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案 - 第 19 页/共 35 页
第五十二回 重义气代友伸冤
断云:
淫妇不良谋大惨,汪奴害主决严刑。
包公仁政天开眼,案牍分明断得真。
话说包拯为开封府尹时,在城有富家吴十二,为人春风,好交结名士,娶东乡谢家女为妻。谢氏容貌虽丽,风情极侈。
吴十二有知己人韩满者,在北门居住,是个轩昂丈夫,往来其家甚密,谢氏颇以言语之。韩满以与吴者交厚,敬其是嫂,纵有戏谑,不及于乱。
一日冬残,雪花飘扬,韩满来寻吴友赏雪,适吴十二上庄未回。谢氏闻知韩满来到,即出见之,笑容可掬,便邀入房中,安顿坐定,抽身向厨下整备酒食进来,与韩满无疑坐在二边相陪。酒至半酣,谢氏道:“叔叔,今日天气仍寒,婶婶在家,亦等候叔回来同饮酒否?”韩满答道:“贱叔家贫,薄酌虽有,不能勾如此丰美。”谢氏有意劝他,才饮了数杯酒,淫情正兴,斟起一杯,起身持与韩满道:“叔叔先饮一口,看滋味好否?”韩满大惊道:“贤嫂休得如此,倘家人知之,则朋友伦义绝矣。从今休使这等见识!”言罢离席而起。走出门正遇吴十二冒雪回来,见韩满就欲留住。韩满道:“今日不得与贤兄叙话,再有相会。”竟辞而去。吴十二入见谢氏,问:“韩故人来家,如何不留待之?”谢氏怒云:“尔结识得好朋友!
今知汝不在,故来相约,妾以其往甚,好意备酒待之,反将言语戏妾,被我叱几句,没意思走去,留他则甚?”吴十二半信半疑,不敢出口。
过数日雪霁天晴,韩满入城来,恰遇故人在街头过来。韩满近前,邀入茶店中坐定,沽卖一壶叙饮。三杯酒中,韩满乃道:“兄之尊嫂是个不良之妇,从今与兄不能相会于家,思遭人有嫌疑之诮。”吴十二道:“贤弟如何出此言,便是嫂有不周言语,当看我往日情份,休要见外。”韩满道:“贤兄门户自宜谨密,只此一会,余无所嘱。”饮罢各散而去。次年,韩满有舅吴兰在苏州行货,有书来约他。韩满要去,欲见吴十二相辞,不遇竟行。比及吴友知之,已离家四日矣,怅怅不悦。
吴十二有家人汪吉,人才出众,言辞捷利,谢氏爱他,与之通奸,情意甚密,内人莫之知觉。忽一日,吴十二邀汪吉往河口收帐目,汪吉因恋谢氏之故,故推不肯去,被吴十二痛责一番,只得准备行囊,临起身,入房中见谢氏商议其事。谢氏道:“但只要你有计较谋取他回来,我自有主张。”汪吉欢喜领诺,同主人离家,时值二月天气,路上花红草绿,春光耀眼,但闻:杜宇林中催去路,捉壶花外劝游人。
吴十二在路行了数日,来到九江镇住,往日相识李二艄讨船渡过黑龙潭。靠晚泊船,龙王庙前买香纸做了神福。汪吉于船上小心劝他,吴十二饮得甚醉了,李二艄都去歇息。半夜,吴十二要起小便,汪吉扶出船头,乘他宿酒未醒,忽一声水响,十二被推落在江中去了。汪吉故惊叫道:“主人落水!”比及李艄起来看时,那江水深不见底,又是夜里,如何救得?挨到天明,汪吉对辅道:“没奈何,只得回去报知。”李艄心下顿疑吴某死必不明,撑回渡船,受了工雇钱自去。汪吉抛走回家,见谢氏密道其事。谢氏大喜,虚设下灵堂,日夜与汪吉饮酒取乐。邻里颇有知者,隐而不言。古云:家有淫荡之妇,丈夫不能保,终信斯言矣。
一日,韩满因幕春时景,即怀故国之思,偶出镇口闲行,正过临江亭,远远望见吴十二来到。韩满认得,连忙走近前携住手道:“贤兄因何来此?”吴十二形容枯槁,蹙了双眉,对韩满道:“自贤弟别后,一向思慕,今有一事相托,万望勿阻。”韩满道:“前面亭上少坐片时。”遂邀到亭上坐定,乃问:“日前小弟因母舅书来相约,正待见贤兄一辞,不遇径行,今幸此会,为何快快不乐?愿闻其故。”吴十二泣下道:“当日不听贤契之言,惹下终身之别,一言难尽。”韩满殊不知其死,乃道:“贤兄烈烈丈夫,如何出此言?”吴十二道:“贤契休惊,自那日相别之后。我有赴镇江之行,被家人汪吉利吾之妇,用谋乘醉推落江心,尸首已葬鱼腹,只灵魂不散,欲诉无由。今遇故人,得以面陈,乞为伸理此冤,久当重报。余无所嘱。”韩满听罢,毛发悚然,抱住吴十二道:“贤兄此言是梦中耶?如果有此情,必不敢负。且问当夜落水之时,曾有人知否?”吴十二道:“镇江口李艄颇知。吾与贤弟幽冥之隔,再难会面,今日从此别矣。”道罢,韩满忽身便倒,昏迷半响乃醒。比寻故人,不见所在。连忙转苏州店中见舅,道:“家下有信来催促,特辞知舅回去,无事便来。”吴兰不留。
北归到乡里,访问吴友时,已死过六十日矣。韩满备香纸径至其灵前哭莫一番。谢氏恨之,不出见。惟吴十二妾陈氏知之,出接纳,悲诉其冤情。韩满抚慰良久而别,回家思量要去告理,没有头绪。体访得谢氏与汪吉成亲,复来苏州见舅,道知故人冤枉之事。吴兰道:“此未有对证,他人事莫惹连累。”
韩满哭道:“小弟与吴友虽是结交,有同生死之誓,正因有不良嫂在,以此疏阔。近日曾以幽灵托我,岂可背之!”吴兰云“既如此,即日包太尹往边赏劳,才回东京,汝即告其家人与主母通奸之情,故人冤可伸矣。”韩满乃依其言,寻夜来东京,侵早入府衙下了状。及审问确实,即差公牌拿得汪吉及谢氏,当厅根勘。汪吉争辩,不肯招认,及令并谢氏监在狱中究问。
数日未决,拯思量:“通奸之弊确有,谋死主人未得证见,他如何肯伏?”乃密召韩满问云:“汝故人既有此托,曾言当日渡艄是谁否?”韩满道:“镇江口李二艄也。”拯知之,次日差黄兴前到镇口,拘得李二艄来衙,问其渡吴十二情由。李艄道:“某日夜深落水之后,彼家人方叫知,待起救时不及矣。”
拯云:“汝试以言语证之。汪吉若果有亏心,必自招认。”遂取出一干人,当厅审问。汪吉见李艄在旁,便有惧色。拯问及李艄搭船来历,李艄指言当夜推落下水事情。汪吉心慌。拯令用严刑拷究,汪吉只得吐实,招出谋死情弊,已成案卷。拯判下,将汪吉、谢氏押赴法场处斩讫,给了赏钱与李艄回去。韩满有故人之义,能代伸冤,访得吴十二妾有生女十四岁,就嫁与韩满之子为妻,承其家业。
第五十三回 义妇为前夫报仇
断云:
李氏能酬前夫志,贤侯判出复褒旌。
奸谋自露冤仇雪,天理昭然报亦明。
话说岳州离城三十里,有一地名平江,人烟稠密,上下张黄二姓尤盛。姓张者名万,姓黄者名贵,二人皆宰屠为生,结交往来,情好甚密。张万家道不足,娶得妻李氏,容貌秀丽。黄贵有钱,尚未有室。
一日,张万生诞,黄贵持果酒往贺。张万欢喜,留待之,命李氏在旁斟酒。黄贵目视李氏,不觉动情,怎奈以嫂呼之,不敢说半句言语。饮至晚辞归。夜里黄贵想着李氏之容,反复睡不成寐,只思量图那李氏之计。才到五更,黄贵便起来,心生一计,准备五六贯钱,侵早来张万家叫开门。张万听得友人声音,起来开了门,揽入问云:“贤弟有甚事,趁早来我家?”
黄贵笑道:“某亲戚有一猪,约我来买,恐失其信,敬来邀兄同去,若有利息,当共分之。”张万甚喜,忙叫妻起来,入厨中备些早食。李氏便暖一壶酒,整些下饭出来,见黄贵道:“难得叔叔早到寒舍,聊饮一杯,少壮行色。”黄贵道:“惊动尊嫂,万勿见罪。”遂与张万饮了数杯而行。
时天色尚早,赶到龙江日出。晌午,黄贵道:“已行三十余里,肚中饥馁,兄先往渡里坐歇,待小弟到前村沽买一壶便来。”张万应诺,先寻渡去了。须臾间,黄贵持酒来到,有意算他,一连劝张兄饮着数瓯,又无下酒菜,况行路辛苦,一时醉倒渡里。黄贵觑视前后无人,腰间拔出利刃,从张万肋下刺入,鲜血喷出而死。正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总不知。
黄贵既谋死张万,将尸抛入江中,连忙走回,见李氏道:“与兄前往亲戚家买猪,不遇回来。”李氏问云:“叔既回,兄缘何不归?”黄贵道:“我于龙江口相别先回,张兄称说要往西庄问信,想只在靠晚回矣。”言罢径去。
李氏在家等到晚边,其夫不归,自觉心下遑遑。过三四日仍没信息,李氏愈慌,正待叫人来请黄贵问端的,忽黄贵慌慌张张走得来,佯告李氏道:“尊嫂,祸事到矣。”李氏忙问何故。黄贵道:“适才我往庄外走一遭,遇见一起客商来说,龙江渡一人溺水身死,弟听得径往看之。族中张小一亦在,果有尸身浮泊江口,认来正是张兄,肋下不知被甚人所刺,已伤一孔。我同小一请二人移尸上岸,买棺殓之矣。”李氏闻知,痛哭几绝。黄贵佯用抚慰言语劝之,方回。
过了数日,黄贵取一贯钱来送与李氏,道:“恐嫂日用缺乏,将此钱权作买办。”李氏受了钱,因念得他殡殓丈夫,又有钱物给度,甚感德之。才过半载,黄贵以重财买嘱里妪行媒,前到张家见李氏,说道:“人生一世,草茂一春。娘子若此青年,张官人已自亡故,终朝凄凄冷冷守着空房,何如寻个佳仙,再续良姻?”今黄官人家道丰足,人物出众,不若嫁与他,成一对夫妻,岂不美哉。”李氏道:“妾甚得黄叔叔周济,无恩可报,若嫁他本好,怎奈往日与我夫相识,恐成亲之后遭人议论。”里妪笑道:“彼自姓黄,娘子宫人姓张,正当匹配,有何嫌疑?”李氏允诺。里妪回信。黄贵不胜欢喜,即备聘礼,于其兄家迎接过门。花烛之夕,极尽绸缪之欢。夫妇和睦,庭无逆言,行则连肩,坐则反股,正是:陡生奸计图人妇,天理昭然不可欺。
越十年,李氏在黄贵边已生二子,时值三月清明节,人家各上坟挂纸。黄贵与李氏亦上坟而回,饮于房中。黄贵酒至醉,乃以言挑其妻云:“尔亦念张兄否?”李氏怆然,问其故,黄贵笑云:“本不告尔,但今十年,已生二子,岂复恨于我哉。
昔日谋死张兄于江,亦是清明之日,不想尔却能承我之家。”
李氏作笑答云:“事皆分定,岂非偶然。”其实心下深要与夫报仇矣。黄贵醉睡去,次日忘其言语。
李氏候贵出外,收拾衣资,逃归母家,告知兄以此事。其兄李元即为具状,领妹赴开封府具告于拯。拯即差公牌捉拿黄贵到衙根勘。黄贵初不肯认,拯令人开取张万死尸检验,肋下伤一刀痕,明白是尔谋死。拯用长枷监于狱中勘问。黄贵不能抵情,一款招伏。拯乃判下:“谋其命而图人之妻,当处极刑。”
押赴市曹斩首讫,将黄贵家财尽给李氏养赡,仍旌其门为义妇焉。后来黄贵二子已长,因端阳竞渡,俱被溺死。此天理以报,故绝其后也。
第五十四 回潘用中奇遇成姻
断云:
店妇从容通信息,楼中奇遇已成姻。
用中有幸能全偶,孙氏图赃复谪民。
话说福建潘用中,官家之子也。一日随父候差于京师,用中喜吹笛,每次父出必于邸舍楼中傍栏吹之。隔墙一楼,只争二丈许,极是华丽。但见画栏绮窗,朱帘翠幕,一女子闻笛声,垂窥观望,久之,或时揭帘子露出半面。用中见后,因问主人是谁家女子。主人告是黄三郎之女孙,名丽娘也,初亦官宦之家。若是月余。
一日,用中与太学生彭上舍共车出郊游赏,值黄府十数轿赏春游归,路窄,过时相挨,其第五乘轿乃其丽娘也。轿窗皆半推,四日相视不远,用中见那女子,神思飞扬,若有所失,作诗云:谁教窄路恰相逢,脉脉灵犀一点通。
最恨无情芳草路,匿兰含蕙各西东。
用中吟罢暮归。吹笛时,月明如画,又见女卷帘凭栏。用中大诵前诗数遍,适父归舍,遂就寝。
是时黄府有馆宾晏仲举,乃建宁人,次日用中往访之,遂邀至邸楼中设席纵饮,吹笛而乐。见女子复垂帘立听,用中故问云:“对望谁家楼也?”晏曰:“即吾馆所寓矣,主人有孙女,幼年从吾父读书,聪明俊爽,且工诗词。”用中听罢,愈动念情。酒阑晏辞去,女子复揭帘半露其脸。用中醉狂,取胡桃掷去,恰被丽娘接得,即用帕子裹胡桃复投回与用中。揭开看时,帕上有诗四句云:栏杆闲倚日偏长,短笛无情空断肠。
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旁。
用中读罢呀道:“此真才貌双备,世上罕见!”亦用帕子题诗裹胡桃复掷去。丽娘打开见诗云:一曲临风值万金,奈何难买玉人心。
君若得解相如意,比似金徽恨更深。
丽娘看罢,沉吟半晌,自谓:“俊才少有,若得此人为婚,复何恨焉。”复题诗于帕,裹胡桃掷来。掷去不及楼,坠于檐下,用中即下楼取之,被店妇拾得。用中以情恳告,妇怜而还之,开着帕上诗云:自从闻笛苦匆匆,魄散魂飞似梦中。
最恨粉墙高几许,蓬莱弱水隔万重。
次日,用中谋于店妇道:“若得通见此女一会,当厚报谢。”
店归道:“遇有因便,为尔通达,必有相会之期。”用中欢喜回邸。未数日,店妇有机遇入黄府得见丽娘,密达知潘秀士之情。
丽娘云:“我亦慕其为人,愿见之一面,怎能够通透?”店妇道:“娘子确有此意,今夜当以梯接之于妾房中,可得一会。”
丽娘许诺。店妇回舍,说与用中知之。用中喜道:“事若能就,决不敢负。”
是夜将半,丽娘出楼外等待,店妇以梯接之入房中。潘秀士已秉烛伺候,一见丽娘如天上降下。二人各诉款曲,更深解衣就寝,枕上欢娱,及尽绸缪。天明店妇仍取梯送之而去。用中厚谢于店妇。自是往来将有一月,并无知者。忽夕丽娘来见用中云:“家人颇知其事,亲若究问,其罪难逃,不如随君走去远处他乡,庶得长久相从。”用中依其言,见父推事故,言归省母亲,乃备船只于河口等候,约定日期,与丽娘走离京师,就是店妇亦不知其去。
过数日,黄府得知此事,即令家人林浩沿路跟寻。将二十日,赶至扬州,已捉住夫妇二个,解送回府。黄三郎具告于孙御史衙门,将用中监系狱中。其时用中之父已听调于河北,亲友故人散离东京,无得顾视,受苦万千。丽娘要送些衣食与之,又不能通透。三郎要将女孙嫁与赵指之子,已受了聘礼,意要谋死用中,遣人将金带一副、珍珠二斗,密送与孙御史,令他打死用中。孙御史已受其贿,就问用中死罪,吩咐狱卒结果之。
狱卒不忍,为他报之其父。
其父闻知消息,即来开封府投告于包太尹。及狱中取用中根勘,已见其形体羸瘦,危困甚苦。当堂供招前情。拯又恐未实,再拘店妇问之,诉说与用中相同。勘审明白,差公牌唤得黄三郎到衙,责之云:“汝孙女初未嫁人,潘用中不曾纳妇,虽两下有不待父母之微愆,其为匹配,亦相当矣。汝何得重贿官物,要致人于死地?自得何罪?”三郎低首无语。拯令将此一干人监下。次日奏知仁宗,仁宗旨下:“孙御史是重任衙门,受着私物,国法旧例,罢职为民;黄丽娘仍前与潘用中为婚;黄三郎造意不善,虽未得行,罚金五千缗。”拯依拟判讫。黄丽娘与用中竟谐伉俪,夫妇甚感包公之德,都下宣传此事,以为奇遇也。
第五十五回 断江侩而释鲍仆
断云:
奸恶谋财祸及彼,包公明鉴竟伸冤。
昭昭天理逃难迹,一鞫黄氏已获全。
话说江州在城有二盐侩,皆惯通客商,延接往来之家。一姓鲍名顺,一姓江名玉。二人虽是交契,而江多诈,而鲍敦实。鲍侩得盐商抬举,置成大家,娶城东黄亿女为妻。黄氏贤惠善处,馈中饮食,不拘长幼皆得均匀,以此内外都欢悦,随其所令。过鲍门二年,生有一子,名鲍成,年将十岁,不事诗书,专好游猎,父母禁之不止。
一日,鲍成领家童万安出打猎,潘长者花园里,见柳树上一黄莺,鲍成放一弹打落园中。时潘长者众女孙在花园游戏,鲍成着万安人园里拾那黄莺。万安进前,见园中有人,不敢入去,成云:“尔如何不捡黄莺还我?”万安答道:“园中有一群女子,如何敢冒进?需待女子回转,然后取之。”鲍成遂坐亭子上歇下。及到午时女子回转去后,万安越墙入去,寻那莺儿不见,出来说知鲍成:“没有莺儿,莫是那一起女子捡得去了?”鲍成大怒,擘面打去,万安鼻上受了一拳,打得鲜血迸流,大骂一顿。万安不敢作半声,随他回去,亦不对主人说知。
黄氏见家童鼻下血痕,问之云:“今日令尔与主人上庄,去也未曾?”万安不应,黄氏再问,万安只得将打猎事情、因失落莺儿被责之事说了一遍。黄氏怒云:“人家养子要读诗书,久后方与父母争得气,有此不肖,专好游荡闲走,却又打伤家人!”即将猎犬打死,使用器物尽行毁之,逐于庄所,不令回家。鲍成深恨万安,常要生个恶事捏他,只是没有机会处,遂忍在心。
是时江侩虽亦通盐商,本利折耗,做不成家。因见鲍侩富贵,思量要图他的金银。一日心生一计,前到鲍家叫声:“鲍兄在家否?”适黄氏正在廊下裁衣服,听见有人唤丈夫声,连忙出帘外来看,却是江某。黄氏揭起帘子相见道:“江叔叔,请入里坐。”江某答云:“要见鲍兄商量一经纪事。”黄氏云:“适与盐商入江口,少刻便回。”道声才罢,鲍恰归来,入见江某,不胜之喜,便令黄氏整酒礼待之。筵席已备,江鲍对席斟酒,二人席上正说及经纪间事,江某笑云:“有一场大利息,小弟要去,怎奈缺少银两,特来与兄商议,需会着财本而去,方能入手。”鲍问甚事,江答曰:“苏州巨商有绫锦百箱,不遇价,愿贱售之回去。此行得百金可收其货,待价而沽,利息何啻百倍?”鲍是个爱财之人,闻知欢然,许同去。约以来日在江口相会。江饮罢辞去。鲍以其事与黄氏道知,黄氏甚不乐,而鲍某意坚难阻,即收拾百金,吩咐万安挑行李后来。
次日侵早,鲍携金径出门,将到江口,天色微明,江某与仆周富并其侄二人,备酒先在渡中等侯,见鲍来即引上渡。江云:“日未出,露气弥江,且与兄饮几杯开渡。”鲍依言不辞,一连饮十数杯早酒,颇觉醉意。江某务劝其饮,鲍以早酒不消许多。江怒云:“好意待兄,何以推故?”即袖中取秤锤投之,正中鲍目,昏倒在渡。二侄竟进搏杀之,取其金,投尸于江回来。比及万安挑行李到江口,不见主人所在。等到日午,问人皆道未有,万安只得回来,见黄氏云:“主人未知从哪条路去,已赶他不遇而回。”黄氏自觉心动,怏怏而已。
待过三四日,忽报江某已转,黄氏即着人问之,江某道:“那日等候鲍兄不来,我自己开船而去。”黄氏听回报,惊慌屡日,令人四处体访,并无消息。鲍成在庄所闻,忖道:“此必万安谋死,故挑行李回来瞒过。”即具告于王知州。拘得万安到衙根问,万安苦不肯招。鲍成立地禀复说是积年刁仆,是其谋杀无疑。王知州信之,用严刑拷勘,万安受苦不过,只得认个谋杀情由,长枷监入狱中。结案已成,该正大辟。
是冬,仁宗命拯审决天下死罪,万安亦解赴东京听审。拯问及万安案卷,万安悲号不止,告以前情罢,乃云:“前生当还主人死债矣。”拯忖道:“白日谋杀人岂无见知者?若利主人之财,则当远逃妖,宁肯自回为尔告首?”便令开了长枷,散监狱中,密遣公牌李吉,吩咐前到江州鲍家体访此事,若有人问万安如何,只道已典刑矣。李吉领旨去了。
当下江某得鲍百金,遂致大富。及闻万安问抵命,心常忽忽,惟恐发露。忽夜梦见一神人告云:“尔将鲍金致富,屈陷他仆抵命,久后有穿红衫妇人发露此事,尔宜谨慎。”江梦中惊醒,密记心下。一月余,果有穿红衫妇人携钞五百贯来问江买盐。江俄然在心,迎接妇人至家,甚礼待之。妇人云:“与君未相识,何蒙重敬?”江答曰:“难得贵娘子下顾,有失迎款,但要盐,须取好的送去,何用钱买?”妇人道:“妾夫于江口贩鱼,特来求君盐腌藏,若不受价,妾即转买于他侩。”
江惟谨从命,倍价与盐。妇人正待辞行,值仆周富捧一盆秽水过来,滴污妇人红衣。妇人甚怒,江陪小心谢恳道:“小仆失方便,万乞赦宥,情愿赏衣资钱。”妇人犹恨而去。江怒,将仆缚之而挞,二日才放。周富不胜其恨,径来鲍家见黄氏,报知某日谋杀鲍顺劫金之事。黄氏大恨,即令具告于官。周富进道:“若在本州告首,尔夫之冤难雪。惟开封府包丞相处方得伸理。”
黄氏正忧虑间,适李吉入见黄氏,称说:“东京而来,缺少路费,冒进尊府,乞觅盘粮而已。”黄氏便问:“尔自东京来,曾闻万安狱中事否?”李吉道:“已处决矣。”黄氏听罢,悲咽不止。李吉问故,黄氏云:“今谋杀夫者已知明白,误将此人抵命矣。”李吉不隐,方乃直告包公差来体访之由。黄氏取过花银十两,令公人带周富寻夜赴东京,入府衙见拯告首前情。拯审实明白,即发遣公牌到江州,拘江一干犯人到衙前,用长枷监于狱中根勘。江不能抵讳,一款招认谋害鲍某事情。
拯叠成案卷,问江某叔侄三人偿命;放了万安;追还百金,给一半赏周富回去。当下万安得明冤情,不致枉死,而被害者仇魂得复雪,虽是天理昭彰如此,而包公德量千载之下其盛矣哉。
第五十六回 杖奸僧决配远方
断云:
宋女嫌疑遭弃逐,奸僧施计怎逃刑。
包公千载声名盛,一鞠从交法令明。
话说东京离城二十里,有一地名新桥,有富人姓秦名得,原亦有名之裔,娶南村宋泽之女秀娘为妻。秀娘性格温柔,幼年知书,其父爱之,使就邻里李先生学。秀娘明敏过人,凡书一经目遂记之不忘,以此诗词歌赋,缀联成诵,大为人所重。
年十九岁过秦得门后,待人礼客,馈中饮食,甚称夫意。
一日秦得表兄有婚姻之期,着人来请秦得。秦得与宋氏道知,径赴约而去。表兄许大郎见秦得来到,不胜欢喜,设酒礼相待,一连留款数日。宋氏悬望不回,因出门首等候,忽见一僧人远远来到。那僧人:头顶三山帽,身穿百纳衣。
钵盂随手捧,诵偈不暂离。
将近行过秦宅门首,见宋氏立于帘子下,僧人只顾偷目视之。不提防石路冻滑,正向前长揖,忽跌落于沼中。时冬月寒冻,僧人走得起来,浑身是水,战栗不有当。秀娘见而怜之,叫他入来,在外舍坐定,连忙入厨下烧着一堆火出来与僧烘干衣服。那僧人口称感德,就附火边烘焙衣服。秀娘又持一瓯汤出,与僧人饮讫。秀娘问其从何而来,和尚道:“贫僧住居城里西灵寺,日前师父往东院未回,特着小僧去接。适行过娘子门首,不觉路边水冻石滑,遭跌沼中。今日不是娘子施德,几丧性命。”秀娘道:“尔衣服既干,可就前去,倘夫主回归,见知不便。”僧人应诺,正待拜辞而行,恰遇秦得转来,见一和尚坐舍外烤火,其妻亦在旁边,心下大不乐。僧人怀惧,径抽身走去。秦得入问妻僧人从何来之故,宋氏不隐,具知:“遭跌沼中,我怜而取火与之烘焙衣服。”秦得听罢怒云:“妇人女子不出闰门,邻里间有许多人,若知尔取火与僧人,岂无议论?
秦得是个明白丈夫,如何容得尔不正之妇?”即令:“速回母家,不许再入吾门。”宋氏低头无语,不能辩论,见其夫决意要逐她,没奈何只得回归母家。母氏得知弃女之由,埋怨女身不谨,惹出丑声,甚轻贱之,虽是邻里亲戚亦疑其事。秀娘不能自明,悔之无及,忧闷累日,静守闰门不出。每对更残,寂寥无赖,因述古体几篇以自怨。
诗曰:挑尽残红苦夜长,萦心万事已参商。
朔风不管人憔悴,暗送铃声到枕旁。
又诗曰:倚栏频问夜如何?待月中庭欲睡迟。
砌壁蛩虫如诉怨,不关风景自生悲。
又诗曰:遥睹空中一宝轮,楼台深处避飞尘。
自来自去无相管,肯念凭栏有待人?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宋氏女为夫所弃,在母家有一年余。
当下那僧人闻知宋女被夫弃逐出,便生计较,走离西灵寺,还俗长发,改名刘意,要图婚宋氏。尝言“和尚财人心”,此语说得真。比及发齐,遂投里妪来宋家议亲。里妪先见秀娘之父,说道:“小娘子与秦官人不睦,故以丑事压之,弃逐离门,未过两个月,便议刘宅女为室,不思量令娘子,如此背恩负义丈夫,顾恋他甚么?老妾特来议亲,要与娘子再成一段好姻缘,未知尊意允否?”其父笑道:“小女子不守名节,遭夫逐弃,今留我家,常自怏快而已。肯嫁与否,由她心意,此则我不敢主张。”里妪遂入见其母亲,道知与小娘子议婚之事。其母欢悦,谓妪云:“我女儿被逐来家,有一年余,闻得前夫已婚他家之女,往日嫌疑未息,既有人婚,情愿劝我女出嫁,免得人再议论。”里妪见允,即回报于刘某,刘某暗喜。
次日,备重聘于宋家。纳姻初到,秀娘闻知此事,悲哀终日,饮食俱废。怎奈被母所逼,推托不过,只得顺从,归于刘氏之门。花烛之夕,刘氏不胜欢喜,亲戚都来作贺。待客数日完备,刘某重谢里妪。秀娘虽则被前夫弃逐,其心自谓彼无亏行之情,亦望久后仍得团圆。谁想遭僧人之计,已失身于他人。刘某虽则爱恋秀娘,秀娘终日快怏,慕念前夫不忘,曾自述一律以见志云:默默伤心只自言,好姻缘化恶姻缘。
回头恨折章台柳,赧面羞看玉井莲。
只为羹汤轻易泄,遂交鸾凤等闲迁。
谁人为挽天河水,一洗前非共往愆。
将半载间,一日刘某为知己邀饮,甚醉而归,正值秀娘在窗下对镜而坐。刘某原是个僧人,淫心协荡,一见秀娘,乘兴醉抱住,遂戏谑云:“尔能认我否?”秀娘俄答云:“不能认。”
刘某曰:“独不记那被跌沼中,多得娘子取火来与那僧人乎?”
秀娘惊问:“原何却是着俗家?”刘某曰:“汝虽聪明,不料吾计。自当日闻汝被夫逐弃归母家,我遂长发,待成冠后,遣里妪议亲,不意娘子已得在我边头。”秀娘听罢,大恨于心。过数日逃归,见父说知此情,其父怒恨:“我女儿施德于尔,反生不良!”遂具状径赴开封府衙陈告于拯。拯差公牌拘得刘某、宋氏来证。刘某辩问,不肯认。拯再拘西灵寺僧人勘问,委的逃离寺里还俗之徒。拯令取长枷监于狱中根究,刘某不能抵讳,供谓:“妇人既归母家,方即归俗长发。”拯乃判云:“失遭跌已出有心,长发问亲真大不法。”将刘某决杖脊配千里,宋氏断归母家。后来秦得知妻无其事,再遣人议续前姻。秀娘亦绝念不思归家矣。于是宋氏之名节方雪于僧人之决配,亦审矣。
第五十七回 续姻缘而盟旧约
断云:
罗女还魂成夙偶,何巡赃污已休冤。
包公案律真奇异,张子依然续旧弦。
话说浙东张忠。父与罗仁卿邻居。张家原是宦族而贫难,罗家骤兴而富贵。宋仁宗年间,两家同日生产,张家生子名幼谦,罗家生女名惜惜。二人稍长,罗家以惜惜寄学于幼谦家。
人常戏谓曰:“同生日者,何不结为夫妇?”张、罗私以为然,密立券约,誓必谐老。两家父母不知也。年十数岁,尚同席读书,常眉来眼去,情意洽浃。一日,私会合于斋东石榴树下,自后往来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