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56 页/共 231 页

黄注:「〔王褒《洞箫赋》:〕听其巨音,则周流泛滥,并包吐含,若慈父之畜子也。〔又云:〕优柔温润,又似君子。」五臣向注:「闻其大音,周流泛滥而广远,并包众声,吐含和乐,乃如慈父之于子也,包含仁爱以养之。……畜,养也。」黎锦熙谓:「 (刘勰)引此赋句误;且宜云『以心比声』(即依原句,亦当作「以声比于心』讲)。这段除雷霆外,都是与声不相干的事物,乃比喻法的上乘。」「畜」,抚养。 马融《长笛》云:「繁缛络绎,范蔡之说也。」〔一〕此以响比辩者也〔二〕。张衡《南都》云:「起郑舞,曳绪。」〔三〕此以容比物者也〔四〕。若斯之类,辞赋所先〔五〕;日用乎比,月忘乎兴;〔六〕习小而弃大,所以文谢于周人也〔七〕。 〔一〕 《文选》「络绎」作「骆驿」。李善注:「辞旨繁缛,又相连续也。《说文》曰:『缛,彩饰也。』范雎、蔡泽,并辩士也。」       五臣铣注:「范,范雎也,说秦而为秦相;蔡,蔡泽也,说范雎而代其相位,皆辩士也。笛声繁多相连不绝,如范雎,蔡泽之说辞也。」 〔二〕 黎锦熙:「此隐喻法。」 〔三〕 《校证》:「『曳』原作『抽』,梅案本赋改。」张衡《南都赋》:「坐南歌兮起郑,白鹤飞兮茧曳绪。」李善注:「《 楚辞》曰:『二八齐容起郑舞。』王逸曰:『郑国也。』白鹤飞兮茧曳绪,皆舞人之容。」「曳绪」,犹蚕曳丝绪而相连。 〔四〕 范注:「此云以容比物,似当作以物比容也。」       斯波六郎:「案从上文『此以声比心者也』、『此以响比辩者也』之例推之,原文『以容比物』为佳。『起郑舞』谓『容』,『曳绪』谓物。上文之『此以物比理者也』疑或不应作『此以理比物者也』耶?」 〔五〕 「辞赋所先」即「辞赋所重」。 〔六〕 《札记》:「自汉以来,词人鲜用兴义,固缘诗道下衰,亦由文词之作,趣以喻人,苟览者恍惚难明,则感动之功不显。用比忘兴,势使之然,虽相如、子云,未如之何也。然自昔名篇,亦或兼存比兴,及时世迁贸,而解者祗益纷纭,一卷之诗,不胜异说。九原不作,烟墨无言。是以解嗣宗之诗,则首首致讥禅代;笺杜陵之作,则篇篇系念朝廷。虽当时未必不托物以发端,而后世则不能离言而求象。由此以观,用比者历久而不伤晦昧,用兴者说绝而立致辨争。当其览古,知兴义之难明,及其自为,亦遂疏兴义而希用,此兴之所以浸微浸灭也。」       《讲疏》:「案屈原制骚,义同风雅,自汉代辞人,专志赋颂,乏讽刺之义,故日用乎比,月忘乎兴,盖藻多而情感薄,故罕见兴义也。」此处虽然详比略兴。但是刘勰盖兼重比兴,所以指斥辞人的用比忘兴。       《校释》:「考兴之为义,虽精于比;而其为用,则狭于比。其故有二:一者兴之托物,但节取与情相发之一义以发端,不易敷为全篇。《国风》之咏关雎,《九歌》之赋秋兰是也。比则依情托义,可以曲折相附。《诗》之《螽斯》,赋之《穷鸟》是也。二者兴者物来感情,出于无心,遑论后人难以意逆,即作者当时,亦或流露于不自觉。而赋体本以敷布为用。敷布云者,盖有经营结构之功,与无心而发者异趣。是以唐诗宋词,托兴尚多;而汉魏辞赋,兴义转亡,体实限之也。舍人此篇辞意,虽惜兴义之销亡,而薄比体之代用,然于比兴二体盛衰之故,已能窥见本源。」 〔七〕 《注订》:「周人之作指《三百篇》。『谢』犹『逊』也。」黎锦熙:「以上论赋家之比,并分类。」       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由于他坚持比兴必须综合在一起,因此肯定了『讽兼比兴』的《离骚》,而批评了『用比忘兴』的辞赋。他侧重论比的原因,正针对了汉季以来『 兴义销忘』的现象而发的。这不但不是对兴义的忽略,相反倒是对兴义的重视。《比兴》篇说:『炎汉虽盛,……信旧章矣。』分明含有贬责的意思。至于下文说到魏晋以来的辞赋『日用乎比,……所以文谢于周人也』,就可作为这一点的明证。照刘勰看来,如果不能通过现实表象去揭示现实意义,而仅仅把艺术形象作为可描写外在现象的单纯手法,那么,这就变成一种『习小而弃大』的雕虫小技了。『用比忘兴』也就是徒知切象,不知示义,徒知拟容,不知取心的意思。」 至于扬、班之伦,曹、刘以下,图状山川,影写云物,莫不织综比义〔一〕,以敷其华,惊听回视〔二〕,资此效绩〔三〕。 〔一〕 《校证》:「『织』原作『纤』,何黄并云:『疑作织。』案作『织』是,《正纬》篇亦有『织综』语,今据改。」       《札记》:「『纤』当为『织』字之误。」「织综」,错综交织。 〔二〕 《校注》:「《汉书扬雄传上》(《甘泉赋》):『目骇耳回。』颜注:『言惊视听也。』《文选》李注:『《苍颉》篇曰:骇,惊也。回,谓回皇也。』」「回皇」,眩惑。 〔三〕 《左传》文公八年:「效节于府人而出。」杜注:「效犹致也。」「致绩」,获得成绩。       《斟诠》:「兴之为体,可谓至矣妙矣,托象以明义,因小以见大,……惟其『依微以拟义』,隐而不显,又『明而未融』,必待先贤之『发注而后见』,浅学无由觇其奥府,遂使后世文人避难趣易,重比忘兴,……而辞赋之作,趣以喻人,苟取义差在毫厘,会情寄在幽隐,则感人之功不显,动人之情晦涩矣。故曹刘以下,莫不织综比义,亦无怪其然也。」 又安仁《萤赋》云:「流金在沙。」〔一〕季鹰《杂诗》云:「青条若总翠。」〔二〕皆其义者也〔三〕。故比类虽繁,以切至为贵〔四〕;若刻鹄类鹜〔五〕,则无所取焉〔六〕。 〔一〕 《训故》:「潘岳《萤火赋》:『飘飘颎颎,若流金之在沙。』岳字安仁。」「颎」,同「炯」。《楚辞九思哀岁》:「神光兮颎颎。」 〔二〕 《校注》:「『杂』,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文津本作『春』。……按《文选》卷二九题作《杂诗》,覆按其词,实写暮春(篇首即箸「暮春」二字)景象,似以作『春』为是。」《校证》:「徐校作『杂』,案季鹰《杂诗》,《文选》入杂诗内,诗中正有『青条若总翠』语。作『春』者误。」       《考异》:「从春者,以其诗为咏春草也。然目为杂诗者,杂体中有写春之句也,从『杂』是。」       范注:「张翰《杂诗》:『青条若总翠,黄华如散金。』诗载《文选》。」黎锦熙:「翠,翡翠,绿玉;又青羽鸟,羽可为饰。」又:「这黄华是指三月间开的菜花,田园林野,到处都有,所以像散金。」李白《金陵送张十一再游东吴》:「张翰黄花句,风流五百年。」即指此。 〔三〕 斯波六郎:「『义』疑『美』之误。盖与《论说》第十八『 然亦其美矣』同一句法。」 〔四〕 「切至」,贴切。《祝盟》篇:「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刘勰主张比要恰如其分地说明事物,使物、辞、意三者贴切。       郭绍虞王文生《论比兴》:「《文心雕龙》早就提出:『比类虽繁,以切至为贵。』《诗品序》也说过:『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切至』就是准确,即是切;『直寻』就是直接源自生活,即是『类』。明清作者发扬这一思想,一再强调比法的这一特点,所以……说:『贴切此人此事,丝毫不容假借,方是题目佳境。』(《随园诗话》卷一)」       纪评:「亦有太切转成滞相者。」《札记》:「切至之说,第一不宜沿袭,第二不许蒙笼,纪评谓太切转成滞相,按此乃措语不工,非体物太切也。」《注订》:「体物太切者,词必滞塞,盖切不切以词为归。黄氏所谓不工,纪氏所谓转滞,皆指修词而言,故太切则词必滞,此不易之论,黄氏之说非。」 〔五〕 梅注:「『鹄』元作『鹤』,谢改。」黄注:「马援《与兄子书》:『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按此即《诫兄子严敦书》。「鹄」是天鹅,「鹜」是野鸭。       《史通叙事》:「洎乎中代,其体稍殊,或拟人必以其伦,或述事多比于古。……而今之所作,有异于事。其立言也,或虚加练饰,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词类俳优,文非文,史非史。譬夫乌孙造室,杂以汉仪,而刻鹄不成,反类于鹜者也。」 〔六〕 黎锦熙:「以上比之杂例,并批评。」       第三段举例说明比的类别及其运用变化,总的要求是「 以切至为贵」。 赞曰:诗人比兴〔一〕,触物圆览〔二〕。物虽胡越,合则肝胆〔三〕。拟容取心〔四〕,断辞必敢〔五〕。攒杂咏歌〔六〕,如川之涣〔七〕。 〔一〕 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根据刘勰的说法,比兴含有二义。分别言之,比训为『附』,所谓『附理者,切类以指事』。兴训为『起』,所谓『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这是比兴的一种意义。还有一种意义,则是把比兴二字连缀成词,作为一个整体概念来看。《比兴》篇的篇名以及《赞》中所谓『诗人比兴』,都是包含了更广泛的内容的。在这里,『比兴』一词可以解释作一种艺术性的特征,近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艺术形象』一语。」日人田新《文心雕龙比兴篇疏》:「比兴一词与诗人讽谏之意关系密切,再考虑到后代对『兴托』『兴寄』这些近义词的发挥,……《文心雕龙》中比兴一词的意义,……是指受万象触发而产生的、成为文学产生契机的感兴。」(《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五年第二辑) 〔二〕 「圆」,精密。我国古代学者,每以圆象事物。《周易系辞》:「圆而神。」《淮南子主术训》:「智圆。」佛家翻译佛书,尤惯用圆,若《楞严经》「圆妙」,「圆音」,「圆通」,「圆融」,《圆觉经》「圆悟」,「圆览」,「圆照」。刘勰通佛理,作本书亦多言「圆」。《丽辞》:「理圆事密。」《风骨》:「骨采未圆。」《论说》:「故其义贵圆通。」《体性》:「思转自圆。」《明诗》「思无定位,鲜能圆通。」《知音》「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总术》:「自非圆鉴区域,大判条理。」《指瑕》:「虑动难圆。」《杂文》:「事圆而音泽。」本篇曰「圆览」,言精密观察。 〔三〕 《校注》:「按《淮南子俶真》篇:『是故自其异者视之,肝胆胡越。』(《庄子德充符》篇作「楚越」)高注:『肝胆,喻近;胡越,喻远。』舍人语意本此。黄注引《庄子》外,复引《孔丛子》以释胡越,不啻画蛇添足矣。《附会》篇:『善附者,异旨如肝胆;拙会者,同音如胡越。』语意与此亦同。」       文学上的高手,通过类似联想(约相当于比)和接近联想(约相当于兴),能把毫不相关的东西来相比,这就是「物虽胡越,合则肝胆」。这样就创造出更优美的形象来。 〔四〕 「拟容」出于《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诠赋》篇:「触兴致情,因变取会,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       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拟容取心』合起来的意思:塑造艺术形象,不仅要摹拟现实的表象,而且还要摄取现实的意义,通过现实表象的描绘,以达到现实意义的揭示。」又:「他认为比属于描绘现实表象的范畴,亦即拟容切象之义。兴属于揭示现实意义的范畴,亦即取心示理。」       锺子翱、黄安祯《刘勰论写作之道》:「此指比兴兼用。拟容,比拟形貌;比多如此。取心,撮取事物的内在意义;兴多如此。」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拟容』是对物象的描绘,而对物象的描绘并不只限于它的外表形态,也包括它的内在精神。而『取心』则主要是取作者寓于所拟之『容』的『心』。当然作者之『心』是借物象之含义而体现出来的,物象中所包含的现实意义虽有它的客观性,但在文学艺术中,它是作为作者意图的体现者而出现的。」 〔五〕 黄注:「《史记李斯传》:赵高曰: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必有功。」       《斟诠》:「决断文辞,必须果敢。」「断辞」亦可解作措辞。 〔六〕 「攒杂」,聚集,指将比兴交织在诗赋中。 〔七〕 《札记》:「『涣』字失韵,当作『澹』,字形相近而误。澹淡,水貌也。」       牟注:「涣,水盛貌。《诗经郑风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毛传:『春水盛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