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民国演义 - 第 37 页/共 41 页

第一百四十二回 臧致平困守厦门 孙中山讨伐东江   却说陈炯明的部队,自从退出广州后,除却退北江的谢文炳一师外,其余大部俱在惠州。初时粤军因布置未周,不曾发动,到了五月九日(十二年),叶举通电诬斥中山在广州纵烟开赌,卖产勒捐,两军方才渐至实行接触。其时北方的反直一派,极望中山和陈炯明和平解决,合力反直,因此吴光新等,纷纷在广州、惠州两地活动,劝他们言归于好,共同北伐。双方虽未必听他的话,战局却和缓下来。不料陈氏乘孙军不备,袭取博罗,进窥石龙,一面又运动海军反孙。温树德因前此曾经附陈,现虽在孙中山部下,心中不安,受了陈炯明运动,立刻允许反孙,为里应外合之计。消息传入中山耳中,不觉震怒,立刻下令免温树德海军总司令职,并饬各炮台加紧戒备,并改换各舰长,由大元帅直接指挥。因此陈炯明的逆谋,完全失败。   中山把广州的事情,布置停当,立命各军向惠州进攻。其中只许崇智在潮州、汕头一带,被林虎战败,退守揭阳,此时并不在围攻惠州各军之中。这时陈炯明守惠州的是杨坤如,虽则屡次战败,却不肯放弃,只是一味死守,因此孙军急切未能攻下。中山集众将商议道:“李烈钧收编的两旅,现在又为林虎所收,敌势愈强,好在厦门臧致平已联络许总司令的留闽余部,和闽南自治军,南图潮、汕,现在已克饶平、黄冈,如能攻克潮、汕,消灭林虎、洪兆麟等的势力,然后出其全力来攻惠州后方,则惠州腹背受敌,其亡可立而待。所以我们此时还是以攻为守,静待攻克潮、汕,再行猛攻不迟。”这计划虽是如此决定,不料滇军内部各派,竞争总司令地位,一部分竟发生通北嫌疑。其嫌疑最重的,当推师长杨如轩、杨池生两人。杨希闵不待他们谋逆,便下令驱逐。两杨立不住足,带领残部,投江西去了。   中山因滇军太纠纷了,下令废除总司令,将所有滇军,改编为四军,任杨希闵、范石生、蒋光亮、朱培德四人为一、二、三、四军长,这件事方算解决,只静候臧、许攻克潮、汕,便可以夹攻惠州。不料林虎、洪兆麟向饶平反攻,臧军竟被击退。林虎占了饶平,便向平和进展。臧致平一面派兵坚守平和、诏安、云霄一带,一面要顾北面王永泉部的南下,一面又要防备到海军杜锡珪、杨树庄等的袭击,十分吃力。此时臧致平确不易应付。其时孙传芳已在福州就督理职,吴佩孚屡次电令解决臧致平,孙传芳前次因初到福建,布置尚未十分周密,所以迟迟不发,等到臧致平实行对省独立,南图潮、汕,方才下了武力解决的决心,一面令王永泉南下夹攻,抚臧致平之背,一面请杜锡珪令杨树庄率舰队和陆战队进攻厦门。臧致平因此各方吃紧,不能专顾南路,被林虎攻入了平和,云霄、诏安也相继失守,漳州吃紧。臧致平正想派兵堵截,忽报海军陆战队,已在金门登陆,舰队已入嵩屿,厦门吃紧,不觉大惊道:“厦门为我根据地,如被海军占领,则此后饷械都无所出。我军虽不被攻击,也不能在福建立足了,我当自往救之,宁失十漳州,不可失一厦门也。”因尽领漳州的军队,来救厦门,一面派使,假与海军议和,一面乘各舰不曾防备,开炮轰击,命中的很多,各舰带伤的不少,要想发炮还击,又被外舰干涉,只得和陆战队一齐退出。   这一回虽侥幸胜利,那漳州因留下的只刘长胜一部,兵力十分单薄,林虎乘虚进攻,刘长胜素闻林虎勇悍善战,心中怯惧,不曾交锋,先自逃走。部下无主将指挥,不战而溃。林虎既得漳州,便进逼厦门,恰好王永泉军也从同安来攻,因此厦门数面受敌,形势甚危。臧致平连接警报,闷闷不乐的回到公馆里。他夫人见了他这忧愤的样子,知道一定是前方失利的缘故,着实慰解了一会。臧致平叹道:“你不知道现在厦门危险的情形,还是这般宽心。可知同安、漳州,俱已失守,王永泉、林虎,围攻厦门,海军虽暂退去,必然复来,厦门三面受敌,必不能坚守,你教我怎不忧愁?”臧夫人道:“既然如此,你何不索性放弃了厦门,带领家小,到上海去居住,也免得在这里惊恐担心。”臧致平道:“你们这些女子,未免太不懂事。你想!我奉了孙中山先生的重托,把厦门一方的责任,全交与我负责,我现在既不能克敌,又不能死敌,见着危险,也不筹度一下,便带着家小,躲到上海去了。不但将来见不得人,便连死在前敌的将士,也如何对得住?古人说:‘城存与存,城亡与亡’,这方尽得守土之责,我现在决定死守,决不轻易放弃。此一段话,颇有丈夫之气。至于你们这些人,并没有什么责任,可先送你们到租界上去居住。”臧夫人再三相劝,臧致平总是不肯。第二天,果然令人把家小送到租界上去,自己又召集了各团体的代表开会。各团体不敢不来,到齐以后,臧致平便向众人宣言道:“现在王永泉、林虎夹攻厦门,我军虽不曾失战斗力,但亦不能在三五天内,击退敌人,希望敌人被我击退,不但是厦门一地之幸,也是国家之福。万一不能打退,我惟遵守古人城亡与亡、城存与存的两句话,决不轻言放弃。至于地方上治安,我当竭力维持,如有不守本分骚扰商民的兵士,一经查出,立即枪毙,以肃军纪。但军饷一事,却不能不希望地方上帮忙筹集。”各团体代表,面面相觑,不敢回答,唯唯而退。臧致平在军阀中犹为较佳者,而其威犹使人民结舌不敢言其所苦,则其他军阀可知,其他强梁悍恶之军阀更可知。   林虎和王永泉攻了很久,因臧致平一味死守,不能攻下,只得电请海军助战。马江方面的海军,因又带着大批舰队和陆战队,来攻厦门,先占领金门,作为根据地,然后向厦门进逼。臧致平少不得分兵拒敌,形势愈危,也是厦门人民,该多受几天战事影响。偏生陈炯明在惠州,被孙中山先生围攻,屡次战败,中山先生此时已将许崇智等部队,调到石龙一面,着着进逼。惠州情形,十分危逼,陈炯明心中十分忧急,一日数电,调攻厦门的军队回救。林虎、洪兆麟等见东江如此紧急,不敢逗留,只得放弃厦门阵地,回救惠州,因此厦门的形势,得略见松动。按下不提。   却说陈炯明自从听说惠州杨坤如被围,便亲从香港赶来指挥,已和中山先生激战多次,虽屡有胜负,而惠州之围,终不能解。吴佩孚派来救援的北军,又在南雄,被滇军赵成梁扼住,丝毫不能进展。孙中山见惠州久攻不下,便令右翼滇军猛攻,占领平山,向汕尾、海丰、陆丰等地进攻。惠州南面的交通,顿被隔断。陈炯明大惊,急忙抽调右翼军队,亲自带往救应汕尾,方得转危为安。同时中山先生听说林虎、洪兆麟等回救惠州,参加东江战事,便也把西北江的军队,尽行调到东江,全力猛攻,并率领古应芬、赵宝贤等亲自赴前敌指挥,设大本营于石龙,以大南洋轮船为座驾。这只轮船,本系内河小轮,十分湫隘,中山所居的办公室,只有几尺见方,在这阳历八月的天气中,正是溽暑,十分难熬,中山先生却披图握管,决策定计,昼夜不息,一些也不在意。到了石龙以后,许崇智从博罗前敌来谒,中山先询问了一会战情,方道:“你却回去指挥部队进攻,明天我当亲自前来察看。”许崇智劝道:“大元帅进止,关系重要,岂可冒险轻进?依崇智的愚见,还是在石龙驻跸为是。”中山笑而不答。许崇智因前方紧急,告辞而去。   第三天早晨,中山令轮船向博罗前方出动,将到博罗,许崇智得报,又带着滇军师长杨廷培来迎接。中山见了许崇智,又问起敌军情形,许崇智道:“刚才接到警报,说逆军分三路来袭,李易标带领一千多人,已到汤村,离博罗只有二十里,陈修爵部也将赶到,双方开火在即,想不到大元帅竟冒险到这里来咧。”中山奖慰了一番,又授了一些应战机宜,两人方始辞去。中山办公到晚上十一点钟,方才就寝。   古应芬等见中山休息,也悄悄退到自己卧室里解衣而睡。正在朦胧入睡之际,忽觉有人在旁边喊他,急忙睁开眼睛看时,原来是许崇智和团长邓演达,因忙忙坐了起来,问许总司令有什么要紧事这时候还来?许崇智向四面瞧了瞧,又走近一步,握着古应芬的手,悄悄说道:“大元帅已经就寝,我也不惊动他了。现在有一件要紧事,要和你说的,因为李逆易标的军队,已过汤村,我决定带着各部军队,用全力去攻击,一到天明,河沿两岸,便有炮火,你务必恳请大元帅离开这里。”古应芬点头道:“好,我理会得。还有别的事没有?”许崇智道:“还有一句话,大元帅整天劳苦,这时刚才睡下,不必去惊动他,让他稍为休息一会,养一养神,在四点钟左右开船也不迟,其余也没别的事了,我们再见罢!”说着走了。古应芬恐怕睡着失晓,误了时候,便坐着等到三点钟,悄悄的走到大元帅寝室门口,只见里面灯火很明,知道中山已在那里办公,想见其贤劳与治事之勤。便进去行了一个礼。中山问有什么事?古应芬道:“十二点钟的时候,许总司令曾来过一次,因大元帅刚才就寝,不敢惊动,临去的时候,对应芬说:‘天明就要开火,河岸两旁,不甚安全,务请大元帅离开此地’。”中山点头道:“我也并非故意喜欢冒险,忘了重大的责任,只因本人不到前方,总觉心里不大安稳,既然他这样说,你可传我的命令,就把船开下去罢!”古应芬遵令办理。大南洋轮船便顺水开行,约莫过了三四里路,忽又停留不进了。古应芬诧异,忙出去查问,方知因水浅,被搁住了。众人想了许多法子,用了许多力量,方得继续驶进。博罗城下的枪炮声,已经连珠价由东南风送到耳边来。   到了十一点钟,轮船到了石龙,便接得两个报告,一是博罗因兵力单薄,退守飞鹅岭,请拨调救兵的,一是增城报告,林虎带领大队来攻,请求派队救应的。中山一面电令张民达旅猛攻平山,以分博罗之敌,一面又命用飞机传令广州滇军,去救增城。第二天,又接许崇智的急电道:   飞鹅岭失守,敌已占铜鼓岭、北岭一带高地,北门已被围,城中兵力单薄,粮弹将尽,请即派队救援。   中山见了这电报,急命拨飞机一架,飞往博罗城上巡视一周。古应芬道:“大元帅为什么不发一个电报去?却放飞机巡视,是什么意思。”中山道:“博罗待援甚急,就发电去,也未必可使守城将士,能够相信救兵便到。如见飞机飞到,他们必疑是救兵特地教去侦察形势的,才安心死守咧。”中山不但人格伟大,其处事之机智,亦不易及。应芬大服。中山又道:“只有粮弹一项,却极重要,须派差遣舰冒险送去才好。这件事,你可以去办一办,我再备一封亲笔信,教舰长顺便带给许总司令,也可教他安心。”古应芬遵令而去。中山写好了信,也交给舰长带去。差遣舰上驶以后,古应芬仍来大元帅室,中山又嘱他再发电给广州滇军第三军军长蒋光亮,令他火速发兵。   一连发了几个电报,等了一日,还不见有功静,中山正在焦急,忽报博罗许总司令行营参谋陈翰誉,间道到石龙请见,报告军情。中山急教传见,问其详细。陈翰誉道:“博罗东西北三门,都已受逆军包围,只有南岸还没有敌兵,可和惠州飞鹅岭按:飞鹅岭蜿蜒甚长,此是惠州城外之飞鹅岭,非博罗北门外之飞鹅岭也。刘总司令行营通点消息。城里粮弹两竭,情形较昨日更是危险,如再无救应,恐怕博罗不能再守了。”中山听了,沉思不语,半晌,方对古应芬说道:“我已连发数电,催促援军火速前进,措词不为不切,为什么只有准备的回电,却总不见兵来?此地只滇军有一旅人在这里,你可曾催他前进吗?”古应芬道:“如何不催他?他说不曾得到军长命令,不好前进哩。”中山又想了一想道:“香芹!古应芬字。你可亲到广州去一趟,催促各部队伍,火速出动,要是蒋光亮定要有饷才出发,不能马上开拔,可先调福军和吴铁城的部队,即刻到前敌去,除拨出铁城一团,去救增城以外,其余可俱教去救博罗,万万不可再误。”应芬领诺,即时到广州去了。   中山教陈参谋也退下去休息,自己在办公室里办一会事,又站起来走一会,这天的风雨又非常之大,船身受了风浪的摆簸,时常摇动,水势也渐渐涨起来,潺潺作响。中山听了,倍觉忧虑。这天晚上,也没有好好的休息一会,只眼巴巴的望广州的援军到来。第二天早晨,古应芬赶回石龙覆命,中山急问接洽情形怎样?古应芬道:“昨天四点钟到省,在一家洋行的楼上,见到蒋军长,他一见我,就说:‘博罗的危急,我已完全知道,即使大元帅没有命令,我的军队,也应赶去救应,所以我已决定在今天晚上出发,只不知道有没有火车咧。’我听了这话,即刻到大沙头车站去查问,知道各军的专车,都已预备妥当,立刻便派人去通知他。福军和吴铁城部,也都答应立刻出发了。”正说间,忽报福军前部,奉令开到,吴铁城部已开抵增城,并另外派了几十名马队来供侦察之用,军长李福林、朱培德财政次长郑洪年来觐。中山大喜,都即传见。谈了一会,李福林和朱培德先行辞去。中山问郑洪年筹办军饷的情形,郑洪年道:“各种财政权,都被各军霸占,财部已毫无收入,借债既难,费用又无从减省,近来前方军事紧急,需饷更殷,财部虽则东西罗掘,也属无法应付。昨天运使邓泽如解来一万元,因听说行营所带万元,已经用完,正想提解,谁知又被蒋军长光亮支完,连移动也不曾移动咧。”看此一事,见蒋氏不但霸占财权,而吸收中央固有收入之款,亦无微不至。中山听了摇头,想了一想,又回头向古应芬道:“他又得了一万元饷,曰又得者,见其得饷已非一次,既曰非得饷不来,则已得饷矣,何以又不来?见其不来,非为饷也,特托辞耳。不然,许、李各军何以战哉?总该出动了罢!”郑洪年辞去以后,等到天晚,还不见蒋光亮一兵一卒到来,那雨也越下越大,淅沥之声不绝。中山心头烦闷,依然坐下,计划军事,因刚好看到刘震寰从惠州飞鹅岭告急的电报,便亲自草了一个复电道:   敌人当然有计划,所幸其数不多,自易击灭。绍基已亲率五千精锐,出击淡水,兄之后方,断无危险。少泉闻博罗被围,非常焦急,已征集所有,赶紧出发,大约两日后可到。倍之亦以全部来援,大约三日后,其他西北江各队,亦陆续调来。今日省城已运到米粮四十余万斤,当陆续运来。此次东江之事,无人不焦急万分,断无见危不救。孙公之为此语,非真不能知人也,盖其一,仁恕性成,不欲以不肖之心待人也;其二,深明兵法不欲使前敌将士,知内有不愿应救之兵,以懈其心也。想不出十日,贼必销灭,我俟各军出发后,当再来梅湖,亲督攻城,故望兄急调一队,渡白沙堆,一以绝敌人后路,一可保我航线。闻敌人粮食辎重,皆在风门坳附近,若兄能照此行事,可悉夺之,则博围可解,我军实亦加利莫大也。   幸速图之!   中山草了这一封电信,交副官拿去拍发以后,便命大南洋开赴苏村。谁知风雨既大,水流又急,到了铁冈,便被阻不能前进。吴铁城部的马队和福军,也被风雨所阻,只得停止休息。到了第二天,方才到达目的地。镇天盼望的蒋光亮部,却只到了四百多人,蒋光亮自己不必说,当然没有来。好在博罗城外水深数尺,陈军不能逼近攻击,只能在北门外高地上,用大炮远远的射击,所以没有什么大损害。次日,又进至第七碉,已占地势上的优点,可惜蒋光亮部只到石龙,并不进前。前敌兵力单薄,未能计出万全,只得又派人到石龙督促。差人到得石龙,滇军第三军的大队已经开到,但是蒋光亮自己仍没有来。中山只得先传他的参谋禄国藩来商议军事。禄国藩进来谒见已毕,中山便催令前进。禄国藩道:“兵行以粮饷为重,现在饷也没有,教我们如何前进?”桀傲可杀。中山道:“你的话果然不错,但也须分个缓急,若在前敌不甚吃紧之时,要求发清全饷,也还有理,婉转之极。中山愈婉转,则愈觉蒋、禄之可杀。但现在博罗十分危急,倘固执要饷,岂不误了兵机?等到博罗一失,必然牵动全局战事,那时广州未必可保,何处再容索饷?恐怕连现在这般的支领,也未必可恃了。”不但词婉意严,而且理甚确当,虽蠢极之人,亦当领受,禄固犹人,而乃终不能听耶?此所以古人有“谈经可以点顽石之头,而操琴不足以回吴牛之听”之叹欤。禄国藩笑道:“要是这样长久下去,还不如现在决撒了好。我们有了子弹就是粮,难道还愁拿不到饷?”可杀可杀,此辈因粮于民,固不愁开饷也。中山道:“我现在还是要你前进,你肯去吗?我是大元帅,你敢违抗我的命令?硬一句。一味软,则失中山身分矣。你如肯去,我可更给你便宜指挥之权。动之以权。解了博罗之围,再额外给你重赏,歆之以利,小人非权利不行,中山盖审之熟矣。你去也不去?”禄国藩笑道:笑得可恶可杀。“正经的饷银也拿不到,还希望什么赏银?中山权利双许,而禄只着眼在利,盖此辈之要权,亦无非为利耳。便胜了敌,也不是一场空?我不去,我只要饷。”桀骜至此,可杀可杀。小人见权利必趋,至权利亦不能动,则必有非分异谋矣,蒋、禄之不能善终,已伏于此。中山怒道:“军法具在,何敢无礼?不得不硬。我今不要你去,教你的军长去,看你如何再违抗?”禄国藩道:“教我去要饷,不教我去也要饷。桀骜至此,可杀可剐。我又没说不肯去,只要把饷发齐,我自然开拔了,要饷许是不犯军法的。”   偏有无理之理,益发可杀。   中山正待训斥,却早激怒了侍立的一位英雄,他瞧了这禄国藩那样的不驯样子,早已气破胸膛,此时忍耐不住,便走上几步,向禄国藩一指道:“禄同志!请问你是不是大元帅部下的一员军官?是不是做的中华民国公职?是不是吃的全国国民的公禄?”禄国藩倒吃了一惊,问道:“你贵姓?”古应芬在旁介绍道:“这是参谋赵宝贤伺志。”禄国藩说道:“赵同志如何说这话?这样浅近的问题,还打量我不知道吗?”赵宝贤道:“你既然知道,就好说了,请禄同志想一想,国家为什么要用我们这班军人?人民为什么要把辛苦挣出来的钱,供给我们?大元帅令我们去作战,是替什么人做事?三个问题以后,又提出三个问题,遥遥针对,而又互相错落,气势滂沛,自足以折禄氏桀骜之气。须知大元帅并不是自己喜欢多事,甘冒危难,无非为着受了国民的托付,不得不戮力讨贼,为国除害,庶不有负重大职守。此一段先说中山之用兵不得已,是宾。我们所以相从至此,也无非为了大义。再综合一句,引起下文。既然彼此的结合行动,全为大义,就不能单在利害方面讲了。断定一句,意思渐显。然还不曾明白说出,是主中宾。有饷,我们固然作战,没有饷,我们也要作战。意思到此,方明白,是主。我们是为大义而听大元帅的指挥,并不是因私谊而受孙中山先生的命令。我们是为大义而战,并不是为饷而战。自己又作解释,意思倍显,为饷而战一句,极其尖刻。假如仅仅是为饷而战,我们将自处于何等地位?反跌一句,尖刻之至,使禄氏不能不折服。国家要我们这些军人何用?人民何必拿出这些钱来供给我们。又反问两句,一句逼紧一句。禄同志是深明大义熟知去就的人,所以甘从大元帅,从困难中致力,不愿附和陈氏,替北方军阀做走狗。现在单只替士兵在饷糈上面着想,忘了前线的吃紧,和自己的天职,岂不可惜?”既恭维他几句,使他不致因下不来台而决裂,又替他遮饰一句,使他得自己转圜,语语有分寸。所谓替他遮饰者,盖只饷糈上加士兵两字,盖替士兵争饷糈,亦将士分中之事也。一段说话,说得义理谨严,气势浩沛,使蓄异谋者丧胆。正是:   大义凛然严斧钺,丹心滂沛贯乾坤。   未知禄国藩听了这番说话,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赵宝贤之责禄国藩也,几于一字一泪,一字一血,不独当时闻者为之肃然起敬,慨然自奋已也,即今日有述及其当时为大义所激之状者,犹同此观念焉。嗟夫!人谁不欲为善,其不为善者,非真不能为,不欲为也,特为利害物欲所蔽,欲自救援而不可得耳。观于禄国藩骤闻赵君之语,未尝不怵然而惧,懑然而惭者,盖良知之说,确有可信者焉。然其虽能感悟一时,而终不克自拔者,则利害物欲之为蔽也。呜乎!惜哉!      第一百四十三回 战博罗许崇智受困 截追骑范小泉建功   却说禄国藩听了赵宝贤一番议论,一时良心激发,十分不安,便笑道:“赵同志的话,自是不错,我也并非不愿前进,实在为着士兵没饷,不肯出发,也叫无可如何。就借士兵两字收场,方见饷糈上特加士兵二字妙处。现在大元帅既有命令,明天当先设法调一部分上前敌去,只是饷银一项,仍要请大元帅竭力筹划。”古应芬在旁说道:“禄同志放心。大元帅自当令饬军需处竭力筹拨,贵部只请前进就得啦。”禄国藩欣然而去。古应芬私下和赵宝贤商议道:“禄国藩虽一时被同志言语所激,答应出兵,过后必然翻悔,恐怕仍旧靠不住。”赵宝贤道:“不独如此也,我看他今天这种狂悖桀骜的样子,目中哪里还有大元帅在?这分明是蒋光亮授意而来。要不然,一个参谋,如何敢在大元帅前这般放肆?就使他自己不翻悔,只怕蒋光亮也不见得肯答应呢。”见得很透,中山之所以不予以惩办者,亦为此耳。不然,中山虽仁厚,岂肯为军法曲宥?古应芬道:“博罗被围已急,如再无救兵,必不能保,博罗一失,全局便都完了,如何是好?”赵宝贤也愁思无法。半晌,古应芬又道:“我想滇三军是不必希望了,还是由我拍电给胡展堂总参议,飞檄调粤军第一师来候令,你看如何?”赵宝贤道:“这也不见得妥当罢。刚才帅座因左翼指挥胡谦方来电告急,已经电第一师卓旅往救增城,现在再令开到石龙,如何办得到?”古应芬道:“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照此试一试再说了。”   两人正在议论,忽传大元帅请赵参谋。赵宝贤到了大元帅室,中山见了他,便道:“现在水已大退,逆军必然乘势攻击,若再不赶紧去救,博罗一定难守,好在福军已全部开到,滇军第四师亦已到着,我想即日分三路攻击前进,你看可好?”赵宝贤道:“进兵救博罗,自是要紧,只未知淡水、平山方面的战事如何?倘然不得手,恐怕难免还要分兵助战咧。”中山道:“刚才张民达来过,说淡水方面战事大胜,平山方面,因受了雨水的影响,一时不能得手,现在天气晴正,水势已退,平山大概也旦夕可下,我们不必忧虑。”说完,便发令教禄国藩部为右翼,向雄鸡拍翼前进。福军为左翼,向义和墟前进,和博罗城内各军,取夹击之势,以滇军第四师为救应。   这命令刚下,忽报第四师,因索饷没有,已经全队退回广州去了,中山大惊,急忙传令制止,已经不及。中山大愤,投笔于地道:“此辈尚有面目对国人吗?”此辈久已不要面目,中山过虑矣。一面又传禄国藩和福军照旧进展,不可因第四师的退回而生怀疑不进之意。两军得令,分左右两路前进。右翼禄国藩部到了第七碉阵地,忽又不待命令,便退回石龙。这时右翼福军,未曾知道,依然丛阵待敌。中山得这消息,十分懊丧,一会儿在室内踱来踱去,一会儿伏在案上,疾草命令,有时凝神苦想,想不出一个方法、一条头绪时,又时常用拳头在头上乱敲。古应芬、赵宝贤等,都从旁劝慰。中山叹道:“我所虑的,因水势既退,如逆军大举攻城,博罗必不能守,博罗失守则石龙危,广州也震动了。我的北伐事业,岂不大受影响?武侯南征,是为北伐,中山要北伐,亦先必东征,盖未有心腹之患未除,而能出师有功者也。两公殚心为国,鞠躬尽瘁而后已之概,亦仿佛。我决计亲自往第七碉察看一回,再定计较,或者还有个挽救。”古应芬、赵宝贤均竭力劝阻,中山道:“我一生累犯艰危,方才创成中华民国,今日情势更急,如我也退缩,则中华民国亡矣,我岂能策个人之安全,忘却国家的使命?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中山一生多冒险,武侯一生惟谨慎,谨慎难,冒险更难,盖谨慎守常,冒险达变也,二者易地则皆然。当下便传令,把轮船开到第七碉,命飞机出发侦察。到了傍晚,飞机回报,说逆军还在博罗东北角山地,并未和我军接触。中山稍为放心,便教把船泊在第七碉南岸。   入夜,中山带了古应芬等一众幕僚,上岸闲步,在危急中,犹有此逸兴,非学养功深,而又志行恬惔者,不能致也。见蔚蓝的天空上,众星罗列,一道银河,如烟似雾,平视则峰峦叠秀,烟树迷离。彼此走了几步,便在河边席地而坐。中山仰望天空道:“古人说:‘为将者必须知道天文’,诸君都深知军事,以为这句话有无意义?”众人都笑道:“懂天文不懂天文,和军事有何关?古人说什么这是某分野的星,那又是某分野的星,如何有风,如何有雨,都是些迷信之谈,何足凭信?”中山笑道:“古人说这句话,必有他的意思,决不是象诸君所说那样简单的。天文和军事,怎说无关系呢?”众人都道:“不知有何关系?帅座何妨指教我们一些。”中山笑道:“此理甚长,一时哪能讲得明白?我所说的,也不过几件小事而已。例如黑夜行军,失去了指南针的时候,往往分不出东西南北,找不到一条路径,假如懂得些天文,就可看星辰的所在,定出方向,程度稍高的,并可定出时间来。辛亥革命以前,我在两广,每至黑夜用兵,往往要借重星月,做我的指南针,从此看来,天文和军事,已经有许多密切的关系了。可见事无巨细,必有所用,特粗心人不曾理会耳。这不过据我所能说的而言,其事很小,此外还有许多关系,说它不完咧。”众人都各恍然,因笑道:“这些地方,我们倒不曾留心。”中山却又指着北斗七星笑意:“你们认识吗?这是什么星?”众人都笑说:“不知道。”中山道:“这就是北斗七星,你们只要辨得出它,方向便容易知道了。”接着彼此又谈了些军事,方才回船。极热闹中间,忽然来此一件清冷之事,可谓好整以暇。   第二天,义和墟福军已经和陈军千余人接触,田锺谷带着滇军三百人,和粤军第一师卓旅所部的张弛团一营,登雄鸡拍翼山岭,中山兼率侍从,登山督战。时左翼的福军,进到了义和墟,初时得些胜利,正在追击,不料陈军大队到来,乘势压迫。福军抵敌不住,只得退却。陈军趁机大进,沿义和墟赶向苏村,谋断义师归路。中山尚欲指挥部下死战,左右苦谏,始命大南洋座船退却。刚到苏村,只见一队兵士,列在河上,沿风飘展的旗帜,现出招抚使姚的四个大字。原来姚招抚使名雨平,中山由博罗回到石龙时,因其指陈援敌之策,颇有些见地,所以给他一个招抚使名义,令他发兵救应博罗。他的队伍开到苏村,便不曾前进,至今还在苏村驻扎。当时中山见姚雨平的部队,尚在这里好好儿的驻扎,知道敌军尚未压境,派人询问,果然尚不见敌人踪迹。古应芬急促轮船开回石龙,才到菉兰,又在昏黑中,见一艘艘的兵船,接连不绝的逆流而上。急忙探问,方知是粤军第一师所属的卓旅。中山大喜,急命加紧开赴苏村,探险登陆。大南洋船,仍然开回石龙驻泊。   第二天又带了杨廷培的一部,由石龙开拔,到了苏村时,卓旅和福军已联络追逐义和墟敌人,攻击前进。中山即令杨部加入作战,军势愈盛。陈军抵敌不住节节败退。中山登山了望,见卓旅、福军、杨部冲击甚勇,节节胜利,十分欢喜。博罗城内被围军队,见救兵大队已到,乘势冲出,合攻铜鼓岭的陈军,陈军大败,死伤甚众,向派尾、响水退却。铜鼓岭仍被城内的义军夺回,博罗之围已解。陈军三路俱败,闻风而逃。中山传令休息,自己入城抚慰军民,特奖滇军师长杨廷培部万元,彰其守城和破敌之功,其余也各论等行赏。一面又令卓旅五团追向派尾。邓演达攻师阳,福军攻击响水,只杨廷培的一师,因死伤太重,着回广州休息。分拨已毕,自己又到梅湖去看重炮阵地,亲发五弹。此时增城的敌军,也被朱、吴各部击退,前方各军,俱皆胜利,东江战事,总算转危为安,可告一小小结束。   中山因广州等他解决的事情很多,便趁机回去了一趟,只一日工夫,便又重行出发。在这一回一出之中,别的并无改动,只有他自己的幕僚中,却又添了马晓军、王柏龄等几个人。轮船到了白沙堆驻泊,中山亲自到飞鹅岭刘震寰营中,商议攻破惠州之策。桂军各上级军官,听说大元帅驾临,一齐来迎,先到炮兵阵地察看。这时惠州城上的陈军,用望远镜探看,见中山亲来察看阵势,便教炮兵瞄准中山开炮。颗颗炮弹,都向着中山飞来。有离开中山身前只有丈许光景的,轰然一声,地上的木石纷飞,地皮也乌焦了。众人见了,都替中山耽心,劝中山不要再留。我亦代为担心。中山笑道:“你们不必惊恐,敌军的表尺已完全用尽,凡枪炮均有表尺,用以瞄准,测量远近之用。表尺用尽,则不能更远,虽密发不能及我矣。即使他密集注射,也决不能射及我们所立的地点咧。我们尽管商量破城的计划罢!”有见识,有胆量,有经验,岂庸流所能企及?桂军总司令刘震寰道:“逆军的杨坤如,最善于守城,我们屡次猛攻,都不能得手,真是没有办法。”不说自己不善攻,倒说别人善守,也算善于解嘲。中山道:“我此来带有一船鱼雷,可用此物作攻城之具,炸毁城基,如城基崩坏,惠州即日便可克复了。”刘震寰唯唯称是。中山又道:“我定今天仍回梅湖,特留程部长潜和参谋赵宝贤在这里,和兄商议一切。事不宜迟,明天便可下总攻击令了。”刘震寰领诺。   中山见布置已定,仍旧坐了大南洋轮船,回转梅湖。轮船刚到中途,忽听得轰然一声,仿佛船都震动,不知什么地方炸烈了东西。彼此正在惊讶,忽然侦缉员赶来报告道:“驻泊白沙堆的轮船失事,所带鱼雷,完全爆炸。飞机队长杨仙逸,长洲要塞司令苏从山,鱼雷局长谢铁良,同时遇难。”中山大惊,悲痛不已。王柏龄等,齐声慰解,中山拭泪道:“杨、苏、谢三同志,从我多年,积功甚伟,一旦为国牺牲,不但国家受了人材的损失,就是我们此番攻城的计划,也大受打击咧,使我如何不伤心呢?”当下命人仍至广州运带鱼雷等攻城之具,一面下令赠杨仙逸陆军中将,与谢、苏两人,均各厚恤,自己并亲赴遇难地点察着,只见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不禁加倍伤心,即令设坛致祭,亲自致奠。祭毕,仍回梅湖阵地。   广州的鱼雷既到,仍命程潜在飞鹅岭主持攻城之事,并定九月二十三日下总攻击令,于夜间十二时,先以鱼雷炸城基,各部队冲锋前进,飞机则在前敌侦察敌情,抛掷炸弹。布置既定,如期发动。前锋冲锋前进,一面发射鱼雷,鱼雷的炸力虽大,无奈惠州的城垣,建筑得十分牢固,一时如何攻得破。彼此炮往弹来,激战了许多时候,忽然轰的一声,城垣已被鱼雷轰坍了好几丈。城内的陈军大惊,杨坤如急令堵塞,那刘震寰的桂军,素来胆怯,在城垣没有攻破之前,倒还踊跃呐喊,谁知城已攻破,倒反怔住了,不敢冲进去。等到程潜得报知道,急来指挥时,已过了二小时之久,如此胆怯,尚可作战耶?陈军早筑好了一层新城,把缺口堵住了。因此白牺牲了许多士兵,毫无效果,城上倒反用机关枪密集扫射,桂军死伤甚众,只得退回。中山得了这个消息,十分不悦,只得鼓励将士,重作第二次总攻击,自己回到博罗。   许崇智听说中山在博罗,也从横沥来会商全部军事计划。中山即命为中央军总指挥,并以杨希闵为右翼总指挥,朱培德为左翼总指挥。部署既定,又回广州,只留程潜在博罗,支应一切。中山这一回广州,可不好了,没到两天,河源、平山两地,都被陈军攻陷,洪兆麟迫平湖,林虎攻柏塘、派尾。恰好许崇智这时,正在派尾,听说逆军来攻,便令部下各旅联合朱、李各军,奋勇逆击。林虎大败,兵士纷纷缴械的,足有千余。洪兆麟也被范石生击败,只有逗遛石龙的蒋光亮部,因此时已和陈炯明默契,所以始终按兵不动,未曾作过一次战,应过一次敌。更可笑的,还有围攻惠州的桂军刘震寰,因平山、河源失守,防到后路被截,便急急的退出飞鹅岭,放弃了惠州阵地。中山听了这个消息,恐怕惠州袭攻博罗,倘又失陷,便要牵动全局。二则又闻各军都逗遛不进,未免耽误军机。急忙改乘专车,和参谋长李烈钧等,同到石龙,召集各军长胡思舜、卢师谛、范石生、蒋光亮等,会议军事。胡、卢、范等,都立刻应召而来,蒋光亮直到会议将完,方才来到。中山看着他入席以后,方道:“贵部在石龙已久,现在前敌军事紧急,为什么不前进?”蒋光亮默然不答。中山道:“现在的军事,较前更紧急了,你怎能按兵不动,自己不惭愧吗?限你今夜,必须出动,攻击惠州。”蒋光亮答道:“今天我有紧要事情,必须返省,明天当再来。”中山怒道:“今天只有军令,你若今天回省,我除以军法处你以外,决无第二句话。”蒋光亮又默然。胡思舜、李烈钧等忙着解劝,请求中山宽容,一面又向蒋光亮道:“蒋同志就遵大元帅的命令,不必返省,立刻前进罢!”蒋光亮唯唯。此时不敢倔强矣,使人快然。众皆不欢而散。   次日天微明,中山传令各军出发,因蒋光亮已经回广州,卢师谛的部队素同儿戏,不足一战,所以只用范、胡、许、刘各部,以范石生部主力军,肃清沿铁路的敌人,向平湖进展。令胡思舜合东路一支队,溯河岸横达博罗,和许崇智、刘震寰各军联络。支配妥当后,正要出发,恰好敌将锺景棠、熊略,率领所部,来犯平山。范石生部奋勇迎击,激战了一个钟头,锺、熊抵敌不住,向后退去。范石生指挥部下追赶,到了张坑,锺、熊忽又回身接战,范石生所部奋勇冲突,正在激战之间,忽然背后枪声大起,原来是锺,熊的伏兵杀来。范石生两面受敌,正在着急,忽觉抄袭后路的敌军,纷纷溃散,不解其故。不一时,接到探报,方知是西江李根沄部开到。这消息报到中山那里,十分欢喜,亲自至前线,察看了一回,令各军继续追击,自己仍回石龙,才知胡思舜部尚不曾出发,中山也不深究,当下又令罗翼群从水路赴苏村,梁国一部出菉兰赴博罗。   布置刚毕,忽报林虎率领精兵一千,占领龙门,进犯增城。陈策、李天德部不战而退。中山大怒,急令朱培德、胡思舜赴援,一面电陈策、李天德严饬反攻。支配毕,因回顾李烈钧道:“我本想回广州一转,不料增城的战况又复如此,未免令我忧虑。广州之行,只好暂缓了。”谋国之难如此,可为一叹。李烈钧也叹道:“帅座军事计划,处处可操胜算,无奈各军不肯用命,至九仞之功,往往亏于一篑,前功尽弃,岂不可惜!东江之战,大率如此,令人慨叹。还有一事,卢师谛部虽不耐战,然用之亦足以壮威,帅座何以不令作战?”中山道:“此理我非不知,惟因其战斗力太弱,万一失利,必致牵动全局,所以我只令往驱除深州之敌,也非全置不用。”正讨论间,忽得博罗许崇智来电告捷,邓演达占回石龙,右翼已达樟木头。李根沄得鸭仔步,卢师谛克深州,中山大喜,即刻动身回到广州。   只隔了一日,忽报中路及左翼军为敌所乘,退出博罗,许崇智回石龙,滇、桂军相继退却。中山大惊,急和李烈钧乘车到石龙来指挥。此时滇军已退到狗仔潭,东西路许、刘各部已退到菉兰,中山严令制止,一面召集开会,讨论反攻之计。李烈钧道:“刚才得报,范石生部已攻克鸭仔步,不如令鼓勇进攻惠城,牵制敌人的后方,使敌人不能专顾正面。”范石生亦颇饶勇善战。中山从之,赏范石生部万元,令向惠城进展。又赏杨希闵、朱培德部各五千元,令反攻。一面收容东西路溃兵,一面传令再退却者枪决。在此极忙极乱之中,而处置各方,井井有条,非好整以暇者不办。部署方毕,传令进驻石滩。恰巧逆将锺景棠、熊略、杨坤如、洪兆麟各率贼众,进犯菉兰,中山令前锋暂取守势,定于明日分三路反攻,一面又令李济琛赴援增城。次日天微明,便听得增城方面炮声断续而起。中山恐怕中央军朱部的李师、王师不进,令古应芬前去催促。古应芬遵令赶到石滩村,方知李师已经出发,王师的参谋长凌霄,亦已上了马,正在督队前进。应芬大喜,又去和罗翼群向增城方面沿路探看。过了石滩村,大约有三五里光景,便是一座小山,有两三个滇军的步哨,在那里了望,应芬问他,此地可有敌人踪迹?步哨道:“敌人刚才已经逼近,后来被我军击退,现在我军正在向前追击哩。”古应芬和罗翼群侧耳细听,果然枪炮声渐渐自近而远,将大败,先有此小胜。心中甚喜。古应芬便寻路回转,路中只听得东北方面枪炮声极其激烈,知道菉兰、铁墙方面,已在激战之中,急忙回到车站,报告中山。中山道:“此一路军事,虽然可以不忧,菉兰、铁墙方面的战事,刚才得石龙赵宝贤的报告,却有不能支持之势。我已令在石龙的李根沄部,向石湾前进,并令邓副官彦华,运了一车米去,分给各军,但不知结果究竟如何咧?”   正说间,忽报前方有兵数车,向这里很快的开来,不知是何人的部队?众人正在疑讶,那兵车已经开到站里,原来是李根沄所部的兵士。中山甚喜。李根沄随即晋谒中山,请示机宜。中山奖勉了几句,便令仍向石湾攻击前进。李根沄遵令,即时出动,刚到石湾,菉兰、铁墙方面的各军,已纷纷溃退。李根沄的部队被他们冲动,不能驻扎,只得也跟着溃退,大部分都溃到石滩。中山得报,急忙和李烈钧、古应芬下车制止,只见沿铁路都是溃兵,既分不出是什么人的部队,也不知道他们因何而退,询问他们的长官在哪里,又都不知所在。各军溃兵初时溃奔得非常慌忙,此时见大元帅下令喝止,始各站住,不敢再逃。各兵亦尚能守令。不一时李根沄的全队亦退到,中山便和他说道:“武城李根沄之字。你应当率队严守此间河岸,以图反攻。”李根沄唯唯遵令。   正说间,忽有溃兵所乘的火车开到,刚好和中山的座车,在同一条轨道上,因此座车也被他冲得逆行。中山刚好上车,便如风驰电卷的走了。古应芬等上车不及,只得沿铁路随着追赶。各溃兵见了这情形,便又大奔,中山派往石龙的副官邓彦华,见了这情形,不觉大惊,因听说范小泉的部队,尚在横沥,急忙赶到横沥,报告败耗,请其回军救应。范小泉正待举炊,听了这话,也不待吃饭,便急令部下开拔,赶到石龙。恰好陈军的先锋洪兆麟,紧紧追赶中山,已到石龙。范小泉也不待开枪,便令冲锋,自己奋勇前进。洪兆麟虽仗战胜之威,无奈范军勇悍难当,只一小时,便大败而溃。洪兆麟恐被追及,急急渡江,不料船小人多,到了江中,一震荡间,那只船已翻转身来,把洪兆麟等都溺在水里。读至此,为之一快。众人慌忙把他救过对岸时,已吃了好几口水,狼狈不堪,急忙带着残兵,向东退去。   却说古应芬等,因追兵被范军截住,安然到了新塘,上了火车时,方知中山已乘了机关车返省,心中甚觉安慰,只是想到此次溃退的士兵,不止一万,如一到省城,商民必受损失,又没法可以处置,甚是担心。到了省城时,市面竟安堵如常,大为奇异。打听之后,方知中山到省后,即派兵一部,在大沙头堵截,所有散兵,已全被缴械,所以广州毫无影响。综计此次东江战事,始于五月,至这时九月,已有四月之久,此次义师挫败,退回广州,总算告一小小结束。我这枝笔,便也要掉转来,写些别处的事情。要说北方在本年中,除却平常的政变和战争以外,还有一件惊天动地、震动全世界的大事情。正是:   战争喋血寻常时,别有奇峰天外来。   未知究系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   中山从事革命事业数十年,生平历危涉险,不知凡几,苟举其荦荦大者而言,则除伦敦、白鹅潭两役而外,惟此次东江之战而已。盖当时可用之兵,惟许崇智部及少数之滇、粤军,若刘震寰、杨希闵、蒋光亮各部,则除索饷要械而外,其兵殆不堪一战,甚者与逆军通款协谋,以危中山,其处境之险,岂下于白鹅潭哉?然观其从容处事,未尝因消息之可惊而惶恐失措,处置困难而颓丧灰心,其学养工夫,与坚忍不拔之志,岂寻常人所能及其万一哉?      第一百四十四回 昧先机津浦车遭劫 急兄仇抱犊崮被围   却说民国十二年五月五日那一天,津浦路客车隆隆北上,将到临城的那一天,滕县忽然起了一个谣风,说抱犊崮的土匪,将到临城。滕县警备总队长杜兆麟,闻得这个消息,急忙赶到临城,想报告驻防于该地的陆军六旅一团一营营副颜世清。颜世清听说滕县警备总队长来见,不知道什么事,想正在酣睡中耳。不然,贼将临门,何尚弗知?写得梦梦,可笑。又不便拒绝,只得请见。杜兆麟一见颜世清,略为寒温了几句,便开口说道:“有一个很重要消息,不知道营副已经知道没有?”颜世清问是什么消息?杜兆麟道:“据敝队的侦探员报告,抱犊崮土匪,有大队将到临城,兄弟恐怕贵营还不曾知道,特地赶来报告,须设法堵截才好。”颜世清变色道:“胡说!真不知是谁胡说?抱犊崮的土匪,现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哪里能下山?便生着翅膀儿,未见得能飞到这里。若说真有这事,难道就只你有侦探,能够先知道,我便没有侦探,便不能知道了。”一味负气语,总是料其决不能来耳。杜兆麟道:“不是如此说,抱犊崮虽则被围,难保没有和他联络的杆匪,再则或有秘密路儿可下山,怎说生了翅膀儿也飞不到这里?这是地方的公事,也是国家的公事,须分不得彼此,或许你没有知道,我先知道的,也许我没知道,你先知道的,大家总该互相通个消息才是。”颜世清怒道:“我为什么要通报你?我也用不着你通报,料你几个警备队儿,干得甚事?敢在我面前吹牛!”杜兆麟见他不懂理,要待发作,却又忍住,因微微冷笑了一声道:“我们几个警备队儿,本来没有什么用,哪里敢和老兄的雄兵作比。滕县有什么事,都要全仗老兄了。”说着,告辞而去。颜世清也不送客,只气呼呼的坐在一旁,瞧着他走了。又向站岗的兵士,和值日的排长发作道:“为什么让这妄人进来混闹?也不替我当一声儿驾。”   正闹着,忽报有个本村的乡人,又有紧要机密事来报告。颜世清怒道:“又有什么紧要机密事报告了,准定又是造谎,权且叫他进来,说得好时便罢,否则叫他瞧瞧老子的手段。”说着,喝令叫进来。不一会,乡人已到面前站下。颜世清没好气,喝问报告什么事?那乡下人见了颜世清这样子,早唬矮了半截,半晌说不出话来。颜世清愈加生气,骂道:“村狗子!问你怎么不说了?谁和你寻开心吗?”乡下人见军官生气,才吓出一句话来道:“抱犊崮的土匪,离这里只有七八里路了。”颜世清听了这话,立刻跳起来,向他当胸就是一拳,骂道:“混帐忘八蛋!你敢捏造谣言,来扰我的军心,我知道你是杜兆麟指使来的,你仗着杜兆麟的势力,当是我不敢奈何你吗?我偏要把你关起来,办你一个煽惑军心的罪名。”说着,又骂勤务兵,为什么不给我关起来。几个勤务兵应了一声,赶上前,如狼似虎的抓起这乡下人,先掌了几个嘴,又骂道:“忘八羔子!你敢来诓我们的营副,吃了豹子胆了。”一行骂,一行打的,提到空房间里去关起来了。军阀时代,北军之蛮横,常有此种光景。   这是这日下午的事情,到了晚上十二点钟,北上的特别快车,开到临城的附近,一众客人,正在酣寝的时候,忽觉有极激烈巨大的砰的一声,火车立刻停止了,有几节车便倒了下来。一众乘客,从梦中惊醒,正在骇疑,忽然有拍拍辟辟的枪声,联珠价响起来,一时间把车里的乘客,吓的妇哭儿号,声震四野,男子之中,也有穿着衬衣,跳窗出去,躲在车子底下的,也有扒上车顶上去的,也有躲到床底下去的,一时间乱得天翻地覆。不多一会,枪声稍停,车中跳上了许多土匪,大多衣履破碎,手执军械,把众人的行李乱翻,只要稍值钱的东西,便都老实不客气的代为收藏了。抢劫了一会,所有贵重些的东西,已全入了土匪的袋儿里,方才把一众客人驱逐下车,把中西乘客分作两行排立,问明姓名、籍贯、年龄,一一记在簿上,又查明客票等级,分别记明,这才宣布道:“敝军军饷不足,暂请诸位捐助,三等客人每人二千元,二等客一万元,头等客三万元,西人每名五万元,请各位写信回家,备款来赎。”说完,便赶着众人教他们跟着同走。有走不动的,未免还要吃些零碎苦头。原来这些乘客,总计三百多个人,里面却有二十多个西人。   这乱子的消息,传到颜世清耳朵里,只吓得手足无措。此时不知是谁报告,亦曾饱以老拳,治以煽惑军心之罪否?急急令排长带领一排人,去截留乘客。排长不允道:“土匪有几千人,只一排人如何去得?何况这样泼天般大的事情,我也干不了,营副该亲自把这两连人全带了去才好。”颜世清怒道:“你说什么话?你敢不依?你敢不去吗?”那排长见营副发怒,不敢多说,只得退下来,抱着满肚皮的不愿意,带着本排兵士,慢吞吞的到了肇事地点,下令散开。其时土匪刚好押解着三百多肉票,向东缓缓而行,见了官兵,也不开枪。官兵见了土匪,也不追赶。盖此时匪之视兵,几如无物,兵之视匪,有若同行矣。不一时,驻扎韩庄的陆军第六旅,听了这个警报,派了大队士兵,前来邀击,这才和土匪开战起来。土匪带了肉票,一路上且战且走。官兵是紧紧追赶,倒也夺下了肉票不少。那些土匪一直奔逃到一座山顶,山顶外面有大石围绕,极易防守,这时土匪已经精疲力尽,只得坐下休息,并叫中西肉票,也列坐于围石之中。一面,各人都拿出掳来的赃物,陈列着,请肉票代为作价。   却说肉票当中有一个名叫顾克瑶的,和一个西人名叫亨利的,两人最为顽皮,见了这些东西,随口乱说,并无半句实话。有一个土匪,拿出一枚大钻戒,请亨利评价,亨利看那钻戒,原来是穆安素的,因操着英语,做着手势道:“这东西毫无价值,只值二三角钱。”土匪不懂,只顾看着他发怔。顾克瑶替他解释了一会,土匪方才领悟,甚是丧气道:“我想一枚金戒,也至少值三五块钱,这样一颗亮晶晶有亮光的东西,至少也值上八块十块,不料倒这么不值钱。”说着,没精打彩的戴在指上,又叹了一口气。另一个土匪笑道:“你的是黄铜戒指,自然不值钱,这原是自己运气不好,何必叹气。”殆俗语所谓“运去黄金减色”欤?说着,又回头问顾克瑶道:“客人!土匪谓所绑之票曰客人。你是懂得外国话的,可代我们问问这位外国古董客人,评评我们这些东西,可不是我这手表顶值钱吗?”顾克瑶向亨利传译了,只听得亨利又做着手势,叽哩咕噜的说了一阵。顾克瑶向土匪笑道:“他说呢,这些东西,统都是没价值的。你的手表,虽则比他们的东西略贵,也不过值五块钱。”众人听了,都十分扫兴,纷纷把东西捡了起来,口里却叽咕道:“难为这些客人,都带着这么值钱的东西,也算我们晦气。”又一个站着的土匪道:“得咧得咧,我们不提这话罢。”说着,又走近一步,指着亨利旁边的穆安素,向顾克瑶道:“听说这胖大的洋人,是一个外国督军。中国有督军,外国亦必有督军,此辈心中固应有此想也。你懂得洋鬼子话,可知道他是不是?”顾克瑶笑道:“他是外国的巡阅使呢。”有督军则又必有巡阅使,无巡阅使何以安插太上督军乎?顾君之言是也。说着,又指着密勒氏评论报的主笔鲍惠尔道:“这位就是他的秘书长。你贵姓?”那土匪道:“我姓郭,叫郭其才。”说着,向穆安素和鲍惠尔打量了一番,露出很佩服,又带着些踌躇满志的样子。一会儿,又向顾克瑶道:“请你和外国督军说,叫他赶快写信给官兵,警戒他们,叫他们不要再攻击,若不是这样的话,我必得把外国人全数杀了,也不当什么外国督军、西洋巡阅咧。”中国之最贵者,督军巡阅也,外国又中国之所畏也,然则外国督军,外国巡阅,非世界至高无上之大人欤?土匪乃得而生杀之,则土匪权威,又非世界至高无极者乎?一笑。说到外国人的样子,虽则很象凛凛乎不可轻犯,然而一听到一个杀字,却也和我们中国人一样的害怕,所以顾克瑶替郭其才一传译,外国人就顿时恐慌起来,立刻便推鲍惠尔起草写信。想因他是报馆主笔喜欢掉文之故。同一动笔,平时臧否人物,指摘时政,何等威风,今日又何等丧气。又经顾克瑶译为华文,大约说道:   被难旅客,除华人外,有属英、美、法、意、墨诸国之侨民四十余人。全书中,此句最是重要,盖此次劫车,如无西人,则仅一普通劫案耳,政府必不注意,官兵亦必不肯用心追击也。盖衮衮诸公之斗大眼睛中,惟有外国人乃屹然如山耳,我数百小民之性命,自诸公视之,直细若毫芒,岂足回其一盼哉?警告官兵,弗追击太亟,致不利于被掳者之生命。   郭其才拿了这信,便差了个小喽啰送去,果然有好几小时,不曾攻击。匪众正在欢喜,不料下午又开起火来。郭其才依旧来找顾克瑶道:“官兵只停了几小时,不曾攻击,现在为什么又开火了?你快叫外国巡阅再着秘书长写信去,倘官兵仍不停止攻击,我立刻便将所有外国人,全数送到火线上去,让他们尝几颗子弹的滋味,将来外国人死了,这杀外国人的责任,是要官兵负的。”妙哉郭其才。单推外人而不及华人,非有爱于华人,而不令吃几颗子弹也,盖官兵目中,初未尝有几百老百姓的性命在意中,土匪知之深,故独挟外国人以自重。盖政府怕外国人者也,如外国人被戕,必责在役之官兵,在役之官兵畏责,必不敢攻击矣。顾克瑶依言转达,书备好后,仍由郭其才差匪专送。   顾克瑶见书虽送去,不过暂顾目前,自己不知何日才能回家,心中十分烦闷,因在山边徬徨散步,暂解愁怀。忽见有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衣履不全,坐在石崖旁边,情致楚楚,十分可怜,禁不住上前问她的姓名。那女孩见有人问她,便哭起来道:“我姓许,叫许凤宝,我跟我的母亲从上海到天津去,那天强盗把我的母亲抢去,把我丢下,我舍不得母亲,跟强盗到这里来寻我的母亲,又不知道母亲在哪里。”真是可怜。一行说,一行哭,十分凄楚,听得的人,都代为流泪。众人正在安慰她,忽然一个外国人叫做佛利门的,走将过来,因不懂中国话,疑心众人在这里欺哄孩子。顾克瑶看出他的意思,便把详细情形告诉了他,佛利门点头道:“这孩子可怜得很,我带她到维利亚夫人那里去,暂时住着再说罢。”说着,便和顾克瑶两人带了许凤宝,同到维利亚夫人那里,给与她衣服鞋履。那许凤宝年幼心热,见顾克瑶等这般待她,十分感激,便赶着他们很亲热的叫着叔叔,这话按下不提。   却说这天晚上,兵匪又复开火,当时天昏地黑,狂风怒号,不一时,鸡卵一般的雹,纷纷从天上落将下来,打着人,痛不可当,更兼大雨交加,淋得众人如落汤鸡一般,十分苦楚。郭其才等知道这地不可久居,便带着一众肉票,渡过山顶,奔了十多里路,转入山边一个村庄中躲避。一面叫老百姓土匪称不做强盗之居民为老百姓。打酒烧火,煎高粱饼,煮绿豆汤,分给各人充饥。那饼的质地既糙,味道又坏,十分难吃。一住两日,都是如此,甚是苦楚。顾克瑶觅个空,诈作出恭的样子;步出庄门,想乘机脱逃。刚走了几步,便遇着一中年村妇,忽然转到一个念头,便站住问道:“从这里去可有土匪?”那妇人向他打量了一番说道:“先生是这次遭难的客人,要想脱逃吗?”顾克瑶道:“正是呢,你想可得脱身?”那妇人摇头道:“难难难,我劝先生还是除了这念头罢。从这里去,哪里没土匪!你这一去,不但逃不出,倘然遇见凶恶些的土匪,恐怕连性命也没咧。”山东此时,可称之谓匪世界。顾克瑶听了这话,十分丧气,只得死了这条心,慢吞吞的踱将回来。刚想坐下,忽听说官兵来攻,郭其才等又命带着肉票,往山里奔逃。顾克瑶一路颠蹶着,拚命的跑,倒是那外国巡阅,十分写意,坐着一把椅子,四个土匪抬着走,好似赛会中的尊神。假外国巡阅,在土匪中尚如此受用,真督军下了台,宜其在租界中快活也。   奔了半日,方才又到一座山上。顾克瑶和穆安素、佛利门、亨利、鲍惠尔等,都住在一个破庙里,只有穆安素一人,睡在破榻上面,其余的人,尽皆席地而睡。那亨利十分顽皮,时时和郭其才说笑,有时又伸着拇指,恭维郭其才是中国第一流人,因此郭其才也很喜欢他,时常和顾克瑶说:“亨利这人,很老实可靠,不同别的洋鬼子一样,倒很难得。”被亨利戴上高帽子了。土匪原来也喜戴高帽。顾克瑶也笑着附和而已。一天,郭其才特地宰了一头牛,大飨西宾。顾克瑶等因要做通事,所以得陪末座。英语有此大用处,无怪学者之众也。那牛肉因只在破锅中滚了一转,尚不甚熟,所以味道也不甚好,可是在这时候,已不啻吃到山珍海错了。彼此带吃带说之间,顾克瑶因想探问他们内中情形,便问他们的大首领叫什么名字?怎样出身?郭其才喝了一口酒,竖起一个拇指来道:“论起我们的大当家,却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他既不是穷无所归,然后来做土匪,也不是真在这里发财,才来干这门营生。多只因想报仇雪恨,和贪官污吏做对,所以才来落草。我们这大当家,姓孙名美瑶,号玉峰,今年只有二十五岁,本省山东峄县人,有兄弟五个,孙当家最小,所以乡人都称做孙五。他有个哥哥,名叫美珠,号明甫,也是我们以前的大当家,本是毛思忠部下的营长,毛思忠的军队解散以后,他也退伍回家。这也是他有了几个钱不好,信然哉,有了钱真是不好也。谩藏诲盗,古人先言之矣。因为有了几个钱,便把当地的军队警察看得眼红,时时带着大队人,到他家去敲诈,指他们是匪党。这么一门好好的世家财主,不上几月,便把七八顷良田,都断送在这些军警手中了。我读此而不暇为孙氏悲,何也?如此者不止一家也。现在的孙当家的大哥,这口气,几乎气得成病,当即召集了四位弟弟,向他们说道:‘我们做着安分良民,反而要受官兵的侵逼欺凌,倒不如索性落草,还可和做官的反抗。左右我们的田产已光,将来的日子也未见得过得去。做了强盗,或者反能图个出身,建些功业,不知诸位兄弟的意思如何?’众人初时都默然不答。他们的大哥重又说道:‘我不过这样和兄弟商量,万一有不愿意的,也不妨直说,我也决不勉强。’他这般声明过以后,二、三、四三位兄弟才都说:‘不愿意落草,愿意出外谋生。’他们大哥不禁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许多兄弟中,竟没有一个人和我志气相同的,也罢!我只当父母生我只有一个,我也不敢累你们,你们各自营生去罢。’此反激语也,然着眼不在老五一人。这句话,却激动了我们这位孙大当家,他年纪虽小,按孙美瑶此时,年仅弱冠。志气却高,当强盗有何志气,然在强盗口中,自不得不如此说也。立刻一拍胸膛,也是强盗样子。上前说道:‘大哥!诸位哥哥都愿别做营生,我却情愿跟哥哥落草,万死亦所不惧。’虽是强盗老口吻,然其志亦壮。初时不说,已在踌躇之中,经美珠说话一激,就直逼出来矣。他大哥听了他这几句话,顿时大喜,说道:‘我有这样一个英雄的兄弟,已经够了,比着别人,虽有十个八个兄弟,紧要时却没一个的,不知胜过多少咧。’半若为自己解嘲,半似为慰藉美瑶,而实乃是反映三弟也,美珠亦善辞令。当下变卖余产,得了四五千元,把房屋完全烧掉,亦具破釜沉舟之心。一面又拿出五百块钱,给他的妻子崔氏道:‘你是名门之女,总不肯随着我去的,我现在给你五百块钱,嫁不嫁,悉听你自己的便。总之,此生倘不得志,休想再见了。’做得决绝,颇有丈夫气概。把这些事情做好以后,便把剩下的几千元,仿着宋江的大兴梁山,招兵买马,两月之内,便招集了四千多人,占据豹子谷为老巢。那时兄弟已在他老大哥的部下,彼此公推他老大哥为大都督。现在的大当家,和周当家天伦为左右副都督,就是兄弟和褚当家思振等,也都做了各路司令。”不胜荣耀之至。说着,举起一杯酒来,一饮而空,大有顾盼自豪之概。   顾克瑶笑道:“后来呢?为什么又让给现在的孙大当家做总司令了?”郭其才慢慢放下杯子,微微叹了口气道:“真所谓大丈夫视死如归,死生也算不得一件大事。”顾克瑶忙又接口道:“想是你这位老大哥死了。”郭其才又突然兴奋起来道:“是啊!他在去年战死以后,我们因见兄弟们已有八千多人,枪枝也已有六千,便改名为建国自治军,推现在的孙大当家为总司令,周当家为副司令,誓与故去的孙大当家复仇,所以去年这里一带地方,闹的最凶,谁想到官兵竟认起真来,把个抱犊崮围得水泄不通,这倒也是我们始料所不及的呢。”此语由表面观之,乃是讶其现在剿治之认真,而骨子里,却包含着以前之放纵也。众西人不知道他们叽哩咕噜的说什么,我们见西人说话,以为叽哩咕噜,西人见我们说话,亦以我为叽哩咕噜也。都拉着顾克瑶询问,顾克瑶摇了摇头,也不回答,便笑着问郭其才道:“你们孙大当家,有了这么大的势力,大概也不怕谁了,为什么这次被围在抱犊崮,竟一筹莫展呢?”郭其才笑道:“那是我们的总柜,所以不愿放弃。不然,带起弟兄们一走,他们也未见得能怎样奈何我们咧。”顾克瑶问怎样叫做总柜?郭其才道:“你不知道我们绿林中的规矩,所以不懂了。我们这里的规矩和胡匪不同,胡匪做着生意,便立时分散走开,等到钱用完了,便再干一下子,我们的规矩就不是这样。兄弟们无论得一点什么,都须交柜,交柜者就是把财物交给首领,外面称做杆首,而我们自己有时却称做为掌柜。柜有大小,小柜有得多时,须送交大柜,大柜有得多时,须送交总柜。抱犊崮就是我们总柜所在的地方,你懂了吗?”顾克瑶笑道:“我懂得咧。你们首领里面,除却孙大当家以外,你老兄大概也算重要的了。但是我看你也不象干这门营生的人,定然也因着什么事,出于不得已,才投到这里来的。”郭其才听了这话,突然跳将起来,眼睛里几乎爆出火来。众人都吓了一跳,都疑心顾克瑶言语冒失,触犯了郭其才了。正是:   虎窟清谈提往事,亡家旧恨忽伤心。   未知顾克瑶是否有性命之忧,且看下文分解。   兵,外所以御侮,内所以平乱也。今中国之兵,外不足以御侮矣,内亦能平乱否耶?方其未乱也,则务扰之使为乱,方其无匪也,则务迫之使为匪。及其乱生而匪炽,则借其事以为利,如捕之养盗然,使之劫而分润其所得,仿佛兵之所以养也。匪来,则委其事若弗知,使得大掠而去,又岂但不能平乱已哉?然则颜世清之不知匪之来劫也,果不知耶?抑熟知之而故为弗知者耶?观其派兵而弗击,吾思过半矣。呜乎!      第一百四十五回 避追剿肉票受累 因外交官匪议和   却说郭其才听了顾克瑶的话,一时引起旧恨,不禁咬牙切齿,愤怒万分,突然跳起来,把胸膛一拍道:“说起这件事来,真气死我也。诸位不曾知道,我父亲是滕县的大绅士,生平最恶土匪,创办警备队,征剿十分出力,因此引起了土匪的仇视。在大前年的元旦,乘着我父亲不曾防备,纠集三四百人,杀入敝村,把我一家十七人全行杀死,只剩我一人在外,不曾被害。我报官请求缉捕,当地官兵,不但不为缉捕,而且骂我不识时务。山东匪世界也,在匪世界中,而欲与匪为仇,岂非不识时务?诸位想想!这时家中只有我独自一个,如何不想报仇?东奔西走,务要请他们缉捕。他们不曾缉捕之前,先要赏号,我急于报仇,就不惜立刻把家产卖尽,拿来犒赏官兵。谁知白忙了一场,到头还是毫无着落。这时我仇既报不成,家产又都光了,想要低头下去,也是生活为难,我这才无可如何,投奔已故的孙大当家部下,充个头目,于今也总算做到了土匪中的大首领,可是杀父之仇,不知何日方能报得咧。”实迫处此情形,虽与孙美瑶不同,而同因官兵之逼迫则相似也。顾克瑶等几个中国人,听了这些话,都感叹不已。   在这山中住了两日,又搬到龙门关白庄,郭其才在途中和顾克瑶、亨利等人说道:“这几天苦了你们,现在给你们找到了一个好地方了,那里的房子又大又好,比外国的洋房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呢?”众人听了,都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好去处,都巴不得立刻到了,好休息一下子。到了白庄以后,郭其才和他们一处走着,到了一所大庙门口,郭其才便踱将进去,穆安素、佛利门、鲍惠尔、亨利、顾克瑶等,也跟了进去。郭其才指着庙里,向顾克瑶笑道:“你看!这庙宇多么大,多么敞朗,就是外国人住的大洋房,恐怕也赶不上咧。”此殆俗语所谓“小鬼不曾见过大馒头”乎?众人一看,只见屋虽高大,却因年久失修,破坏不堪,六七尊佛像,也是金落粉残,现出一种萧索气象,除此以外,就只有几垛墙壁了,不觉哑然失笑。其实可笑。郭其才也笑道:“如何?我说的话不错吗?”亨利道:“好是好,可惜没有床铺,一样还要席地而睡。”郭其才听了顾克瑶的传译,忙道:“有有有,还不曾办到呢!等一会,就可送来了。”正说着,只见一个小喽啰,带着一个黑汉子寻将进来,郭其才问什么事?那小喽啰道:“奉孙总司令的命令,把这姓郭的,也并入八连,听当家的发落。”郭其才道:“知道了,就叫他住在这里罢。”顾克瑶看那姓郭的,手面俱极粗黑,下颔的胡子也足有寸许长,穿着破旧的短袄,神气竟和土匪一般无二,不禁暗暗称奇,为下文潜逃张本。因上前和他拉拉手,问他的名字、籍贯、职业。那黑汉道:“我本地人,名叫鸿逵,就是这次津浦车车上的车手。”郭其才道:“你能够写字吗?”郭鸿逵道:“懂得些。普通文件,也还能写。”郭其才大喜道:“我正少一个书记,你就住在这里,替我当个书记罢。”   郭鸿逵领诺。   不一时,小喽啰们送进许多高粱梗来,铺作床垫,又搬进一只破锅,放在阶沿上。鲍惠尔笑道:“我在村中时,恐怕山间没有茶壶,顺手牵羊,在庄家带了一只洋铁茶壶在此,诸君看还适用吗?”说着,果然掏出一只洋铁茶壶来,众皆大笑。亨利道:“我虽没有这么的茶壶,却有四只茶杯在这里,正好配对。”他一面说,一面果然也掏出四只茶杯来。郭鸿逵笑道:“你们这些东西,都不及我在山下拾得的破洋铁罐,用途更广。”说着,拿出一只破洋铁罐来。众都问何用?郭鸿逵道:“用途多咧。平时可以贮清水,要吃饭时可以煮饭,要吃茶时可以燉开水,质地既轻,水容易滚,又省柴火,岂不是用途更广吗?”废物之用如此,在平时何能想到,甚矣忧患之不可不经也。众人听了,俱又大笑。   顾克瑶等在这破庙里住了数日,忽见一个小喽啰领着一个小女孩进来,众人看时,正是许凤宝,顾克瑶问她来做什么?凤宝道:“今朝有个外国先生外国先生未知比外国巡阅如何?要到上海去,他们都叫带了我去呢。我怕妈妈在这里,找不到我,叔叔看见她,请告诉她一声,说我回上海去了,叫她别挂念。”真是孩子话,然而我奇其天真。顾克瑶诧异道:“我又不认识你妈妈,叫我和谁说去?”许凤宝呆了一呆,郭鸿逵也笑起来了。顾克瑶忙又抚摩着她的头,安慰了几句,方才依依不舍地,迟回而去。鲍惠尔等见了这情形,都问顾克瑶什么事?顾克瑶说了一遍,众人疑道:“不知是谁下山去了?为什么我们竟没知道?”顾克瑶道:“你们要知道谁下山去,也容易,只问郭其才便知道了。”说话时,恰好郭其才进来,顾克瑶便问他道:“听说有个外国人下山去了,那人叫什么名字?怎么可以随便下去的?”郭其才笑道:“他立誓在一星期内回山,才准他下山去的呢,怎说随便可以下去?那是个法国人,名字叫做什么斐而倍,我也记不清楚了。”顾克瑶便把这话传译给穆安素等人听。穆安素道:“我正想发一个电报给罗马意政府,催他们向中国政府严重交涉,只可惜没人能带下山去拍发。密斯脱顾能向郭匪商量,准我们这里也派一个人下去吗?”佛利门、鲍惠尔也忙道:“我们也很想和外面通个消息呢。无论如何,总要要求郭匪,派个人下去才好。”顾克瑶因回头和郭其才道:“这几位外国客人,都想和外面通个信,派个人下山去,干完了事情便回山,不知道可不可以?”郭其才想了一想道:“事情是可以的。但是下山去的人,须由我指定,不能由他们自己随意派的。”顾克瑶把这意思向穆安素等说明。穆安素等都道:“只要能够和外面通信就得了,谁下去我们可以不管。”众人写好了信和电报,再请顾克瑶和郭其才接洽。郭其才便指定顾克瑶和亨利一同下去,又再三吩咐明日务必回山。   亨利在路上和顾克瑶说道:“明天我们无论如何,必须回山去,不可失信于匪。”顾克瑶听了这话,一声不响,自己思量道:“土匪并不是讲什么信义的,就失信于他们,也并没有什么要紧。假使我的回去,能够使被难的同胞得益,倒也不去管他,可是我看土匪的情形,对于外人,因想假以要挟政府,所以十分重视,至于对我们本国人,少一个多一个,并不十分希罕,我何必多此一举呢。至于亨利他是个外国人,一方面,有外交团竭力营救,一方面,中国政府因怕此案迁延不决,酿成国际上之重大交涉,不惜纡尊降贵,向土匪求和,所以外国人的释放,不过迟早问题,亨利回山,可保必无危险,象我们这些中国人,百十条性命,哪里值得政府的一顾?将来能否回家,尚属问题,我假如回山,真个是自投罗网的了。亨利所以定要我回去,无非为着我能说外国话,我假如走了,他们就要感着不便咧。……”他一面想,一面胡乱答应亨利,到了山下以后,各种事情办妥当以后,亨利屡次催促顾克瑶回山,顾克瑶委决不下,去和几家报馆里的记者商议。那些记者,都以为并无返山的必要,顾克瑶便决定南旋,先由枣庄乘车到临城,在临城车站买了张特别快车的票子,正在候车,忽见有两个人匆匆忙忙的赶来,向车站上的人乱问。车站上的人用手向自己一指,那两个人便向自己这边走来。顾克瑶正在怀疑,那两人已到了面前,打了个招呼道:“这位就是顾克瑶先生吗?”顾克瑶一看,那两人并不认识,因请问他们尊姓。一个中材的道:“我姓史,是交通部派来的代表。”顾克瑶问他有什么事?姓史的道:“我们部长因听说顾先生已经南旋,所以赶派我们赶来,劝顾先生回去。”顾克瑶道:“我已经下山,还要回去做什么?难道苦没有受够,还要再去找些添头吗?”姓史的笑道:“并非如此说,现在政府和土匪,正在交涉之中,假使失信于他,一定要影响外交,无论如何,总要请顾先生保持信用,顾全大局。”到也亏他说得婉转。顾克瑶正色道:“政府于国有铁道上,不能尽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的责任,以至出了这件空前劫案,国家威信,早已扫地无余,还靠我区区一个国民的力量,来弥补大局吗?”姓史的再三道歉,非促顾克瑶立刻回山不可。顾克瑶推却不得,只好回枣庄,和亨利一同回山。   恰好这天江宁交涉员温世珍和总统府顾问安迪生也要进山商量条件,彼此便一路同行。进山以后,郭其才见顾克瑶喜的握住他的手笑道:“你两位真是信义之人,我想你假如不回来,这里便缺少一个翻译了,岂不糟糕?”几几乎做了不是信义之人,一笑。顾克瑶笑了一笑,也不回答。温世珍请郭其才介绍和孙美瑶商议释放外人条件,只提释放外人,果如顾君之语。彼此商议了好多时,还无结果。安迪生道:“照这样讨论,很不易接近,不如双方早些各派正式代表,速谋解决方好。”孙美瑶道:“这件事我个人也未便擅主,须等召集各地头目,各派代表,开会讨论,才好改派正式代表商议条件。”安迪生催他早些进行,孙美瑶答应在两日内召集。   温、安两人去后,顾克瑶把这消息去报告穆安素等,大家欢喜。正说话间忽见郭其才匆匆进来,叫众人赶紧预备搬场,众人吃了一惊。顾克瑶道:“刚才双方商量的条件,不是已很接近了吗?为什么又要搬?”郭其才道:“他们要我们释放外人,必须先解抱犊崮的围,现在抱犊崮的兵,依旧紧紧的围得水泄不通,谁相信他们是诚意的。”一面说,一面催他们快走。众人只得遵命搬到北庄。顾克瑶知道必有变卦,因装做不甚经意的和郭其才谈及条件问题。据郭其才的意思,必须官兵先撤抱犊崮之围,退兵三十里外,再将所有土匪编为国军,给发枪械,方可议和。倘官兵敢放一枪打我们,我们就杀一外国人,看他们怎样?顾克瑶探得他的意思,便和郭鸿逵去悄悄商议道:“匪首的态度,十分强硬,看来这和议一时必不能成功,我们不知何日方能出险,倒不如现在私下逃走了罢。”郭鸿逵道:“除此以外,也没第二个办法了,好在他们对我两个,素来不甚注意,更兼我的样子,又很象土匪,或者可以逃得出罢。”两人议定,便悄悄的步出庄门。顾克瑶走在前面,郭鸿逵把蒲帽遮下些,压住眉心,掮着一根木棍,在后面紧紧跟着,装做监视的样子。两人很随便大踏步往前趱路,偶然给几个土匪看见,也误认郭鸿逵是自己队中人,绝不盘诘。走了半个钟头,已不见土匪的踪迹,方使出全身气力,往前狂奔,意急心慌,也不知跌了几个觔斗,一连奔跑了四个钟头,方才跑出山外,两人换过一口气来,休息了三五分钟,方才慢慢的走。   到了中兴煤矿公司的车站上,恰巧遇见那天催他回山的交通部代表,那姓史的见了顾克瑶,忙着贺喜道:“顾先生!恭喜脱险了。做事情要这样有头有尾,方不愧是个大丈夫。”顾克瑶道:“倘然不幸而至于有头无尾,你又有什么说?”姓史的嘿然。彼此又说了些别的话,姓史的方作别而去。报告总长大人去矣。顾克瑶两人到了枣庄,就有气概轩昂的军官来寻他们,说总长叫他们去问话。顾克瑶和郭鸿逵,就跟着那军官,到了一部辉煌宏丽的蓝色座车里面,只见坐着约有十多个人,都气度昂然,有不可一世之概。可惜只能在车子里称雄。顾克瑶、郭鸿逵两人暗暗估量,大概就是什么总长等等,现在政治舞台上的重要人物了。他俩一面想,一面向他们行了一鞠躬礼。那些人把手往旁边一伸,也不站起来,只向顾克瑶点了点头道:“你就是顾君吗?请坐下谈谈!”顾克瑶遵命坐下,郭鸿逵就站在顾克瑶的背后。那些人把山中的情形和匪首的态度,问了一个详细,也算难为他们能这样的费心。方令退出。真好威风的总长大人。顾克瑶到了临城,要搭津浦车南下,不怕再被俘耶?郭鸿逵住在济南,两人将要分手,想起共患难的情形,十分依依不舍,彼此大哭而别,此一哭,倒是真情。按下不提。   却说顾克瑶所见的十几个人,都是这时官匪交涉中的重要人物,就是田中玉、吴毓麟、杨以德、张树元、刘懋政、安迪生、陈调元、温世珍、钱锡霖、何锋钰、冯国勋这一批人。当顾克瑶出去以后,又商量一会招抚的办法。田中玉道:“委任状我都已吩咐他们预备好了,明天可教丁振之、郭胜泰再去一趟,顺便把委任状带给他们,他们才不该再闹什么了。”众人都各无话。次日丁振之、郭胜泰二人,带了委任状进山,到了匪巢里面,只见孙美瑶、郭其才、褚思振等都高高坐着,并不理睬,也不说话。丁振之就把委任状交给褚思振,褚思振把委任状向旁边一丢,气忿忿的说道:“兵也没有退,一纸空文,有什么用?老实说句话,你们非将军队退尽,决不能开议,今天可回去对田督说,限三天之内把兵退尽,否则就请田督下哀的美敦书,彼此宣战好咧。”丁振之、郭胜泰说不得话,只得把这情形回禀田中玉。田中玉大怒道:“他妈的!我怕他吗?既这么说,我就剿他一个畅快。”众人劝阻再商量,田中玉犹自怒气不息。   这消息传入滕、峄两县的绅士的耳朵中,恐怕兵匪开战,累及平民,十分着急,当有刘子干、徐莲泉、金醒臣、梁子瀛、田冠五、刘玉德、陈家斗、陈正荣等二十多个人,开会讨论补救办法,或云此所谓皇帝不急急杀太监,然惟太监处处吃亏,乃不得不急耳。决定推刘玉德、陈家斗、陈正荣三个人为代表,入山和土匪商议就抚办法。谁知土匪依旧十分强硬,刘玉德等再三解释,褚思振才说:“外国人已答应给款千万,所有的人,编成四混成旅,预先发饷六个月,明天由外人派代表向官厅交涉,用不着你们来说。”刘玉德等没法,只得又去见官厅方面的人物。其时田中玉已经免职,山东督军,已派郑士琦代理,所以刘玉德等便向郑士琦接洽。郑士琦道:“他们既然这样强硬,不必再和他说什么招抚了。”刘玉德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忙道:“打仗不要紧,岂不又苦了我们滕、峄两县的百姓?总求督理设法收抚才好。”可谓哀鸣。郑士琦笑道:“也并非我要剿,实在那些土匪太刁诈可恶了。看在两县百姓脸上,暂时缓几天,你们试再说说看罢!”刘玉德等只得又进山去和匪首商议,这样闹了好多天,条件方才渐渐有些接近。最后由安迪生、陈调元两人入山交涉,孙美瑶等恐怕被剿,不敢再硬,只要求剿匪的主力军旅长吴长植入山一会。吴长植因恐谈判再决裂,遂也慨然答应入山,又商量了多天,方才决定编为一旅,以孙美瑶为旅长,周天伦、郭其才两人为团长,先放西票,后释华票,一件惊天动地的劫案方才解决。然而外交团到底还向中国政府提出了许多要求,中国政府对他道歉以外,还要赔偿损失。孙美瑶后来也仍被山东军队枪决,一场大案子,不过晦气百姓受些损失,国家丢个面子而已,说来岂不可叹?正是:   官家剿匪寻常事,百姓遭兵大可哀。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各国之为政也,为人民谋利益,于外人则损焉。我华侨在日,在菲,在南洋,在美,固尝受当地军警之虐杀,士民之攻击,匪徒之架劫矣,我国对之除一纸抗议空文而外,未尝见各国有何赔偿与保障,盖其保护本国人之利益,尝盛于保护外人也。我国则不然,于国人之兵灾匪劫,每视属无睹,倘涉及一二外人,则无有不张皇失措,竭力以营救之者。盖政府之畏外人,常过于国内之人民也。使抱犊崮中无外人,吾恐数百华票,至今犹在匪窟中,吾人且淡焉忘之矣。呜呼!中国之为政者!      第一百四十六回 吴佩孚派兵入四川 熊克武驰军袭大足   却说杨森自兵败退鄂,无日不想回川报仇,吴佩孚也很想联络他收服四川,完成他武力统一的一部分计划,所以暗令长江上游总司令王汝勤,竭力补助他的给养和军械。杨森因此得补充军实,休养士卒,如此数月,实力已经复原,便向吴佩孚献计收川,自己愿为前部。吴佩孚因川中局势稳定,认为时机未至,一面令他待机而动,一面令人暗地运动刘成勋部下的健将邓锡侯、陈国栋,和杨森联络,共倒刘成勋。邓锡侯等当时虽不曾完全答应,然而也未免稍事敷衍,双方时有信使往返,因而惹起了刘成勋的疑窦,因猜疑而成为嫌隙。到了十二年二月中,便因防地和军饷问题,双方竟至决裂起来。武人之反复无常,向来如此,而错综变化,无可究诘者,尤莫如四川之武人焉。邓锡侯一面和陈国栋向成都猛攻,一面又电催吴佩孚派杨森迅速入川,解决时局。有前此之助刘成勋猛攻杨森,又有此时之催杨森入川以攻刘成勋,武人反复,固未尝引为异事。吴佩孚认为时机已至,便立即电令杨森入川,攻击川东的但懋辛军,免得但军去攻邓、陈的后路。一面又令卢金山为援川军总指挥,王汝勤为援川军总司令,入川助杨攻刘。   但懋辛原不经战,如何当得起杨、卢的生力军队。几次接触,便由万县而退重庆。杨森克了万县,继续向重庆进展,但懋辛不敢迎战,只是死守,盼望刘成勋打败邓锡侯后,分兵来救。不料刘成勋初时虽然胜利,到底因军心不固,被邓锡侯一个努力反攻,便节节败退,困守成都。邓锡侯等四面攻打,彻夜不绝,两方枪炮并用,劈拍砰轰之声,吓得城内百姓,个个胆战心惊,哀求中立派军队刘文辉、陈洪范等出任调停。刘文辉为见好川民起见,当下派代表向两方接洽,请刘成勋自动退出成都,邓锡侯的军队也不曾追击。倒是个两全之法,成民大幸。但懋辛得了这消息,不禁大惊,又闻得敌军新加入赵荣华一旅北军,攻击更猛,料道重庆不能再守,只得放弃,退守泸州,一面派代表向杨森求和。杨森得了重庆,正待休息,所以也不追击,因此四川各方面的战事,忽然沉寂起来。   也是川民灾难未满,忽然潜伏多时的熊克武,也在这时候出现起来。他联络了周西成、汤子模、颜德基等军队,开到泸州,助但懋辛反攻杨森。此时邓锡侯已受同派军队的推戴,自任为川军总司令,驻兵成都,想不到熊克武忽然来攻。邓军开出抗御,双方战了一昼夜,却被赖心辉从侧面猛攻,因此支持不住,只得把刚从刘成勋手里夺得的成都,奉送给熊克武。驱刘氏而代之,尚不满两月,即已为人所驱,想来亦复何苦。川东方面,却互有胜负,旅进旅退的不知道牺牲了多少平民。可为长太息。这时川军的实力派,大可分为三派:第一派便是倾向南政府的熊克武派,占有成都、泸州等地,刘成勋,赖心辉、石青阳、周西成、汤子模、颜德基、但懋辛等,都是熊氏一派的。第二派是受吴佩孚嗾使的杨森派,如邓锡侯、陈国栋、袁祖铭、赵荣华、卢金山、王汝勤以及在川北的刘存厚、田颂尧等,都是这一派的。第三派如刘湘、刘文辉、陈洪范等,虽则号称中立,其实却接近杨森,所以后来也竟加入杨森一派,和熊克武实行宣战了。   熊克武原属老同盟会员,很信仰中山先生,所以在川中用兵的时候,就通款先生,先生便任他为四川讨贼军总司令。那面杨森一派,便也公推刘湘为四川善后督办,以为对抗之计。彼此战争了几个月,还没有得到解决。在七月中旬的时候,杨森曾经吃过一个大败仗,重庆被周西成围困了好几日,后来虽经击退,人心已经十分不安,所以不能大举进攻。至于熊克武一方面,有颜德基、汤子模、周西成各军,在南川、涪陵、垫江一带,和邓锡侯相持,也不能长驱直进。杨森方面主持前敌的是袁祖铭,见屡攻不能得手,十分焦急,便改变方针,分三路进攻成都:以杨森和其他川军任左翼,由叙州、嘉定进攻;自己所部的黔军任右翼,分四路由安岳、遂宁、邻水、武胜取道金堂,向成都进攻;以北军卢金山等任中路,在资州以下暂取守势。又恐怕大军进攻后,周西成再来抄攻后路,所以仍命邓锡侯坚拒周西成等,不使东下。为谨慎起见,更令赵荣华守重庆后路,以防意外。战略也可谓精密得巨细无遗了,然而终于战败者,盖智力尚未足为数氏之敌。原来这三路中间,从资、简进攻成都,须经过铜钟、河茶、店子、龙泉驿等险要,十分难攻,所以教卢金山暂取守势。左路仁寿、黄龙溪,右路雅州、金堂,都是平坦大道,进攻甚易,所以杨森自己进攻。到底还是有着私心。   这消息传到成都,熊克武忙召集部下讨论抗御之计。石青阳这时恰在成都,当下向熊克武献计道:“敌人三路来攻,声势甚大,不易力敌,不如待我写信给杨森的旅长贺龙,使他倒戈攻杨,杨军回救后路,则此一路可以不忧,仅须专力对付北中两路,便不怕不能取胜了。”亦是一种计划,但犹属侥幸之计。熊克武笑道:“此计虽妙,尚未美全。贺龙虽然和你交好,假如竟不听你的话,不肯倒戈,那时杨森得长驱而来,岂不全盘俱败?我现在有一万全之策,一面,只依你所言计划,去游说贺龙,使他倒戈攻杨,他肯听你的话,果然很好,不听你的话,也和我们的计划上,不生什么影响,岂不更觉妥当?”石青阳问是怎样一个计划?熊克武便把自己的战略,向他细细说了一遍。石青阳鼓掌道:“此计妙极,我想袁祖铭虽能用兵,此一番,必然又教他倒绷孩儿了。”诚如尊论。计议已定,自去分头进行。   却说杨森带了本部军队,从叙州出发,连克犍为、嘉定等处,浩浩荡荡的,杀奔成都而来,直到合江场,中途并不曾遇到一个敌军,十分惊异。惟恐熊克武有计,不敢再进,只得暂且按兵不动,静待中右两路的消息,再定攻守之计。正扎下营,忽报周西成绕越合江,已从泸州方面,向我军后路逆袭,声势甚锐,不日便要来攻打叙州了。杨森得报大惊,急命分兵救应。部下参谋廖光道:“周西成莫非是虚张声势,我们如分兵回救,岂不中了他的计策?”杨森道:“我也知道他是虚张声势,然而总不能置之不理。假如我们一味前进,他也不妨弄假成真,真个逆袭,那时我军前后受敌,必败无疑,如何可以不回救?”正讨论间,忽然又报:“赵荣华屡战屡败,重庆震动,请即回兵救应。”杨森顿足道:“完了,我们现在须作速由威远、隆昌退回重庆,如仍去叙州,不但多费时日,而且周西成倘来堵截,未免又要多受损失了。”廖光称是,当下传令全军俱走威远,放弃嘉定,退回重庆去了。一面电知大足方面,教卢金山格外小心。   卢金山因北路袁祖铭军节节胜利,毫不在意,每日只在司令部中,征花侑酒,打牌消遣。一天晚上,正和幕僚中人,吃得醉醺醺的在那里打牌,忽然有人报说:“熊克武已率领大队来攻,现在将到三驱场了。”卢金山怒道:“袁总指挥现在金堂一带,节节胜利,熊克武哪里还有工夫到这面来?这话分明是敌人故意编出来的谣言,你如何敢代为散布,扰乱我的军心?吩咐捆起来。”幕僚代为讨饶,方才叱退。如此安得不败。以后别人有了什么消息,惟恐触怒获罪,都不敢禀报。如此安得不败。卢金山打牌打到天色微明,酒意已解,人也困倦了,正待散场睡觉,忽听得枪炮声一阵阵的自远而近,不觉大惊,急忙追问,这枪炮声是什么地方来的?已经迟了。众人不敢直说,都面面相觑,推做不知。其积威可想,治军如此,安得不败。卢金山怒道:“你们干的什么事?问你的话,为什么都不做声了?”其中有一个幕僚道:“听说熊克武只派了些小部队来袭,不知是真是假。”至此犹不敢实说,积威可想,如此治军,焉得不败?卢金山急教传值日营长问话,值日营长来到,卢金山见了他,十分生气道:“敌人来攻城,如何不通报我?想是你不要这颗脑袋了。”值日营长道:“报告总指挥,昨晚已经报告,因总指挥正在看牌,不曾理会,并非没有通报。”卢金山更怒道:“你敢笑我好赌误公吗?吩咐捆起来,让我打退了敌人,恐怕难了。再和你算帐。”这帐恐怕不易算清。幕僚们再三谏阻,卢金山只是不听,传令遗下营长职务,由营副代理。   全营士兵知道了这件事,十分不平,卢金山如何知道,当下传令把所有军队,全数开拔出城御敌。出城只三四里,便和熊军接触,略略战了一两个小时,熊军忽然退去。卢金山回顾幕僚道:“如何!我说川军极不耐战,果然一战就败了。”我亦曰:卢金山不善用兵,果然一战就败了。幕僚忙道:“他们听了大帅的威名,早已吓走了,哪里还敢对敌?”卢金山大喜,传令尽量追击,追了十多里路,熊军忽然大队反攻过来,枪炮并发,势头非常猛烈。卢金山虽然无谋,却也是直军中一员战将,见了这情形,便令部下拚死抵抗。无奈熊军甚众,炮火又烈,战了二三个时辰,忽然左角上枪炮大震,熊军又从西南侧面攻击过来。卢军虽勇,因无心作战,刚撤换营长的一营人便退了下来,熊军便乘着此处阵线单薄,奋勇冲击,向卢军后面包抄过来。卢军抵敌不住,顿时大败。刚到得大足城边时,忽然城内又枪炮齐发,原来熊军别动队已入了城,正在扫除卢军的少数留守部队咧。卢金山不敢入城,带领少数残军,向北绕过城垣,逃奔重庆去了。果然一战就败了。   却说袁祖铭的北路,开到遂宁时,只遇见少数敌军,不曾一战,便已退出。袁祖铭兵不血刃的得了遂宁,也不休息,连夜便向射洪进展。不料防守射洪的熊军,依然甚少,仍复望风而退。如此一直到了中江,仍不见熊军大队。袁祖铭十分狐疑,猜不出他的主力军在哪一方面。部下也有疑心熊克武已退出成都的,也有疑心别有埋伏,诱我们进攻,却来两面夹击的。袁祖铭都不做理会。想了半天,忽然大悟道:“是了!熊克武素称善能用兵,一定见我黔军气锐,不敢力敌,却用全力去压退中路,使我有后顾之忧,不敢不退,但是这算计如何瞒得过我?”却也瞒了几天。部下的将士道:“倘然中路果然败退,我们倒也不能不退了。”应下文。袁祖铭道:“卢金山素称勇悍,至少也必能守个十天半月,熊克武轻易如何败得他。我今绕道而进,攻下金堂后,只一天便可直攻成都,那时他根据地已经摇动,还能专顾中路吗?”部下称是。   袁祖铭正待下令进兵,忽报金堂现有大队敌军防守,工程极其完固,听是刘成勋的部队。袁祖铭击桌而起道:“现在除却猛攻金堂而外,更没有他计。无论金堂守御如何坚固,我也务必攻克他了。”当下传令会集各军,向金堂猛扑。谁知熊军十分镇定,袁军屡次冲锋,都被用炮火和机关枪逼回。袁祖铭焦灼,正要传令死攻,忽报内江、富顺被赖心辉占领,此一段上文所无。贺龙在酆都叛变,归降熊氏。此一段上文所有。忠州的防军也响应贺龙,分兵去攻长寿了。此一段又上文所无。袁祖铭惊道:“如此后方已危,如不急急攻下成都,恐怕全军俱要败绩了。”听了后方吃紧,又不但不肯退,反要进攻,袁氏亦勇。当下传令急攻。所部兵士几番冲锋,都被熊军猛烈的炮火逼退,不但不曾占得一分便宜,而且折了好些兵士,心中气闷,暂令停攻,拟想一条比较妥当的计策,再行攻击。正在沉吟之时,忽又接到报告,周西成乘邓锡侯回救长寿,后路空虚,回兵向杨森逆袭。此段一半上文所无,一半为上文所有。杨森已率军向威远方面急急退去,此段为上文所有。刘湘部队,因被但懋辛牵制,不能活动,南路又完全失败了。此段又上文所无。袁祖铭顿足道:“如此一来,我原定三路齐进的计划,完全失败了。如中路再有意外,则我的后路,也将发生危险,事已如此,不能不先好好的防备了。”当下传令把军队分作三路,缓缓的退下五十里驻扎,以便进退。此时已作退计,不似前此之勇敢矣。熊军也不追赶,过了一日,忽报:“熊克武自己带领大队生力军,袭败了卢金山军,占了大足,此一半是事实,上文所有。卢金山阵亡,所部已完全消灭了。”此一半是谣言,上文所无。以上一段虚一段实,互相错综,一半图省笔,一半却为要文章变化不板也。袁祖铭听了这话,立刻传令退兵,到了岳池、定远、合州一带驻扎,自己赶回重庆,商议战守计划。到得重庆时,只见城内军垒累累,攻城甚急,甚为吃惊,问杨森道:“我在路时,听说周西成三次来袭重庆,却不知详细情形,和现在的胜负怎样?”杨森道:“周西成初在泸州一带,因知道邓锡侯、陈国栋的军队,向下游长寿、酆都一带开拔,便集合了颜德基、汤子模等四团之众,乘虚袭取了南岸铜元局,向城内猛扑。我军丧败之余,屡战不利,长寿方面又胜负未决,看来重庆决不能守。我意欲暂时放弃,因不曾和你商量,所以还不曾决定。”袁祖铭拍案道:“你们未免太不耐战了。区区一周西成也不能击退他,还想平定四川全省,便你们要退,我决计主守。”杨森道:“并非我主张退,实因兵无斗志,要想守也守不住了。”袁祖铭道:“我在前敌时,听说卢师长已经战死,到了遂宁,方知此话不确。他现在还驻防壁山,如何不来助战?”杨森道:“他也主张放弃重庆哩。”袁祖铭冷笑道:“好,你们便都退尽,只剩了我一个,也务必把周西成击退。”说着,便回到自己司令部内,立刻电令前敌各军,即日回到重庆,和周西成激战。   周西成见袁祖铭的军队已回到重庆,知道暂时不能夺取,便全师而退。杨森、邓锡侯、卢金山、赵荣华,见周西成果然被袁祖铭打败,十分惭愧,当下公推袁祖铭为前敌总司令,支持一切。袁祖铭也老实不客气,即便就职了。此时袁祖铭大有睥睨一世之概。杨森因战事劳顿,又受了感冒,身子十分不适意,和袁祖铭商量,暂留重庆养病,不问军事。袁祖铭道:“你大部军队,尚在泸州,要在重庆养病,也须先去整顿一下。现在刘文辉虽曾差人去求和,我看来熊克武未必肯依,你须作速回泸州去,提备着些。”正照后文。杨森领诺,当日便回泸州去了。按下不提。   却说熊克武因刘文辉屡次派人来调和,欲要应允他,又因中立派军,都是倾向杨森的,自己未免吃亏,欲待不应允他,又怕冒破坏和平的罪名。寻思多时,忽然得了一计,便对着刘文辉的代表,满口答应,教刘文辉只去富顺和赖心辉商议调和办法,自己无所不可。刘文辉得了代表还报,便亲自至富顺和赖心辉商量。赖心辉此时已接到熊克武的密令,一面敷衍刘文辉,一面调集三四师的兵力,向泸州进袭。恰好此时杨森已回泸州,因袁祖铭吩咐提备,所以准备得十分周到,这时一听赖心辉率兵来袭,立即派队应战。两军将要接触,刘文辉、陈洪范两人急急调集了三旅兵力,将双方的战线隔断,当即宣言,哪一方面先开火,便是哪一方面破坏和平,中立军队便先打他。熊克武见袭取泸州的计划失败,只得改变态度,当即派了两个代表,分头去见刘湘、刘文辉、陈洪范等人,说明此次冲突,实出误会,现在当把军队撤回成都,议和的事情,全听三位主持,鄙人等无不乐从。虽云兵不厌诈,然而也太诈的厉害了。刘湘等不能责难,只得罢了。熊克武一方面派代表向他们接洽,一方面令赖心辉率军北退,自己赶到内江等候。两人见了面,熊克武便秘密和他讨论军事计划,赖心辉道:“中立各军,本来偏向杨森、袁祖铭一面,如果我们先发动,他们势必联络杨、袁,向我们攻击,岂不是平白地又要增加许多敌人?”熊克武笑道:“话虽是如此说,但是我们先要看准刘湘等几个人,是否能够永久中立,不向我们攻击?他们果然能够永久维持中立,不攻击我们,我们这样顾虑,还有理由,可是在事实上说来,他们无论如何,总有加入敌方之一日,我们何必如此顾虑,失了目下千载难遇的好机会呢。”赖心辉问道:“如何是千载难遇的机会?”熊克武道:“这时正因日本轮宜阳丸有帮助敌人的举动,被周西成劫了宜阳丸,俘了日本船主和北军军官,累得驻扎重庆的卢金山、邓锡侯等各军,十分发急,用全力向涪陵周西成进攻,重庆十分空虚。黔军虽已移防大足,但人数尚不足两师,我们现在如调集三师以上的兵力,暗地往袭,可以一鼓而平,重庆城便在我们掌握之中了。敌人的根据地既失,便使刘湘等帮助敌人,亦何足惧哉?”熊氏战略,确非此中诸子所及。赖心辉大喜道:“果然好计划,事不宜迟,我们便可前进,莫使黔军有了准备,不易攻克。”商议已定,便夤夜进兵,倍道而行。   大足的黔军,果然毫无准备,等到发觉时,已被熊军围了四五重,黔军四面受敌,死伤甚众。袁祖铭此时急得五脏生烟,两目生火,督率着部下,拚命的冲突,总不能脱。袁祖铭能料熊之攻泸,而不能料其攻己,岂谓熊无此胆量乎?何明于远而昧于近也?血战了好几日夜,子弹将竭,熊军又愈逼愈紧,袁祖铭把帽子向地下一掷,大呼道:“我黔军素称勇悍善战,今日被熊克武围困在这里,冲突了五日五夜,竟还冲突不出,这黔军的威名何在?”反激得很好。部下将士,听得此话,传将开去,都十分气愤,一齐大呼道:“我们誓死须杀出重围,再和敌人见个高下。”一齐喊杀,全军士兵,便如潮水似的涌将出去。熊军的火线虽密,也拦挡不住,竟被他冲出重围,向铜梁败退。熊军随后紧紧追赶,一点不肯放松,黔军不敢再战,继续放弃铜梁,向壁山退却。熊军也紧紧的追来,袁祖铭教把队伍扎住,向众将士训话道:“祖铭自从和诸位入川以来,战无不胜,从未有过这等大败,不想今天被敌人追得这等狼狈,甚至不敢反攻一阵,黔军的威名,从此扫地无余,我还有什么面目和诸君相见?诸君只顾向重庆退却,我个人情愿留在壁山,被敌人打死,也见我是个英雄豪杰,不是怕死之辈。”一方说自己不是怕死之辈,明明是说别人是怕死之辈,反激得妙。部下的将士听了这话,又一齐大呼,情愿和敌军拚死。袁祖铭再三相劝,将士不肯,定要作战。袁祖铭道:“你们既然定要作战,可就此散开,杀他一个不提防。”将士们应诺,当即四散排开。等得熊军追到,反突起反攻,熊军也奋勇冲击,两下又死战起来。熊克武在高阜处望见,忙即传令退却,一面又令赖心辉如此这般。赖心辉领命而去。黔军见熊军退却,十分高兴,立即令军追击,约莫追了十多里。熊军又忽然反攻过来,气势较前更猛。黔军抵敌不住,只得退却。刚退了三四里,忽然后面枪炮大作,赖心辉已从后方攻击过来。袁祖铭大惊,急令拚命冲过时,士兵已死伤甚众。大家都不敢逗留,急急向重庆奔逃。正走之间,忽然前面一彪军队杀来,不觉把袁祖铭吓得胆战心惊。正是:   壁山才得脱重围,又遇敌兵扑面来。   进退两难行不得,而今惭愧济时才。   欲知袁祖铭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军阀在实力膨胀之时,无有不思扩展其势力于原有地盘之外者,况以武力统一为目的者乎?吴佩孚自一战胜皖,再战胜奉,遂谓强大若彼两军阀,犹不足当我一击,则若浙之卢,晋之阎,滇之唐,粤之孙,何能我抗?遂自谓无敌于天下。一方经营湖南,收赵恒惕为己用,一方利用杨森,以发展其势力,欲借川湘之兵,以定西南,其志诚不可为不壮,其计诚不可为不雄矣。而不知武力终不可恃,以战胜虎视天下者,终以战败而立足无地。观于杨森、刘湘,以数倍之兵,而卒败于熊克武之手者,已足悟武力之不可卒恃,何必至一逐于鄂,再逐于湘,漂流蜀境,始觉武力政策之非计哉!      第一百四十七回 杨春芳降敌陷泸州 川黔军力竭失重庆   却说袁祖铭正在奔逃之际,忽遇前面又有大队兵士,扑面而来,不觉大惊。急忙探询,方知是刘湘的军队,心中稍宽。两人见面以后,袁祖铭问刘湘何故来此?刘湘道:“熊克武虽然答应讲和,未必真心,前次暗袭泸州,便是一个证据。我恐怕他假说退兵,暗地却来袭取重庆,果如所料。所以特地带领本部军队,到重庆来调查东面两军停战议和的情形。听说两军又在大足冲突,因此赶来,但不知何以又有此场血战呢?”袁祖铭把上项事情说了一遍,刘湘大怒道:“此人果然毫无信义,便是不肯议和,也不该诈骗我们,他既然蓄意破坏和平,也难怪我助你定川了。兄请暂退重庆休息,让我来对付这厮。”卷入漩涡中了。观此语,可见熊克武如不诈骗调人,刘湘等或不至即行加入战团也。袁祖铭称谢不置。此时老袁亦大坍其台。又道:“熊克武善能用兵,而且兵多势锐,兄宜小心,不可轻敌。”刘湘领诺,便命部下掘壕备战,袁祖铭自退回重庆去了。   却说熊克武正在追赶黔军,忽报刘湘率领本部全军,现在前面掘壕备战,急教军队停止前进,一面请赖心辉、但懋辛商议道:“刘湘素称善战,现在又怀怒待我,不可轻敌,须用计胜之!袁祖铭防熊克武,熊克武亦防刘湘。你们两人可领队左右两路包抄,我由正面进攻,刘湘方在盛怒之下,必不防我算计他。盛怒最为坏事,刘湘此次之败,盖即坏在这个怒字上。三面夹攻,必然可获大胜。我们能够打败刘湘,刘文辉、陈洪范两人必不敢再动,重庆一城,便在我们掌握中了。”此着可谓莫遗刘、陈。赖心辉、但懋辛俱各赞成,当下分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