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案 - 第 6 页/共 10 页
劝君莫做亏心事,恶贯满盈难善终。
话说姜宽嘱咐:“范鼎你此去引诱苗虎,多加小心,那贼心毒手辣,脚步太快。”范鼎笑说何惧那贼,姜兄且放宽心,不可担忧,正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范鼎言罢,大踏步竟奔牛家淀而来,不多时来到牛家淀,在牛飞天之门前用鞭一指,喊了一声:“吠!哪一个小子在此,快进去报与苗虎小子得知,就说范爷爷叫他出来受死。”门内众恶奴闻言不敢怠慢,急急往里面跑,来至客厅,口呼:“大爷,不好了,门外来了一个黑大汉堵着大门,指名道姓叫姑老爷出去答话。”苗虎闻言说:“竟有这等胆大之人,前来送死,待小婿出去把这斯斩了,泄我之忿。”言罢,手提顺刀竟奔门外,牛飞天父子女六人随后出来,站立大门外观看。
苗虎走出大门,举目一看,不由哈哈大笑,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无能匹夫前来送死。”范鼎说:“小子,你不用夸口,依仗你腿快占上风。实对你说,我上观音寺找你不遇,杀死你四个淫尼,今来此捉你结案。”苗虎闻言大怒,说:“好黑小子,今日教你死在我的顺刀上,给我四尼偿命。”言罢,蹿至近前,举刀就剁。范鼎用鞭急架相还,二人战斗数趟,范鼎且战且退。败至中途,路上忽见一人,手执单刀,在大路正中站立,让过范鼎,挡住去路。一盏灯苗虎心急,恨不一刀杀死范鼎,再至庙中看看四尼如何?见有人挡阻去路,就知是来助范鼎的,一声喝道:“你是何人?敢阻我去路,快快闪开。”
姜宽说:“苗虎,你也不认得你姜爷爷了。”苗虎闻言大怒,说:“原来你就是姜蛮子,吃我一刀罢。”抡刀就剁,姜宽急架相还,战不数合,姜宽虚砍一刀,往下大败,苗虎往前追赶。
看看追至观音寺前,见姜宽竟奔山门。寺前站立三人,内有范鼎,心知四尼命必休矣。忽见一人提刀赶奔前来。苗虎喝道:“你这一伙人,狐群狗党,通尔的名来。”李璟见问,把刀一按,丁字步一站,说:“你问我,我乃东昌府李璟,人送绰号草上飞是也,闻你自夸力气过人,十八省无你对手,我特意来会会你这一盏灯。”苗虎大怒说:“耳闻有你这草上飞,今日试试你武艺如何?”二人杀在一处,黄振、姜宽、范鼎站在庙台之上看他二人,只杀得难分难解,正是:棋逢对手难藏性,匠遇良材各用工。
只见李璟越杀越勇,蹿蹦跳跃,抖擞精神,一刀紧似一刀。
苗虎贪色过度,此时后力不济,微有吁吁带喘,心知不好,虚砍一刀,转身欲跑。李璟知他要逃,见他一转身欲跑,李璟个跺子步,蹿至苗虎身后,一脚将苗虎踢躺下,用刀背将他二臂砸折,不能动转。姜、范、黄三人奔至近前,用绳把苗虎捆了,弟兄四人把苗虎带至公馆,交差已毕。
刘公命取了酒来,说道:“四位壮士,我刘某敬酒三杯,以壮四位壮士之英气,然后前去抄拿牛家淀牛家父子,以结全案。”四位英雄各饮了三杯酒,下来用了饭,竟奔牛家淀。刘公饬差把苗虎看守,又派孙守备带领兵丁去抄牛家淀。守备孙大钧领命带兵去了。
且说四位英雄走进牛家淀,来至牛家门外,见门前站立牛飞天父子三人,四位英雄亮兵刃,上前拿人。牛飞天父子三人各亮兵刃相迎,赌斗输赢焉能是四位英雄的对手,战无数个回合,牛飞天、牛青、牛红皆被四位英雄获缚。忽见从门内蹿出三个女子,花布缠头,各执刀枪赶奔前来,乃是牛飞天三个女儿:一名绣花、一名腊花、一名桂花,近前相敌,欲救父兄。
黄振看守牛家父子,李、姜、范三人相迎,战了几趟,终是气软身弱的女子焉是三位英雄的敌手,皆已被擒,正是:义气高云汉,声名贯太华,杀贼平恶霸,效力与皇家。
四位英雄见守备孙大钧带领二百步兵进了庄。孙守备见了四位英雄,拱手道了辛苦劳乏。四位英雄辞别孙守备,押着众犯回公馆交差去了。
这里孙守备领兵入牛家,见内院并无一人,众恶奴早已逃命。遂将宅中之物俱都抄清,记在册簿,封锁门户,留五十名丁看守。守备回公馆交差,不多时来至公馆,见了大人,呈上所抄牛家各物清簿。刘公见上面写着元宝银五千个,成封碎银十九万两,金银器皿首饰共一千二百零七件,绸缎衣服八十四箱,包袱三百九十五个,牛马驴骡三百五十匹,其余零碎之物,俱有数目。大人阅毕,点了点头,暗想:“这恶霸真是堆金积玉,不知苦害了多少的百姓。”遂札饬知府出明示,凡是被牛飞天之害者,来辕递呈,分其被害轻重,将牛匪家业分散与百姓。知府汪承恩领谕下来,自去办理去了,此事不表。
刘公命刘安吩咐下去,各军役在察院伺候本部堂升堂,正是:
皇家王法无私弊,正理乾坤除恶人。
刘公在察院升了堂,吩咐:“带苗虎。”军牢去将苗虎带到堂下,苗虎跪倒说:“我今被擒,料无生路,我实供招。我本松江府人氏,在此山东杀人放火奸淫妇女,不记其数,前有周刑部之女不允从,被我杀死,所供是实。”画了招供,刘公吩咐:“推下去,用铡腰斩两节,枭首示众。”苗虎从此亦不能横行。众百姓观看如堵。
刘公吩咐:“带牛家父子女六人上堂。”只见牛家男女六人跪在堂下,牛飞天口呼:“大人,小人父子女六人无罪过,为何拘,在堂下?”刘公问道:“你劫皇杠得了多少银,霸占民地妇女速速招来,免得动刑,皮肉受苦。”牛飞天说:“我父子女是良善百姓,并无过恶。”刘公说:“你抬起头来,认认本部堂是谁?”牛飞天抬头一看,心中暗说:“不好!上面坐的好像捉妖的老道。”遂说:“事到如今,我招了,我父子女原籍河南人氏,在河南劫皇杠杀死押杠官二员,撇弃河南住在这山东牛家淀,在西大道劫过客商,在此地放贷,加一利,三年方讨,若将本利归清,不勾赈,再待三年还讨本利,纵然告官,我早已贿通官府,不准状。我必杀告状之人。我杀了秋香、桂香二女,杀了张、杨二家,人命七条。此系实供,求大人开恩。”
刘公令他画了招供,说道:“你们轻罪已免,重罪难恕。”令在铜铡上废命。刘公望着知府、知县说道:“你二人律应革职,发往军台,本部堂网开一面,免去军台效力,候新官接印,你们速回原籍。”汪承恩、杨春周叩谢大人,退了下来。
刘公对范、黄、姜、李四人说道:“四位壮士,不必回家,候本部堂查完仓库,一同回京必然保你四人升官。”四人打躬,口尊:“大人,我等乃是草莽野人,不晓官礼律例,求大人开恩回家。”刘公说:“不必推辞。”遂吩咐:“范鼎速赴沂水县内要车到班家小屯接秦班氏母女三人进京,自有安排。”范浩然领命去后,刘公令李、黄、姜三人相随进京,这且不表。
再言范鼎非止一日,那日进沂水城来到县衙要了车辆至班家小屯,范鼎走至秦班门前扣门,秦班氏开门一看说:“哦!
范大爷回来了。”范鼎给秦班氏请了安,将来意如此这般说明,秦班氏闻言大喜,立刻令两个女儿收拾停妥,辞别街邻,母女三人上车,范鼎护送进京。
却说刘公带领李璟、姜宽、黄振三位英雄及执事人马滔滔回北京。非止一日,那日进京,各官迎接。和珅口呼:“老师,一路劳乏,受些风尘辛苦。”刘公回答:“彼此一样,为国尽忠,理之当然。”和珅问:“十府仓库查清否?”刘公言俱已查清,放粮赈济了十三县的饥民,未有流离失所者。进了公庭,歇息一刻工夫,遂写了一道本章,奏国泰十款大逆:第一款妄杀国家命臣两县知县;第二款擅杀国家进士左廷壁,现有该进士之子左连城进京叩阍;第三款擅杀代饥民请缓征国课举监生员十三名;第四款不服圣旨擅绑钦命大臣入狱;第五款命官擅买民间良女四十名为侍妾;第六款依是国戚,欺压属下文武;第七款一十三县荒歉年凶,硬追国课,险些逼迫民变;第八款蒙君欺圣,山东荒早妄报九分年景;第九款私调四镇军兵,妄费钱粮;第十款升堂退堂有女乐跪接跪送。将本章写完,二公皆宿在公署。
再说范鼎押着车辆进了京城,至刘公私第,有李璟黄振、姜宽三人说:“范兄来的正巧,大人现在公署,早已吩咐下来,明晨上朝见驾,令咱弟兄四人及左连城皆在午门伺候,不可有误。”这一夜晚景不提。
次日五鼓,刘公、和公捧本上朝见驾嵩呼:“万岁。”行了君臣之礼:“臣刘墉、奴才和珅见驾交旨。”乾隆皇帝问道:“二爱卿查办山东之事如何?”二位中堂口呼:“万岁,山东巡抚国泰作恶多端,臣等有短章呈进,御览。”内侍接本展在御案,乾隆皇帝闪龙目将本览毕,心中辗转沉吟暗想:“国泰虽是国戚,所作大恶有凭有据,罪不容诛。”遂刷旨一道曰:刘墉、和珅参劾山东巡抚国泰十恶不赦之罪,按律条应该凌迟,念其贵人在宫,减为一刀之罪,二卿监斩西郊,钦此。上谕:山东竟有恶霸大盗扰乱,民不安生,现有范鼎、李璟、姜宽、黄振、王忠、王平协力助剿。范鼎拿贼有功,昔伊父因征台湾阵亡,当袭父职。有范县杜洪之二女,因报父仇受其颠险,二女许配范鼎为妻,朕当为媒。
范鼎封为登州府总兵;秦班氏与朕立功,每年赏银五百两养老,随任以终天年。韩泰昌以武职改为文职,以山东巡抚用,即刻上任。李璟为通州左营都司用。姜宽、黄振以都司用。王忠、王平以千总用。兵部查缺。一十二岁玩童左连城在京读书,准其科第有名,刘卿、和卿除国大患,赏一年俸,赏假三个月。
各自谢恩。圣主退朝,有俚言云:为人莫要行恶霸,哪个恶霸行到头。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第一回 因荒旱赴京谋干 良乡县霸道抢亲
儒门雅颂设方言,择明著善作几篇。
从容中道无私曲,道与三才并相连。
一体同春三星耀,致诚致格福禄源。
盘古至今从头论,那有欺心得自然。
闲言提过。我大清乾隆年间,山东武定府阳信县金家营村有一家进士,名金好善,娶妻王氏,所生两个女儿,长名金姐,次名凤英。金姐年方十六,凤英年方十四,在闺中习学针黹。
姐妹容貌生得犹如天仙,一家四口度日。孰料山东连年荒旱,颗粒不收。在家难以度日。金好善向妻王氏相商:“你看咱这家乡荒旱不收,难以度日。拙夫之意,咱举家四口暂避其荒,且赴京都谋干营生度日;如家中年丰之时,再回原籍。未卜夫人心下如何?”王氏回答:“妾身乃是女流,不晓外面之事,全仗夫主斟酌便了。”金好善闻言:“既然如此,只可投生,焉有等死之理?夫人将细软之物收拾收拾,包在褥套之内,明日起身出行。我去到邻舍家告别,奉托街坊照看宅舍。”言罢出门而去。母女三人收拾行李已毕,天已黄昏。金好善走进房门,用毕晚饭,安歇一夜不表。
次日用完早饭,金好善肩负行李,母女三人随行,走出街门,把门锁了,出了村庄,径奔上京的大路而行。饥餐渴饮,夜宿晓行,非止一日,来到良乡县郊外。金好善眼望夫人说道:“这就好了。前面是良乡县城,离京是有限的道路了。咱们在此路旁歇息歇息再进县城。”
不表金好善一家四口路旁歇息,且言这良乡县城东南有一村庄,名李家寨。寨中有一家土豪恶霸,弟兄二人,长名李纟唐,次名李红,抢男霸女,侵夺人家的房产、地亩,作恶多端。依仗朝内夜里红是他表兄,这夜里红是镶黄旗人,官居相位,妹妹又是西宫妃子,陪王伴驾,故此在朝眼空四海,目中无人。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且言恶霸李纟唐、李红在书房闲坐,闷倦无聊,吩咐恶奴调轿,上良乡县衙门,与郭大老爷闲谈。众恶奴搭过两顶大轿,两个恶霸出书房乘轿,众恶奴打手皆搬鞍上马,前护后拥,径奔良乡县城而来。
走至中途路上,见道旁坐着半老的夫妇,还有一对十五六岁如花似玉的女子。李红吩咐打手去抢,李纟唐说:“且慢动手!
哥哥未听人言么:现在刘同勋奉旨出京阅边,带着三口铜铡,两口宝剑,先斩后奏。今日咱弟兄做了此事,倘若被刘同勋访知,休说你我弟兄二人有死无生,连咱表兄夜里红也吃罪不起,担架不住。”李红说:“这就罢了不成?”李纟唐说:“我倒有一个主意。附耳过来: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李红闻言,心中大悦,吩咐一声落轿。
李纟唐、李红走至金好善的面前,抱拳当胸,满面堆欢,施了一礼,假意问道:“表兄一向可好?”金好善并不认识,只是发怔。李纟唐说:“十数年的光景未曾会面,你就不认得我表弟二人了?这里不是讲话之处,可到家中再叙寒温。”令家奴牵过三匹马来,说:“咱弟兄三人乘马,表嫂与表侄女乘轿。
众家奴扛着行李。”不多一时进了李家寨,在府门外下马,把轿抬进二门以内下轿。李红吩咐丫鬟,将她母女三人领到后宅,令侍妾套问名姓,方知是姓金,山东人氏。
李纟唐、李红陪着金好善在前厅叙坐,家奴捧进茶来。茶罢搁盏,摆上酒筵,让金好善上坐。金好善推托不肯,说:“初次会面,岂肯搅扰?”李红说:“金表兄来到,和家内一样,怎么说起客套话来了?”金好善闻言,心中纳闷:“我不识认他,他反说出我的姓,虽有表亲姓李,不在此处住居,必是多年不会面,移居此处,亦是有的。”心中不疑。三人落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红说:“表兄,今日携着家眷,意欲何往?”金好善说:“山东荒旱,携眷上北京投亲谋干。若得一官半职,老来不至贫困。故此携眷上京。”李红说:“何必去投别人?夜里红是我们表兄,乃是当朝首相。我们写一封荐书,你持书投在相府,必然重待与你,何愁不得一官半职?那时表兄再来接家眷,有何不可?”金好善闻言说道:“多感表弟的美情。”李红吩咐家奴取过文房四宝,将墨研浓,把笔舔饱,“刷刷刷”如流水落花,不大工夫将荐书写完。金好善在一旁观看,此封荐书写得倒也周到,满心欢喜。李纟唐说:“金表兄,今日歇息一夜,明日起早赴京,早早就到了。”金好善点头应允。李红来到外面,吩咐家奴备一匹白马伺候,明晨金好善上京骑坐。并暗派飞腿王彪在半途劫杀金好善,说:“事成之后,将马并行囊、白银,皆赏给你。”王彪领命而去。
用完晚饭,三人同榻而眠,极其亲热。一夜晚景不表。次日清晨起来,用完点心,李纟唐、李红眼望金好善说道:“金表兄此去上京,我弟兄静听表兄的佳音。这是白银十两,铜钱两贯,以作路费使用,以表我弟兄的寸心。”金好善只得收下,说道:“你表嫂与你两个侄女还得打扰些日子,求表弟照看一二。”李纟唐、李红齐说道:“那是自然,不劳表兄惦念!”三人携手揽腕,出离厅堂,送到大门之外。金好善上马,执手相别,徜徉而去。
正往前行,忽见密树林中蹿出一人,花布手巾包头,紧身的小袄,兜裆裤,花布裹腿,大尾巴鱼鳞靸鞋。面如凶煞,手执一把截头刀,站在对面,大喊一声:“你往哪里走?”金好善只吓得抖衣而颤,口尊:“好汉休要动怒生嗔!这是行囊马匹,你牵了去,饶恕我的性命,我阖家人等必感好汉大恩!”
王彪闻言,微微冷哂,叫声:“金好善!今日教你死一个明白!
量你也跑不了,实对你说吧。适才李家弟兄差我前来杀你,他本是当朝首相夜里红的表弟,误认你是他表兄。他弟兄见你两个女儿生得十分美貌,将你一家四口诓进府中,派你上京,差我在此等候,杀了你,好同你两个女儿拜堂成亲。我把话已说完,你死不会作糊涂鬼了。”金好善闻言,如梦方醒。下了马跪在地上,哀求饶命。恶贼王彪说:“我奉命而来,焉能饶你的性命?”言罢,一刀将金好善杀死,把马并行囊牵回府来,与李纟唐、李红验看,将金好善被杀之事述说了一遍。
李纟唐、李红闻言,心中大喜。二人迈步来到后宅,见了王氏,作了一个揖,口呼:“岳母在上,你老身体安好?”王氏闻言,正色问道:“你二人好生无理!为何这样称呼?请道其详。”李纟唐、李红微然一笑说道:“我若不说,你焉能知晓?只因我弟兄出门拜客,在路上看见你那两个女儿生得十分美貌,假称表亲,故此将你等诓到我家。将你男人诓到半路途中,派人劫杀,一刀杀死。我令人用衣衾棺椁成殓,请高僧高道超脱他的亡魂早生净土。皆因咱是新结亲。我弟兄要与你那两个女儿今日拜堂成亲。故此这样称呼。”王氏一闻此言,犹如剑刺心肝、刀剜肺腹的一般,不由得大放悲声,泼口大骂。用手一指:“好恶贼!你不怕伤天害理,报应循环,你家中现放着姐姐、妹妹、姑姑、姨姨、婶子、大娘,你不去拜堂成亲,你反倒依势欺压我们外乡之人!你久必有恶贯满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养儿为贼,养女为娼,你终死无葬身之地!”李纟唐、李红闻言大怒,令人:“将这泼妇拉去南监!”众恶奴遂答应一声,一齐动手,推推拥拥而去。
这金姐、凤英姐妹二人见母亲被众恶奴推出后堂去,不知吉凶,不由得柳眉直竖,杏眼圆睁,用手指定李纟唐、李红骂道:“好两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混帐贼囚!你撩开眼皮看一看,你家姑奶奶是何等之人?你家也有姐儿妹子,你何不去同她拜堂成亲!想要你家姑奶奶依从,一死方休!”贼徒长贼徒短骂不住口。李纟唐、李红被骂,心头好恼,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吩咐丫鬟:“给我绑起这两个贱婢,吊在东马棚,用皮鞭沾水打这两个贱丫头,看她依从不依从亲事!”
众丫鬟遵命,上来了一群,赶奔前来,就要捆绑金姐、凤英。忽听大丫鬟春红说道:“众家妹妹且不可动手!”众丫鬟闻言,停手不动。春红走至两个恶豪面前,口尊:“二位老爷不必拷打她俩。倘若将姐妹打坏或打得浑身青紫重伤,怎么与二位老爷拜堂成亲?若要依奴婢的拙见,将她姐妹交与奴婢带在冷楼之上,奴婢劝解与她,应允亲事则可,若不应允亲事,不给她茶饭吃喝。奴婢将她把守严密,管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愁她不应允亲事,这不胜过拷打她。”两个恶豪心中大悦,说道:“就依你而行。”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春红放走二难女 奉旨阅边访民情
红尘世界不可贪,名利多把干戈添。
君若不信细思虑,除去为吃就为穿。
话说恶豪闻听丫鬟春红之言,喜上眉峰,说道:“就依你的主意而行!”春红领命,遂把金姐、凤英带至后园冷楼之上。
春红劝道:“你姐妹二人不如应允了亲事,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缎疋,使奴唤婢,真是无穷的富贵。你俩的福气不小,何苦竟往钉子上碰,自寻苦恼,白讨无趣!还落得皮肉受苦,也得允从。你二人自思自想,休要后悔!你姐妹二人再思再想。”金姐、凤英闻言,不由得柳眉直竖,杏眼圆睁,用手一指,断喝一声:“好一个多嘴多舌的丫头!你家二位姑奶奶乃是名门之女,宦门之后,岂肯从着目无法纪的强徒?宁可一死,休生妄想!若想允从,比登天还难!杀剐存留,任你自便!”
春红闻言,心中赞美不已,眼望姐妹二人说道:“我有心救你二人逃出火坑,你姐妹得依我的计策而行方可。”姐妹二人问道:“依你何计可以逃走?”春红说:“非得你姐妹假意应允亲事,与李家弟兄拜堂成亲。入了洞房,用酒将他二人灌醉。
如此这般,我好于中取事,救你姐妹出火坑。”金姐、凤英微然冷笑说道:“傻丫头!你未曾言讲此话,此话只可诓哄别人,焉能瞒我姐妹?”春红说:“我是实意搭救,反说我诓哄你们。
你若不信,我敢对天发誓。”言罢,推开楼门往下瞧了瞧,楼下无人,这才跪在楼上,眼望空中说道:“空中过往神灵鉴察:奴才春红有心搭救金家姐妹二人逃出李府,若有虚情假意,准被天谴五雷殛身,死无葬身之地!”金姐、凤英闻听春红发了盟誓,方知是真心搭救。金家姐妹走上前,将春红搀起,口尊:“恩姐,急速设计方好。”春红说:“就照我所言而行,方可走脱!”姐妹二人立刻梳洗打扮,穿带起来,亚赛天仙。
候至天晚,春红下了冷楼,来至前厅。见了恶豪禀道:“金家姐妹被奴婢劝解得回心转意,现已应从。”李纟唐、李红闻言,满心欢喜,吩咐一声:“预备纸马、香烛,快摆香案伺候!”又命众丫鬟:“速到后面冷楼,将你家二位奶奶搀上华堂,与我弟兄拜堂成亲!”众丫鬟不敢怠慢,不大的工夫,将金家姐妹搀上华堂,铺上红毡。四人拜罢天地,李红吩咐:“摆上酒筵。”四人入了洞房,金家姐妹只羞得面红过耳。酒筵立刻摆上,四个人入座。姐妹二人心中痛恨,只得假带笑容,勉强说道:“今日本是终身喜事,须要痛饮连宵才是。”言罢,把杯斟满,递与李纟唐、李红。两个恶豪接酒一饮而尽,复又斟满。
书要简洁为妙。两个恶豪灌得酩酊大醉,倒卧床上人事不知。春红见此光景,来到房外,向众丫鬟说道:“众家妹妹皆劳碌一天了。我替众姐妹在此代劳伺候,若有舛错,由我担当!”
众丫鬟闻言,皆巴不得偷闲躲懒哩!众丫鬟说:“姐姐替我们代劳罢!明日我们谢你。”言罢一哄而散。春红又来至二门以内,向总管家说道:“二位老爷吩咐下来,今日是二位老爷大喜之日,放工一昼夜,毋须当差。凡府中梅香、老妈、家丁、院公,并厨房、茶房、铡草喂马的、支更下夜的、后园浇花的,各各赏酒一瓶,肉一方,皆令歇息一夜,明日当差。”管家闻言,立刻吩咐下去,人人欢喜,各各偷安去了。
春红听了听外面静悄悄,无人声喧,心知各各偷安去了。
领定金家姐妹穿宅越院,不大的工夫来到后园。在亭畔搬过打花的梯子,安在花园墙下,悄语低言说:“你姐妹快逃生去罢!”
金姐、凤英问道:“我姐妹自顾逃命,恶豪酒醒,恩姐有何言答对?”春红闻言,不由得眼中落泪,说道:“奴也是被抢进府的,只因我父欠他纹银二十两,屡次逼要,我父无银可还,竟将我父送在当官,毙在杖下。将奴抢进府来,作了梅香队中的领袖。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想覆盆之仇,无有见天之日;你姐妹逃出恶豪之府,必要上京控告,连奴冤仇也能报。我活在此处也是无益,只可救出你姐妹,替我报了仇恨,死也甘心。”
金家姐妹闻言说:“既然如此,受我姐妹一拜!”言罢倒身下拜。
春红也跪倒相拜。三人拜罢站起,春红扶着户梯,姐妹二人登梯上墙。墙上虽有荆棘,也不顾扎得疼痛。二人望墙外一看,黑洞洞不知有多高,又怕跌下去摔个死去活来。正在心中犹疑之是李纟唐、李红所害死那些男女老少的冤魂,知道群兰星、鸿兰星有难,困在此处。众鬼魂的冤枉无人替报,故此众多的冤魂往上一拢,旋风滴溜溜一转,只吓的金姐、凤英身子一仰,跌在墙外,但并未跌伤。皆因众冤魂护持,墙下有风吹来的乱茅草垫着,故而未曾跌伤。姐妹二人站起身形,不辨东西南北,仰观天上的北斗星而行。这且按下不表。
且言春红见她姐妹逃走,把户梯放在原处,自己把心一横,投在浇花的苦水井内而死。
再言恶豪李纟唐、李红酒醉之后,一觉睡醒,睁开四目一看,不见两个美人,丫头春红亦不知哪里去了。听一听外面远远的鼓打四更,房里房外静雅雅,寂无人声。呼唤丫鬟、仆妇,多半天众人齐至。恶豪弟兄二人问道:“你二位奶奶并春红在哪里?”众丫鬟说:“适才二位爷赏我等酒肉,放工一夜,我等歇息去了。若问二位奶奶并春红,奴婢等不知。”李纟唐、李红闻说赏酒肉,心中大诧,就知有变,必是他三个贱人要逃跑!
忙忙吩咐家奴、院公:“掌起灯笼火把,前前后后速速搜寻这三个贱婢。”众家奴不敢怠慢,见前院门户紧闭,想必是从后园逃脱。众人来到后园。四处搜寻,见墙上荆棘丛倒了一片。
众家奴回话。李纟唐、李红闻报,说道:“谅他女流之辈走之不远,出府四下追赶拿回。”众家奴遵命,出大门四下追赶。忽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打人眼目。灯笼火把皆已吹灭。李纟唐、李红吩咐:“回府!”大众一窝蜂相仿回府去了。这也是姐妹二人命不该绝,才有众多的冤魂救脱此难。
金姐、凤英不辨东南西北,正在迟疑,忽见后面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追将下来,心中暗说:“不好!”身逢绝地,忽见狂风一阵。风熄抬头一看,灯笼火把已熄,黑暗暗并无人声,这才将心放下。不顾夜黑路险,往前逃命。按下不表。
且言朝中有一家侯爷乃是干国的忠良。家住山东青州府朱城县离县八里的潘古庄,姓刘名同勋,官至侯爵。爱民如子,喜忠恶奸,在朝同僚皆惧他三分。这一日,乾隆皇爷驾登九五,文武百官朝参已毕,文东武西站立两班。乾隆皇爷宣诏:“刘同勋上殿见朕。”只听左班中闪出一人,向上三跪九叩首,俯伏金阶,口呼:“吾主万岁!臣刘同勋见驾。”乾隆皇爷谕下:“刘爱卿替朕代劳阅边,赐你铜铡三口并王命牌,如朕亲临,先斩后奏!”刘相爷叩头谢恩,退下朝来。回了私第,吩咐家人王良、王义预备轿马执事,明日起身阅边。王家弟兄答应,下来预备不表。
次晨,刘相爷上朝见驾请训已毕,下朝退出午门,心中暗想:“奸相夜里红,他有两个表弟住在良乡县,风闻依仗表兄的势力,净作为非不端之事。我何不先下良乡县访查访查。”
主意已定,吩咐执事人等前行,打道良乡县。
按站走非止一日,来至良乡县。吩咐从人,离城十里打了公馆,歇息三日。刘相爷吩咐王良、王义晓谕门军:“凡有大小武官员递手本,就说本爵身体不爽,令他等免参免见。”王家弟兄遵谕传与门军,刘相爷吩咐邵青:“带五两纹银,到大街小巷寻觅乞丐,把花儿乞丐全身衣服买一套来,本爵要打扮乞丐模样,在城厢村镇访查赃官酷吏,恶霸土豪。”邵青唯唯答应退出。
来至大街,复走小巷。只见从正西来了一个人头戴开花帽,身穿杂色布的补丁破衲袄,腰扎稻草绳,灯笼裤子,足蹬一只转箱靴子,一只喷土破鞋。见是一个老花子,便走近前问道:“乞丐大哥,你这一套衣服卖与我,你再买好点衣服穿去可否?”老花子心中暗想:“听此人是南方口音,莫非他是南方蛮子?用我的衣服去扌必宝?常听人说蛮子眼真,看见我的衣服上有宝贝,我也不认得什么是宝贝,爽利卖给他罢!”老花子遂说道:“我卖可是要卖,五两银,驭价不卖。”邵青说:“你再多要我也未有,这是整整五两银,咱是货到钱回。”老花子心中后悔价钱要嫩了,只得一同来在郊外无人处,老花子浑身衣服脱下,邵青将银递过,把破衣并所用的物件一些也不给他留,拿回公馆,见了相公禀启:“乞丐衣服到了。”刘相爷吩咐从人把这破衣上笼屉蒸了,再用火烤干,虱子虮子已无。
刘相爷将破衣穿好,向邵青问道:“你看我像乞丐否?”不知邵青何言回答,再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良乡县刘公私访 拜义父二女闹堂
远看隔河一锭金,喜在眉头笑在心。
有意过河拾财物,无有撑船摆渡人。
看来万般皆由命,真是半点不由人。
将脚一跺心一狠,外财不富命穷人。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刘相爷脱了官服,换上乞丐衣服。
打扮已毕,向邵青问道:“你看我像乞丐否?”邵青回答:“不像乞丐。哪有这雪白的虎面,还有两道金钩钩着两道寿眉。”
列位有所不知:昔日乾隆皇爷爱惜这刘相爷的忠耿,见刘相爷两道寿眉很长,故此赐下金钩两道,挂起寿眉。闲言少叙。刘相爷闻言说道:“别的可改,这脸面如何改得了?”邵青说:“赦小人之罪过,可就改得了。”相爷说:“赦你无罪就是了。”
邵青闻言,叩了一个头,慌慌忙忙来至厨下。从灶火膛内摸了一把锅化泥子,俗名锅眉子黑,来至上房说:“请大人闭目。”
刘相爷将眼一合,邵青用手在相爷脸上一划过,遂含了一口茶水,往相爷脸上一喷,犹如流的汗道一般。邵青说:“请相爷向穿衣镜照一照。”刘相爷对镜一照,不由得自己也笑了。又用开花帽向前一戴,遮掩住两道金钩,打扮完毕,吩咐王良、王义、邵青、邵红:“本爵上良乡县私访,若天交午时不回公馆,尔等速到良乡县衙门接本爵。尔等去到门上,吩咐门军:相爷前去私访,休要走漏风声。若出门的时节,令门军哈呼几句,以遮掩人的耳目。”邵红答应,到外边向门军说明,复返回明相爷。相爷这才左手提起黄瓦罐,右手拿着打狗棘条,暗带纸笔墨砚,悄悄走出公馆店门。门军喊道:“哪里来的无知乞丐,竟敢在大人的公馆胡行乱走,我若不看你年老,就得打你一顿皮鞭。还不给我走开!”刘相爷并不言语,走出大街,来在荒郊。
走了十数里地,觉着身乏,在道旁树下而坐,歇息歇息,猛抬头见从东来了两个女子,走得惶惶张张,满脸是汗,不住回头向后观看。看她打扮又不像贫家女子,为什么徒步而行,好像有何大事的一般。心中狐疑,高声唤道:“那两个女子往这里来,有话问你。”
单说这两个女子正是金姐、凤英,自夜间从李家寨逃出,错走了路径,又怕恶豪赶来,不顾道路凸凹,往前奔走,不住回头看,恐有人追赶。忽然听见前面人呼唤,激伶伶姐妹二人打了一个寒颤,只当是恶豪李纟唐、李红派人在此中劫。即至举目观瞧,非是恶奴在此中劫,原是一个老年乞丐在路旁树下歇坐,姐妹二人方把心放下来。姐妹二人商议道:“你看这年老的乞丐,大约有八旬上下,非是歹人。咱姐妹何不也在那树下歇息歇息,顺便再问一问上京的大路有何不可?”
姐妹二人商议已定,来至树下问道:“你这年老乞丐大惊小怪,吓人一跳。有何话说?我姐妹二人好赶路上京。”刘相爷说:“我看你二人年幼,不是抛头露面之人。走得这等慌张,必有什么大事,或有大大的冤枉,对我说个明白。别小看我是一乞丐,专能打人间不平之事。若有大冤枉,我能调写状词。”
姐妹二人一齐说道:“我姐妹虽有冤枉大事,恐怕你办不了。
我姐妹赶早奔上北京城里,去向刘老大人衙门里去告状。”言罢要走。刘相爷说:“你且慢走!若提别人我可不行,若提刘老大人,与我同住一乡。我今也是投奔他去,你姐妹二人把冤枉大事对我学说一遍,我好好用心给你写一张呈词,一递就准。
无呈词,难以告状。”姐妹二人说:“你替我二人写呈词,这荒郊也无纸墨砚,如何写得了?”刘相爷说:“你姐妹哪能知晓我专给人家写呈词,我怀内现揣着文房四宝,你姐妹快说家住哪乡?姓什名谁?有何冤枉大事?细细说上一遍。你是状告何人?讲来。”
金姐、凤英说:“我姐妹家住武定府阳信县,金家营人氏,父名金好善,乃是两榜进士。山东连年荒旱,在家度日艰难。
我父母商议上北京投亲友,谋个前程。走在这良乡县李家寨,遇见恶豪李纟唐、李红。假称与我父是表兄弟,将奴一家四口诓到他家,款待甚亲。赠我父大马一匹,白银十两,他写一封荐书,将我父荐在中堂夜里红处,求一官职,将我母女寄在他家。
谁料两个恶豪暗派恶奴,在半途杀死我父。两个恶豪霸我姐妹成亲。我母骂贼,把我母关在南监。我姐妹拚死骂贼,要把奴姐妹捆绑吊打。他府内的丫鬟春红讲情,将我姐妹领在冷楼相劝,奴姐妹这才与贼拜堂成亲。”
刘相爷闻言,把手一摆,说:“且住!不用往下讲了。你二人与人家拜了堂,成了亲,此状写不成了。”姐妹二人闻言,说道:“这是春红定的计策,我姐妹假意应允,并非真成亲。
春红虽是李府的丫鬟,也是被他霸占启冤之女。不这样将恶豪灌醉,怎能逃出恶贼府奔北京,遇见你老人家?所说皆是实言,并无撒谎。你老人家就照着我姐妹之言,给写一张呈状罢。”
刘相爷说:“这还罢了。”立刻提起笔来,笔走龙蛇,将状词写完。说道:“你姐妹二人将状词收好。竟奔北京去告方好。”
言罢,将状词递与金氏姐妹二人观看。凤英说:“姐姐你看,这状词上头有红点红圈,此状恐告不准罢。”相爷说:“将状词拿来我看。”金姐闻言,将状词递给大人。相爷心生一计,故意回头一看,说:“不好了,那边有人追赶来了!”姐妹二人闻言大惊,转身就跑。相爷急忙从怀内掏出印来,在状词上印上一口玉印,抬头大声喊叫:“你姐妹快回来!是我眼睛昏花,看不真切,并无人追来。”姐妹二人闻言,回头看了看,并无人追赶,转身来至大人面前说:“可吓死我姐妹了!”相爷将状词递过去说:“你姐妹急速上京告状去罢。”金姐说:“我姐妹二人无恩可报,情愿认你老人家为义父罢!”老相爷说:“不可,你姐妹若认义父,去认那有财有势的,车上来轿上去的才是。
像我这讨饭乞丐,今日在这,明日在那,身如飘蓬,并无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