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73 页/共 231 页

姚鼐《海愚诗钞序》说:「苟有得乎阴阳刚柔之精,皆可以为文章之美。阴阳刚柔,并行而不容偏废。有其一端而绝亡其一,刚者至于偾强而拂戾,柔者至于颓废而闇幽,则必无与于文者矣。」(《惜抱轩文集》卷四) 〔八〕 《野田黄雀行》说:「利剑不在掌,结交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从这里可以看出讽谕之意。       周注:「曹植《野田黄雀行》:『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用少年救雀来比喻救人患难,是讽谕。刘桢《赠从弟》:『亭亭山上松,……松柏有本性。』比喻有节操,也是讽谕。」 〔九〕 「咏怀」二字,冯校本缺,此据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       《校证》谓此二句毛本作「叔夜之疏,嗣宗之放」。 〔一○〕「淡」,徐校本作「澹」,按「淡」谓淡泊,亦作澹泊。「 境玄思淡」,境界玄远,思想淡泊。 〔一一〕徐校本「优」作「幽」。何义门校本「闲」改「闲」,黄注本从之。       《体性》篇:「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文选》阮籍《咏怀》诗颜延之注:「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刺讥,而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可见阮籍的「优闲」只是表面现象。他的本志是在进行讽刺,但是又怕「罹谤遇祸」,所以运用比兴,而「文多隐避」。只是他这种「隐」,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就有点近于晦涩了。 〔一二〕《事类》篇说:「士衡沈密。」《体性》篇说:「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       何焯云:「四句(钱)功甫本阙八字,一本增入『疏放豪逸』四字。『适乎』下阙二字,一本有『壮采』二字。」(见过录沈岩校本)《校证》:「姚范曰:『案此盖举嵇阮陆陶之传篇耳。钱功甫,名允治,长洲人,无子,遗书散逸。』方东树曰:『允治父谷,字叔宝,以善画名家,博雅好学,取宋人郑虎臣《吴都文粹》,增益百卷,以备吴中故实,故功甫藏书最富,见《有学集》。』」       黄注:「《陶潜传》:潜字渊明,或云字符亮,为镇军建威参军,后为彭泽令。」《校证》谓毛本作「士衡之豪,彭泽之逸」。 〔一三〕「心密语澄」,心思细密,语言清澄。 〔一四〕黄注:「一本有『壮采』二字。」《校证》谓毛本有「壮采」二字。 如欲辨秀,亦惟摘句〔一〕。「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二〕。「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志高而言壮,此丈夫之不遂也〔三〕。「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心孤而情惧,此闺房之悲极也〔四〕。「朔风动秋草,边马有归心」,气寒而事伤,此羁旅之怨曲也〔五〕。 〔一〕 《文镜秘府论》南卷引唐元兢《古今诗人秀句序》:「似秀句者,抑有其例。皇朝学士褚亮,贞观中,奉与诸学士撰《古文章巧言语》,以为一卷,至如王粲『灞岸』,陆机《尸乡》,潘岳《悼亡》,徐干《室思》,并有巧句,互称奇作,咸所不录。他皆效此。诸如此类,难以胜言。……常与诸学士览小谢诗,见《和宋记室省中》,诠其秀句,诸人咸以谢『行树澄远阴,云霞成异色』,诚为得矣,抑绝唱也。夫夕望者莫不镕想烟霞,……有一于此,罔或孑遗。」 〔二〕 此二句见旧传为班婕妤所作《怨歌行》。诗中通过团扇的唯恐秋风送爽而被弃捐,来象征弃妇的愁怨,所以使人一看到这两句,就辨别出它是「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锺嵘《诗品》上:「团扇短章,词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婕妤」,宫中女官名。       「无聊」,哀伤。《楚辞》王逸《九思逢尤》:「心烦愦兮意无聊。」 〔三〕 「怅」字,冯校本作「长」,误。此二句见旧传为李陵《与苏武诗》的「嘉会难再遇」一首,它通过「临河濯长缨」的鲜明形象,显示出主人公的壮志未遂。「悠悠」,忧思貌。锺嵘《诗品上》说李陵诗「文多凄怆,怨者之流。陵,名家子,生命不谐,声颓身伤」。此处所谓秀,并不纯粹是柔性美,象这两句,就是「志高而言壮」的。「缨」,结在颔下的帽带。 〔四〕 此二句见乐府古辞《伤歌行》。通过这两句的刻划,显示出主人公徘徊彷徨,夜不能寐,无所适从的形象。从这个形象也就象征出一位思妇「心孤而情惧」的极度悲愁的胸怀。「悲极」,徐校本作「极悲」。       或谓:「《明诗》篇说:『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这是刘勰对相传为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诗为伪所下的论断。……而补文中的『「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志高而言壮,此丈夫之不遂也』,……举这样的例证,岂不是与《明诗》篇的论断相矛盾?不称班婕妤而称匹妇,前后也不一致。」按颜延年《庭诰论诗》:「逮李陵众作,总杂不类,元是假托,非尽陵制。」颜延年说「非尽陵制」,可见他并没有全部否定李陵诗,而且认为其中的「善篇」,有其可悲之处。裴子野的《雕虫论》也说:「其五言为家,则苏李自出。」《明诗》篇的话是说:《汉书艺文志》中不见文人有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诗被后人怀疑。刘勰对这个问题只是存疑,并没有直接表示自己的意见。「嘉会」一首,纵然不是李陵作的,在刘勰以前早已存在,而且不失为「善篇」。引来作为例证,说明「丈夫之不遂」的心意,也没有肯定是李陵作的,所以和《明诗》篇的论点并没有什么矛盾。至于所谓班婕妤《怨歌行》,《文选》李善注于本题下引《歌录》曰:「《怨歌行》,古词,然言古者有此曲,而班婕妤拟之。」按《汉书班婕妤传》引了她写的赋,并没有提到她写《怨歌行》或拟《怨歌行》古词。《怨歌行》中写的主人公是一个一般的女性,和班婕妤的身份不相称。近代人的研究,多认为这首诗就是无名氏的《怨歌行》古辞。刘勰称她为「匹妇」,没有什么不可以,既不是抄袭锺嵘《诗品》,和《明诗》篇的论点也没有什么矛盾。 〔五〕 此二句见晋人王赞《杂诗》。诗一开头就造成了一种阴寒而感伤的气氛,边地的马既然都起归乡之念,当然人更思归,所以知道全诗是「羁旅之怨曲」。「羁旅」,就是作客他乡。《左传》庄公二十二年「羁旅之臣」,杜注:「羁,寄也;旅,客也。」《宋书谢灵运传论》:「至于先士茂制,讽高历赏。……子荆『零雨』之章,正长(王赞字)『朔风』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也是说明「朔风」两句所表露的感情是很鲜明的。       《校证》:「『朔风』,冯本、汪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无『朔』字;张之象本作『凉风』,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文通》二一、日本刊本作『凉飙』。《诗纪》四作『朔风』,黄注本改『朔风』。」按元刻本无「朔」字。       《缀补》:「《诗品中》评晋著作王赞诗:『正长「朔风」之后。』即指此。」       以上为第四段,举出具体作家作品来说明隐篇秀句。 凡文集胜篇,不盈十一;篇章秀句,裁可百二〔一〕。并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求也〔二〕。或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三〕;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矣〔四〕。 〔一〕 「裁」,通「才」,仅。《说文通训定声》:「『裁』,假借为『才』,与用『纔』、『财』同。」       《汉书功臣表》:「裁什二三。」颜师古注:「『裁』与『纔』通。十分之内,纔有二三也。」 〔二〕 《校注》:「求,黄校云:『元作果,谢改。』……按『果』与『求』之形音俱不近,恐难致误。疑原是『课』字,偶脱其言旁耳。」《校证》改作「课」:「『课』原作『果』,梅从谢改『求』。徐校同,胡本作『得』。今按『果』是『课』之坏文。《诸子》篇『课名实之符』,《章表》篇『循名课实』,《议对》篇『名实相课』,《指瑕》篇『课文了不成义』,《才略》篇『多役才而不课学』,即其义。陆机《文赋》:『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则『 课』亦有责求意,今据改。」《缀补》:「案谢改『果』为『求』,是也。『求』,隶书作『●』,与『果』形近,因致误耳。」《考异》:「杨校、王校皆非,从谢改作『求』是。」按冯校本、徐校本、曹批梅六次本俱作「求」,不误。       这里刘勰所说的是「篇章秀句」,「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求」,并不是说一切具有含蓄风格的作品都是妙手天成的。       傅庚生《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什么叫做『秀』?就是韶美英露,『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求』的。试一读谢康乐在永嘉《登池上楼》诗:『……徇禄及穷海,卧痾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蹇开暂窥临。……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新鲜的意趣,兜地上心来,在意识上偶然画了一条印痕,吟哦伸纸时,亏它又骎骎好奔赴腕下,这样才凝聚成『池塘生春草』绝唱千古──诗人甚至于说它是有『神助』──的名句。──这便是『秀』。」       赵仲邑注:「从《神思》、《体性》、《事类》各篇中,可以知道刘勰对于学习修养是重视的,对于他在这里说的『思合而自逢』,应理解为学习修养的结果。」 〔三〕 「晦塞为深,虽奥非隐」,只见于冯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徐校本未补此二句。其它各种元明刊本均无此二句,当是从宋本补入。纪昀在这两句上方批曰:「精微之论。」       《考异》:「此八字为传抄误脱,上二句应『隐以复意为工』而发,下二句系应『秀以卓绝为巧』而发,非浅笔伪增,宜补入。」       何景明《与李空同论诗书》:「若闲缓寂寞以为柔澹,重浊剜切以为沉着,艰诘晦塞以为含蓄,野俚辏积以为典厚,岂惟缪于诸义,亦并其俊语亮节,悉失之矣。」       刘熙载《艺概》卷一:「《文心雕龙》以『隐秀』二字论文,推阐甚精。其云晦塞非隐,雕削非秀,更为善防流弊。」       《神思》篇:「覃思之人,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含蓄与晦涩有别,而明朗也并不是浅露。如果文章本无深意,而仅以僻字拗句文其浅露,则又是值得反对的不良倾向了。所以在贵含蓄而抑浅露的同时,……又重明朗而轻晦涩:『晦塞为深,虽奥非隐。』」       「隐秀」之「隐」和《体性》篇所说的「远奥」并不相同。《练字》篇说:「及魏代缀藻,则字有常检。追观汉作,翻成阻奥。故陈思称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岂直才悬,抑亦字隐。」这种「字隐」,是由用古奥的字所造成的,所以这种深奥是晦涩的,这并不是真正的深隐的风格。       既然「隐」并不等于晦涩,那就要掌握一定的尺度,要做到「内明而外润,使翫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的地步。诗里不明白说出的意思,别人看了自然明白,是「隐」;别人看不懂,要费很大的劲去猜还猜不透,是晦涩,使人不能领会其中的奥妙。然而含蓄得不够,又会流于浅露,使人读了觉得缺乏余味。       周汝昌《文心雕龙隐秀篇旧疑新议》:「《总术》(篇)中又特为提醒说:『辩者昭晰,而浅者亦露。奥者复隐,而诡者亦曲。』这就是毫厘千里,求秀而流为浅陋,务隐而失之诡曲,则似是而非,流弊滋生了。」 〔四〕 《物色》篇:「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       黄侃《补隐秀篇》:「若故作才语,弄其笔端,以纤巧为能,以刻饰为务,非所云秀也。」       《文心杂记》:「钱基博云:隐者文外之重旨,秀者篇中之独拔,而要归于自然会妙。或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矣。道生自然,彦和论文之宗旨。晦塞为深者,孙樵、刘蜕是也,至樊宗师而极。雕削取巧者,徐陵、庾信是也,至王杨卢骆而甚。」       傅庚生《文学欣赏举隅》:「隐之工者,含蓄而幽远,耐人玩味,而弊在或失之奥塞;秀之工者,俊逸而疏快,妙比天成,而弊在或失之奇突。沈伯时云:『梦窗深得清真之妙,但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易知,白石清劲知音,亦未免有生硬处。』所议为允也。……       「文学之极诣,必有其辞足以载其意,其意足以贯其辞。呕心以为秀者,必取其辞能为辅;溺思以为隐者,必希其意可以畅;悖此则或流于汗漫迷所归,或嫌其堆砌邻于晦矣。」       又:「意境,主也;辞句,宾也。意高而辞不足以起之,则主慢宾客矣,失之奇突矣;辞炼而意不足以帅之,则喧宾夺主矣,失之奥塞矣。辞意之中倚,实隐秀之得失也。」       黄海章《刘勰的创作论和批评论》:「譬如扬雄的文章,假艰深以文浅陋,不能说他是『隐』;颜延之的诗篇,错采镂金,不能说他是『秀』。这种界线是要划清的。」 故自然会妙,譬卉木之耀英华〔一〕;润色取美,譬缯帛之染朱绿。〔二〕朱绿染缯,深而繁鲜;英华曜树,浅而炜烨〔三〕。隐篇所以照文苑,秀句所以侈翰林〔四〕,盖以此也。 〔一〕 《原道》篇:「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踰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