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三国石珠演义 - 第 6 页/共 12 页

却说石珠自即王位之后,息兵一月,即起十万大军,遣征讨大元帅刘弘祖为主帅,军谘赞善护国师候有方为谋主,大小从行诸将二十员,不日辞了石珠,浩浩荡荡,竟望洛阳而来。不一日,到了邺都地面。访知邺都大将乃是乌桓,刘弘祖便传令将军马去邺都中十里扎住,请过侯有方商量:“吾闻乌桓乃当今第一个豪杰,为人极有信义,我久矣闻声相思。且其言语举动,向推服于四海,信为我辈之同志。今吾与之交兵,必非所幸。我当轻身下礼,说彼来归,洛阳不足定矣。”侯有方道:“此计固妙,但此行倘有疏失,将如之何?”刘元海道:“彼是个豪杰之士,但有人以礼相加,遽无相害之理(知彼知己,百计百胜),此行决无所患。”侯有方道:“既如此,亦当以兵相卫,以备不虞。”元海道:“如有拥护,便起疑心,但以数骑相随而往可也。”有方不敢再阻。元海遂脱去戎服,换了青袍角带,跨上乌龙骓,同了前军大元帅石季龙,右军大元帅呼延晏,三骑怪兽,坐着三个豪杰,竞望邺都城下而来。   到了城门边,从人报知守城官,守城官见他三人都是便服,不知来由,连忙报知乌桓。乌桓沉吟,乃道:“彼既引军而来,为何却便服来见我?其中必有缘故。”便带了众将,一同上城来看。只见城下果是三骑,并无军马器械。乌桓就在楼上说道:“我老夫即邺中都督乌桓是也,不知刘将军要见老夫,有何说话?”刘弘祖见乌桓凭楼相语,慌忙滚鞍下马,拜伏地上说道:“久闻大名,如雷灌耳,迄今时刻不忘。只因军务匆匆,不能时常相晤。今尊颜咫尺,愿暂开城门,使小将与元帅得把臂相语,稍尽平生之愿,真三生之大幸也。”乌桓在城上看见,连忙大叫道:“刘将军莫要如此行礼,待老夫开门相请便了。”旁边转过乌宣武道:“元帅不可轻信(此言亦该虑),倘其中有诈,此城如何可保?”乌桓道:“我观刘弘祖相貌非凡,大非我等可及。且彼从者二人,都是将相之器,此来决无诈计,不必相疑。纵使有诈,我自当之,于诸君无与也。”遂不听乌宣武所言,传令大开了城门,迎刘弘祖三人进城。   彼此相见,并辔而行,竟至帅府,各各坐下了。那刘弘祖又倒身下拜,乌桓还礼不迭,也拜倒地下。石季龙、呼延晏看他二人如此相敬,也一齐下拜。拜罢,各叙姓名,分宾主坐定,乌桓开口说道: “老夫乃斗筲之器,蒙将军如此错爱,不知有何见教?”刘元海道:“元帅乃当今豪杰,自瞻仰以来,寸心未尝敢忘。今蒙赵王令旨,引军过此,闻得此城乃元帅所守,特地假半日之闲,快睹尊颜,少慰夙昔之望,此外别无他意。”(亦不过用反间计耳)乌桓道:“闻得赵王虽是女流,却英雄盖世,又得诸君辈为之左右,将来事业,自不可料。如老夫者,才疏识浅,有何德能,敢劳将军如此记念哉!”刘元海道:“不知元帅有几位夸郎宝眷,可在任所么?”乌桓见问,不觉叹口气道:“说起家眷,使人怒发冲冠!”   弘祖道:“却是何故?”乌桓道:“老夫与先荆元氏,并无子息。自先荆没后,止留下一个小女,唤名梦月,一向留在洛阳家里。不意近来被齐王冏看见,贪色起谋,竟自假传老夫号令,遣人到家中拐骗上轿,抬入他府中,欲行点污。因小女坚执不从,竟将他抢入后宫(元海此际,好用说词也),如今不知怎样了?说起来岂不痛心入骨。”弘祖听罢,大怒道:“何物齐王,也如此无礼?元帅就该起兵去诛他了。”乌桓道:“老夫起初也有此意,后来因诸将劝阻,未免投鼠忌器,只得中止。今将此金帛去贿赂他的夫人,那夫人妒而有威(好考语),知道此事,或者放小女回来,敢未可知。”(如或不然,将如何?)   众人听了,俱各愤愤不平。只见呼延晏大叫道:“乌将军非大丈夫也!那有女儿被人抢去,反将金宝去求他?”乌桓道:“非得已也,势使然也。”呼延晏道:“大丈夫作事,便当光明正大,若彼可事则事之,不可事即当卷甲疾驰,声罪致讨,使名正言顺,海内之人皆知我等作事非寻常可比,何至输金辇宝,乞求于妇人哉?”说得乌桓满面通红,默然不语。停了半晌,说道:“呼延将军所言,大是有理,然则计将何如?”(堕术中矣)呼延晏道:“洛中扰乱,司马冏乱政,将军诚能与我等合谋(宣武何无一语),起义兵以清君侧,不特富贵可保,义声亦昭著矣。”乌桓见说,复叹口气道:“非是乌桓不忠于晋室,实是朝廷宠用奸邪,以致英雄解体。”因对刘弘祖道:“蒙刘将军雅意殷殷,老夫也久有心相叙,今得相附执鞭,足慰私愿矣。”众将见说,俱各大喜。一面写表申奏石珠,乞加官爵不题。有诗赞刘元海下礼乌桓,不劳寸铁,得了一个大郡。诗云:   英雄自古爱英雄,元海虚躬礼亦浓。   寸矢不劳豪杰服,天工人事喜重重。   话说元海见乌桓归顺,不胜大喜,就要辞别出城,乌桓那里肯放,忙叫宰牛杀马,排宴帅府,与元海等作乐饮酒。其时酒席之盛,备极水陆之珍,欢呼畅饮,直饮至银河星少,红日东升,方才各散。至次日元海又要作别出城,乌桓只是不放,就叫元海将各处府库钱粮军民籍册查点一番,又传令将军中旗帜尽行改换,打起石家旗号。乌桓亲下教扬,操练三千胜兵,相随元海起程,进征洛阳。   忙忙的乱了有半月馀,元海等二人方才别了乌桓,自到军中去,起兵竟望洛阳而进。随后乌桓将邺下事务托与副元帅乌林管辖,自己点起三千胜兵,同了参谋乌宣武,及副将孙约、赵得,陆续起行。有分教,此一去:   无端猛虎聚河阳,血染中原欲断肠。   不是石家贪地土,只因司马自相伤。   毕竟不知刘元海及乌桓两处军马入洛阳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夏后妃绣床半臂   按下刘弘祖与乌桓两枝兵马入洛阳而来。且说那乌梦月小姐,自那日被司马冏拐入门来,要他为妾,梦月坚意不从,拔出身边宝剑,竟望司马冏砍来。司马冏大怒,令手下军汉将梦月及苗福姑、陆大云一齐抢进后官,锁闭在一间冷房内。过了一夜,司马冏指望他回心转意,打发爱姬梅玉英,前来说他顺从。梅玉英不敢违拗,只得来到冷房边,叫从人去了封锁,走进房门,与梦月见了一礼,说道:“贱妾乃齐王爱姬梅玉英是也,特来相劝小姐,既已到此,不如从了罢,不然,徒自苦无益,不知小姐意下如何?”梦月道:“大凡为人,当知礼义廉耻。彼齐王不知富贵已极,劫取良家子女,是无礼义也;婚姻而不通媒妁,强欲奸淫,是无廉耻也。无礼义廉耻之人,真禽兽之不若,指望我顺从禽兽乎?今日事已至此,惟有一死而已,何用多言!”梅玉英笑道:“小姐之言差矣!人生如白驹过隙,时光有限。以小姐姿容绝世,正当及时为乐。况齐王乃当今之御弟,金枝玉叶,就屈小姐为小星,也不为辱没了,你何至自拘形迹,下同寒蝉,使齐王一旦怒不可解,将欲置小姐于极刑,那时悔之晚矣!”梦月道:“鼎镬不惧,何极刑之有?这倒不必虑,请梅夫人自便。”   梅玉英见说他不从,只得回去报知司马冏,说道:“乌小姐心如铁石,不可说也。大王不如放他回去,一则全他的名节,二则此女系大臣之息,大王强取为妾,恐乌督府不能忘情,不若发还,大王也不失令名,不知大王意下如何?”司马冏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岂有人已在我家,复使他回去之理?我不过用些水磨功夫,怕他不落我的圈套?”正是:   饶你坚清如球雪,也难脱却水和泥。   自此又过了十馀日,司马冏又到冷房中与乌梦月歪斯缠,逼他奸淫。梦月正在要死要活,忽然间,侍儿于柳腰走进房来,慌慌忙忙对司马道:“不好了,大王快去,夫人不知为着甚么缘故大发雷霆,寻大王说话哩!”司马冏听说,不觉呆了半晌,欲要前行,两只脚却像酥了一般,再移不动了。于柳腰连连的催促,只得一步一步走进里面来。   见了夫人孙氏,却一句话也不敢说,惟有呆呆立着,听其发挥而已。孙氏见了,又好气又好恼,大骂道:“你这无知畜生,也叫你做个齐王,如何敢擅自抢劫命官女儿,藏在府中,意欲何为?”司马冏只得勉强支吾道:“我我,。,我如何敢抢劫命官女儿,藏藏藏在府…府中?”孙夫人大怒道:“你明明拐骗乌桓的女儿梦月,藏在府中,那乌桓遣人来我处恳求,要我释放,还要瞒我?”司马冏见说,知道事体巳露,想来是瞒不过的了,只得又勉强说道:“这…这…这是寡…寡寡人一时差…差了,求夫…夫人饶…饶了罢。”孙夫人道:“你要我饶不难,只将梦月送出府中,万事俱休。不然,决教你出丑。”司马冏又道:“是是…是!我就去送他回…回去便了。”孙夫人道:“既如此,你快出去,若不送他回去,不许你来见我!”司马冏见说,不敢再言,回身便走。   跨出了门内,依旧做出那齐王的身份来,便大模大样竟不来发放梦月,一竞走到大殿上,唤过前日那心腹人罗凉来,说道:“我前日一时失算,骗了乌小姐到来,如今好事不能成就,反被夫人知道了,叫我送他回去。我想前日有兴而来,今日如何好送他回去?不知你有什么好计策,成就我此事么?”罗凉想了一大会说道:“若要成就,就怕夫人知道,此地是断乎不能的了,除非寄在别人府中。一者免送还之辱,二者后日或有成就的日子。”   司马冏道:“寄在何处,方无失误?”罗凉道:“琅玡王觐,与大王素称莫逆,寄他府中,方为万全。”司马冏道:“汝言甚善。”便叫过两个丫鬟,到冷房中去唤出梦月及养娘等三人,叫他上了大轿,就令罗凉引领,竟望司马觐府中而来。   那司马觐的府第与司马冏的府第,相去止有半里之隔。那司马觐为人极是正气,府中姬妾虽多,尚未有太子。后宫有夏后氏,年纪约二十馀岁,生得美丽无比,是他极得宠的妃子。那妃子为人也极贤慧,只是有一件毛病,他所好的专在那风月场中,极不喜的一个独宿(不喜独宿,此妇人通病,非毛病也。伏后牛金小史。)。当日司马觐与夏后妃正在阶前,看那侍女们摘花闲要,忽然从人来报:“齐王府中送一个女子来,要寄在府中,现停轿在外候旨。”司马觐听说,不知是甚么缘故,便说道:“既然如此,着他进来。”从人见说,出去了一会,不多时,只见抬进一乘大轿来,后面却随着两个女人。一会儿到了殿下,便住了轿,里面走出一个女子来。司马觐将他一看,只见那梦月容貌虽然美丽,却满面都是泪痕,愁惨不堪。司马觐心下疑惑,打发了齐府的人去了,就同夏后妃唤梦月到暖阁中坐下,问其缘故。   梦月看司马觐像是个正人,便不隐瞒,将前情逐一告诉一遍。司马觐听了,甚觉不平,说道:“小姐不必烦恼,且在我府中住几时,看有方便,我就送小姐回去,管取父子重逢便了。”梦月听说,连忙出位拜谢道:“若得如此,大王之恩,真同天地了。”夏后妃在旁看了,对司马觐道:“大王既有心救他,何不就送了他去(虽曰不吃醋,吾不信也。),却不为美?”司马觐道:“就送他回去,固是为美,只恐齐府又要别生事端。等待我与齐府劝谏一番,他若不听,然后我竟送他到乌桓元帅任所,量齐府也无可奈何了。”夏后妃道:“大王作事甚是老成,非妾所及也。”司马觐甚喜,遂将暖阁与梦月三人居住。夏后妃闲时,或时到阁中。与梦月谈笑作耍。梦月当此愁闷之中,也乐得与夏后妃相叙。自此梦月与夏后妃成了莫逆之交,只在琅玡府中居住过日。正是:   得与语时且与语,可安身处且安身。   自此之后,又早过了半夏有馀。忽然一日,夏后妃与梦月因司马觐入朝,不在府中,两个约了同到后花园闲耍。也是合当有事,夏后妃该有一段奇缘,后来当承晋朝的天下,所以弄出一节极风流快话的事来。你说是甚么事?他两个一同走进园来,只见荷花池上,坐着一个后生,年纪不上二十左右,且是生得风流俊雅、体度安详,正在那里看荷花作耍。见了夏后妃与梦月走来,知道是府中姬妾,连忙立起身来,思想要回避,却是那条路要打从夏后妃走的所在经过,只得立在旁边,看夏后妃走过了,方才举步出园门而去。   那夏后妃见了这后生,不觉神飘意荡,心下想道:如此一个美貌后生,不知他姓甚名谁,只可惜不曾问得他一声,竞自放了他去。又想道:吾相随琅玡王一年有馀,不曾有甚么男女,况且琅玡王年纪已望五,子息也是要紧的了,我若得与后生生下一子,将来这王爵怕不是我子的?一时间愁肠万转,想一会、思一会,不觉欲火如焚,那里还有心游玩,只得勉强同着梦月走了一转,假托有事,竞催促梦月走出园门,各归卧房去了。正是:   有心莫与无心伴,未必他心是我心。   到了晚来,夏后妃一心想着那后生,那里有心去理别事,竟自悄悄的叫了贴身伏侍的一个小丫鬟,依旧走出园门来,要寻日间那个后生。不期事有凑巧,刚走得出园门,只见前面一个人慢慢的踱将来,夏后妃仔细定腈一看,正是日间荷花池上见的那个后生,不觉喜出望外,低低的对小丫鬟道:“我立在这里,你去唤这后生,我有话要对他说。”小丫鬟依言,不一时唤到而前。   夏后妃莺声燕语的说道:“你姓甚名谁,为何只管在这园中往来?”那后生见问,只得答道:“小人姓牛名金,乃王爷手下一个给事官,因王爷不在,小人爱此一池荷花,私自出入(红叶媒转荷花媒矣),望夫人恕罪。”夏后妃道:“我也不罪你,你的住宅在何处?”牛金答道:“小人就在花园间壁居住。”夏后妃道:“你可曾有妻小不曾?”牛金道:“小人尚不曾有妻小。”夏后妃道:“这也罢了,你可知王爷今夜回来不回来?”牛金道:“闻得王爷与圣上及齐府在华林园置酒,商量甚么军旅大事,只怕今夜还未得回来。”夏后妃道:“可是真的么?”牛金道:“小人怎敢说谎!”夏后妃道:“既如此,你且随我来。我还有话讲。”说罢,就向前先行。牛金不敢违言,慢慢的随后跟来。   不多时到了夏后妃的卧房前,牛金便立住脚,不敢跨进。夏后妃见牛金不敢进,笑道:“不妨,你且进来。”牛金只得又进了卧房(此真渐入佳境矣),立在窗前。夏后妃便对小丫鬟道:“你可去将外门关了,拿一桌盛些的酒进来,与牛爷吃。”小丫鬟见说,转身去了一会,果然拿了酒肴,将来摆在桌上。夏后妃便叫牛金吃,牛金推辞不敢。夏后妃笑盈满面,伸出纤纤玉手,去扯牛金道:“不必作如此木偶人相,且来饮酒。”牛金见如此光景,料有些妙处,便大着胆坐下。夏后妃也就在对面坐下。两个举杯便饮,饮酒中间,夏后妃撒娇撒痴,巴不能勾将牛金抱入怀中云雨起来。那牛金到此田地,便也神魂飘荡,把持不定,伸过靴尖,将夏后妃的金莲一勾。夏后妃并不出声。忙立起身来,先将上衣脱去,穿着一件背搭,露出半臂,坐在床上。牛金看见,喜不自胜,也慌忙立起身,走到床边,将他里衣脱去,推人绣床,便云雨起来。其时两人云雨之妙,不可名言。有诗为证:   珍重香肌到枕边,佳期款款度双仙。   腰技摆尽阳台柳,柔语传将帐底言。   忽地锦茵翻白玉,俄看绣榻耸金莲。   今宵云雨香闺内,不羡巫山梦里传。   又有《蝶恋花》词一首为证:   偶步花园,情正切,瞥见金牛,引得香闺列。掷杯举眼娇声歇,绣床已是鸳鸯接。   柳腰款款排冰雪,喜杀情郎,今夜偷香窃。棒定金莲难口说,冰肌照尽窗前月。   两个在绣床内,你贪我爱,约有一个多时,方才云收雨散,穿衣而起,剔亮银灯,洗盏更酌。看看到了更深人静,牛金欲起身辞去,夏后氏不舍,就留在香闺中,一同睡了。是夜,重修旗鼓,再战阳台,自不消细说。   至明日,牛金恐怕有人知道,取祸不小,绝早起来,别了夏后氏要行。夏后妃也不敢强留,叮咛了几句要紧说话,就送他出门去了。自此夏后妃与牛金,看司马觐不在府中,便两人一处取乐。却是王府深密,并不有一人知觉。看看到了一个月之后,夏后妃便怀了一孕,一年之下,样光满室,产下一个太子。司马觐不胜大喜,取名叫做司马睿,袭了琅玡之爵。南渡之后,群臣尊他为帝,承了晋朝天下,是为东晋。史书相传,以牛易马,盖此事也。此是后话,不须烦叙。   且说那司马觐自留梦月小姐之后,因国事匆忙,日日在朝中商榷国家大事,没有一刻空闲。又因司马冏为色欲所迷,国事全不在意,惠帝又是个没决断的人,司马觐只得凡事主持,相可而行。身非宰相,竟做了一个操持国政的人。忽一日,司马觐正在朝堂检阅四方的奏章,只见一个黄门官捧进二道表章,呈于司马觐。司马觐展开,不觉失色大惊,更从头细细看了一遍,忙奏知惠帝,聚集文武百官,商量其事。正是:   晋朝失却英雄主,惹得兵戈是外来。   毕竟不知黄门官所奏是什么表章,司马觐却如此惊惶?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陆参军败战春门   说话司马觐正在朝堂检阅四方奏章,忽然黄门官捧进两道表章,呈于司马觐,司马觐一见,不觉失色大惊。你道是为甚么事,如此惊惶?原来这两道表章,却是汲郡官将杜攷与河内守将周茂,因刘弘祖与乌桓两枝兵马,合谋杀到两处,故此二人上的求救表章。那杜攷的表章上写道:   总督汲郡诸军事臣杜攷稽首顿首上言:臣闻小丑不灭,人之大害。近者邺中都督乌桓,不守臣节,忽起反   心,结连晋阳石珠,起兵犯顺,郡县望风款附。大兵已至汲郡,城中兵弱将寡,难与争锋。伏愿陛下速令   大将,统重兵前来,扑灭可待。不然养成锐势,臣恐将来鞭梢一指,饮马长江,洛阳人民将荷戈带甲之不   暇矣。臣无任不胜待命之至。   那周茂的表章上面写道:   河内都督臣周茂稽首顿首上言:臣探得井州石珠,自僭位以后,遣叛将刘弘祖统领雄兵十万,猛将数十   员,刻日南下,所过地方,不战而降。今已渐近河内,人心惶惶,各无固志。边报日闻,急于烽火。若不   速发救兵,河内顷刻为他人所有。臣是以不避忌讳,拜表奏闻,惟愿皇帝陛下,切勿视为等闲,火速发   兵,犹可挽回一二;不然彼兵渡河,直指洛下,悔无及矣,惟陛下留意,幸甚幸甚。臣不胜待命之至。   司马觐见两处表章都写得危急,如何不惊惶?即忙聚集朝中大小诸文武,奏知惠帝,请旨出兵。那惠帝见奏,转没了主意,说道:“诸卿自己商量,看有何人可出兵者,朕当准奏。”说未毕,只见左班中闪出一人,红袍玉带,执简当胸,俯伏起奏,乃左班丞相辛宾也。当下辛宾俯伏奏道:“二贼合谋,势在燃眉,必得大臣智勇兼备者,方可出兵。臣观诸臣,皆不足使,惟大司马琅玡王觐,公忠清正,智勇全才,足称此位,若使治兵,决能出奇制胜,可保万全。”惠帝准奏,即宣司马觐至御前,令其出兵应敌。司马觐不敢推诿,只得拜舞受命,谢恩出朝。   至明日,点起大兵五万,用顾荣为军师,陆机为大将,稽绍、向秀等都在幕府,一行人辞朝出师。真个是军如流水马如龙,好不威风。但见:   绣旗飘展,戈甲森严。绣旗飘展,天上风云变色;戈甲森严,山前神鬼惊心。一阵阵,威风凛凛;   一声声,战鼓咚咚。鼓纛下拥着皇家公子,气概轩昂;雕鞍上坐的能征将士,武艺超群。   一心指望匡王国,留得功勋青史中。   琅玡王却也有心,又令乌小姐梦月,扮作随征将官,杂在军中(伏后独救司马觐),一竞出河南府,克日渡河,扎营延津关外。先使人知会汲郡河内两处总兵,又着人打听刘弘祖及乌桓军马,到了何处地方,好出兵征剿。那探听的去了一日,回来报称,刘弘祖却与乌桓合兵一处,正在打听汲郡,声势甚急。琅玡王见说,即便传旨,离了延津关,竟望汲郡而来。离城五里下寨,遣前将军孟玖引兵三千,前去助战。孟玖得令,引兵前来,不题。   且说刘弘祖大军屯在汲郡北门五里之外,使冠军大将军姚仲弋,引兵攻城。城中杜考遣副将袁有成出城迎敌,两下相见,更不答话,接住就杀。只一合,姚仲弋提起日月刀,大喝一声,将袁有成挥于马下,驱兵而进,将城围住。杜考见杀死袁有成,不敢出战。正在危急之际,忽然见征尘起处,赵兵纷纷退去。杜考在城上仔细一看,认得是将军孟玖引兵而来,不胜大喜,连忙开门接入。相见已毕,商量退敌之策。孟玖道:“刘弘祖孤军深入,不足为惧。明日只消小将出战,一面知令琅玡王首尾夹攻,彼军自然退矣。”杜考大喜,便叫置酒帅府,与孟玖接风,只等明日出战,不在话下。   却说姚仲弋斩了袁有成,引兵围城,忽然见他救兵到来,不知虚实,只得撤回归营,报知刘弘祖。刘弘祖便请军师侯有方商议。侯有方道:“我已着人打听,晋朝差琅玡王司马觐,统军五万,来此救援,此人不足为意,管教他今夜先吃我一惊,明日再擒他未迟。”刘弘祖道:“军师如何惊他?”侯有方道:“彼军初至,未知我军深浅,只消如此如此,彼便抱头鼠窜之不暇矣。”   刘弘祖大喜,便集诸将至帐下,指着车骑大将军齐万年说道:“你可引铁骑三千,三更时分直杀入晋军营寨,不论胜负,便是你的功。”齐万年领计出营去了。又指着前将军桐凌霄道:“你也引兵三千,看他两军厮杀时,你便从后营杀进,夺取他的粮草。”桐凌霄也领计出去了。又指着积弩将军崔宾佐道:“引兵三千,在他营前埋伏,施设号炮,以防他的追兵。”崔宾佐也出营去了。   刘弘祖分拨已定,与侯有方在营中专等捷音不题。   看看到了黄昏时候,那齐万年悄悄的引了三千铁骑,离了本营,竟望晋军大营而来。是夜月色微明,满天星斗,来到晋营已是三更天气。齐万年看那晋营静悄悄的,并无动静,便令放起连珠大炮,震得如天崩地裂的响。齐万年领了铁骑,当先杀入,晋营人马那里整备得及,都从睡梦中惊醒转来,听得喊声动地,知道是敌人劫寨。一时大乱,自相踏死者,不计其数。那稽绍看见势头不好,保着琅玡王望后营逃走。不期火光中大喊一声,撞出桐凌霄,截住去路。稽绍不胜大怒,挺着手中枪来战,被桐凌霄一刀砍来,几乎丧命,只得单身逃出后营去了。桐凌霄见走了稽绍,也不追赶,竞自搬取粮草,装载而回。那琅玡王见稽绍走脱,便不敢再住后营,即抽身走回到前营来。却得大将陆机合作一处,一同杀出营来,要往前走。听得前面炮声大震,怕有伏兵,只得与陆机等三军混战,不敢向前。   看看战到至急之处,忽然琅玡王背后冲出一员女将来,喝道:“贼将休得逞强,有我在此。”说声未毕,只见火光中飞起一道亮光,一个银锤竟从齐万年打来。齐万年不及防备,打中额颅,哎哟的一声,伏鞍而走,败回去了。正是:   若非女将施神术,何得琅玡保厥躯。   时已天明,两下各自收兵。琅玡计点士卒军将,三停折了二停,粮草都被夺去,心下不胜大怒,说道:“兵还不曾交战,遂致如此大败,有何面目归见江东父老?”陆机道:“此是刘弘祖知我军初到,不知他的虚实,用此诡计劫寨,遂有此败。大王不必烦恼,明日待小将见阵,必报此仇。但方才大王若非女将,几乎不保,不知此是何人?大王不可不查明重赏。”琅玡王道:“正是,不知是何女将?如此英雄?军中若得此数人,又何患不能取胜哉!”正说间,只见梦月小姐从旁转出道:“此不过是贱妾见大王危急之际,少效一击之力,何劳大王费心?”琅玡王听说,看了梦月一看,不觉大喜道:“原来小姐精于武略,我却不知。有失瞻敬。明月小姐若能退得刘弘祖,令尊虽有叛逆之罪,寡人回朝,定当力保(望刷耻于巾帼,同后爵于女流,此事可胜痛哭耶),管取仍守邺都无恙也。”这几句话说得梦月半晌不能出声。   你说为何?原来梦月还不曾晓得乌桓反了邺都,结连刘弘祖,只说尚在邺中为官,所以听了司马觐“叛逆”二字,竟不知此事何处说起,半晌不能出声。司马觐见他呆了,说道:“小姐为何如此不语,莫非疑寡人诳言么?”梦月见问,只得说道:“贱妾怎敢疑大王,但只是家父在邺下为官,大王为何说他叛逆?”   司马觐道:“原来小姐还不曾知道,你父亲已是结连石珠,反了邺都,如今现统兵与刘弘祖在军中攻打城池,小姐岂不知也?”梦月见说,暗吃一惊,想道:父亲为何反了,莫非是为我缘故?如今父子为敌,却如何是处。正是:   本欲赤心报知己,那知暗里起戈矛。   不说梦月在军中思想父亲叛反,不知为甚原故。却说刘弘祖使齐万年等劫寨,得了无数粮草,教得晋军大败,不胜欢喜。齐万年虽着了女将银锤,幸喜得不致重伤,无害于事,但不知女将姓甚名谁,具此胆略。当下便与侯有方商量攻城,侯有方道:“城中晓得琅玡王被劫,必无固志,只消引大军四面攻城,自然不日而下。”刘弘祖依言,便传下号令,点起大军攻城。石宏攻西门,段琨攻南门,幕容廆攻顺义门,呼延晏攻建春门,姚仲弋、桐凌霄往来接应。城中杜攷得此消息,忙令众将上城守备,施放箭石。杜考又亲自上城,往来督战。石宏等尽攻城之略,不能取胜。   至第二日,晋将孟玖对杜考道:“如此困斗,敌兵何时得退?小将看贼兵虽众,无能为也,愿引本部精兵出城,保为元帅破之。”杜考道:“出城恐有疏失,不如固守。彼军智穷力尽,自然退兵。”孟玖不以为然。忽听得建春门外,连珠炮震得如天崩之状,一彪军马都打着晋朝旗帜,杀奔而走,却是大将陆机。孟玖看见大喜,遂不等杜考将令,竟引本部兵开建春门冲杀出来。赵将呼延晏看见,骑着剪尾豹,提起青龙刀,接住就杀。两个就在建春门外战上三十馀合,未分胜负。只见晋大将陆机大喝一声,杀入阵来,呼延晏并不惧怯,力战二将。有诗赞呼延晏之勇,诗云:   武艺超群未可伦,力当二将暗惊人。   身骑豹兽惊人目,月暗山城泣鬼神。   呼延晏力敌二人,又战上五十馀合,呼延晏忽然取出朱红小匣揭开,只听得一声拍刺的响,一只金鹰自身畔飞起顶上,盘旋不已。陆机见了暗道:“这人临阵却来放鹰,想是个猎户出身。”   说声未毕,只见那只金鹰扑的飞将下来,将陆机面上扑的一啄,陆机不胜大怒,提枪刺去。不期那金鹰却是极乖巧,又向陆机鼻上一啄,陆机却吃了一惊,不敢恋战,拨转马,且战且走。孟玖见陆机败走,也不敢深战,随着陆机奔回建春门来。城上杜考看见,忙开门放了二人进去,依旧将城门闭上。那呼延晏见二人败入城去,依旧引兵将城围住。   一连攻了三日,城中守备甚严,并不能取胜,又伤损了无数军卒。刘弘祖便传令撤围,依旧离城五里下寨。与侯有方商量破城之计,侯有方道:“城中粮草足备,兼得陆机、孟玖等协同相守,急切未能得下,当须以计取之。”刘弘祖道:“计将安出?”侯有方道:“琅玡王觐屯军城外,决未能入城。元帅遣人假他旗号,乘夜杀到城下,赚开城门,就城中杀将起来,不怕他此城不为我有。”刘弘祖道:“此计甚妙。”就令军中寻得貌类司马觐者,叫他扮作琅玡王模样(此亦是后来水浒中策,意其先获者也),打起晋军旗号,令李雄督铁骑三千,黄昏左右竟望南门杀来。随后就是慕容廆、段方山统军继进。   只见到了门外,一声炮响,城上矢石如雨,打将下来。那琅玡王在城下大叫道:“我等不是赵家军马,乃是琅玡王统兵到此,你等不思开门迎接,反行拒战,岂欲反耶?”守城军听知,不觉大惊,连忙报知杜考。杜考即同陆机、孟玖出帅府,上城观看,果然都是晋军旗号,火光中逍遥马上,坐着琅玡王,左右列着几员猛将。杜考等看得亲切,连忙传令开门迎接。杜考与陆机、孟玖亲自下城,俯伏道左,那琅玡王进了城门,只见手下涌出一员猛将,喝叫:“将杜考、陆机、孟玖一齐拿下!”三人不知何故,只得束手被缚。正是:   出师未捷身先缚,长使英雄恨不禁。   原来那员猛将,正是李雄。当下捉了杜考等三人,喝道:“我乃赵将李雄是也,奉刘元帅将令,特假你琅玡名色来取此城,今既被我擒,你等可肯降么?”杜考等见说,方知中了刘元海之计,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只有陆机不胜大怒,喝道:“无知草寇,敢假琅玡名色。恨不得杀你碎尸万段,何降之有?”李雄大怒,便叫:“将他三人一同绑了。”引着三千铁骑,竟望城中杀来。忽听得城外金鼓振天,喊声大起,随后杀入城来。城中一时鼎沸,火光冲天。   毕竟不知是何处军马杀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稽侍中荡阴死节   话说李雄提了杜考、陆机、孟玖三人,引着铁骑,竟望城中杀入。忽然后面金鼓振天,喊声大起,杀入城来,却是慕容廆、段方山引着大军继到。于是三人合兵一处杀来,城中一时鼎沸,自相踏死者不计其数。那李雄等杀入帅府坐下,遣人飞报刘弘祖。弘祖连夜拔寨而起,竞入城与李雄合兵一处。天明出榜安民,取过杜考等三人,立于阶前。弘祖用好言说道:“晋室扰乱,英雄并起,将军等若肯相从,管取富贵仍在,不足虑也。”陆机大怒道:“误中诡计,被你所擒,今日至此,有死而已,何用多言。”刘弘祖道:“将军才名盖世,岂可一无所就,竟死于此?若能移事晋之心事赵,赵王必然大喜,重加委任,何至身膏草野,竟是默默无闻乎?”陆机骂道:“我心如铁石,岂肯屈膝于贼,快求利刃,不用多言。”刘弘祖犹惜其才,不忍加诛,竟令去其绑缚,放他回家。李雄谏道:“陆机枭雄,今释不杀,后必为患。不如杀之,以全其节。”刘弘祖听说,沉吟半晌,竟依其言。牵出辕门斩首,时年二十有八岁也。后人有诗赞他的节义道:   士衡诚奇才,死节亦可哀。奋志唯一死,那知名利来。   上蔡已不鉴,华亭怜矣哉。同执有三人,惟公不可伦。   富贵安足问,慷慨惊鬼神。心坚如铁石,浮言非所论。   建春门外月,千古照忠臣。   却说刘弘祖杀了陆机,军士呈上首级,弘祖还未及开言,忽然间就庭下起一阵大风,沙飞石走,霎时间阴云四合,红日无光,白昼如同暗夜,对面不见一人。风过处愁云惨惨,落下一天黑雨来。你说是甚么黑雨?但见:   点滴如同黑水,沾衣竟似染缁。洁净庭除,遍作乌泥世界;光明大地,翻成黑水滔滔。   百万军中,个个惊心骇目;满城士女,家家闭户藏身。无昼无夜,总是愁云一片;若高若下,   但见黑水淋漓。真是千古未有事,今朝始见知。   刘弘祖与诸将见了,各各骇然不已。不多时,云收雨歇,陆机的首级,已自不见。弘祖忙着人去看他尸骸,也不知去向。弘祖一发惊骇,传令军中设祭,亲率诸将望空拜奠。奠毕,各各嗟叹不已。就放了杜考、孟玖,收在军中听用。杜考、孟玖也就降了弘祖,各无他话。正是:   明知不是义,事急且相随。   那刘弘祖用诡计得了汲郡,声息传入琅玡王耳中,不胜大怒,与顾荣商议攻城。顾荣道:“彼军新得汲郡,声势正盛,吾军败北之馀,士气方沮,难与争锋。不如回军洛阳,奏知圣上,再起大军前来,方能恢复。不然,只恐徒损士卒,无益于事。”   司马觐道:“我出兵以来,未有寸功,徒使兵败将亡,坐失城池。若引兵而归,不惟难见主上之面,亦恐敌人引兵来追,那时进无救援,退有劲敌,恐非计之善也。”顾荣道:“舍此惟有传檄河内都督周茂,令其起兵前来夹攻,方可取胜。”司马觐道:“此计甚善。军师宜作檄文,令其速来,我这里等他一到,并力合攻。”顾荣依言,即时取过文房四宝,作下一篇檄文。那檄文道:   刘弘祖以并州亡命,称兵犯顺,凡属臣子,俱宜切齿。而乃所至郡县,望风奔溃,今彼乌合之徒,得呈无   疆之祸,非弘祖之善谋,实守臣之不用命也。顷者杜考失算,汲郡陷没,大将陆机,遂被非刑,中夜思   维,痛心疾首。幕府兵虽寡弱,士卒饮泣,咸思自奋,会当秣马厉兵,锐锋以往,破曹瞒于赤壁,擒王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