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剑 - 第 85 页/共 136 页
道。”出了后花园,杨香五将后花园门倒带上,众人穿过树林子,来到土坑前,长工将张德寿抛在坑东面,金头虎将老道抛在坑西边,士在南培着。金头虎问道:“杂毛老道,你与你徒弟是抵足而眠?还是俱都头朝北呢?”银龙道:“得啦,五哥,恶贼到了这个时候,就不便奚落他啦。”长工月工抄起铁锨,方铲下一铁锨土去,就听树林子里面一声喊叫:“你们镖行要造反?竟敢活埋人!”众人一看,由杨树上头朝下落下一人,蝎子倒爬下来的,离他三尺,一翻身起来,来到众人面前。此人由腰间撤出一物,白素素的,三尺来长,茶碗口粗细,来到众人面前,将此物一抖,黄三太头昏,杨香五足跟打晃,左边倒下,三太右边倒下。香五、张茂龙一抄链子锤,李煜一抖链子枪,上前就打。此人一抖那物,二人俱都栽倒。萧银龙取宝马平安散闻解药,金头虎撕衣裳襟堵鼻子,此人一抖那物,金头虎耳朵一鸣,翻身栽倒,萧银龙双笔一点,此人一抖那物,萧银龙就觉口内发甜,眼睛一黑,翻身栽倒。长工月工将要逃跑,此人赶奔进前,对着四个长工月工,一抖那物,四个长工也俱都栽倒。
说书的一张口,难说两家的话,单说胜三爷等在喜棚里面等候埋人的回来,去了工夫很大,仍不见到来。忽听房上东南角有人喊叫:“胜三哥快去救黄三太等十人!去晚了,十人命休矣!”胜三爷一听,揠鱼鳞紫金刀,孟二侠揠七星刀,萧三侠揠金背折铁宝刀,三位老者揠刀,穿内宅而过,蒋伯芳合着棍而追,方过了内宅,蒋五爷就跑到三位老者前面。到后花园一看,门关着呢,蒋五爷两脚将门踹落,出后花园够奔杨树林。
此时抖沙布口袋之人,将老道先举在坑外,后又举张德寿,然后此人纵上来,解老道的绳子,老道自己掏出口中之物。此人又给张德寿解绳,老道叫道:“师”刚说出一个师字来,
此人摆手说道:“念缓。”老道说道:“你老人家救了我们师徒,咱给胜英留几条命案吧。”老道拾黄三太之刀,方要动手,蒋五爷合棍赶到。老道一看,念了一声无量佛,抹头便跑;张德寿尿屎满裤,随后也跑。此人见蒋五爷已到面前,将白纱布口袋一抖,蒋五爷翻身栽倒,后面三侠这才赶到。胜爷揠刀赶奔那人,就听树林中有人喊道:“胜三哥不行吧,还是使冰钻吧!”一句话提醒老三侠,胜爷刀交左手,右手登镖;孟二侠左手揠七星刀,右手登莲子;萧三侠左手揠金背折铁刀,右手登紫金镖。抖白布口袋之人,抹头向西南,鹤行鹿伏而逃。三位老侠客说道:“追!”正在此时,由北面树林中出来两个人说道:“别追,先看看咱们的人吧。”老三侠一看,十一位叫之不答,呼之不应,比死人多口气。聋哑仙师道:“你们老三位在此处看护,我们去宅院叫人。”工夫不见甚大,来了十余人,也一位扛一个,将挖坑家伙兵刃全都拾起,来到胜宅大厅前,往地下一放,道爷说道:“快取凉水。”将凉水取来,给众人喷,仍然缓不过来;又取出宝马平安散给众人吹,仍然不行,还醒不了。耗至天光大亮,十一位仍是昏迷不醒。正在此时,老义仆胜忠与婆子妈妈来到喜棚下,叫道:“老当家的!
新人死而复生者两次,丫环婆子用刀割去腐肉敷上药,不知如何呢。”胜爷顿足说道:“我的儿妇死了,我再给胜奎娶一房。
十一位怎么办?蒋五弟自幼蒙恩师教养,到如今可称盖世的英雄;萧银龙千顷地一根苗;黄三太家有寡居之娘,北路镖头黄昆无子,那黄昆乃是三太之叔,三太一门两不绝;张茂龙自幼失怙恃,我正要与他娶妻生子;杨香五并无三兄二弟;四位长工月工每年受大累,赚我二三十吊钱。倘有好歹,我怎去见人一家老少?世上没有为难的事,胜英就是为难的人,胜英生不如死。”胜爷正在焦灼之际,聋哑仙师道:“胜施主,你不用
挂念他们十一位,这不是俗家办的事,你不是得罪和尚,就是得罪老道啦。我听见我们同道之人谈过,此物名为香砂摇魂袋,如熏躺下人,非本门之药不可解,要找不着他本门的解药,一时三刻药劲就解啦,人是复旧如初,这十一位决无危险。”大伙正在说话之时,就见银龙、贾明俱都手脚动转,工夫不大,二人俱都坐起来了,三太等众人也都坐起来了,最后蒋五爷也缓醒过来,胜爷心中稍安。银龙叫道:“五叔!你怎么的?”
蒋五爷说:“我后到的。他一抖纱布口袋,我闻有一股子香气,便不知所以了。”萧银龙说道:“你看准那人没有?”蒋五爷说道:“我也未留神。”银龙说道,“我见那人不是秃子就是和尚,鬓角铮亮漆青。”道爷说道:“胜施主,你看怎样?可有一宗,这类人决不空着手走,你家中若有奇珍异宝多要留神。”胜爷遂叫胜奎与者家人胜忠,赶忙查点贵重物品。二人查看一遍,并无所失。胜爷说道:“再告诉亲朋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都查点查点。”诸葛山真与弼昆和尚到东跨院查点东西,工夫不见甚大,僧道二位回到大厅前。诸葛山真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众人一看,心中纳闷,只见老道混身立抖,颜色更变,叫道:“胜施主,吾命休矣!贫道我失去三宗要紧的东西。头一宗我佩带五十三年的宝刀没有啦,使宝刀宝剑之人,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又将费尽二十余年心血所制造的杆棒也失去了。百草转阳丹丢了两包零二十粒,那倒不要紧,是贫道行方便的。”语至此,道爷蓝布道服乱抖,颜色更变。胜三爷一捋银髯,对大伙一阵大笑:“唔,哈哈哈!”大伙一看,俱都一怔,胜爷说道:“房子烧了我再盖,儿媳妇死了我再娶,我不能叫好朋友为难。百草转阳丹,道兄尚能再配,我二下南七省办三件事:一者寻找宝刀,二者寻找杆棒,再者我拿住恶道七星真人,或扎他一刀,或踢他一脚,或结果他的性命。这三
件事如办不到时,我将我这把老骨抛在南七省,誓死不还古城村!”语毕,遂叫道:“胜奎!备马打点行李。”胜奎叫道:“老爷子!你毒药箭伤还没大痊愈,如何能远行?”胜爷叫道:“小娃娃!箭伤何足为论?小冤家你给众宾朋行礼一谢,你们众位有家眷,哪位也别同我前去;没有家眷的,咱们也别同走,众位可以与我在杭州齐会,因为恶道出家杭州,食毛践土之地,他决不肯离。拿住恶道,找着兵刃,咱们众位在镖局集齐,我再给三太他们整理一年半载买卖。胜奎娃娃,行囊之中多打点散碎银两。”有宾朋要拦阻胜三爷之人,道爷摆手说道:“不必不必。”要拦住不叫胜爷走,胜爷就该得性急啦。老家人胜忠问道:“老爷子,给你备哪匹马?”胜爷叫道:“胜忠,备黄骠马。”胜忠说道:“黄骠马口老一点啦。”胜爷说道:“有膘是好马。黄骠马我自幼乘骑,吾年老矣,马亦老矣,安忍弃之?且马虽老,膘尚在,尚可代步。”列位,胜爷之为人,最长远不过,待人接物,忠厚持久,所以交下的朋友,莫有不与胜爷肝胆相交的。列位,列国时管子伐孤竹迷路,老马引路,困乃得免。胜忠将马预备安稳,胜忠打点了行囊,胜爷与大伙作了一个罗圈揖,叫道:“众位宾朋们!你们要去杭州的,等我走出二五七日,你们再随后而行,咱们是杭州齐集。”胜忠叫道:“老当家的!你就走啦?”胜爷说道:“我就此起身。”
黄三太众小弟兄及一干老侠剑客,俱都送于门外,胜爷又对大伙作了一揖,叫道:“胜忠,我此去一年半载也不定,三年二年也不定,也许将老骨扔在外面,老哥哥家务事你多要当心。”
又叫道:“胜奎、孟福!你哥俩要专心学习文武,家规不许与我擅改。你二人在你二婶娘跟前要多尽孝道,老主管可以与你二主母商议,他要二少爷,便叫二少爷给他扛幡架灵;他要大少爷,便叫大少爷与他扛幡架灵。家务事俱率由旧章。”胜奎、
胜忠俱都唯唯受命。胜爷语至此,叫道:“老主管,带马来!”
胜爷接过丝缰,上骥坐了,一抖丝缰,那匹马犹如电闪星飞,一气跑出三里多地,那马四蹄板乱翻,尘土四飞,众人再看,胜爷踪影不见。胜奎、孟福、萧银龙、杨香五、黄三太与老家人等,俱都眼泪汪汪。
胜爷跑出去三里多地,回首不见众人,这才徐徐而行。胜爷在马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过了些庄村镇店,庵观寺院,自觉着心中爽快。忽然间觉着背后嘎哧一响,毒药箭的伤痂已落。胜爷自己不由的一笑,心中暗道:“在家中虽然有男女下人伺候,倒不如行路舒服,胜英真是福薄之人也。”沿路上踩探七星真人师徒的下落,踪迹皆无。至七月初旬来到杭州,老英雄思索:“投亲不如访友,访友莫如下店。早晚回店,多给伙计们几个零钱。”胜爷心中思索着,向前行走,看见有一家客店是落地重修,门面整齐,胜爷拉着马在店门口绕弯。由店中出来一位老者,年有花甲,青布大褂,白袜青鞋,上下直打量胜爷,说道:“你不是胜老达官吗?”胜爷见问,说道:“老者何由识我?”那老者答道:“你不认识小人了?小人姓邹,排行在四。前二十年你住这店时常常周济我,我在此当伙计常受你的恩惠。现在这个小卖买归我主办了。”胜爷道:“原来是四掌柜的。四掌柜你阔啦,真是多年的道熬成河,四掌柜的也当了掌柜的啦。”说着话,邹四给胜爷接过马去,让到北跨院东厢房,给胜爷打水沏茶。胜爷喝着茶,思想多时,暗说道:“怎么恶道踪影皆无呢?”胜爷用完了酒饭,皆因为在家里享了三年清福,不似当年那样耐劳,就觉身体乏倦,未曾喝茶,便沉沉睡去了。睡到三更多天,就觉口干舌燥,有心叫伙计沏茶,又恐怕伙计不愿意,心中暗说:“等明早再喝吧。”胜爷翻来覆去,等到天光一亮,胜爷先整理好了衣服,叫伙计们打
了净面水,胜爷问道:“有开水没有?”伙计说道:“有,你老人家稍候一时。”工夫不大,伙计将水打来,胜爷洗完了脸,然后喝了一杯白开水,腰中带上点散碎银两,出店闲游。打钱塘门外绕到东门外,时已日上三竿,胜爷一见,繁华胜于当年。
胜爷由夜里口就干渴,喝了点白滚水,此时仍是大渴,胜爷向南北一看,意欲寻找茶铺。找够多时,见坐南有一家挑茶牌,上书“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胜爷这一进茶馆,大祸临头。胜爷进了屋中一看,高朋满座。胜爷有心要转身退出来,见有两个中轻之人,叫跑堂过去,给了茶钱,临走自言自语的说道:“那大年纪还上茶馆喝茶来,涎痰吐沫一地。走了,咱们回去吧。”胜爷一看,空了两个座位,胜爷遂叫跑堂过来道:“你与我沏一壶好茶叶,我必多给你酒钱。”跑堂笑嘻嘻的说道:“老达官爷,你在我们这儿喝一回茶,下回你还想上我们这儿来喝呢。”胜爷渴急啦,喝完了一碗,又倒一大碗。刚端起来要喝,就见喝茶的起来三十多位,齐声说道:“掌柜的才起来呀。”胜爷回头一看,见此人有点面熟,似乎在那儿见过,脸上一脸白圈癣,大圈儿套小圈。胜爷自解说道:“我山南海北哪儿都去过,熟人很多,一时想不起来了。”思索至此,仍然喝茶。众喝茶的一跟这位掌柜的客气,这位掌柜的对众茶座道:“众位不要如此,来到我这儿照应我,就是财神爷。我本来不会作买卖,自开市以来,蒙大家光顾,真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买卖还是真不坏。但是我这间屋虽然是一间半大,还是窄小,众位茶座来到这儿喝茶,放零碎东西帽子等,都没个地方。今天我想了半天法子,东面板墙上,我打算作一个窟窿,挂上一块板,用铁丝一吊,众位看着好不好呢?”有一位喝茶的说道:“好好,占天不占地,茶座放个帽子零碎,堪称便利。”
你道此人是谁?正是莫州庙上胜爷恩放的秦义龙大徒弟金
面鬼吴升。自从三关庙内逃走,在北方做了两水买卖,逃到杭州,住在客店之中,腰间带三四百银子,住了有一个多月,店中的伙计跟他非常亲近,这一日他将伙计叫至面前,对伙计说道:“我打算作一个小本的生意,你能给我帮忙吗?我这个作买卖,并不在乎赔赚,只要够了挑费,咱们就能干得长远。”
这位伙计一听,非常的愿意,俩人一商量,伙计说道:“现在钱塘关东门外,还就缺一样买卖,这宗买卖,还是一本万利,我还不外行。”吴升问道:“什么买卖呢?”伙计说道:“东门外现缺一个茶馆。”吴升一听,深以为然,遂将所存的银子拿出来,便交给店里伙计,并不说长道短。完全叫伙计自己看着去办理。这个伙计这么一高兴,将买卖立起来,还是非常的热闹。这日胜三爷进茶馆喝茶,正是吴升的茶馆。吴升这一进来,众人一让他,胜爷抬头一看他,面貌很熟,他又一看胜爷,二人这么一对眼神,吴升这小子不由的就是一怔,心中暗道:“这不是老胜英吗?他怎么来到这里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小子想起来古城村师弟被害,大卸八块之事;并且听见人传说,他老师飞镖秦义龙上古城村行老胜英的人情,行刺未果,被胜英乱刃分尸,将尸骨存在破庙之中,自己正要打探事之虚实,希图报复之策,今日老胜英偏偏来到我的茶馆喝茶,放着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小子想到这里,计上心头,遂对众人说道:“我打算在板墙上挂一个板儿,为的众人放零碎好方便。语毕,遂到后头烧茶锅屋子,去了不大的工夫,抱了三尺来长、一尺来宽的板子五六块,放在靠胜爷坐着的桌子东面,转身出去。工夫不大,一手提着铁丝,一手提着一条三尺多长、四分来粗、用火烧红了的铁通条。列位,吴升并不是用铁通条穿板墙挂木板,他是打算挨到胜爷跟前,照定胜爷致命处,用烧红了的铁通条扎胜爷,将胜爷扎死了,与
他师弟师傅报仇雪恨。吴升提着通条-进屋子,对大伙说道:“众位多包涵,我要用这个铁通条向板墙上穿窟窿,然后再用铁丝吊起这几块木头板儿。可有一宗,红通条一穿木头,必然冒点烟,众位主顾们多受点委屈吧。”认识他的那几位茶座都说:“不要紧,那还有多大的烟吗?”吴升说着话,直奔第三张桌后而来。胜爷的座位靠板墙,后背离板墙一尺来远。吴升要用铁通条穿胜爷后背,胜爷的身后没有地方,这小子遂由胜爷偏面,手提着红彤彤的大铁通条,心中暗道:“老胜英,老胜英,你害了我的师弟,又听说害了我的师傅,今日也是你恶贯满盈,我给你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说时迟,那时快,紧行几步,奔胜爷右肋而来,就听噗的一声,“哎呀!”
翻身栽倒。内中有一人大声喊道:“掌柜的,你是疯啦!为什么你飞开了铁通条啦?可烫死我了。咱俩今天总得找个地方说理去,你看我这个喝茶的不够人味吧?大热的天,这一通条正正落在我的后背。”此人这么一喊不甚要紧,满室喝茶之人,哄堂大笑。吴升并不分辩,向那被烫之人眯缝着二目,只是发笑,被烫的那人又是喊,又是“哎呀”。旁边有一位喝茶的看着有点不公,站起身形说道:“掌柜的,你这个人是买卖人吗?
为什么你烫了茶座一通条,将人家都要烫死啦,人家与你说理,你连言语都不言语,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你烫死就不偿命吗?今天我倒要问问,你是干什么的?”吴升并不急躁,右手乱抖说道:“是我烫那位吗?你问这位,他为什么无故的兜了我一脚,将通条兜出去了。无故的我用通条烫茶座?一文钱是照顾我的,既是照顾我们的,就是我们的财神爷。这不是大家都看见啦,这位老人家,你是怎么无故的兜了我的通条?
人家哪儿不依呢。你倒是说话呀。”老头闻听,将眼一瞪说道:“你这个人真不通情理,你看看我这大年纪,连进茶馆,我都
是勉强扎挣着进来的。我在店里病了好几个月的热病,如今又转了虐疾,整整发了一百二十四场。这才将将的好啦,我连道都走不动。我会用脚兜你的通条吗?你叫大家评评。”吴升闻听老头这一套,心中说道:“这老小子真可恶,明明他踢了我手腕子一脚,将通条踢飞,到此时他不认帐啦。”吴升道:“我怎么不说别人呢?明明是你站在第四张桌子角儿踢的我。”
众人一看这位老者,年纪甚高,矬身量,黄胡须,一脸油泥,穿着一件蓝布破大夹袍,挂板的破鞋,麻绳系着。众人这么一看老头的情形,真不像抬的起腿来之样,大家这才给了事。有一个喝茶的说:“哪位后背挨烫啦,年轻的人,烫一下子倒不要紧,是误伤,并非故意,若将这位老者连累上,你们要一打官司,这位老者一着急,出不去屋就死啦,这场人命官司谁打?”这人这么一说,大伙齐声说道:“有理有理。”此时胜爷也站起身躯,将那受伤的人安慰了一回,胜爷又掏七八文钱,要了笔,给开了一个药方子,共六味药,有那好事的喝茶的,接过钱来,到药铺买了药。胜爷又拿了一文钱,叫人买一文钱的黄酱,将药末调好敷在患处,立刻止疼。
大家将事给了完啦,胜爷遂回头说道:“这位老朋友贵姓?
请这边喝茶吧。”那位老者并不客气,走到胜爷的桌上,说道:“喝你碗吧,闻着你茶真喷香。我买一文钱的土末,沏了一壶,非常之苦,连一点茶叶味儿都没有。”胜爷叫过跑堂,再给添一个茶碗,倒了一碗递与老者,老者说道:“你真是贵人吃贵物,这个茶叶真清香适口。”胜爷问道:“老朋友仙乡何处,尊姓大名?”那位老者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要提起我的名来,真是无人不知,现在落了魄啦,就不能说啦。我就是三不归:一不归,堂前父母不能尽孝;二不归,乡里乡亲不能奉陪;提起三不归,病在招商店,煎汤熬药靠谁?六七月里
穿夹大袍,十冬腊月把蓑衣披,我这分难苦诉谁?”胜爷一听,遂说:“老人家,我领教你贵姓高名?”老者闻听,打了一个唉声:“休要提起,我是大有名誉之人,我压倒群雄,但是现时穷啦,就不是英雄,就算成了狗熊啦。”胜爷说道:“我问老朋友,究竟是哪里人氏?贵姓高名?请详以告我。”这位老者又说道:“唉,我是阔人啊,就是不知死的鬼。”胜爷说道:“老朋友,这是什么话呀?”老头说道:“我是不知死的鬼,你都不懂?我三只金镖压倒绿林。我骚扰你两碗茶,我走啦。”
胜爷说道:“别走,老朋友,我有话。”一句话未说完,老者站起身来,出了茶馆。胜爷是光棍一点就透,方才觉着右肋一热,铁通条就飞啦,老者如今说道,三只金镖压绿林,不知道死的鬼,岂不是讥讽自己吗?胜爷见老者出去,胜爷由兜囊中掏出二三百钱来,放在桌上说道:“伙计,这是我们二位的茶钱。”语毕,胜爷走出茶馆,见老者踢啦蹋啦,向东而去,人烟稠密,胜爷不能在后紧迫他,遂在后喝道:“老朋友,我有话问你!”那老者连头都不回,胜爷在后头紧紧的跟随。路南有个胡同,老者进了胡同,出了南胡同,直奔旷野而去,相隔不远,前面有一片树林子,那老者进了树林,胜爷心中暗道:“进了树林你还走的了吗?”胜爷遂也进了树林,东西南北举目观看,那老头儿踪影皆无。正在着急之际,胜爷就听南面上有人说话:“苍天哪,苍天哪,真是生有处,死有地,想不到我这大年岁,死在这棵歪脖树上。”胜爷闻声走去,一看又出了岔事一宗,那老者吊在歪脖树上,那老者上吊的那个树枝子,也有小拇指粗细,这根绳子乃是一条老年间打算盘疙疸的红三珠线,譬如现在的小孩头发绳相似。胜爷将大衣服脱下,放下小包裹,心中暗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胜爷乃是久经大敌的侠客,胜爷上前一伸手托着老者的臀部,一手松开套
儿,慢慢的将老者救下树来。若没有武学的工夫,一位救一位,还是真不容易。胜爷将这位老者救下来之后,将他放在尘埃,脊背靠着一棵树,用手盘他两条小腿。那两条小腿,直挺挺,胜爷又不敢用力,恐怕伤了筋骨,慢慢的盘过膝来。胜爷用手拍着老者的肩头,遂叫道:“老朋友醒来!为何这大年纪行此拙志?”上吊之人肚子里一声响,吐出一口浊痰,复又“哎呀”一声,翻了翻眼皮说道:“是你救的我?”胜爷说道:“老朋友为何寻死?正是在下救的你。”老者说道:“你与我有仇恨?无故的上树林子里头,找寻我来。”胜爷说道:“老朋友,不是那样说法,见死焉有不救之理?”这位老者闻听,并不言语,伸手就给胜爷一个嘴巴子,胜爷焉能叫他打的着?身形向后一退说道:“朋友,你有什么急难大事?你对我说明,倘能为力,必当分忧。”老头说道:“我好容易吊的断了气,那宗难受就不用提啦,人要没有为难之事,谁也不想上吊。你知道我因为什么难事吗?你准能救我救到底吗?”胜爷说道:“只要能为力之事,必然照办。”老者打了一个唉声说道:“明知说了也是白费,你执意非问不可,就对你实说了吧。在下飘流在外,困在招商店中,亏欠下许多的店帐饭钱,我腰间只有五文钱,置了这么一条红线,剩下一文,到茶铺子里要喝点茶,一文钱的土末子,恶苦不好喝。正在那个时候,茶铺掌的烧红了一条铁通条,也不是要烫东西,也不是要烫南北,我也不是怎么一碰他,他将通条抛出去了,正抛在人家喝茶的身上,人家不饶掌柜的,掌柜的不饶我。”胜爷说道:“不用说啦,在茶铺子里,咱二位不是还在一桌喝茶吗,事也是我给了的。究竟你上吊所为何事吧?”老者说道:“我方才没跟你说吗?只剩五文钱都花啦,眼看着天气渐寒,店饭账不能清还,衣物还没有一点着落呢,举目无亲,我有心沿门乞讨,怎奈我出身学
子,又拉不下脸儿来。老达官你请想,只好是一死,就算熬出来啦。”胜爷说道:“我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原来为此。老朋友,我交你一个朋友,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地若能勤俭,干点小本经营,必能生活。你虽然花甲之人,精力尚且健壮,我给你十两银子,你花上二两银子先换了衣服,然后还清店饭账,自己再想法子,作-个小本的买卖,岂不好吗?”老者闻听说道:“你给我多少两银子?”胜爷说道:“十两白银足色。”
老者说道:“且慢,大树林子里你救了我,四外连一个人都没有,无缘无故的你给我十两银子,我知道你安着什么心呢?”
胜爷闻听大笑道:“君子济人之急,你我俱都七十来岁的人,你怎么与我开了玩笑啦?”老者说道:“你也不用给我十两银子,在店里我也跟你谈过,我在招商店病了三个月的热病,热病好啦,又转了一场虐疾,整整发了一百二十场,今天我由店里出来,三天没有吃饭呢,你先请我一顿饭吃,有什么话,我先落一个饱死鬼,然后再说。”胜爷说道:“那有何难?咱们就此去吃饭去。”老者说道:“吃饭我可不能下穷饭馆,我是阔少出身。”胜爷说道:“咱们找最阔最干净的饭庄,吃饭任你要菜,你愿意吃什么,咱就吃什么。”那老者说道:“好啦。”用手向树上一指说道:“你把我那根上吊的绳儿给我先解下来。”胜爷一时被那老头蒙混,那老者四尺来高,那条绳子挂在树上七八尺高,究竟他那根绳子是怎么挂上的呢?怎么吊上的?胜爷是救人心盛,满没有思索那个事。解下来红绳儿递给老者,老者一撩破大夹袄,就填了里边啦。胜爷也没有留神看他,老头便将绳子掖在腰间,站起身形。胜爷下腰提起大氅,披在身上,提着小包裹,那老者在先,胜爷在后,他二人出了大树林子,仍然够奔原道而归。
那老者刚上完了吊,都闭了气啦,被胜爷救过来,走道儿
还是那么快,工夫不大,进了东门,走了有一箭多远,坐北有座大饭馆子,门脸是油漆彩画,蓝匾金字,上书“五贤楼” .此酒楼在杭州属第一,乃五位阔少开的,内有雅座,内容真分三六九等,老者在前,胜爷在后,进了饭馆子。方要上楼,跑堂的说道:“嘿!寻钱在外面等候,别上楼。”老者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寻钱的?啊?我脑袋上写寻钱的两个字吗?
你这饭馆子是卖衣缕,还是卖银子?穿绸缎的不要钱吗?你怎么这样狗眼看人低?我吃饭给银子。什么东西?穿的不受看,腰里有的是银子。”胜爷说道:“掌柜的闪开吧,闪开吧,咱们上楼吃咱们的饭。”胜爷跟随那老者上了楼一看,真是一座阔酒楼,屋中名人字画,山水人物,椅子面上都绷着细藤子席,陈设非常讲究。老者在迎面上找了一张桌子,与胜爷分宾主落座。跑堂一看,直皱眉,没等胜爷言语,那老者喊道:“有带腿的来一个!”跑堂的过来说:“你要喝茶有茶牌子,你随便点。”老者说道:“不喝,我吃饭。都有什么吃的?你报一回,我听听。”跑堂地说道:“不用报,山珍海味云中雁,燕窝翅子鸡鸭鱼,无一不备。”老者说道:“好大的买卖。我们老哥儿俩吃便饭,来几个粗菜吧。”跑堂的心中说道:“看你这个样儿,也是要几个粗菜吧。”遂说道:“你都要什么吧?”老者说道:“来一个爆龙心,炒风胆,炖熊肝,烩豹胎,小碗的红烩鹿尾。鹿尾拿上来我得看看,是死鹿尾活鹿尾。要是活鹿尾用筷子一拨拉,他就得乱颤。再来一个花馏熊掌。”跑堂的说道:“这几样全没有。”老者说道:“你方才说无一不备。”
跑堂的说道:“我跟你说的是四条腿的牛羊肉无一不全。”老者说道:“好好,给我煨一个整个骆驼。”跑堂的说道:“不行,半个都不行,小点的行。”老者说道:“小点的就行?咱们就来一个小点的,给我焖一个猴儿崽子吧。”跑堂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