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案 - 第 18 页/共 35 页
次日装做一个公差模样,从后门出来,密往开元寺来游戏。
正步着方丈之际,忽报寺中孙公子要来饮酒,各人回避。拯听得暗喜:“正待根究,此人却好来此。”即躲向佛殿后,在窗缝里看时,见孙某骑一匹白马,带有十数个军人,两个城中出名妓女,又有个心腹随侍厨子。孙某行过长廊,下了马,与众人一齐入到方丈,坐于员椅上。寺中几个老僧都拜见了。霎时间,军人抬过一桌酒,摆列食味甚丰,二妓女侍坐歌唱服侍。
那孙仰昂昂自得,意料西京势要,惟有我一人而已。拯看见后,性如火急,怎忍得住?忽一老僧从廊下经过,见拯在佛殿后,便问:“君是谁?”拯道:“某乃本府听候的,明日府中要请包太尹,着我来叫厨子去做酒,正不知厨子名甚,住居哪门?”僧人道:“此厨子姓谢,住居孙都监门首,今府中着此人做酒,好没分晓。”拯问:“厨子有何缘故?”老僧道:“我不说,尔怎得知?月日前,孙公子同张秀才在本寺饮酒,是此厨子服侍,待回去后,闻说张秀才次日已死,包老爹是个好官,若叫此人去,倘伏事不周,有着失误,本府官怎了?”拯听罢,记在心,即抽身离开元寺,回到衙中。
次日差李虎径往孙都监门首,捉那谢厨到阶下。拯问:“有人告尔用毒害了张秀才,从实招承,饶尔之罪。”谢厨初则不肯认,及待用长枷收下狱中根勘,谢厨欲洗己罪,只得招认用毒害死张某情由,皆出于孙某之命。拯审明白,就差人持一小请帖去请孙公子赴席,预先吩咐二十四名无情汉严刑具伺候。
不多时,报孙公子来到。拯出座接入后堂,分宾主坐定,便令抬过酒筵。孙某道:“太尹来此,家尊尚未专拜,今日何敢当太尹盛设?”拯笑道:“此不为礼,特为公子决一事耳。”酒至二巡,拯从袖中取出状一纸,递与孙某道:“下官初然到此,未知公子果有此事否?”孙某看是吴氏告他毒死他丈夫的状子,勃然变色,出席道:“岂有谋毒人而无证佐耶?”拯道:“证佐已在。”即令狱中取出谢厨,跪在阶下。孙某未见谢厨尚强口辩说,及见后,唬得浑身冰冷,哑口无言。拯着司吏将谢厨招情念与孙某听着。孙某道:“学生罪则虽有,万望看家尊分上。”
拯怒道:“汝父子皆是害民者,朝廷法度,我决不私矣。”即唤过二十四名狠汉,将孙某冠带去了,登时于堂下打了半百。孙某受痛不过,气绝身死。拯令将尸首拽出衙门外,遂录案卷奏知仁宗。仁宗旨颁下:“孙都监残虐不法,追回官诰,罢职为民。谢厨受工雇人,用毒谋害人命,随发极恶郡充军。吴氏为夫伸冤已得明白,本处有司每给库钱赡养其家。包拯赈民公道,于国有光,就领西京、河南府之任。”敕旨到日,拯依拟判讫,远近闻之,无不称快。
第四十八回 东京判斩赵皇亲
断云:
只为观灯成惨祸,张公已作诉冤人。
仁宗褒赏天昭报,一鞠当时案牍真。
话说西京河南府,离城五里,地名棋盘巷,有师员外,家道殷富。员外虽弃世,生下二子,长子名师官受,次子名师马,都皆志气。二郎现在扬州当织造匠。官受娶得妻刘都赛,乃是个美丽佳人。生下儿子名金保,年已五岁。是时正月上元佳节,西京放灯甚盛。师家使唤梅香对刘娘子道:“难得好个上元,今有本城鳌山寺里,有一座逍遥宝架灯,说道乾坤稀有,世上无双。千闻不如一见,今晚与娘子入城看玩一回。”娘子入城看灯之事,婆婆道:“女子不出闰门,且元旦男女混杂,去则无益。”刘娘道:“媳妇怀孕金保时,曾在东岳庙许下心愿未还,今孩儿已满五岁,趁今夜看灯,前去还了愿便回。”婆婆依允,着梅香与院子张公随她同去。娘子梳妆齐备,十分俊俏,与梅香、张公入得城来,正是放灯时候。径进东岳庙,焚香祝拜已毕,娘子与张公道:“婆婆吩咐不要去看灯,难得遇此元宵,我今瞒过婆婆去看一遭便回。”张公只得依允随行。
来到鳌山寺,众人喧杂,不觉梅香、院子各自分散。娘子正看灯,回头不见伙伴,心下惊怕。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将逍遥宝架灯吹落,看灯人都四散走去,只有刘娘子不识路径,立在街前檐下。听得一声喝道,数十军人随着一贵侯来到,灯笼无数。是谁?乃上位皇亲赵王。马上看见娘子美貌,心下暗喜,便问:“你是谁家女子,半夜在此?”娘子诈道:“妾是东京人氏,随丈夫到此看灯,适因吹折逍遥宝架灯,丈夫不知哪里去了,妾身在此等候。”赵王道:“如今更深,可随我入府中,明日却来寻访。”娘子无奈,只得随赵王入府中。赵王心生一计,着使女引娘子到睡房中去。赵王随后进去,对娘子道:“我是金枝玉叶,你肯为我妃子,享不尽之富贵;如不允从,亦必难脱。”娘子吓得低头无语,寻死无路,怎推得那赵王横强之势,只得顺从。宿却一宵,赵王不胜欢喜,正是:此处欢娱嫌夜短,师家寂莫恨更长。
当彼张院公与梅香回去,见师婆婆说知娘子看灯失散,不知去向,婆婆与师郎烦恼无及,着家人入城体访消息。有人传说在赵王府里,亦未知的实。
不觉将近一个月,刘娘子虽在王府享富贵,朝夕思忆婆婆、丈夫、儿子,只悔当初不听婆婆言语,惹出此祸,恨气触天。
有太白星要教她与前夫相会一面,变做个焦苗小虫,飞入刘娘子房中,将她穿那一套织锦万象衣服都咬碎了。次日娘子看见,眉头不展,脸带忧容。适赵王入见,问之:“因甚烦恼?”娘子道知其故。王笑道:“此则何难,只要召取西京会织匠人来府中织造新的便了。”
次日,王出告示道知后,不想师家祖上会织此锦,师郎正要探听其妻消息,没得因便,听得此语,即便辞知母亲,来赵王府见赵王。赵王道:“汝既会织,就在府中依样造成。”师郎承命而去。有人说与娘子:“今王着五个匠人在东廊下织锦。”
娘子自忖:“西京只有师家会织,叔叔二郎现在扬州未回,此间莫非我丈夫在焉。”即抽身出来看时,那师郎亦认得是其妻刘都赛,二人相抱而哭。旁织匠人各惊骇不知其故。是时赵王酒醒来不见刘都赛,因问侍女。侍女说知在织造所看织锦。赵王即来廊下看时,见刘娘子与师郎相抱不舍。赵王怒道:“汝匠人何得无理!”既令刽子手押过五个匠人,前去法场处斩。
可怜师郎与四个匠人无罪,一时死于非命。那赵王恐有后累,部五百刽子手,前到师门首围了,将师家大小男女杀戮已尽,家财被着亲随人搬回府中,放起一把无情火,烧了房屋而去。
当下只有张公带得小主人师金保出街坊买糕,回来见死尸无数,血流满地,房屋烧尚未灭。张公惊问邻居之人,乃知被赵王所害之事。张公没奈何,抱着五岁主人,寻夜走往扬州,报与二官人去了。赵王回府思忖:“今杀师家满门,尚有师马扬州当匠,倘知此事,必去告御状。”心生一计,修书一封,差牌军赍往东京见监官孙文仪,说其就理,要除师马二郎一事。孙文仪看知书内之意,要奉承赵王,即差牌军往扬州寻捉师马。
是时师马夜来梦见一家之人身上带血,惊疑起来,去请着先生卜卦。占道:“大凶,主合家有难。”师马忧虑,即雇一匹快马,径离了扬州,回西京来。行至马陵庄,恰遇着张公抱着小主人,见师马大哭,说其来因。师二郎听罢,绝倒在地而复苏。即同张公来开封府告状。师马进得城来,吩咐张公在茶坊边伺候,自往开封府下状,正遇着孙文仪喝道过。牌军有认得是师马,禀知文仪。文仪即着人拿入府中,责以冲马头之罪,不由分说,登时打死。文仪令人搜检身上,有告赵王之状,忖道:“今日若非我遇见,险些误了赵王来书。”又虑包尹知觉,乃密令四名牌军将死尸放在篮底,上面用黄菜叶盖之,扛去丢在河里。有诗叹云:
赵王淫虐太无情,阿党孙仪恶毒生。
谁道天公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
正值包太尹出府来,行到西门坊,其坐马不进。包公唤过左右牌军道:“这马有三不走,御驾上街不走,皇后太子上街不走,屈冤魂不走。”便差张龙、赵虎去茶坊酒店打听一遭。
张赵领旨回报,小巷有四个牌军,抬一篮黄菜叶,在那里躲避。拯令捉来问之,牌军禀道:“适孙老爷出街,见我四人不合卖黄菜叶,堆在街上,每人被责,今着我等抬去河里丢了。”
拯疑有缘故,乃道:“我夫人病,正思黄菜叶食,可抬入府中来。”牌军惊惧,只得抬进府中。赏牌军,吩咐休使外人知之,取笑包公买黄菜叶与夫人食。牌军拜谢而去。拯令揭开莱视之,内有一死尸如生。拯思此人必被孙文仪所害,令狱卒停在西牢。
有张公抱着师金保等师马不来,径往府前寻之,见开封府门首有屈鼓在,张公近前,连打三下。守军报知于拯,拯吩咐:“或是老翁幼妇,不许惊骇他,可领其进来。”守军领旨,引张公到厅前见拯。拯问所诉何事,张公逐一从头将师家苦情事说得明白。拯又问:“这五岁孩儿如何走得?”张公道:“因为思母啼哭,领出买糕与吃,逃得性命。”包公问:“师马何在?”
张公道:“他侵早来告状,并无消息。”拯知其故,便着张公去西牢看验死尸。张公看罢,放声大哭,正是师马矣。拯沉吟半晌,即令备鞍马径来城隍庙,当神祝道:“限今夜三更要放师马还魂,不然焚了庙宇。”祝罢而回,也是师马不该死,果是三更复醒来。次日狱卒报知于拯,拯唤出厅前问之。师马哭诉被孙文仪打死情由。拯吩咐只在府里伺候。
五更侵早,拯入朝,故意跌倒在殿下不起。仁宗怪而问之,拯奏曰:“臣近日得头晕之疾,如遇早朝,即如是。”仁宗道:“从今免卿早朝。”拯谢恩而出。到府中,思量要赚赵王来东京,心生一计,诈病在床,不出堂数日。仁宗在便殿召把门太使问:“包太尹近日病体如何?”太使奏曰:“包太尹病得十分沉重。”仁宗忧闷,宣文武商议。王丞相奏:“陛下可差医官去府中调理。”仁宗即差御院医官来开封府见夫人,欲见太尹诊视。夫人道:“太尹病得昏沉,怕生人气,免见。”医官道:“可将金针插在臂膊上,我在外面诊视,即知其症。”夫人将针插在屏风上,医官诊之全不动,急离府奏知去了。包拯与夫人议道:“明日可将我官诰印绶纳还皇上,道我已死了。待圣上问我临死时曾有甚事吩咐否,只道惟荐西京府赵王,为官清正,可袭开封府之职。”次日夫人将印绶入朝,哭奏其事,文武尽皆叹息。仁宗道:“既包公临死荐御弟可任开封府之职,当遣使臣前往西京河南府宣取赵王。”一面降敕,差韩、王二大臣备羊酒之礼,御祭包太尹而去。是时使命领敕旨前往河南,进赵王府宣读圣旨已毕,赵王听得包公已死,升他袭开封府之职,不胜欢喜,即点起船只,收拾赴任。不觉数日到东京,入朝见仁宗。仁宗喜道:“包太尹临死荐御弟为开封府尹。”赵王奏道:“只恐臣年幼不堪此职。”仁宗道:“朕重封官职,照依包太尹行移。”赵王谢恩而出。
次日与孙文仪摆列头搭,十分严整,进开封府上任。行过南街,百姓惧怕,各关上门。赵王马上怒道:“汝这百姓好没道理,今随我来的牌军,在路上日久欠盘缠,每家各要出绫锦一匹。”家家户户为之抢夺一空。赵王到府,看见堂上立着长幡,因问左右。左右禀道:“是包太尹棺木尚未出殡。”赵王怒道:“我选吉日上任,如何不出殡?”张龙、赵虎报与包拯。
包拯吩咐:“汝二人各准备刑具伺候。”乃令夫人出堂见赵王,说知尚有半个月方出殡。赵王听罢愈怒,骂那包夫人不识方便。骂未三声,旁边转过包拯,喝声:“认得包呆子否?”赵王愕然。拯即唤过张龙、赵虎,将府门关上捉了,皇亲监于西牢,孙文仪监于东牢。
次日拯升厅,将棺木抬出焚了。东西牢取出赵王、孙文仪,跪在阶下,两边列着二十四名无情汉,将出三十般法物,挂起圣旨牌。拯当厅取过师马来证,将状念与赵王听着。赵王初尚不肯招,被包拯喝令极刑拷问,赵王受苦不过,只得招出谋夺刘都赛杀害师家满门情由。次及孙文仪,亦难抵讳,招出打死师马情弊。包公叠成文案,拟定罪名,亲领刽子手押出赵王、孙文仪到法场处斩讫。
次日,拯趋朝奏与仁宗知道。仁宗抚慰之云:“朕闻卿死,忧闷累日,今则知卿盖为此事诈死,是能正国法,赵王、孙文仪拟罪允当,朕何疑焉。”拯又奏:“臣今举师金保入王府读书,后有进益,仍为西京府尹。”上允奏。拯既退,发遣师马宁家,刘都赛仍转师家守制。将赵王家属发遣为民,金银器物一半入府库,一半给赏张公,以其有义能报主冤。有诗断云:赵王不法绝其伦,谁料当初律例存。
今日冤伸仇已复,果然金赠有恩人。
东西两京军民闻包公判明此事,无不称羡,而有天理矣。
第四十九回 当场判放曹国舅
断云:
一念功名魂不返,谁怜张氏得伸冤。
当场已拟昭然法,曹氏修行不恋官。
话说宋仁宗登极,至皇佑九年,一日设朝,有青州王相公出班奏道:“近因南蛮不靖,杨文广、狄青二将军征进在边庭,陛下当念此二人辛苦,可差得能官包文拯,赍衣粮前去赏劳三军,以广陛下之恩。”上允奏,即降敕,宣包文拯赍衣粮上边庭而去。文武既退,是夜仁宗寝于宫中,忽梦见着皂衣先生领数千人,各抛砖掷瓦,打其宫门。上醒来,宣王丞相入宫中,以所梦问其吉凶。王丞相奏道:“陛下五更得梦,乃是正梦。
穿皂人即孔圣先师,领众弟子见陛下,盖因南蛮作反,几科不曾取士。如今可出黄榜招贤,乃其佳兆也。”仁宗大悦。次日设朝,即御书黄榜张挂,招取天下贤士。
是时,潮州潮水县孝廉坊铁丘村有一秀才姓袁名文正,幼习举业,其妻张氏貌美而贤惠。生个儿子,已三岁。袁秀才听得东京开南省,与妻子商议,要去取试。张氏云:“家道虽贫,随时度日。儿子幼小,君若去后,教妾靠着谁人?”袁秀才答道:“十年灯窗之苦,指望一日成名。既贤妻在家无靠,不如收拾一同前行。”张氏见他坚意要去,只得依随而行。有诗云:
功名念起赴京畿,两口妻儿暂近随。
路上驱驰都不管,谁知祸及悔时迟。
袁文正与妻子路上晓行夜住,不则一日,行到东京城,投王婆店歇下行李。过却一宵,次日袁秀才梳洗饭罢,欲同妻子上街玩景致。王婆道:“此处一者是天子所居,二者是开封府,三者是曹家府,秀才若去玩景,善觑方便。”文正云:“我读书之人,自识道理。”夫妻离店,入得城来。
正在玩景之际,忽一声喝道来到,头抬已近前。夫妻二人急躲在一边,看那马上坐着一贵侯,不是别人,乃是曹国舅二皇亲。二国舅马上看见张氏美貌,便动情,着牌军请那秀才到府中相望。牌军说知,袁秀才闻是国舅有请,哪里敢推,便同妻子入得曹府来。二国舅亲自出迎,叙礼而坐,动问来历。袁秀才见国舅相敬,亦不隐,告知来赴选之事。国舅大喜,先令使女引张氏入后堂相待去了。却令左右抬过齐整筵席,亲劝袁秀才饮得酩酊大醉,密令左右扶向僻处,用麻绳绞死,把那三岁孩儿亦打死了。可怜袁秀才,满腹经纶未展,已作南柯一梦。
比及张氏出来,要邀丈夫转店时,二国舅道:“秀才饮已醉,扶入房中睡去。”张氏心慌,不肯入府,欲待丈夫醒来。挨近黄昏,国舅令使女道知丈夫已死之事,且劝她与我为夫人。使女通知罢,张氏嚎啕大哭:“我夫子死得不明,欲要奴为夫人,除则一死。”二国舅见其不允,令监在深房内,日使侍女劝谕不从。
一日,包公到边庭赏劳三军回朝,入奏仁宗。仁宗问:“边庭消息何如?”拯奏:“边关宁靖,军民乐业。”上悦,亲赐御酒并金花,与拯还府。拯辞帝而出,行过石桥边,忽马前刮起一阵怪风,旋绕不散。拯忖道:“此必有冤枉事。”便差随从王兴、李吉:“追此狂风去,看其下落。”王、李二人领旨,随风前来,那阵风直从曹国舅高衙中而落。两公牌仰头看时,四边高墙,中间门上大书数字道:“有人看入者,割去眼睛,用手指者,砍去一掌。”两牌军惧怕,回禀知拯。拯怒道:“彼又不是皇上宫殿,敢此乱道!”即亲自来看,果然见一座高院门,正不知是谁贵侯家,乃令军牌请得一老人来问之。老人禀道:“东京别的房舍衰老皆识,这座府院却理会不得。”拯笑道:“尔莫非怕他势要不敢说?有我在,但说无妨。”老丈只得直答道:“是皇亲曹国舅之第府。”拯又问:“便是皇上之殿,亦无此高大,彼只是一个国舅,起此样府院!”老丈叹声:“大人不说,衰老哪里敢道?他的权势比皇上的尤甚,有犯在他手,便是铁枷;人家妇女生得美貌者,便强抢去。打死几多人命,算得什么。近日府中因害得人多,白昼里出怪,国舅住不得,今合府移往他处去了。”包公听罢,遂赏老人而去。
拯令牌军打开锁门,入到高厅上坐定。里头宏敞,恰似天宫。拯唤王兴、李吉近前问:“汝二人勾不得谁?”二人答道:“上界勾不得玉皇大帝,下界勾不得阎王天子,西山勾不得猛虎,东海勾不得老龙,只除这几等,不问皇亲国戚、朝官宰相、军民百姓,尽皆勾得。”拯喜,重赏二人。二人酒饮之已醉,出门首发狂言语。拯怒:“适差汝勾取马前旋风儿来证状,却在街上弄酒!”将二人打三十大棒,限明日勾不来发远处军。
二人出门,思量无计,靠晚间乃于曹府门首高叫之。忽一阵风处,一冤魂手抱三岁儿子,随公牌来见包拯。拯见其披头散发,满身是血,拯知是冤魂,遂问其来由。袁文正将赴试被曹府谋死,弃尸在后花园井中之事,从头说了一遍。拯又问:“既汝妻在,何不令她来告状。”文正道:“妻今被带去郑州三个月,如何能勾得见相公?”拯道:“汝且去,我与你准理。”道罢,依前化一阵风而去。是时漏滴三鼓,拯秉烛独坐,思量决计。
次日升厅,集公牌吩咐云:“昨晚冤魂说,曹府后园琼花井里,藏得有千两黄金,有人肯下去取之,分其一半。”王、李二公人近禀要去。拯令吊下井中看时,二人摸见一死尸,惊怕,上来禀知于拯。拯道:“我不信,纵尸身亦捞来看。”二人复吊下井,取得尸身上来。拯令抬入开封府来,将尸放于西廊下,便问牌军:“曹国舅移居何处?”牌军答道:“今移在狮儿巷内住。”拯即令张千、马万,备羊酒前去恭贺他。拯到得曹府来,国舅在朝未回,其母太郡夫人怪包拯不当贺礼,拯被夫人所辱,正转府,恰遇国舅回来。见拯下马,叙问良久,拯因道知来贺,被夫人羞叱。国舅陪小心道:“休怪妇人之言。”二人相别。
国舅到府烦恼,太郡夫人问其故,国舅道:“适间包大人遇见儿子,道来贺夫人,被夫人羞辱而去。今二弟做下逆理之事,倘被知之,一命难保。”夫人笑道:“我女儿为正宫皇后,怕他甚么?”国舅道:“今皇上若有过犯,他且不怕,把甚皇后当事?不如写书付与二弟,令他将秀才之妻子谋死,此则方绝后患矣。”夫人依其言,便修书差入送到郑州见二国舅。二国舅接得看罢,没奈何用酒迷倒张夫人。正持刀入房要杀之,看她容貌,不忍下手。出房来遇见院子张公,问其忧闷之故。
二国舅道知前情,张公道:“国舅若杀之于此,则冤魂不散,又将作怪。我后园有口古井,深不见底,莫若推落井中,则无事矣。”国舅道:“以甚么为信?”张公道:“听水响为信。”二国舅大喜,预赏张公花银十两,令使女缚了张氏,与张公拿到后园来。那张公有心要救张娘子,只待她酒醒。一时间张氏醒来,哭告其情,张公亦哀怜之,令她在井上左右转三遭,若不落井,便救得你。张氏依言行转,果是无事。张公即用大石头丢下井中,作水响之声,密开了后门,将十两花银与张娘子作路费,教她直上东京包大人处告状。
张氏拜谢,出得门来,她是个闰门女子,独自如何到得东京?悲哀感动太白星,化作一老翁,直引她到东京了,仍化清风而去。张氏惊疑,抬起头望时,正是旧日王婆店门首。入去投宿,王婆颇认得,诉出前情,王婆亦为之下泪,乃道:“今五更包大人去行香,待回来可接马头下状。”张氏请人写了状子完备,出街来,正遇见一官人,不是包大人,却是大国舅。
见着状子大惊,就问她个冲马头之罪,登时用铁鞭将张氏打晕过去。搜检身上,有花银十两,亦夺得去,将尸身丢在僻巷里。
王婆听得消息,即来看时,气尚未绝,连忙抱回店里救醒。
过二三日,探听包大人在门首过,张氏接马头告状。包拯接见状,便令公牌领张氏入府中,去廊下认尸,果是其夫。拯又拘店主人王婆来问的实,王婆道:“委的袁秀才妻张氏,初赴春闱,便在小妾店中住。日前误在曹国舅处下状,被打死,得妾救醒。”拯审勘明白,令张氏入后堂陪侍李夫人,发放王婆回店。拯思忖:“先捉大国舅又作理会。”即诈病不起。
上闻拯病,与群臣议往视之。曹国舅前奏:“待小臣先往问疾,陛下再去未迟。”上允奏。次日报入拯府中,拯吩咐齐备。适国舅到府前下轿,拯出引道,迎入后堂坐定。叙慰良久,便令抬酒来饮。至半酣,包公起身道:“国舅,下官前日接一纸状,有人告说丈夫儿子被人打死,妻室被人谋了。后其妻子逃至东京,在一官人处下状,又被仇家用铁鞭打昏去了。且幸得王婆救醒,复在我手里告状,下官已准她的,正待请国舅商议,不知那官人姓甚名谁?”国舅听罢,毛发悚然。张氏从屏风后走出,哭指道:“打死妾身正是此人。”国舅喝道:“无故赖人,该得甚罪?”拯怒,令牌军捉下,去了衣冠,用长枷监于牢中。拯恐走透消息,关上门,将亲随人尽拿了,便思捉二国舅之计。写下假家书一封,已搜得大国舅身家书,用朱印讫,差人寻夜到郑州说知:“太郡夫人病重,作急回来。”国舅见书,认得兄长签书,即忙轻身回转东京。未到府,遇见包拯,请入府中叙话。酒饮三杯,国舅半酣起身道:“家兄有书来,说道母亲病重,尚容另日领教。”忽厅后走出张氏,跪下哭诉前情。国舅一见张氏,面如土色。拯便令捉下,枷入牢中。
从人报与太郡夫人知之,夫人大惊,即将诰文自来开封府。恰遇吊着二位国舅在厅上打,夫人近前,将诰文说包拯一篇,被拯夺来扯碎。夫人没奈何,急回见曹娘娘,说知其事。
曹皇后奏知仁宗,赖救之。仁宗亦不准理。皇后心慌,私出宫门,来开封府与二国舅说方便。拯道:“国舅已犯死罪,娘娘私出宫门,明日下官见上奏知。”皇后无语,只得复回宫中不理。
次日,太郡夫人自奏与仁宗,仁宗无奈,下敕遣众大臣到开封府和劝。拯知其来,吩咐军牌:“彼各自有衙门,今日但入府者,便与国舅同罪。”众大臣闻知,哪个敢入府中?上知拯不容情,怎奈太郡夫人日夕在前哀奏,只得命整鸾驾,亲到开封府。拯闻知,在府门首迎候。鸾驾已到,拯近前将上玉带连咬三口。上问其故,拯奏:“今又非祭天地劝农之日,因何胡乱出朝?主天下三年大旱。臣乃白虎,陛下为青龙,可免三年之旱。”仁宗道:“朕此来端为二皇亲之故,万事看朕分上,饶他也罢。”拯道:“既陛下要做二皇亲之主,一道赦文足矣,何劳御驾到此。今国舅罪恶贯盈,若不允臣判理,情愿纳还官诰归农。”仁宗回驾,拯令牢中押出二国舅赴法场处决。太郡夫人知得,复入朝恳上降赦书救二国舅。皇上允奏,即颁赦文,遣使臣临法场中宣读。
当下正待处决之际,忽报皇上赦书来到。拯听宣读只赦东京罪人及二皇亲。拯道:“都是皇上百姓犯罪,偏不赦天下!”
先令斩讫二国舅,大国舅等待午时方开刀。太郡夫人听报斩讫二国舅,忙来哭报皇上。王丞相奏道:“陛下需通赦天下,则可保大国舅矣。”皇上允奏,即草诏颁行天下:“不拘犯罪轻重,一齐赦宥。”拯闻赦各处,乃当场开了大国舅长枷,放之而回。归见夫人,相抱而哭。国舅道:“不肖深辱父母,今在死中复生,想母自有人侍奉,儿情愿纳还官诰,入山修行。”
太郡劝留不住。后来曹国舅得遇奇异真人点化,已入仙班中。
拯既判此款公案,令将袁文正尸身葬于南山之阴。库中给银两赐张氏,发回本乡。是时遇赦之家,不惟生者称颂包公之德,而死者亦甘心瞑目矣。
第五十回 琴童代主人伸冤
断云:
一念良善魂不散,家人能报主人冤。
贼徒为恶遭刑戮,包宰声名万古传。
话说扬州离城五十里,有一人家姓蒋名奇,表字天秀。家道富实,平素好善,忽一日,有一老僧人来其家化缘,天秀甚礼待之。僧人斋罢,天秀问云:“动问上人云游,从何宝刹至此?”僧人答云:“贫僧乃山西人氏,削发于东京报恩寺,因为寺东堂少一尊罗汉宝像,云游天下,访得有善人则化之。近闻长者平昔好布施,故贫僧不辞千里而来,敬到贵府,化此一尊佛以种后日之缘也。”天秀喜道:“此则小节,岂敢推托?”
即令琴童入房中对妻张氏说知,取过白金五十两出来,付与僧人。僧人见那一锭白银,笑道:“不消一半,完满得此一尊佛像,何用许多。”天秀道:“师父休嫌少,若完罗汉宝像以后,剩者作斋功果,普度众生。”僧人见其欢喜布施,遂收了花银。
即辞出门,心下忖道:“适见施主相貌,目眶下现一道死气,当有大灾。彼如此好心,我今岂得不说与知?”即回步入见天秀道:“贫僧颇晓麻衣之术,观君之貌,今年当有大厄,可防不出,庶或可免。”天秀唯喏即已。僧人再三叮咛而别。天秀入后舍见张氏道:“化缘僧人没话说得,故相我今年有大厄,是可笑矣。”张氏道:“云游僧行,多有见识者,彼既言之,正须谨慎。”时值花朝节,怎见得:
园林花卉争春妍,柳底莺声弄晓晴。
天秀正邀妻子到后花园游赏。天秀有一家人姓董,是个浪子,那日正与使女春香在后园亭上斗草,不防天秀前来到,躲避不便回,天秀遇见,将二人痛责一番。董家人切恨在心。
才过一月,有表兄黄美在东京为通判,有书来请天秀。天秀接得书,不胜欢喜,入对张氏道:“久闻东京乃建都之地,景致所在,欲去游览无便,今得表兄书来相请,乘此去探望,以慰平昔之志。”张氏答道:“日前僧人道君须防有厄,不可出门,且儿子又年幼,此则莫往为善。”天秀不听,吩咐董家人收拾行李,次日辞妻,吩咐看管门户而别。诗曰:不为利名离故里,宁知此去魄归来?
正当三月初边天气,天秀与董家人并琴童行了数日旱路,到河口是一派水程。天秀讨了船只,靠晚船泊狭弯。那两个艄子,一姓陈,一姓翁,皆是不善之徒。董家人深恨日前被责之事,要报无由,是夜密与二艄子商量:“我官人箱中有白银壹百两,行装衣资极广,汝二人若能谋之,将此货物均分。”陈、翁二艄笑道:“汝若不言,吾有此意久矣。”是夜,天秀与琴童在前仓睡,董家人在橹后睡。将近二更,董家人叫声“有贼”,天秀梦中惊觉,便探头出船外来看,被陈艄拔出利刀,一下刺死,推入河里。琴童正要走时,亦被翁艄一棍打落水中。三人打开箱子,取出银子均分讫,陈、翁二艄依前撑船回去,董家人带其财物走苏州去了。常言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人不仁。”可怜天秀平昔好善,今遭恶死,虽则是不纳忠言之过,其亦大数难逃也。
当下琴童被打昏迷,尚得不死,浮水上得岸来,号泣连声。
天色渐明,忽上流头有一渔舟下来,听得岸上有人啼哭,撑船过来看时,却是个十八九岁小童,满身是水。问其来由,琴童哭告被劫之事。渔人即带下船,撑回家中,取衣服与他换了,乃问:“汝要回去,还是同我在此过活?”琴童道:“主人遭难,不见下落,如何回去得?愿随公公在此。”渔翁道:“从容为尔访此劫贼是谁,再作理会。”琴童拜谢。当夜,那天秀尸首流在芦榆港里,隔岸便是清河县,城西门有一慈惠寺,正是三月十五,会作斋事,和尚都出港口放水灯,见一死尸,鲜血满面,下身衣服尚在。众僧人道:“此必是遭劫客商,抛尸河里流停在此。”内中一老僧道:“我辈当发慈悲心,将此尸埋于岸上,亦一场好事。”众人依其言,捞起尸首埋讫,放了水灯回去。
是时包公因往濠州赈济事毕转东京,经清河县过。正行之际,忽马前一阵旋风起处,哀号不已。拯疑怪,即差张龙随此风下落。张龙领旨,随旋风而来,至岸中乃息。张龙回复于拯,拯遂留在清河县公廨中。次日委本县官带公牌前往根勘,掘开岸上视之,见一死尸,宛然头上伤一刀痕。周知县检视明白,问:“前面是哪里?”公人禀道:“慈惠寺。”知县令拘僧行问之,皆言:“日前因放水灯,见一尸首流停在港里,故收埋之,不知为何而死?”知县道:“分明是汝众人谋杀而埋于此,尚有何说?”因令将此一起僧人俱监收于狱中,回复于拯。拯再取出根勘,各称冤枉,不肯招。拯自思:“既是僧人谋杀人,其尸必丢于河里,岂又自埋于岸上?此有可疑。”因令带监众僧审实,将有二十余日,尚不能决。
时四月边间,荷花盛开,本处仕女适其时,有游船之乐。
忽一日,琴童与渔翁正出河口卖鱼,恰遇着翁、陈二艄公在船上赏花饮酒,特来买鱼。琴童认得是谋他主人的,即密与渔翁说知。渔翁道:“汝主人之冤雪矣。即今包大人在清河县断一狱事未决,留止于此,尔宜即往投告。”琴童连忙上岸,径到清河县公廨中见包拯,哭告主人被船艄谋死情由,现今贼人在船上饮酒。拯听罢,遂差公牌黄、李二人随琴童来河口,登时入船中,将陈翁二艄捉到公厅中见拯。拯令琴童去认死尸,回报哭诉:“正是主人被此二贼谋杀尸身。”拯吩咐着严刑根勘。
翁、陈二艄及琴童作证,疑是鬼使神差,一款招承明白。便用长枷监于狱中,放回众僧人。次日拯取出贼人,追取原劫银两明白,叠成案卷,押赴市心斩首讫。当下只未捉得董家人。拯令琴童给领银两,用棺木盛了尸首,带丧回乡埋葬。琴童拜谢,自去酬了渔翁,带丧转扬州不题。后来天秀之子蒋仕卿读书登第,官至中书舍人。董家人因得财本成巨商,数年在扬子江遇盗被杀,财本一空。
第五十一回 包公智捉白猴精
断云:
灵怪淫邪迷丽妇,中途失偶复团圆。
包公名誉千年在,闾巷儿童尽获安。
话说东昌府城南,有一仕官人家,姓周名庆玉。父亲在先朝为枢密副使时,曾建功绩。上例:但是有功官宦,其子有袭荫。以此庆玉领着妻子家人赴任。路从登州进发,时值二月天气,风和日暖,花草含香。一行人行了半个月,来到平原驿歇下。老人都来拜见。周知县与夫人柳氏在驿中午膳罢,因问乡老:“此去安庆尚有多少路程?”乡老答道:“过了三山驿就是申阳岭,岭下一望水路,遇顺风五日可到。”周知县道:“尚未晚,可望三山驿安下,明日趁早过岭。”乡老禀道:“三山驿荒野所在,申阳岭是个异地方,大人有家小同行,不如在此驿歇息,明日当午过岭,可以无虑。”周知县道:“父老之言虽是,怎奈限程已近,不宜迁延。”即日发遣人夫,前到三山驿歇马。
果是此驿荒残,床席皆无,是夜周知县与夫人只在中庭开地铺而宿。柳氏出自名家,兼通文墨,是夕甚觉不乐。初更尽,但闻四壁虫声唧唧,星月穿窗,倍加寂寥。周知县睡不成寐,于枕上口占五言四句云:惭愧功名客?乡心日夜催。
君恩犹未报,宁敢惜筋衰?
吟罢,才着枕,忽窗外一阵冷风过处,怎见得那怪风:好似边疆驱铁马,恰如江水送涛山。
比及天明,周知县枕边不见了柳夫人。惊慌起来,忙呼集公人询问,俱各失色。看门尚未开启,四下并没动静,及拘乡民问之,乃云:“此驿荒废年久,近前就是申阳岭,常出怪异,但有美丽妇女,便摄去再不知下落。夫人必被此怪迷去矣。”
周知县听罢,放声大哭道:“夫人因随我到此,不知下落,情愿弃官访究。”有听事吏胡俊在旁,见本官悲痛,近前禀道:“大人且省烦恼,此去任所不远,待上了任从容访之,犹可知夫人消息,若中途弃官,反得罪于朝廷,是两不美矣。”周知县依其言,即日起程,过岭登船,直到宁陵县河下起岸。有职人员都来迎接。
到衙上了任,数日不出堂。有吏入禀云:“本县是开封府治下,包府尹不是小可,大人须往参之。”周知县吩咐马夫,径来开封府衙参见包拯。包拯闻其先尊名色,甚敬礼之。周知县因夫人之故,思慕不置,言语举止皆失措。拯怪问其故。周知县不隐,将前事告诉一遍。拯惊道:“世上有此等怪异?君且向县理政,我必须根究夫人下落。”周知县拜谢而回。
拯思一计,次日上一道本:“见得登州地界不靖,臣愿往安抚之去。”仁宗允其请。及出朝转府中,打扮做一秀士模样,带黄、李二公牌密离了东京城,前来登州地界缉访是事。一连经几处,并无踪迹。忽一日行入深源,遥闻钟声隐隐,但见树木交杂,却是一座偏僻古刹。拯入得寺来,遇见一老僧,邀进方丈叙坐。茶罢,老僧问:“执事从何来?”拯答云:“小生从东京来,要往登州府探亲,经过宝刹,特来相访。”老僧道:“贫僧守居山僻处荒凉院宇,有甚么好处?”拯正待再问,忽一行童来报云:“申公有请。”老僧叹口气道:“此畜孽又来恼我!”便辞拯径入昙堂去了。拯疑怪,吩咐公人在外伺候,自转身入到里面,探问申公是谁,没遇一个人在,适那来叫老僧的行童慌忙走出来。拯携手问云:“适间师父说甚么申公,却是谁?”行童道:“秀士休问,说起来恼人也。”拯陪小心,务恳其说。行童邀拯出堂,从容与之讲道:“此申公住居申阳岭白石洞,乃是个千年灵气猴精也。淫邪无厌,但遇有美妇人,便起怪风,摄入洞中取乐。不从他的,就裂了身体,谁奈得他何?只有我师父戒行颇贞,彼亦相敬,因以申公呼之。日前携一丽入来游寺中,师父问得来,却是一知县夫人,容颜甚是忧戚,于廊下留得有字迹而去。”拯问:“此申公今在何处?”行童云:“适闻二人辩论,我师父将言语劝他,彼怒,将师父亦摄得去了。”拯云:“彼摄你师父去如何?”行童云:“过几日回意,又放之归。”及听罢,嗟呀不已,径到廊下,看壁上果题有诗四句云:
缘绝三山驿,君心知不知?
包公频诉论,取妾莫教迟。
拯读罢,怆然忖道:“彼亦知来投于我。”即录此诗,转回宁陵。周知县迎接入衙,甚致殷勤,酒礼款待。饮至半酣,拯袖中取出录诗与周知县。周读罢,双泪盈腮,乃道:“此是柳夫人所作,大人从何得来?”拯不隐,直道其事。周知县离席拜恳,乞救夫人之策。拯道:“汝休虑,我回府自有主张。”即日离宁陵回到本府,开了衙,出告示张挂:“但有人得知申阳岭白石洞精怪居址来报,官给赏银四十两。”
忽一日,宁陵管下小石村一猎夫,姓韩名节,身轻躁健,任他绝崖壁尖可登,合该发迹。那日正赶一黄鹿,到着个壁去处,望见上面有光,韩节乃沿石壁上去。看时,见一群美妇人在坦平石上坐。见有人上来,各惊近前问之。韩猎夫说与因赶黄鹿至此。众妇人道:“也是你有缘,不该尽,若遇妖怪在此,性命不保矣。汝急回去,于我众父母家报信,必有重赏。”猎夫方知是精怪居处,乃密问众妇人精怪如何。妇人道:“彼甚灵通,今出去尚未回。一身是铁,利刃不能近他。尝日自言惟有毒酒可醉之,再荣麻绳缚定,方可计较。”猎夫道:“休漏泄此机。即日包太尹正是根究此事,待我去报知,便来救取。”
众妇人约以某日来此会集。
韩节依前下来,径到开封府前揭了榜文,入见包拯,报知是事。拯私喜道:“周夫人想在内中矣。”即赏韩节酒食,准备醇酒加毒药,装进小泥埕,依期差公牌各带弓箭麻绳之类,随韩节来到绝壁下。韩节吩咐公牌将酒各安于绳上,系定腰间,自己先沿上去。那众妇人见韩节复来,半惊半喜。韩节以药酒吊上来,交与众妇人,约之:“在崖下等候,遇有酒埕投下为号,乃可上来。”韩节依其言。霎时间,精怪一道金光,回到洞中,与众妇人戏谑一番,倒在石床上。众妇人各捧酒而进,精怪一饮而尽。须臾,药酒发作,便闷将去。韩节听见空酒埕从岩顶坠下,自先沿上去,复吊公牌数人上来。抢进洞中,见一大白猴醉倒在石床上。众人用麻紧紧捆了,洞中无限美器,被公牌收拾俱尽。先将妖怪吊下,总共八位丽人逐一吊得下来。众人欢喜,将猴精抬进开封府。
包拯闻知捉得妖怪,升堂审理,果见一个白猴,火眼金睛,缚定不能动。拯道:“此异畜,当即除之,休待其醒。”吩咐取过降魔宝剑一把,亲手斩下。忽一声响亮,堂下不见了妖精,惟有火光迸起,焰焰而没。拯既斩了猴精,着众妇人近前,问哪位是周夫人。柳氏应声:“小妾便是。”拯叫起入后堂见李夫人。适周知县闻知此事,正来府中体访消息,与柳氏相会,夫妇相抱而哭。包公为设庆贺筵席待之。饮罢,周知县拜谢,同夫人转宁陵。其余众妇,拯各访父母遣还。只有一妇,是陕西董家女,家乡遥远,无亲来认,拯遂将其嫁与韩节为妻。夫妇甚感其德。上闻此事,宣拯入朝亲问之。拯一一奏达毕,甚加钦奖。在朝仕宦谁不仰其英风者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