,吩咐法官收拾上坛法物,以备随驾擒伏番僧。法官应声而去不表。只见守门军役前来跪倒,启禀:“真人,昨日告潴龙的人求见。”天师听罢,吩咐法官到观门首,引甘举人进来。法官答应而去,不多时同甘举人来至丹房。甘忠元见真人深打一躬,将要屈膝下跪。天师连忙拦住,吩咐叫人看坐。亲随不敢怠慢,就在旁首设座。天师道:“贤契,如今,贤契这一段冤屈,本爵与你判明。此事实由贤契言语轻薄所致;又当运陷不通,所以他借此为由,将你田地强占了去。这个仇怨,本爵只得与你们讲和。”说着吩咐看茶。   忽然门外有人答应一声,其音洪亮,韵似沉雷,把甘忠元吓了一跳。连忙闪目一看:但见一人手擎茶杯,往丹房而来。长大身躯,约有七尺,扫帚眉,窝扣眼,驴脸长腮,两耳厚轮,噘着尖嘴,大牙露显唇外,胡须亚似钢针;满身穿着全是皂色,足登趿靴,打着裹腿。气昂昂走到天师一旁站住,一语不发,躬身侍立。甘忠元看罢,心中纳闷,暗想南方人多是生的清秀,何为如此这样凶狠?正在猜疑之际,只听天师说道:“甘贤契请茶,是客必须先敬头碗茶,方显本爵恭敬圣门弟子。”这甘忠元心中正在不解其意,及听天师说道甘贤契请茶,即将茶饮毕。大汉气冲冲的接了茶碗,手托茶盘,洋洋而去。天师说道:“方才送茶大汉,你果认识此人否?”甘忠元回说:“不识。”   天师说道:“这就是你的对头浑河潴龙。本爵将他拘到,一者判断此案,不能单听一面之词;二者使他献茶与汝,作为赔礼。   贤契自此言语须要谨慎,不可再毁谤龙王了。本爵看你应该是灾消难满,目前虽然是遭困,将来自有升腾之日,与本爵同为一殿之臣,须加奋勉修德为善。你的田地,候明日开河之日,自有分晓,绝不能短少。但是地近河岸,更须敬重河伯龙神。果然虔心供奉,自此家门清泰,地亩丰收。非是强派汝事敬龙神,本爵与你既然判断呈词,总要公平正直为是。贤契须要牢记。”甘忠元听毕,站起告辞。真人送出观门。且说真人见甘忠元已去,将法官叫到丹房问道:“尔将雨坛应用法物可齐备?”   法官道:“俱已备下。”真人一回手,取出五道灵符。未知天师如何擒妖,且看下回分解。 第96回 张洪教暗进雨坛 傻和尚明警世界   话说洪教真人将甘忠元告潴龙一案办明,吩咐法官:“明日是妖僧祈雨之期,陪驾进坛,与黑面僧相会,须要留神。各按方位,守住汛地。候邪僧上台,即刻把符焚化。我在龙驾伴主。尔等千万仔细,莫要惊动圣上。那时擒住妖僧,也显洪教道法高。”不多时万岁驾到午门,众人跪接。山呼已毕,一齐相随御辇,宜人隐在众人内,前呼后拥,出了正阳门,霎时进了雨坛。到了龙棚,佛爷下辇,升了宝座。众文武复又参拜,分为左右侍立。此时番僧尚未来到。天师同法官进坛,暗中布置齐毕,专候着番僧进坛,好焚符咒,此话不表。   且说圣义村三官庙傻和尚,自从观音菩萨与善财童子点化,授了金字真经,因他的根基本深,一至夜静,自有神人指教。   不上几月工夫,不知不觉醒悟,万法皆通。说的禅语,俗人一点不懂得。这夜至三更时,他在三官殿中静坐参禅,困觉之际,毫光四起,竟将庙院照的通红。村中人皆以为庙内失火,火光冲天。众人约齐说道:“咱们往庙里看看,到底是何缘故。”一同走至庙前。门却未闭,一齐走入,打算要问问傻僧。走到殿前,只见傻和尚赤着身体,独坐三宝殿供桌之上,闭目沉睡,浑身淋汗。此时正在隆冬,天气甚为寒冷,他乃赤身大汗淋漓。   众人看罢,说道:“有些奇异!”从此合村人无不供奉。   到次日早起,合村人约齐老少男女,同奔到三官殿内,见了傻和尚一齐参拜。傻僧一见,先傻笑了一阵,疯疯癫癫,眼望众人说道:“我的佛!你们都是胡闹!要祈雨该求龙神,求我会下雨?要求我本事,只会这吃斋。雨已降下,就到。我要驾着乌云,入山去找龙神,那时你们求他。我的佛!”满嘴胡念了几句,复又傻笑了一阵。众人俱不懂他的话,但见他放倒身子,仍是酣睡,打起呼来。众人看着,一齐赞叹,互相抱怨走着,彼此暗咒秃驴可恶。傻和尚见众人去后,到了天晚,上课已毕。至次日清晨,把老和尚留下的破衲头,斜披肩上,手拿木鱼,举步出庙,回手倒扣庙门。因感庄主之恩,绕庄走了三遍,高声朗喧佛号。又将木鱼敲得声响震耳,念了几句偈语道:天龙不慈悲,晴天大日头。要祈甘露降,还得善人修。   声音不断,绕村念了三遍,招得犬声乱咬。此时天气尚早,村人俱未起来,梦中惊醒,听了俱各不解。及至起来寻觅,傻和尚踪影不见,众村人纳闷。且说傻和尚围村念罢偈语,又到他父母坟墓之上磕了几个头,两腿如飞,竟扑奔通州北关。不多时到了关庙热闹之处,一边走着手敲木鱼,一面高声念道:要相逢,不相逢,误进繁华一座城。天公不怒不垂泪,涂炭生灵心不公。傻不傻,灵不灵,前生造定难变更。这方人,也识透:阿弥陀佛!天下安宁雨便倾。   傻僧念这几句,原隐着“方人也”三个字。当初贤臣作江都知县,假扮道人私访,将“施”字拆开,号称“方人也”。   今傻僧安心显应,惊觉贤臣,故把这三字编成口号,满街念佛。   军民不知,以为妖言,俱不在意。   此时施公仍是每日同合郡文武齐集城隍庙,参神祷祝。众官正在拈香已毕,忽听庙门外敲的木鱼连声响亮,口里念的听不出是念经卷是诗词,众官全不理会。惟有施公听他念的有因,不觉心内怀疑,将要派人去看问,忽听诵的又改了话语。施公与众官复又侧耳细听。只听外面大声念道:好哇!先不该,我不傻来又不呆,昊天遣我下瑶阶。世人不公心太狠,感不动龙天泪下来。“方人也”,不明白,不拜灵山好怪哉!阿弥陀佛,可笑你,再迟时我转天台。   傻僧在城隍庙外喊念,贤臣在庙内听得甚为真切。又听木鱼打得震耳,只在庙前来回朗诵。众官听了,俱都不解,仍去闲谈。施公心内暗想,忽然醒悟,说:“哎呀!这内中分明隐着‘方人也’三字,应了我初任江都县,暗访五虎恶棍,路途甚远。此人如何得知?”施公想罢,暗自说道:“何不叫他进庙内盘问盘问?”叫声:“施安,你去把那喊叫之人叫他进来。”   施安答应,走出庙门外面,大声叫道:“僧人!我们老爷唤你进庙有话说。你快随我去。”傻僧闻听也不答应,随着往里便走。到了大殿之外,即便立住。贤臣与众官在殿中闪目观瞧,怎生模样,有诗为证:发蓬足赤真不堪,破烂衲衣身上穿。   憨相面上油泥厚,点头傻笑带疯癫。   虱子浑身爬又滚,斗大木鱼挂胸前。   化现所为求甘露,安心惊觉施不全。   借此为由欲远遁,俗人哪视此机关。   可叹迷人参不透,真假不辨作笑谈。   施公与众人看罢,俱不知何意,当作挂单和尚看待。众官因知施公最难说话,俱不多嘴,暗暗好笑。施公叫声:“傻僧人,你进庙来,我有话问。”但见傻僧在殿外答应说:“来了!特来问你,何必问我?”说着,疯疯癫癫来至殿内,那种气味令人难闻,众官各掩鼻躲到一旁。施公只得闭气问道:“你这僧也太胆大!人,私访恶霸。你何以隐在禅语之内,“细细说来。”傻僧见问,说道:不用究问,听我说来:你说你忠不算忠,你说你奸不算奸。好哇!忠奸二字难分辨,摄款提钞入私囊。忠呀奸!   施公闻听隐语戳心,不觉恼怒,高声大喝道:“我听你这疯僧满口胡言,就该掌嘴!”众官见贤臣发怒,俱替傻僧担怕。   那傻和尚却全无惧色,仍又傻笑。此时施公见他这等形状,隐语之中似有奇异,连忙问道:“你能求雨么?”傻僧笑道:“那是我的拿手戏。”施公听罢说:“能够求雨,恕你无罪。若要是无雨,一定重责不恕。”施公与众官谈论,只听殿房内把木鱼敲得连声的响,憨声憨语,跪着宣读佛号。众人听着,都不甚懂。到了天晚,贤臣与众人议论,都不回衙,就在城隍庙过宿,候着明日午后应验否,此话不表。   且说正乙天师随着圣驾到了雨坛,吩咐法官诸事备毕,仍然退在文武班内。圣上在宝座上闪龙目观看:但见正面高台一座,搭造得甚是齐整,悬花结彩。法台上下一概应用之物,俱已备好,甚是鲜明。蒙古包搭在台后,还有许多喇嘛穿各样套头,在那里正候着番僧。万岁看罢,传旨问天师话。真人连忙越众上前跪倒。老佛爷问道:“今僧人上坛,不知卿家怎样行事?”真人口呼:“陛下降旨:令僧人登坛,臣自有法术擒他。”   万岁闻听,说:“卿家暂且退下,朕自有道理。”寡人仍然隐避在众文武官员身后。   此刻吉时已至,番僧来到。圣上传旨,命通事问:“僧人辰时进坛,何时落雨?可以下几个时刻?”通事官领旨,回身行至蒙古包内,见黑面僧问明。复到龙棚回奏万岁道:“奴才讯明僧人。他说:‘辰时登坛,巳刻布云,午时落雨。可以落到日落黄昏,包管足用。’”万岁准奏,传旨命僧人上台。番僧从台后上了雨坛。老佛爷在龙棚对面,看得甚是分明。但见番僧:重眉大嘴,黑面红须;身躯矮胖,大肚累堆,长得甚是凶恶。又见他上了法台,对龙棚谢了圣恩,退在一旁。着令众喇嘛绕台已毕,好去作法。众喇嘛锣鼓齐鸣,犹如嵩祝寺、雍和宫、黑黄寺打鬼的一般。众喇嘛扮着二十八宿、九曜星官。今日番僧求雨,众喇嘛穿用那些物件,为的是显着威风好看。圣上看罢,一扭龙项,暗自传目,叫声:“张爱卿,你看番僧胡闹求雨,要这些何用?”真人见问,连忙跪倒,口尊:“万岁!番僧如此,无非枉劳气力,他如何能求得下雨来?臣启我主,容臣前去作法,以擒妖孽。恕臣慢君之罪。”佛爷说:“休令妖僧走脱!”天师复又进了龙棚,回奏道:“臣启我主,微臣俱已备妥,大约妖邪插翅难飞,少时我主自明。”番僧是何怪物,且看下回分解。 第97回 众水怪行雨助威 金甲神持鞭保驾   话说番僧原系水族之物,窠巢同类甚众。其居水深千尺——即世所传海眼。近方之人时见有水怪出现,都不敢近岸窥探。   那里边水怪尚有道行浅的,因未能变化,只在沼内埋头,不敢出来滋事。这番僧未求雨之先,曾与众水怪计定,说道:“天下干旱,真命帝主怜民,望雨甚切。趁此机会,讨一金口封号,日后得成正果。愚兄前去,只要感动人王帝主,事必可成。如到求雨之时,众位助我一阵风雨,不必管禾苗损益,五谷生与不生,但能应点,搪塞过圣朝天子;龙心一悦,必然钦加封号。愚兄果能得到好处,必要携带众位一齐飞升,同入仙班。”众水怪听说落一场雨,受了御封,便可成仙,俱各欢欣无限,叫道:“兄长只管前去!”   却说那怪听罢同类之言,方化作番僧形状,来投黑黄寺;并未算着天师来京,故此任意胡为。他要早知天师在此,慢说还来登坛,也就潜逃远遁了。只因他虽修炼多年,可以化人形,吐人言,但只一件,他虽闻知洪教真人之名,未曾会过洪教真人之面。又无人对他言讲,所以他不能知道。这番僧又自觉一概安置,众朝臣又不识他的根底,谁能破他的虚诬?所以他登坛之际,竟大着胆卖弄猖狂。   且说番僧分派雨坛上摆设的甚是齐整。只见番僧上了坛,先朝龙棚行朝驾之礼,随后椅上坐着,众喇嘛各打钟鼓铙钹,顺着雨坛绕了三匝,敲打得声音聒耳,言语却听不出来。番俗趁着音乐嘈杂之际,连忙又从左边椅上站起,行到正面向北稽首礼毕。见他又将铃儿摇了三下,口中念了几句,如鸟语一般,也不知是经是咒,听着难解。念罢放下那个铜铃,掐着口诀仍是嘟嘟嚷嚷;拿着一道符往香烛上一点,顷刻焚化。那符焚讫,果然一股浓烟,飘飘摇摇直扑了西北。番僧暗通了他的水族,仍又退到椅上坐候等雨。   且说水中那些蛟、螭、龟、鳖、鼋、鼍、鱼、虾、蟹,这日正在沼中探头缩脑,忽然来一阵阴风刮到水面。众妖知是信符已到,不觉欢腾跳跃,一齐呼兄唤弟,说道:“大哥的信符已到,必是哄信人王帝主。咱们快去辅助他,得了御封荣归,你我都证仙班。”说罢各显术法,各驾妖风,乱哄哄吐雾喷云,从水沼起到半空。转眼烟雾迷漫天际,真正是狂风滚滚,大雨冲冲,霎时到了京师地面。看看离龙棚不远,众妖更加精神百倍。高兴之际,猛听对面如雷响之声,喝道:“呔!好孽畜,还不与我退去!前面有真命帝主,我等奉洪教真人敕命,在此护驾,孽畜速退!少迟片刻,立即叫尔等金鞭碎顶!”那众水怪之内,原是忘八精领头,虾精紧围,随身后蛟精督队。这些怪物如乡屯浪子一般,初入北京,迷恋着烟花柳巷,不顾父母,乐而忘返。正在适意鼓勇前进,忽听这么一声如雷,那乌龟精先就吓了个倒仰,把小青果脑袋一哆嗦;猛又一抬头,见有位金甲神横阻去路,相貌十分凶恶可畏。那怪知道是一位天神,怕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将长脖扭转,对后面众怪道:“快回去!快回去!不好,不好!幸而我耳灵眼快,颈子能屈能伸;要不是颈项快缩,那鞭早就落在顶梁上咧!我倒想着领你们在京师地面,秦楼楚馆,叫你们在前三门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再者我这几年保养颇好,打算在人烟稠密之处,出现出现我的伟胖身躯。不料正在兴头之际,忽听似雷的一声,先就惊了我目瞪痴呆;又一昂头,竟似汗蒸如雨。敢只是奉天师法旨,护驾的金甲天神喝说:‘不行疾退。立刻便叫轻生!’我听罢惊慌无措,几乎把尿溺吓出。我想,识时务者呼为俊杰。咱们总有些道行,料也敌不过天师。我故把脖子一缩,知会你们一声,赶忙跑回。从来交朋,虽然患难相扶,亦不过尽其心力而已!现今世上都是你狼我狈,又有几个信义君子?何况我辈从此再不想脱凡壳成仙作祖咧!我自幼在龙宫里每日当当散差,吃碗闲饭罢!凭谁邀约,再也不去受这惊怕咧!”忘八精说着,尚吓得嘘嘘牛喘。有一路鲇鱼精听罢,暗想:“总不敢擅作威福,滋生事端,今日为朋友连累,险些遭杀身之祸。自今以后,我就在这深潭里。”想罢大笑道:“乌大爷,平日见你雄赳赳,自夸体壮心高,不亚铜头铁背。常说要出外去叫叫字号,闯闯光棍,遨游五湖四海,却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前紧后松的软盖儿。见了真章儿,就有些虎头蛇尾咧!”又一虾儿精跳着说道:“姥姥!你别张着大嘴笑人咧!今日还算乌大爷的运气旺,一眼瞧见那金甲神,急流勇退,忙叫撤步。要不然,惹恼那位金甲神追赶下来,还许连巢窠里,闹个翻江搅海,一齐抄讨入官呢!我只顾瞎抢似的,喊着前奔。猛听了那么一声,几乎把我的虾心惊落,虾魂惊散,真是可怕!”众水怪听罢,齐说道:“算了罢!算了罢!咱们也休瞎想咧!也别瞎说咧!再要瞎闹,只怕大家都不安生。咱们不必讲交情厚薄咧!各保性命罢咧!”   不言众水怪被灵官赶散,不敢出头。且说番僧自焚罢信符,一心盼望同类相助。果然功夫不大,黑云直矗,疾风暴雨认西北直奔龙棚。番僧看罢,更是精神雄壮,暗喜道:“还是我们龙潭中朋友,真不失信。只要在京城多落几刻,得了封号,何愁不身列仙班。”番僧正想得心满意足,猛然抬头,不觉吓得惊疑不定,暗说:“不好!这事有些奇怪,怎么下了这几点儿就住了呢?这如何遮得去龙目?我的朋友平日不是这样无信实的,为何今日言清行浊,将我撮上台来,拔了梯去?莫非其中有什么错误缘故?领队的乌大哥与谁口角,作了气恼,赶忙回去;甲士跌了个折腿,不能前行;长须公公姥姥,都被渔人网去?真乃叫我着急、纳闷,不明其故。莫非他们等着去一道信符,再求下一次雨。待将三道符一齐焚化,看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98回 惧诏问妖僧谎奏 破邪术天师出班   话说黑面僧见他自己说的时刻已到,不见雨下,急得坐立不安,心中怨恨同类,暗说:“这事分明把我坑害。他们果真不来解救于我,人王帝主要是问将下来,有什么言语回答?龙心一怒,根究出破绽,那还了得!”心中暗自踌躇;偶然又想起一片欺诳之词,腹内说有咧!我何不这般如此,暂且掩饰过去。   且说佛爷坐在龙棚,候着落雨。起初看见僧人焚罢了符,果然陡起了浓云,烈风骤雨随着,登时点点滴滴,地皮尽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