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民国演义 - 第 32 页/共 41 页
前以安福俱乐部为扰乱机关,业有令实行解散,所有籍隶该俱乐部之方枢、光云锦、康士铎、郑蒐瞻、臧荫松、张宣,或多方勾煽,赞助奸谋,或淆乱是非,潜图不逞,均属附乱有据,着分别褫夺官职勋章,一律严缉,务获惩办。其余该部党员,均查照前令,免予深究,务各濯磨砥砺,咸与维新。此令。
边防军第一师师长曲同丰,第三师师长陈文运,陆军第九师师长魏宗瀚,第十五师师长刘询,谦威将军张树元,于此次徐树铮称兵近畿,甘心助乱,以致士卒伤亡,生灵涂炭,均属罪有应得。曲同丰、陈文运、魏宗瀚、刘询、张树元,着即褫夺军官军职暨所得勋位勋章,交陆军部依法惩办,以伸军纪。此令。
令申所布,徒有具文,各犯官统闻风避去,近走津门,远赴沪渎,津、沪均有外国租界,非中国法律所能及,鸿飞冥冥,弋人何篡?外人讥中国为纸糊章程国,端的是不谬呢。章程国尚有章程,现今中国朝令暮更,并章程国三字,尚有愧辞。惟曹、吴所最痛恨的乃是小徐,小徐与段芝贵、曾毓隽等匿居日本使馆,曹、吴必欲外人交出,按法惩办,因即迭呈徐总统请与日使馆严重交涉。徐总统申饬外交部照会外交团,索交祸魁徐树铮等十人。当经英、法、美三国公使分别复称引渡罪魁事,引渡二字系含有交出意义,语本《日本法典》。各使曾开会商议,意见不同,结果由各使自复,但称:“本国使馆,并未收纳此项人等”云云。外交部乃直致文日本使馆,问他有无收留?日本公使竟据实答复,略云:
徐树铮、曾毓隽、段芝贵、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鸿志、姚震、姚国桢等九人,咸来本使馆恳求保护。本公使鉴于国际上之通义,及中国几多往例,以为事情不得已而予以承认,决定对于此等诸氏,加以保护。刻将此等诸氏,悉收容公使护卫队营内,并严重戒告,在收容所内,万不得再干预一切政治,且断绝与外部之交通。兹本使特通告于贵代理总长之前。此时外交总长陆徵祥称病请假,由颜惠庆署理。本使此次之措置,超越政治上之趣旨,即此等诸氏所受之保护,决非基于附属政派之如何,而予以特别待遇,恰以该氏等不属于政派之故,是以本使馆不得拒绝收容。本使并信贵部对于此等衷意,必有所谅解也。八月九日。
外交部接到日使复文,又致书日使,与他辩论。略云:
敝国政府,不能承认贵使本月九日通告之件,至为抱歉。刻敝国政府,正从事调查各罪犯之罪状,一俟竣事,即将其犯罪证据,通知贵使,请求引渡,并希望贵使勿令诸犯逃逸,或迁移他处藏匿为荷。
日使得书,隔了数日,又复词拒绝道:
贵总长答复敝使,本月九日,关于收容徐树铮等于帝国使署兵营之通告回文,业已领悉。据称:“贵国政府,不能承认敝使上次通告之件,且将以根据法律之罪状,通知敝使”云云。惟贵国大总统颁发捕拿该犯等之命令,系以政治为根据,故敝使署即视为政治犯,而容纳保护之。
敝使并声明无论彼等将受何等刑事罪名之控诉,敝使不能承认贵总长所请,将彼等引渡也。
自经日使两番拒绝,徐总统亦无可奈何。就使曹、吴恨煞小徐,也不能亲到东交民巷中把他拿来,只好忍气吞声,暂从搁置。惟直、奉两派,既并力推倒段系,自然格外亲昵。当由两派军官,代为曹、张作撮合山,联为婚媾。张有庶子,为第二姨太太所生,曹有庶女,亦为第二姨太太所出,年均幼稚,好似一对金童玉女,先后下凡,特为两豪家隐绾红丝。后来张家行聘,曹家受聘,两造礼仪,非常华丽,比那帝王时代的王侯,还要加倍,中外报纸,传为艳闻,这且无容絮述。
且看后来何如?
第三师师长吴佩孚,因时局纠纷,连年未定,特欲公诸国民,拟开国民大会,解决时局,草定大纲八条,胪列如下:
(一)定名。为国民大会。
(二)性质。由国民自行招集,不得用官署监督,以免官僚政客操纵把持。
(三)宗旨。取国民自决主义,凡统一善后,及制定宪法,与修正选举方法及一切重大问题,均由国民解决,地方不得借口破坏。
(四)会员。由全国各县农工商会各会各举一人,为初选所举之人,不必以各本会为限。如无工商会,宁缺勿滥。
再出全省合选五分之一,为复选。俟各省复选完竣,齐集天津或上海,成立开会。
(五)监督。由省县农工商学各会长,互相监督,官府不得干涉。
(六)事务所。先由各省农工商学总会公同组织,为该省总事务所,再由总事务所电知各县农工商学各会,克日成立各县事务所。办事细则,由该所自订。
(七)经费。由各省县自由经费项下开支。
(八)期限。以三个月内成立,开会限六个月,将第三条所列诸项,议决公布,即行闭会。并主张将南北新旧国会,一律取消,南北议和代表,一律裁撤。所有历年一切纠纷,均由国民公决。
看吴佩孚这番论调,本来是一篇绝好章程,不但编书人绝对赞成,就是全国四万万同胞,也没有不赞成的心理。试想中国自革命以来,既已改君主为民主,应该将全国主权,授诸国民全体,为何袁项城要设筹安会,想做皇帝?为何徐树铮等要组安福部,想包揽政权财权军权?这种行动,都为全国民心所不愿。结果是袁氏失败,洪宪皇帝私做了八十三日,终归无成。徐树铮频年借款,频年练兵,也弄到一败涂地,寄身日本使馆。可见军阀家硬夺民权,终究是拗不过民心,民心所向,事必有成,民心所背,事无不败。不啻当头棒喝,奈何各军阀家尚然不悟?吴佩孚师长,既有此绝大主张,绝大议案,岂不是中华民国一大曙光?无如他曲高和寡,言与心违,所以国民大会四字,仍是个梦中幻想,徒托空谈。又况段派推倒,权归曹、张,曹、张也是武力主义,顾甚么国民不国民?
更兼西南一带,党派纷歧,若粤系,若桂系,若滇系黔系,倏合倏分。哪一个不想扩充地盘?哪一个不想把持权利?四川全省,地肥美,民殷富,不啻一长江上源的金穴,三五军阀,你争我夺,搅得七乱八糟,周道刚为刘存厚所逐,刘存厚为熊克武所挤,已如上文所述。至直、皖战后,熊克武又被吕超排出,川军即推吕超为总司令。熊克武心有不甘,复向刘存厚乞得援兵,再入川境。川民连遭兵燹,倾家荡产,不可胜计。他如滇、黔、桂、粤各派,分裂以后,也是兵戈相见,互哄不休。此外各省督军师长,表面上虽没有如何争扰,暗地上实都是怀着私谋。天未悔祸,民谁与治?欲要实做到民权主义,恐前途茫茫,不知再历若干年,方好达此目的呢。
慷慨而谈,仿佛高渐离击筑声。
且说段派失势,靳阁复兴,靳云鹏复由曹、张推举,徐总统特任,起署国务总理。阁员亦互有参换,外交总长陆徵祥,内务总长兼署交通总长田文烈等,并皆免职,即任颜惠庆署外交总长,张志潭署内务总长,周自齐署财政总长,董康署司法总长,范源濂署教育总长,王乃斌署农商总长,叶恭绰署交通总长,靳云鹏自兼署陆军总长,内阁又算成立了。靳氏二次登台,更欲收揽时誉,力谋和平,特请徐总统不究既往,赦免安福部余支。徐总统乃有胁从罔治的赦文。靳氏复思履行前议,为南北统一计划,请命总统,召曹、张两使到京,商决时局问题。曹锟、张作霖并皆应召,各乘专车入都,与靳相见。三亲翁并会一堂,和气融融,自然欢洽。嗣经徐总统下令,裁撤四川、广东、湖南、江西四省经略使缺,改任曹锟为直鲁豫巡阅使,与张作霖职权相同,副使就令吴佩孚升任。张作霖与吴佩孚,虽未免猜忌,但此时尚没有甚么恶感,所以中央超擢吴氏,张亦不加异词。独吴氏主张的国民大会,被张作霖极力批斥,谓政府自有权衡,用什么国民大会,因此靳氏转告吴佩孚,就把他一时伟议,无形打消。吴氏之与张反对,激成后来之武力统一政策,实自此始。只靳氏提议的南北统一,张作霖还表同情。曹锟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物,也即同声附和,尽令靳氏一力做去。两巡阅使驻京半个月,分电各省督军,采集时议。这是表面上的虚文。各督军派遣代表,趋集天津,曹、张就此出京,由靳云鹏送至津门,即与各省督军代表,晤商一宵。各代表统顺风敲锣,何人敢持异议?那时曹、张喜气洋洋,分道自归原镇,靳总理也即还京,各代表亦统回本省去了。
自靳总理还京以后,便想把南北统一计划,积极进行,无如南方军阀,已是党派纷歧,比前次议和时候,还要为难。滇、黔、粤、桂各成仇敌,旧国会一部分议员,离粤赴滇,自开国会,议决取消岑春煊政务总裁职务,补选贵州督军刘显世为政务总裁。一国中有三国会,如何致治?刘本为广东军政府选入,未曾就职,仍与唐继尧唇齿相依,不愿合入桂系,旋经北京靳总理,及南北议和总代表李督军,一再电劝,敦促和平,唐、刘二人乃通电各省,表明意见。文云:
西南护法,于今三载,止兵言和,业已二周。因法律外交两问题,迄无正当解决之法,以致和会久经停顿,时局愈益纠纷。夫维持法纪,拥护国权,此吾辈夙抱之主张,亦国民应尽之天职。顾大义所在,虽昭若日星,而时势变迁,则真意愈晦,是非莫辨,观听益淆。吾辈救国护法之初衷,将无以大白于天下,而佥壬假借,得以自便私图,恐国家前途,益败坏而不可挽救。吾辈为贯彻主张计,谨掬真诚,郑重宣言,以冀我全国父老兄弟之共鉴,特立条件如下:(甲)关于收束时局之主张。
(一)南北和平办法,应由正式和会解决。(二)和议条件,以法律外交两问题,为国本所关,须有正当之解决。
(乙)关于刷新政治根本救国之主张。(一)宜将督军以及其他特设兼辖地方之各种军职,一律废除,单设师旅长等统兵人员,直隶于陆军部,专任行兵及国防事务。
(二)全国军队,应视国防财政情形,编为若干师旅,其余宂兵,一律裁汰。裁兵事宜,特设军事委员会,计划执行。(三)实行民治主义,虽在宪法未定以前,宜先筹办各级地方自治,尊重人民团体,以确立平民政治之基础,而实现国民平等自由之真精神。上列各条,继尧、显世,谨决心矢志,奉以周旋,邦人诸友,其有与我同志者乎?吾辈当祷祀以期。至地方畛域,党派异同,非所敢择也。
据这电文,似乎有条有理,一些儿不存私见,于是北方各省军阀家,也有复电相答,表示同情。正是:
岂必心中期实践,何妨纸上作高谈。
欲知复电中如何措词,持至下回录明。
刑赏为国家大典,无论若何政体,要不能有功无赏,有罪无刑。独自民国成立以来,法律已处于无权,冒功邀赏者,实繁有徒,而祸国殃民诸罪犯,则往往为法律所不逮,就使中央政府,煌煌下令,而逋逃有薮,趋避有方,乌从而缉捕之?试观日本公使之容留九人,拒绝引渡,无论日使之是否依法,但即中国之刑律而论,已等诸无足重轻之列,有罪不能加罚,何惮而不为乱耶?吴佩孚之主张国民大会,此时尚有意求名,故倡议正大,但言之非艰,行之维艰,即令吴氏坐言起行,恐未必能达目的,况掣肘者之群集其旁也。若夫靳翼青之主张统一,计非不善,滇黔二督之发表意见,语亦甚公,但终不得完满之结果者也,吾得而断之曰:
“言不顾行,行不顾言。”
第一百二十回 废旧约收回俄租界 拚余生惊逝李督军
却说北方各省军阀家,见了唐、刘两人的通电,就由曹锟、张作霖两使领衔,复电滇黔,也说得娓娓可听。文云:
接读通电,尊重和平,促成统一,语长心重,感佩良深。就中要点,尤以注重法律外交为解决时局之根本,群情所向,国本攸关。锟等分属军人,对于维持法纪,拥护国权,引为天职,敢不益动初心,勉从两君之后。所希望者,关于和议之进行,务期迅速,苟利于国,不尚空谈,精神既同,形式可略。此次西南兴师,揭橥者为二大义,一曰护法,一曰救国。南北当局,但能于法律问题,持平解决,所谓军职问题,民治问题,均应根据国会,及国会制定之宪法,逐渐实施,决不宜舍代表民意之机关,而于个人或少数人之意思,为极端之主持,致添纷扰。是法律问题之研究,当以国会问题为根本,即军职之存废,及民治之施行,亦当以国会为根本。现在新旧国会,怠弃职务,不能满人民之希望;复以党派关系,不足法定人数,开会无期,而时效经过,尤为法理所不许。值此时局艰危之际,欲求救济,舍依法改选,更无他道之可循。果能根据旧法,重召新会,护法之义既达,则统一之局立成,此宜注意者一也。至于中国国家,实因列强均势问题而存在,国际关系,与国家前途之兴亡,至为密切。前次沪会停滞,实以外交问题为主因,即北方内部之纷争,亦由爱国者,与专恃奥援,不知有国,只知有党之军阀,为公理与强权之决战。试问自己良心,果能爱国否?差幸公理战胜,违反民意之徒,业经匿迹销声。嗣后中央外交之政策,应以民意为从违。谈何容易?在南北分裂之际,无论对于何国所订契约,皆应举而诉诸舆论。国本既固,庶政始成,此应注意者二也。若夫和议方式,允宜以早日观成为旨归,军事收束,特设委员会,尤为施行时所必要。此皆中央屡征同意,期在必行,毋容过虑者也。总之时局日艰,民困已极,排难解纷,当得其道。凡我袍泽,果能及早觉悟,不事私争,所谓护法救国之宗旨,均经圆满解决,则同心御侮,共谋国是,人同此心,何敢自外?两公主持和议,情真语挚,敬佩之余,用敢贡其一得,希即亮察。
看这电文,也是斟情酌理,释躁平矜,南北两方,应该由此接近,可望和平。及细览语意,才知两造仍多扞格,未尽通融。北方的主张,拟解散新旧国会,新国会为段派所组成,南方原是反对。但旧国会分徙滇、粤,方思恢复立法权,怎肯被他解散?是当然做不到的事情。段氏的武力统一主义,南方向与抗争,此时段派虽去,曹、张犹是军阀家,怎能使南方信服?况徐总统为新国会所产出,南方未肯承认,欲要南北和平,还须改选总统,是又当然不易办到的。所以双方通电,仍是两不相下,怎能遽达和平呢?诠释甚明。
湖南第七师及暂编一旅炮兵各一营,突在武穴骚动,当由冯玉祥率兵弹压,始得平定,即令变兵缴械遣散。旅长张敬汤,系张敬尧兄弟,前曾在湘败逃,经中央明令通缉,至武穴兵变,敬汤适暗中煽动,因所谋未遂,匿居汉中,被湖北督军王占元察悉,派兵将敬汤拘住,讯明罪状,电呈中央,奉令准处死刑,当即就地枪毙。还有张敬尧旧部第二混成旅旅长刘振玉等,曾在宁乡、安化、新化等县,纵兵焚掠,被各处灾民告发,由湖南总司令部,遣兵拘获,审讯属实,亦即处死。叙此两事,证明张敬尧之不职。此外如保定、通县、兖州等境,偶有兵变,多是安福部余波,经地方长官剿抚,幸皆荡平。惟张勋已得脱然无罪,移住天津,因从前段氏檄文,有曹锟私勾张勋出京、重谋复辟一语,便在津门通电声辩。他由张雨帅保护,又想在军阀界中占据一席,所以有此辩论。其实是年力已衰,大福不再,还要干甚么富贵呢?复辟原属非宜,但不忘故主,情犹可原,此次辩论,多增其丑,真是何苦?
且说外蒙古取消自治,已将一年,自徐树铮到了库伦,削夺前都护陈毅职权,见一百十回。陈毅也不愿办事,索性离库南归。及树铮还京主战,事败奔匿,不遑顾及外蒙,政府以陈毅驻库有年,素称熟手,仍令暂署西北筹边使,克日赴库。陈毅尚未到任,那外蒙又潜谋独立,竟于九月十三日夜间,大放枪炮,自相庆贺。幸驻库司令褚其祥,派队弹压,拘住首犯二人,驱散余众,一面电达巡阅使曹锟,详报情形。曹锟便转告中央,请拨饷济助,并促陈毅莅任,政府自然照办。惟闻得外蒙为变,仍由俄人暗地唆使,俄新政府虽已战胜旧党,国乱未平,列强均未承认,并因俄兵四出拓地,扰波兰,窥印度,尤为列强所仇视,所以列强劝告中国,与俄绝交,中政府恃有列强为助,乐得照允,遂由外交部出面,呈请徐总统。徐总统因即下令道:
据外交部呈称:“比年以来,俄国战团林立,党派纷争,统一民意政府迄未组成。中、俄两国正式邦交,暂难恢复。该国原有驻华使领等官,久已失其代表国家之资格,实无由继续履行其负责之任务,曾将此意,面告驻京俄使,并请即日明令宣布,将现在之驻华俄国公使领事等,停止待遇”等语。查原呈所称各节,自属实在情形,惟念中、俄两国,壤地密迩,睦谊素敦,现虽将该使领等停止待遇,而我国对俄国人民固友好如初,凡侨居我国安分俄民,及其生命财产,自应照旧切实保护。
对于该国内部政争,仍守中立,并视协商国之趋向为准。
至关于俄国租界暨中东铁路用地,以及各地方侨居之俄国人民一切事宜,应由主管各部,暨各省区长官,妥筹办理。此令。
驻京俄使库达摄福,闻令以后,即致牒外交部,抗称:中国背约,并责成中政府妥护侨民。政府置不答复。但饬将各处所有俄国租界,一律收还,并向驻京各国公使处声明,各公使均无异言。俄使无可奈何,只得转恳法国公使,代管俄产,法使不允。嗣是俄国租界,陆续由中国长官收受。天津本有俄租界,俄国侨民,虽然不能力拒,却提出抗议条件,欲与中政府交涉。东三省、哈尔滨、海参崴各俄商,且纷纷改挂法旗。俄商道胜银行,亦托词归法国保护,不容中国接收。外交部因特照会法使,提出三事,请求法使履行,大纲如下:
(一)根据于九月二十四日法使拒绝俄使库达摄福请求法使代管俄产之事,证明法国并非希望接管俄产之意。
(二)哈尔滨之法旗,系出于俄人规避接管之一种作用,对于法政府,未为何等让渡之手续,故事实上不彻底。
(三)俄商滥用法旗,若吾国前往接收,转涉及法国国徽尊严,故先行声明,希望转告其撤收法旗,以免因俄人关系,损及中、法完全无缺之睦谊。
照会去后,再由交通总长叶恭绰,与华俄道胜银行经理兰德尔,改订关系中东铁路的合同。此后中东铁路,纯归商办,中国得加入管理,俟至俄国政府统一告成,经中政府承认后,方得另行议定。兰德尔即作该路代表,签字立约,于是哈尔滨道胜银行及中东路公司所悬挂的法旗,拟即撤去。法使亦有公文关照,令他撤下法旗。若俄国人民愿将法旗悬挂,仍听他自行决定。旋由驻京公使团,照会政府,正式承认中国对俄行动,得收回俄租界,惟议定将俄使馆之房屋,仍委前俄使库达摄福管理,外交部不得不允。因此俄使库达摄福,仍得寄居京师,不过国际上无代表资格,做了一个中国寓公罢了。
俄事方才就绪,那东南的江苏省中,忽出了一种骇闻,令人惊疑得很,看官道是何事?乃是李督军突然自戕。事固可惊,笔亦突兀。李督军纯,因和议历年未成,愤极成病,常患心疾,特保荐江宁镇守使齐燮元为会办。燮元方在壮年,曾任第六师师长,颇能曲承李意,李故引为心腹,遇有军国重事,往往召入密问,不啻一幕下参谋。至段系失败,安徽督军兼长江巡阅使倪嗣冲,亦为段系中人,迹涉嫌疑,年亦衰迈,自请辞职归休。徐总统乃命张文生暂署安徽督军,并将长江巡阅使一职,令李兼任。长江巡阅使,本来是徒有虚名,未得实权,李纯不愿就此职衔,遂派参谋长何恩溥赴京,晋谒总统,代辞长江巡阅使一席,且并议和总代表兼差,亦愿告辞,请徐总统另派重员。徐总统不允所请,但已窥透李纯隐衷,特将长江巡阅使裁去,改任李纯为苏、皖、赣巡阅使,齐燮元为副使,李纯始受命就任。但江西督军陈光远,本与李纯比肩共事,蓦闻李纯权出己上,并要听他指挥,当然心中不服,有“情愿归鄂,不愿归苏”的宣言。新署皖督的张文生,久绾兵符,向为张、倪部下的健将,亦抗辞不服李纯。苏省士绅,又谓:“李纯生平,素称不预民政”,因即乘机拍电,请他移驻九江、当涂等处。电文中语含有讽辞。李纯受了种种刺激,益觉烦懑不宁。高而益危。江苏财政厅长俞纪琦,为苏人所不喜,屡加讥议,省长齐耀琳,更与李纯意见相左,呈请中央乞许辞职。李纯因保王克敏为省长,苏人大哗,竞称克敏为嫖赌好手,如何得为江苏长官?遂极力反对,函电纷驰。政府顾全民意,不用王克敏,好在荐牍上面,另有王瑚作陪。王瑚曾为京兆尹,尚副民望,故政府特任王瑚为江苏省长,群议乃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纯以俞纪琦未孚物议,更保张文龢为财政厅长,惹得苏人又复大哗。相传文龢原籍江西,夙工谄媚,当李纯督赣时,文龢得族人介绍,入谒督辕,参见后即呜咽不止。纯惊问原因,文龢泣答道:“督帅貌肖先父,故不禁感触,悲从中来。”李纯还道他真有孝思,即认为义子,委任他为烟酒公卖局局长,寻复荐任两淮盐运使,至此复举为财政厅长。未免营私。苏人向工言论,并有苏人治苏的意见,乘此寻瑕指隙,大声呼斥,不但痛诟文龢,并且力诋李纯,拍致府院的电文,络绎不绝。就中有两电最为激烈,由小子节录如下:
江苏公民致大总统国务院文云:直、皖战起,李督借词筹饷,百计敛财,其始违法越权,委议会查办劣迹昭著之俞纪琦为财政厅长,人民惊骇,一致反对;近又报载力保文龢。查文龢为李督干儿,其为人卑鄙龌龊,姑不具论,而秉性贪婪,擅长谄媚,若竟成为事实,以墨吏管财政,恃武人为护符,三千万人民生活源泉,岂可复问?报纸又迭载:“李督派员向上海汇丰银行等,借外债一百五十万,以某项省产作抵”等语。借债须经会议通过,为法律所规定,以省产抵借外债,情事何等重大?
如果属实,为丧权玩法之尤,此而可忍,孰不可忍?用特明白宣告,中央果循李督之请,任文龢为江苏财政厅长,文龢一日在任,吾苏人一日不纳税。至借债一节,如果以江苏省产作抵,既未经过法定手续,我苏人当然不能承认。江苏人民,困于水火久矣,痛极惟有呼天,相忍何以为国?今李督方迭次托病请假,又报载其力保文龢,以去就争,应请中央明令,准其休息,以苏民命而惠地方。江苏幸甚。
南汇公民致大总统、国务院、财政部云:报载李督力保文龢财厅,以去就相要,苏民闻之,同深骇异。文龢为李督干儿,卑鄙无耻,不惜谓他人父,人格如此,操守可知。财政关系一省命脉,岂堪假手贪鄙小人?如果见诸事实,苏民誓不承认。且江苏者,江苏人之江苏,非督军所得而私。李督身任兼圻,竟视江苏为个人私产,并借以为要挟中央之具,见解之谬,一至于此,专横之态,溢于言外!既以去就相要于前,我苏民本不乐有此夺主之喧宾,中央亦何贵有此跋扈之藩镇?应请明令解职,以遂其愿。如中央甘受胁迫,果徇其请,则直认江苏为李督一人之江苏,而非江苏人之江苏,我苏民有权,还问中央果要三千万人民为尽义务否?三千万人民为之豢养否?博一督军之欢心,失三千万人民,孰得孰失?惟中央图之!
以上两电,攻击李督,语语厉害,原令当局难受。但古人有言:“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近今的热心利禄诸徒,多执此两语为秘诀,李督军果不蹈此习,独知自好,何妨改过不吝,就把张文龢舍去,否则解组归田,尽可自适,为什么负气自戕,效那匹夫匹妇的短见呢?说得甚是。据督辕中人传言:李纯元配王夫人,为民家女,伉俪甚谐,嗣因叔父无子,由纯兼祧两房,因复娶孙氏为次妻。王夫人产女不育,孙竟无出,乃陆续纳入四妾,名为春风、夏雨、秋月、冬雪。就中惟春风为最宠,貌亦最胜,粗知文字,能佐纯治公事,四妾亦不闻生男。惟纯与元配王氏,始终和好,无诟谇声,苏、浙一役几至开战,亏得王夫人从旁解劝,才得让步罢兵。莫谓世间无贤妇。纯弟字桂山,得兄提拔,官至中将,平时友于甚笃,同床共被,有汉朝姜肱遗风。平时纯自奉俭约,颇好时誉,督赣时深得赣人爱戴,及移节江苏,却也按部就班,并不少改。每闻国家乱事,辄唏嘘不已,尤留心京、沪各报,谓报中所载,毁誉各词,可作诤友,不当屏诸不观。至保荐省长财长两席,大遭苏人反对,诟詈百出,并载报端,纯一阅及,往往泪下。十月初旬,乃弟桂山,由京返苏,纯与言家事,并将来产业布置,详嘱无遗。内弟王某,充某旅营长,由纯召他到署,呜咽与语道:“我的督军不能做,你的营长,亦干不下去。现我令军需课拨洋七千元,给汝回家,汝购置田产,亦可过活,何必在此取咎呢。”王夫人在侧,听他语带跷蹊,不免琐问。纯叹息道:“人心如此,世无公道,我命已活不了,何必多问。”王夫人不敢复言。唯看他气色,甚觉有异,不过随时防范罢了。
十一日上午,纯询左右,谓:“我有勃林手枪一枝,曾送机器局修理,现修好否?”左右奉谕,即电询机器局。少顷,即有局员将枪送来,经纯察视,收藏小皮箱内。下午三时,纯索阅上海各报,报上又载有评斥自己等事,即顿足大哭道:“我莅苏数年,抚衷自问,良心上实可对得住苏人,今为一财政厅长,这般毁我名誉,我有何面目见人?人生名誉为第二生命,乃无端辱我,我活着还有何趣呢?”王夫人闻言,料知自己不能劝慰,急命人请齐燮元等,到来苦劝。纯终不答一词,齐等辞退。黄昏后,纯又召入秘书,嘱拟一电,拍致北京,自述病难痊愈,保齐燮元暂代江苏督军。秘书应声退出。纯又自写书函多件,置诸抽屉,始入内就寝。至四下钟后,一声怪响,出自床中,王夫人从梦中惊醒,起呼李督,已是面色惨变,不省人事,只有双目开着,尚带着两行泪痕,急得王夫人魂魄飞扬,忙召眷属入视,都不知是何隐症,立派人延请军医诊治。医士须藤,至六时始到,解开纯衣,察听肺部,猛见衣上血迹淋漓,才知是中枪毕命。再从床中检视,到了枕底,得着一勃林手枪,即日间从机局取来的危险品,须藤验视脉息,及口中呼吸,已毫无影响,眼见得不可救药了。
呜呼哀哉!年只四十有六,并无子嗣。小子有诗叹道:
无端拚死太无名,宁有男儿不乐生?
疑案到今仍未破,江南流水尚吞声。
李督殁后,谣传不一,或说是由仇人所刺,或说他妻妾中有暧昧情事,连齐帮办也不能无嫌。究竟是何缘由?容小子调查证据,再行续编。所有李督遗书,及中央恤典,俱待下回发表。看官少安毋躁,改日出书请教。
德租界收回后,又得收回俄租界,以庞然自大之俄公使,至此且智尽能索,无由逞威,是真中国自强之一大机会。假使国是更新,党争不作,合群策群力以图之,则三年小成,十年大成,张国权,雪国耻,亦非难事。奈何名为民国,权归武人,垄断富贵之不足,甚至互相仇杀,喋血不休,贫弱如中国,何堪屡乱?即使外人自遭变故,无暇瓜分,恐神州大陆,亦将有铜驼荆棘之叹矣。李纯虽不能无疵,要不得谓非军阀之翘楚,是何刺激,竟至自戕?就中必有特别情由,以致暴亡,若只为和议之无成,苏人之反对,遽尔轻生,想不尽然。然如李督军者,犹不得其死,而一般军阀家,亦可以自反矣!
第一百二十一回 月色昏黄秀山戕命 牌声历碌抚万运筹
上回书中说到李秀山巡阅使,因感于民国成立以来,军阀交哄,民不聊生,本人虽受北方政府委任,主持南北和议,却因双方意见,根本不能相容,以致和议徒有虚声,实际上却一无成绩,心中郁懑之极,不免常向部下一班将士,和巡署中幕僚们,吐些牢骚口气。凑巧为了撤换财政厅长,引起各界鸣鼓而攻,甚有停止纳税的表示,李纯益发懊恼异常。原来民国军阀中,李纯出身渔家,年轻时候,曾以挑贩鲜鱼为业,事业虽小,却比其他出身强盗、乐户、推车、卖药之辈,究有雅俗之判,高下之分。渔樵耕读,都是雅事,此李纯之所以为高尚也,说来绝倒。李纯生性忠厚,尚知爱国惜民,历任封疆,时经数载,也不过积了几百万家当,几百万犹以为少,是挖苦,不是恭维。比较起来,也可谓庸中佼佼、铁中铮铮的了。在李纯自己想来,各省军阀,何等横暴,怎样威福,多少人吃他们的亏辱,却都敢怒而不敢言,一般的有人歌功颂德,崇拜揄扬。本人出身清高,凡事不肯十分作恶,平心而论,总算对得住江南人民,江南人民得了我这样的好官长,难道还不算天大的福运?谁料他们得福不知,天良丧尽,为了一个财政厅长,竟敢和我反起脸来,函电交驰的,把我攻击得体无完肤。这等百姓,真可算得天字第一号的狡民了。早知如此,我李纯就该瞧瞧别人的样,任心任意的,多作几件恶事,怕不将江苏省的地皮,铲低个三四尺,我李纯的家产,至少也可弄它三五千万,难道这批狡民,还能赶上巡辕,把我咬去半斤五两的皮肉不成?他想到这里,愈觉懊恨不堪,恨到极处,不免有几句厌世议论,发生出来。几句空话,竟作老齐栽诬的凭据,是以君子慎言语也。人家听了,也只有再三劝慰,说什么公道总在人心,巡帅国家柱石,也犯不着和这批无知无识的愚民,去计较是非。这等说话,也算善于劝谏的了,无奈李纯生长山水之间,久执樵渔之业,谑而虐。倒是一个耿直的汉子,心有所恨,一时间排解不开,凭他们怎样开导,也只当作耳边风,并不十分理会。他那方寸之间,兀自郁郁不乐的,不晓要怎样才好。这时,衙门中人,和他家中几位姨太太,见大帅如此烦恼,也都怀鬼胎儿似的,谁也不敢象平时般开心取乐,只弄得衙门内外,威仪严肃,寂静无哗起来。
岂知天人有感应之理,人的念头,往往和天的施行,互相联合。那李纯心有感触,对人便说点厌世自杀的话头儿。列公请想,民国以来,只有残民自肥的军阀,岂有因公自刎的长官,万一真有其人,不但开民国史的新记录,也且替各省军政长官,保存一点颜面,管他死得值与不值,该与不该,谁还忍心批评他的是非得失呢?慨乎言之!然而这到底还是不易碰到的事情,李纯虽贤,究竟未必有此爱国爱民的热忱,作者立誓不打一句诳言。原来李纯之死,的的确确,有一重秘密的黑幕在内。虽然李纯因有自刎的谣传,得了一个身后的盛名,但是大丈夫来要清,去要白,象李纯这等冤死,反加以自刎之名,究竟还是生死不明,地下有知,恐也未必能够瞑目咧。
按本书上回临了,说李纯自杀,原有许多物议,须待调查明白云云。如今在下却已替他调查得有点头绪,那些外面揣测之词,不止一种,实在都属无稽之谈,至于真正毙命原因,仍旧逃不出上回所说“妻妾暧昧之情,齐帮办不能无嫌”这两句话。缴应上回。列公静坐,且听在下道来。
上文不是说过,李纯因心中烦恨,常有厌世之谈。他既如此牢骚,别人怎敢欢乐,只有齐帮办燮元,因是李纯信用之人,又且全省兵权,在彼掌握,在情势上,李纯也不得不尊重他几分。那时大家都在恐怖时代,有那李纯身边的亲近幕僚,大伙儿对齐燮元说道:“巡帅忧时忧国,一片牢愁,万一政躬有些违和,又是江苏三千万人的晦气。大帅是执性之人,我们人微言轻,劝说无效,帮办和大帅交谊最深,何不劝解一言,以广大帅之意?不但我们众人都感激帮办,就是公馆中几位太太们,也要歌咏大德咧。”齐燮元听了,也自觉此事当仁不让,舍我其谁,于是拍拍胸脯子,大声道:“诸公莫忧!此事全在燮元身上,包管不出半天,还你一个欢天喜地的大帅。当为转一语曰:包管不出半天,还你一个瞑目挺足的大帅。诸位等着听信罢!”燮元说了这话,欣然来见李纯。李纯因是燮元,少不得装点欢容,勉强和他敷衍着。燮元也明知其意,却嬲着李纯说:“大帅多日没有打牌,今儿大家闲着,非要请大帅赏脸,顽个八圈。”说着,又笑道:“不是燮元无礼,实在是大帅昨儿发了军饷,燮元拜领了一份官俸,不晓什么道理,这批钞票银元,老不听燮元指挥,非要回来侍候大帅。昨天晚上整整的闹了一夜,累得燮元通宵不曾安眠,所以今天特地带了他们来,仍旧着他们伏侍大帅。大帅要不允燮元的要求,燮元真个要给他们闹乏了。”却会凑趣。几句话,凑上了趣儿,把个李纯说得哈哈大笑,也且明知燮元来意,在解慰自己,心中也自感悦,于是吩咐马弁,快请何参谋长朱镇守使等人过来打牌。马弁们巴不得一声,欢欢喜喜的,分头去请。不一时,果把参谋长何恩溥、朱镇守使熙二人请到。说起打牌的话,二人自然赞成。这时,早有当差们将台子放好,四人扳位入座。这天,因大家意在替李纯解闷,免不得牌下留情,处处地方尽让着三分,哄孩子似的,居然把这位大帅,哄得转忧为喜,转怒为欢。可见厌世是假。他们打的本是万元一底的码子,到了傍晚时分,李纯已赢了两底有余。八圈打完,壁上挂钟,噹噹的打了九下,大家停战吃饭。饭后,李纯还有余兴,便说:“我是赢家,照例只有劝你们再打的,不晓大家兴致如何?”三人自然一例凑趣。燮元还笑说:“大帅已经把我的部下招回去伺候自己,难道还要招点新军么?”李纯也笑道:“中央已有明令,各省停止招兵,我们怎敢违抗呢?放心罢!要是我再想扩充军额,你们大可以拍几个电报,弹劾我一个违令招兵的罪状咧。”以中央命令为谑笑之资,尊重中央者果如此乎?几句话,说得大家又是一笑。何恩溥见李纯又说到国事上头,深怕惹起他的恨处,忙着用话支吾开去,一面,催着入席。大家这才息了舌争,再兴牌战。这一场,大家因李纯赢得够了,不愿再行让步,苦苦相持的,打了几圈。李纯却稍许输了一点,他便立起身来,瞧着他的秘书张某,正在写字台上,批什么稿咧,便笑着招手道:“这个时候,还弄什么笔头儿,快来替我打几圈罢!”张秘书只得搁笔而起,代他打牌。
李纯先在一边瞧着,后来见他拿的牌,不甚得手,便不看了。却觉肚子有点发痛,于是丢了牌局,独自一人,向上房走去,想到他最心爱的大姨太春风那边去大便。从此大得方便矣。谁知他命该告终,经过三姨太秋月房间时,猛然一阵笑声,从秋月房中出来,趁着那微风吹送,透入李纯耳鼓,十分清澈明白。李纯不觉大动疑心,连肚子中欲下犹含的一大泡大便,也缩回肠中,趣甚。竟忘了自己作什么进来了。于是蹑着手脚,索性走近秋月房门口,靠着门缝儿里,向内一瞧。果不其然,他那三姨太太拥着一个男子,厮亲厮热的,正得趣咧。李纯这一气,才是非同小可,难为他急中有智,猛记得秋月的房,有一道后门,平时总不上闩的,不如绕道那门进去,看这奸夫淫妇,望哪里逃。心中如此想,两只脚,便不知不觉的,绕到后门,轻轻一推,果然没有闩着。李纯一脚跨了进去,却不料门口还蹲着一个什么东西,黑暗头里,把李纯绊了一下,一个狗吃屎,跌倒在地。这一来,不打紧,把里面一对痴男怨女,惊得直跳起来,异口同声的唤道:“李妈!李妈!”原来李妈正是秋月派在门口望风的人,方才绊李纯一交的,便是这个东西。她因望风不着,得便打个盹儿,此之谓合当有事。做梦也想不到这位李大帅,会在她打盹头里,跑了进来,恰巧又压在自己身上,一时还爬不起来。比及秋月赶过来看时,才见李纯和李妈,滚在一处,兀自喘吁吁地骂人。秋月惊慌之际,赶着扶起李纯,李纯也不打话,顺手把她打了两个耳光,又怕奸夫逃走,疾忙赶到前面,才见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一手提拔信任极专的一个姓韩的副官。说时迟,那时快,韩副官正在拔开门闩,想从前门溜去,后面李纯已经赶上,大喝一声:“混帐小子,望那……”说到这个那字,同时但听砰的一声,可怜堂堂一位李巡阅使,已挟了一股冤气,并缩住未下的一团大便,奔向鬼门关上去了。涉笔成趣,妙不可言。李纯既死,这韩副官和秋月俩,只有预备三十六着的第一着儿,正商着卷点细软金珠,还要打发那望风打盹的老妈子。韩副官的意思,叫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送她一弹,也着她去伺候伺候大帅。倒是秋月不忍,还想和她约法三章,大家合作一下。韩副官急道:“斩草不除根,日后终要受累,我们行兵打仗,杀人如草芥,一个老婆子,值得什么,不如杀了干净。”勇哉此公!说着,更不容秋月说话,又是砰砰的两枪。这一来,才把一场滔天大祸,算闯定了。
本来李纯的上房,都做在花园之内,各房相离颇远,可巧这天又刮着大风,树枝颤舞,树叶纷飞,加以空中风吼,如龙吟虎啸一般,许多声浪,并合起来,却把韩副官第一次枪声遮掩住了。那时候,他们大可以安安静静的,一走了事,偏偏要把无辜的老婆子,一例收拾,继续的发了两枪,这真是胆大妄为,达于极点。凑巧给外面一个马弁听见了,这马弁却又是齐帮办手下的人,此马弁当是老齐元勋。因燮元和李纯交情最密,本来穿房入户,都不避忌的,他见李纯进去,久不出来,未免心存疑惑,便也拉了一人代打,自己想到他上房去瞧瞧。这时花园中风云正黯,月色依稀,他那贴身马弁,忙取出手电筒照着,在先引路。这韩副官枪毙老妈的第二声,却先进了马弁的耳朵,不觉大惊住脚,回转身对燮元说道:“帮办可听见么?这是枪声啦!”燮元相距较远,又被树木遮住,却也隐隐听得,似乎有点怪响。听了这话,忙问:“你听清楚,这是哪儿来的声音?”马弁引手遥指道:“那是大帅三姨太房子,枪声是从这边出来的。”燮元听了,也是他福至心灵,忙喝住马弁:“不许多说,端的机警。跟我来!”又道:“带了咱们的手枪没有啦?”马弁回说:“带着呢。”燮元更不说话,向着秋月房,急急趱行。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历碌声音,燮元早闻李纯几位姨太,只有此人不妥,却还不明白奸夫是谁,此际心中雪亮,喝命马弁,拿手枪来。马弁依言,送上手枪,燮元吩咐他守住前门,自己握着手枪,也从后门而入。他是胸有成竹的人,自然不慌不忙的,蹑脚而入。可笑那一对男女,正在收拾细软,预备长行,忙得什么似的,绝不防背后有人暗算,连着那支行凶的手枪,也丢在李纯尸身上面,并没放好。燮元眼快,一进门,就瞧见室中死着两人,一个正是英名威望、李纯封英威将军,嵌英威二字趣而刻。坐镇江南的李大帅秀山将军,由不得心中一悲一喜。悲是应分,喜从何来?
且慢!作书的自己先要扳一个错头儿,实在那时候,齐帮办也到了生死荣辱关头,老实说:只怕他那心中,也未必再有这等悲喜念头儿。只见他跳出床前,一手擎住手枪,直指韩副官胸中,冷笑一声,说:“好大胆,做得好大事!”这一来,才把一对男女,惊得手足无措,神色张皇,两个膝盖儿,不知不觉地,和那张花旗产的大红彩花地毡,作了个密切的接合,只一跪字,写得如此闹热,趣极。不住的向燮元磕起头来。那秋月究竟是女子性格,更其呜咽有声,哀求饶命。燮元见此情形,不觉心中一软,真乎?假乎?低声叹道:“谁教你们作死?我看了你们这副情景,心里又非常难受的。也罢,我是一个心慈脸软的人,横竖大家都出名叫我滥好人儿,说不得,再来滥做一次好人,替你俩掮起这个木梢来罢!”二人巴不得这一句,两颗心中,一对石头,轰的一声,落下地去。正在磕头道谢,只见燮元又正色道:“且慢!你俩要命不难,却须听我调度。胸中已有成竹。我叫你们怎么说,你们就得怎么说,要你们怎样办,就得怎样办,舛错了一点,莫怪我心硬。那其间,只怕我都要给你们连累呢,哪能再顾你们哪。”二人听了,不约而同的公应一声。燮元把手枪收了进去,喝道:“还不起来,再缓,没有命了。”二人忙又磕了几个头,急忙起来。燮元把前门开了,放进那个马弁,附耳吩咐了几句。怕老韩掉皮也。又对韩副官笑道:“拿耳朵过来!”韩副官依言,听燮元悄悄说道:“不怕有人来么?”韩副官回说:“已经三姨太太打发出去,一时不得进来。”秋月房中,安得如许时没人进出,着此一笔,方没漏洞,文心固妙。然事实亦必如此。燮元啐了一口,因附耳说道:“如此,如此。”又对马弁道:“你帮着韩副官,赶快把事情办好,就送韩副官出去,懂得么?”马弁和韩副官都答应晓得。燮元又指那老妈子说道:“人家问起她呢,你们怎么回答?”韩副官忙道:“那容易,只说大帅自尽的当儿,老妈子为要阻止他,大帅一急,就将她先杀了,这不完啦。”燮元点头称赞道:“怪不得人说风流人的思想,比平常人深远得多呢。”比骂他还凶。韩副官听了,不觉脸上又是一红。燮元又再三叮嘱不要误事,方才从从容容地,缓步而出,仍旧回到牌场上,叫过一个马弁,又悄悄吩咐道:“如此这般。”布置完备,想了想,没有什么事了,于是安安静静的,仍回原位打牌。打到一副,蓦听得人声鼎沸,合署喧腾,来了!来了!燮元心中禁不住弼弼乱跳,入情入理。其余诸人,却都大吃一惊。入情入理。正待查问,那喧哗之声,已自远而近,各人耳鼓中,都已听得明明白白,是大帅自杀的一句话儿。燮元听了,猛可地把自己面前一副将和未和的万子清一色,都牺牲了。绝大的牌,已经和出,区区清一色,何足留恋?顺手一掳,立起身嚷道:“了不得,真个做出来也!”妙语妙笔,语是机警语,笔是传神笔。说着,自己首先引导,带着众人,赶进内室去,才到半路,就有李纯的当差接着,回说:“大帅已经归天,尸身在三姨太房内呢。”燮元带着大众又赶向三姨太房,早见房中黑压压地已站满了一屋子的人,有署中职员,有上房的太太、姨太太、奶奶、小姐,并一班马弁当差丫头老妈子,有纷纷猜论的,有伏尸大哭的,闹得个声震檐壁,人满香闺。燮元跨步上前,见了李纯尸身也禁不住一阵伤心,嚎啕挥泪。那李纯的正室太太,手中拿着一大张纸头,上面写着许多七歪八斜潦潦草草的字儿,哭得泪人儿似的,交与燮元手中,说道:“齐伯伯!你瞧瞧,这上面说点什么?”燮元一瞧,只见一片模糊,也没有几个字可以辨识,大略瞧了一遍,便大嚷道:“大家静一静儿,大帅还有遗言咧。”众人听了,果然鸦没雀静的,静听无哗。燮元大声道:“大帅的字,很不容易辨清,大概这是他神经错乱之故,如今将大意宣布一番罢。大帅的意思,是说:‘国事如此,自己身为封疆大吏,一点不能救正,现在南北相持,各走极端,中央派他做和议代表,也是一无结果,都是大帅心中久已引为恨事的。眼前因省中公事,不蒙地方人民原谅,实在气懑填膺,不但无心作官,更无颜处世,因此决心自杀,派燮元暂代巡阅使督军之职。以上是宾,此下是主。一面请张秘书拟稿,向中央保举燮元继任。至于遗产办法,大帅另有支配清单,除提出半数,分给太太和二大人及各位姨太外,以半数作南开大学基金,及直隶赈灾之用。’做死人家产不着。大帅遗言,已尽于此,只有派燮元代理继任的话,燮元委实万分惭愧,但既蒙大帅相知之雅,委托之殷,自当以地方大局为重,暂时担任维持,并盼各同人大家协助办理,莫丢了大帅身后的颜面,和殉国的苦心,才是正理。”说得如许冠冕,此公才不可及。说话时,不但署中僚属,陆续到齐,还有几位镇守使师长,如陈调元、朱春普等一班儿,也俱赶到。此外却有齐帮办的手下军官,都全副武装、带领兵士们,霎时布满了署内署外,和上房花园等处。尽在如此这般中。据说是齐帮办的参谋长,闻信派来,防备意外之事的。这等用兵,也可谓神速之极了。句中着眼,却说得刻薄。
当下大众听了齐帮办宣布的遗嘱,有深信不疑的,有心领神会的,问有少数怀疑的人,见齐帮办和几位军界领袖,都十分相信,他们又怎敢不信。下一敢字,句中有眼。于是又请三姨太太说明经过情形。尽在如此如此中。那三姨太是苏州妓院出身,娇声曼气,带泪含悲的,说:“是大帅进来大便,何尝大便,简直未便。大便过后,坐在奴的床上,忽然朝奴滴下泪来,奴是再三再四的问他咧,谁知大帅一味伤心,总不说话,倒把奴急的没法安慰,奴想去报告太太哩,大帅又说,不许奴去,奴还有什么法子呢?连用几个奴字,真有娇声曼气的一种肉麻相,可谓绘声绘影之笔。只眼睁睁瞧着大帅,大帅忽然命奴拿出纸笔,写了这么一大篇,奴又不认得字,知道他写的什么呢?奴又不敢问他,只坐在一边闷想。如今奴想起来,奴可明白了,原来大帅为要写这东西,怕别的姊妹们,都是读书识字的,怎能由他舒舒齐齐的写呢,可不寻到奴这不识字的地方来了。”众人听了,都点点头,惟有齐帮办更摆头晃脑子的,表示赞许之意。深刻。正是:
山木自寇,象齿焚身,
恫哉李督!死不分明。
不知三姨太还有什么宣布,却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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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督头脑,较清于其他军阀,所行各事,亦未必十分贪横,乃惨遭横死,死尚被诬,此有心人所为长太息也。然佳兵不祥,不戢自焚,民国以来,曷有军阀而得好结果者?与其害国殃民,遗臭千古,尚不若死于风流之为愈。人悲李督之遇,吾则谓同一不终,此尚差胜。
第一百二十二回 真开心帮办扶正 假护法军府倒楣
却说三姨太太秋月,又对众人说道:“大帅写完了字,奴又到后面解手去了。一个为大便而死,一个以小解送终,相映成趣。谁知道他会走这条绝路儿呢!当时奴只听得李妈叫一声,大帅要不好了,奴本是提心吊胆的,一听这话,倒把奴急得手都解不出来了,正待问哩,就听大帅骂了一声,蠢东西,谁要你管。同时就听得砰的响了一声,已经把奴吓得胆都碎了。奴可来不及盖马子儿,拉了裤,趣极。就赶去看时,不道李妈已经躺在地下,奴只叫得一声啊呀,险些把裤子都吊下地来。趣而刻。才定了定神,啊唷,奴的天哪!谁道大帅更不怠慢,立刻又把枪机一扳,他!他!他!就阿唷唷!传神之笔。奴回想起来,真个说都不敢说下去了。”说到这里,三姨太太赶着赶着妙。逼紧了喉咙,一个倒栽葱,跌在李纯身上,哀哀大哭起来,还说:“早晓得大帅这等狠心,奴是抵拚给你打死,老早请了太太过来了,奴也不致吃这等大惊慌了。”众人听了,料道没有什么可疑的了,也不便多嘴多舌的,于是由齐帮办宣布,人死不可复生,大帅身系东南安危,我们该赶紧商量,维持后事,电告中央,派员接替,注重在此。然后商量办理丧事。此言一出,大众一哄退出,齐到西花厅开起善后会议来。对于李纯自刎一案,至此却先告一段落,综计自韩副官行凶,至齐帮办设计,众人共听遗嘱为止,前后不过四五个钟头,却也办得细密周到,无懈可击。赞美一笔更妙。列公请想,这齐帮办的手腕,可厉害不厉害呢?
李纯死后,经全体幕僚和军界同袍,并家属代表,大开善后会议。到了次日午后,便是民国九年十月十二日,省长以下各官,和省议会的议长、议员、地方士绅,不下数百人,得了信息,陆续晋署探问,当由齐帮办会同何参谋长、齐省长,暨家属人等,公同发表李纯遗书并电报等,共计五件,兹为照录于下:
(一)致齐省长耀琳、齐帮办燮元
纯为病魔所迫,苦不堪言,两月以来,不能理事,贻误良多,负疚曷极。求愈无期,请假不准,卧视误大局,误苏省,恨己恨天,徒唤奈何。一生英名,为此病魔失尽,时有疑李督患梅毒,不能治愈,痛苦万状,而出于自杀者,即从遗书中屡言病魔,推想出来,其实于情理不合。尤为恨事。以天良论,情非得已,终实愧对人民,不得已以身谢国家,谢苏人,虽后世指为误国亡身罪人,问天良,求心安。至一生为军人,道德如何,其是非以待后人公评。事出甘心,故留此书,以免误会,而作纪念耳。李纯遗书。九年十月十日。
(二)致全国各界
和平统一,寸效未见。杀纯一身,爱国爱民,素愿皆空。求同胞勿事权利,救我将亡国家,纯在九泉,亦含笑感激也。李纯留别。十月十一日。
(三)关于身后的希望
纯今死矣,求死而死,死何足怨?但有四桩大事,应得预先声叙明白:(一)代江浙两省人民,叩求卢督军子嘉大哥,维持苏浙两省治安,泉下感恩。(二)代苏省人民,叩求齐省长,望以地方公安为重,候新任王省长到时,再行卸职。(三)苏皖赣三省巡阅使一职,并未受命,叩请中央另简贤能,以免遗误。(四)江苏督军职务,以齐帮办燮元代理,恳候中央特简实授,以维全省军务,而保地方治安。叩请齐省长、齐帮办及全体军政两界周知。李纯叩。十月十一日。
(四)致齐帮办及皖张督军
新安武军归皖督张文生管辖,其饷项照章径向部领,如十月十一日恐领不及,由本署军需课,代借拨二十万元接济,以维军心,而安地方。关于皖省,可告无罪。此致皖张督军、苏齐帮办查照办理。十月十一日。
(五)处分家事遗嘱致伊弟李桂山中将
桂山二弟手足:兄为病魔,苦不堪言,常此误国误民,心实不安,故出此下策,以谢国人,以免英名丧尽,而留后人纪念。兹有数言,挥泪相嘱:(一)兄为官二十余年,廉洁自持,始终如一,祖遗财产及兄一生所得薪公,并实业经营所得,不过二百数十万元,存款以四分之一捐施直隶灾赈,以减兄罪,以四分之一捐助南开大学永久基本金,以作纪念。其余半数,作为嫂弟合家养活之费。钱不可多留,须给后人造福。(二)大嫂贤德,望弟优为待遇,勿忘兄言。(三)二嫂酌给养活费,归娘家终养。(四)小妾四人,每人给洋二千元,交娘家另行改嫁,不可久留,损兄英名。(五)所有家内一切,均属弟妥为管理,郭桐轩为人忠厚,托管一切,决不误事。(六)爱身为主,持家须有条理,尤宜简朴,切嘱切嘱。兄纯挥泪留别。九年十月九日。
列公看了这几封遗书,须要明白,李纯死后,韩副官一人一手,怎么作得出如此长篇文章?当然这都是一班有关系的大人先生,禀承齐帮办意旨,在事后编撰出来的,这是无庸疑议的了。雪亮。再则其中还有许多说话,或和昨夜燮元所说不同,或竟为燮元所未曾道及,那也是斟酌情形,临时增改而成,本来难逃明眼人的洞鉴。入情入理。只有一桩,不能不替他下一个注脚,原来李纯的三省巡阅,本是自己向中央要索而得,后因江西督军陈光远,有“宁隶鄂省,不附李纯”的宣言,皖省张文生也有反抗李纯的表示,因此迟迟疑疑,未敢就职;而且也是李纯满口厌世的主要原因。现在李纯既死,论资格物望,和军队实力,除了齐帮办,无第二人。燮元当李纯初死之时,就对众宣称:“李大帅委他暂摄巡督两篆,并有电恳中央予以实授”的说话,但这是他一时的野心,想由师长帮办的衔头,一跃而为督军兼巡阅,真可谓志大言夸,而不顾利害的蠢主意。贪多嚼勿烂。
岂知李纯死耗发表之后,燮元虽持李纯遗言为升官的利器,而外面空气却十分紧张。不但把李纯遗嘱置之不理,并且还想趁此机会,要求废督,东也开会,西也集议,纷纷攘攘的,电请中央,大有不达目的不休之势。只这半天工夫,就接得许多不好的消息。齐燮元志在进取,已非朝夕,自然处处周备,着着设防。各方面消息,都是非常灵速,一边稍有风声,他这里也早得了报告。这时外面情形,尤其在他特别注意之中,更加多派侦探,四处八方的秘密探访,所以一到午前,就得了许多报告。燮元这才晓得出位之思,过分之望,是靠不住的。全国野心家听者!这才赶紧设法,先把遗嘱中代理巡阅一事,一笔勾销,却专从督军入手,待到根深蒂固,脚步站稳,然后再作进一步的计划。这是他心中的盘算,至于对外一方面,自己先实行代握军篆,并为见好邻封起见,赶紧把新安武军的军饷,尽先借拨;同时怕同事中尚有不服,趁着李纯治丧机会,施出全副拉拢手腕,和他们联络得如兄如弟,莫逆异常。
这时江苏共有七镇守使,论资格,也有比燮元更老的,但燮元新和直派联络,得了帮办位置,又加了上将衔,老实说一句,分明就是一个副督军,正死副继,自是正理。而且近水楼台,措置早妥,别人未必弄得过他。加以中央接到电报,已准李纯遗言,复电令燮元代理督军,有此许多原因,同时燮元又卑词甘言,转相俯就,大家也就没有法子,只好忍着一口气,尊他一声齐督军罢了。燮元得此机会,中心欣悦,不言可知,所不安者,只怕自己毛羽未丰,中央不肯实授。却不知中央对于此事,亦正煞费踌躇,当时为安靖地方,维持秩序起见,虽已电令燮元代理督军,同时苏人争请废督,甚嚣尘上,这等人民意思,原不在政府心目之中,所最难的,倒是一般有苏督希望的人,好似群犬争骨,哄然而起。十年来省政易人,未有不生骚扰者,中央威信失堕,此亦一大原因。有主张靳总理云鹏南下督苏,仍兼三省巡阅,而以周士模组阁,无奈老靳本人,并不十分愿意,此时全国军政大权,非曹即张,总统不过伴食而已,还是云鹏因和双方有亲戚关系,曹、张都还给一点面子,他说要做,别人果然不能侵夺,他如不愿,别人自更不能勉强。于是舍而求次,则有王士珍、王占元、吴佩孚、陈光远等,论资格以王士珍为最老,论实力以吴佩孚为最盛。占元、光远,各有地盘,亦非志在必得。王士珍老成稳健,不肯再居炉火,做人傀儡,所以数人之中,仍以吴佩孚一人,最为有望。可巧吴佩孚,此时正因奉张气焰日盛,心不能平,且自皖直开战,直方竭全力以相扑,奉军不过调遣偏师,遥为声援,而所得军实,反比直方为多,尤其使他愤恨,这还关于公事方面。最令佩孚难堪的,因前在保定会议,佩孚自恃资格才力,足以代表曹锟,侃侃争论,旁若无人,张作霖几乎为他窘住,因仿着《三国演义》袁术叱关羽的样儿,说他:“人微言轻,不配多讲。”佩孚心高气傲,哪里耐得这等恶气?终因自己的主帅曹三爷,正在竭意和他交欢时候,不得不作投鼠忌器之想,暂把一口恶气,硬硬的咽了下去。但是这等怨毒,深印心胸,再也无法消灭。民国以来,许多战事,总因权利意气而起。所以直皖战后,他就着着布置,作直奉战争的预备。此番苏督缺出,明知齐燮元蓄志图谋,决不肯拱手让人,好在他十分知趣,自代理督军令下,即暗中派人,刻意交欢曹、吴。佩孚一想,彼既降心相从,也落得收他作个东南膀臂,因此索性做个好人,反替燮元竭力保荐。于是齐燮元苏督一席,才算完全到手,而苏省地域,也从此正式隶入直派。后来北方多少风云,每与苏、浙战事相间而生,互有关系,实也滥觞于此呢。如今将陆军部呈复总统,对于李纯的抚恤办法,录在下面:
为英威上将军在任身故,遵令议恤事。本年十月十五日,奉大总统令开上将军苏皖赣巡阅使兼江苏督军勋一位陆军上将李纯,奠定东南,勋勤夙著,比年邦家多难,该巡阅使坐镇江表,才略昭宣,群流翕洽,而于和平统一之大计,尤能多方赞导,悉力筹维。干国匡时,声施益懋。前以感疾日剧,屡电请假调理,只以时事艰难,东南大局,赖其主持,谕令在署医治,力疾视事,方冀调摄就痊,长资倚畀。乃本日据齐耀琳、齐燮元电呈:“该巡阅使两月以来,卧病奄缠,每以时局纠纷,统一未成,平时述及,声泪俱下,近更疚忧愧恨,神经时复错乱。本月十一日,忽于卧室,用手枪自击,伤及右胁乳下,不及疗治,登时出缺。手写遗书,缕述爱国爱民素愿莫酬,不得已以身谢国,惓惓于苏省之治安,国家之统一,筹虑周密,语不及私。”披览之余,曷胜震悼!该故巡阅使年力未衰,猷为正远,乃以焦忧大局,报国捐躯,枉失长城,实为国家痛惜。着派齐耀琳即日前往致祭,给予治丧营葬费一万元,所有该故使身后事宜,着齐燮元、齐耀琳督饬所属,妥为办理。灵柩回籍时,沿途地方官,一体照料。生平政绩,宣付国史立传,并候特制碑文,刊立墓道,以彰殊绩。仍交陆军部照上将例从优议恤,用示笃念勋劳之至意。此令。等因。奉此,查本部历办成案,凡遇勋勤夙著,在职身故之员,均查照陆军平时恤赏暂行简章,分别给恤。此次英威上将军苏皖赣巡阅使江苏督军李纯,为国捐躯,业经奉令给与各项恤典在案,拟请从优依恤章第三条第四项之规定,按恤赏表第二号陆军上将因公殒命例,给予一次恤金七百元,遗族年抚金四百五十元,以三年为止,用彰荩绩。是否有当?
理合具文呈复,伏乞,鉴核施行。谨呈。
呈文上去,当于九月二十八日奉批:
呈悉。准如所拟给恤。此令。
苏事至此暂且搁起,先谈西南方面的事情。看官们总该记得,中央因求南北统一,曾派李纯为议和总代表,虽然旷日久持,毫无成绩,不过李纯为人,颇有长厚之名,对于南北两方,都还能够接近,有这么一个缓冲人物,又巧处在南北之中,一般人心理上,总还觉得南北有些微可和的希望。再则南北如此久持,既非国家之福,究竟当轴方面,也觉不甚相宜,双方面子上,尽是说的官话,暗地里谁不愿对方稍肯让价,这注统一国家的大生意,民国十年来全做的蚀本生意。就有成功的可能。所以两方和议,尽管不成,而李纯之见重于双方,却是不可掩的事实。如今李纯既死,失了和议中心,南北政府,都觉从此更难接近,未免互存可惜之意,这倒是李纯死后的一种真实风光呢。
却说西南政府自两李内变,滇桂失和,军政府的内幕,也和北方政府一般,但具虚名,毫无实际。军政府总裁岑春煊,虽有整顿之心,无奈权不在手,亦只有镇日躲在大沙头的农林试验场中,做他命令不出府门的总裁,得了空,向一班幕僚们,发几句牢骚话儿罢了。可怜。至于莫督方面,从广惠镇守使接陈炳焜的督军,又用毫无作为、百事不知的粤海道尹张锦芳护理广东省长,表面是军分民治,实在省长不过是督军一个二三等属吏,除了用几个秘书科长,委几个普通县缺之外,就是些小事情,不经督军许可,是一点不能发生效力的。可怜。好在张锦芳本人,原系出身绿林,充当书记,因他为人随和,好说话,给人瞧得可怜儿的;更凑着自己运气,由连营长而县知事,而道尹,如今索性做了一省长官,也算得心满志足,所谓始愿不及此,今及此,岂非天乎?这两句古书,大可移赠这位张省长咧。他既如此知足,又承莫督提拔之恩,自然唯唯诺诺,奉命惟谨。在任一年,倒也相安无事。
是一个会做生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