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54 页/共 231 页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 称名也小,取类也大』,刘勰是借用《周易系辞下》的语句来说明『兴』的表现手法的。它的确切注脚,即下文所说的『关雎有别,……夫人象义』。『称名也小』,指『关雎有别』、『尸鸠贞一』二句;『取类也大』,指『故后妃方德』、『故夫人象义』二句。这几句的意思,只是说诗人使用『兴』的手法是因小以喻大。」(《文史》第五辑)       「名」,名物。「称」,举也。「称名也小,取类也大」,就是说,可以通过对少量事物的描绘,概括较为深广的内容。 〔四〕 黄注:「《诗小序》:《关雎》,后妃之德也。」「后妃方德」,谓比方后妃之德。       毛传:「兴也。关关,和声也,雎鸠,王雎也,鸟挚而有别。水中可居者曰洲。后妃说乐君子之德,无不和谐,又不淫其色,慎固幽深,若关雎之有别焉,然后可以风化天下。夫妇有别,则父子亲;父子亲则君臣敬;君臣敬则朝廷正;朝廷正则王化成。」       郑笺:「挚之言至也;谓王雎之鸟雌雄情意至,然而有别。」       朱熹《诗集传》《关雎》篇说:「周之文王,生有圣德,又得圣女姒氏以为之配,宫中之人于其始至,见其有幽闲贞静之德,故作是诗。言彼关关然之雎鸠,则相与和鸣于河洲之上矣;此窈窕之淑女,则岂非君子之善匹乎?言其相与和乐而恭敬,亦若雎鸠之情挚而有别也。后凡言『兴』者,其文意皆放此。」       郑樵《六经奥论》:「『关关雎鸠』,……是作诗者一时之兴,所见在是,不谋而感于心也。凡兴者,所见在此,所得在彼,不可以事类推,不可以义理求也。『兴』在鸳鸯,则『鸳鸯在梁』,可以美后妃也;『兴』在鸤鸠,则『鸤鸠在桑』,可以美后妃也。『兴』在黄鸟,在桑扈,则『绵蛮黄鸟』,『交交桑扈』可以美后妃也。如必曰关雎,然后可以美后妃,他无预焉,不可以语诗也。」       黎锦熙:「毛传既标作『兴也』,而所下的解释实是说比。兴和比是向来没有明确的界限的,而且全部毛传有兴无比,似乎六义之比就包含在兴之中。刘勰对于『毛公述传,独标兴体』这件事没有办法,只好说『比显而兴隐』,若问究竟怎样纔叫做隐呢?说来说去,……归根一句话:『兴之托谕』是要『发注而后见』的。……总之,『比』『兴』两义,不是全不相干,只是着重在兴;兴中不妨有比。大抵触景生情,其情必有与景相关之点;感物兴怀,其物必有与怀相印之端:此相关之点与相印之端,大半由于类似,所以兴中有比,有时非比不兴,惟所比者或偏畸而不全,或朦胧而难晰;刘勰所谓『起情者依微以拟议』,又曰『明而未融』,用释『兴隐』之义,亦非全无道理。即如洲上雎鸠共处,加以关关的鸣声,至少可以比配偶的相得而和乐。诗人偶见,遂兴此感;或睹爱人,忆以为喻。」 〔五〕 黄注:「《诗小序》:『《鹊巢》,夫人之德也。国君积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德如鸤鸠,乃可以配焉。』」       郑笺:「鹊之作巢,冬至架之,至春乃成,犹国君积行累功,故以兴焉。兴者,鸤鸠因鹊成巢而居有之,而有均壹之德,犹国君夫人来嫁,居君子之室,德亦然。」       《札记》:「《召南》毛传云:『鸠,鸤鸠,秸鞠也。鸤鸠不自为巢,居鹊之成巢。』《曹风》传云:『鸤鸠之养其子,朝从上下,暮从下上,平均如一。』《尔雅》注云:今布谷也,江东呼获谷。」「夫人象义」,谓象征夫人之义。       《校注》:「按《诗曹风鸤鸠》:『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如《训故》本,是舍人此文所指,为《曹风》之《鸤鸠》矣(王氏注即引《曹风鸤鸠》)。然元明各本皆作『夫人象义』,则所指乃《召南》之《鹊巢》。上云『后妃方德』,此云『夫人象义』,正相匹对。王本作『淑人』嫌泛,非也。」 〔六〕 「夷」字,《图书集成》本作「彝」。《札记》:「『从』当为『疑』字之误。」       《讲疏》:「案《国策秦策》注曰:『从,合也。』义取其贞,无从于夷禽,犹言仅取贞义,非谓与夷禽(夷禽,常禽也,谓鸤鸠)合德也。」       《缀补》:「案『从』读为『纵』,《说文》:『纵,一曰舍也。』『无从』犹言『无舍』,似无烦改字。」       《校注》:「按『从』,读曰『纵』。《说文》纟部:『纵,缓也;一曰舍也。』(《后汉书谯玄传》注:「纵,舍也。」)夷,常也。『无从于夷禽』,言常禽如鸤鸠亦可歌咏,而不舍弃也。」 〔七〕 范注:「《家语好生》篇:『孔子曰:小辩害义,小言破道。《关雎》兴于鸟而君子美之,取其雌雄之有别;《鹿鸣》兴于兽而君子大之,取其得食而相呼。若以鸟兽之名嫌之,固不可行也。』……但有一端之相似,即可取以为兴,虽鸟兽之名无嫌也。释皎然《 诗式》曰:『取象曰比,取义曰兴。』」       《札记》:「《释文》:『挚本亦作鸷。』陆玑疏云:『雎鸠,大小如鸱,深目,目上骨露,幽州人谓之鹫。』而扬雄、许慎皆曰:『白鷢似鹰,尾上白。』」「鸷鸟」,凶猛的鸟。邵晋涵《 尔雅正义》:「雎鸠,鱼鹰也。」 〔八〕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昭公五年:『《明夷》之《谦》,明而未融,其当旦乎。』杜注:『融,朗也。』」孔疏:「融是大明,故为朗也。」 〔九〕 《斟诠》:「盖兴体之表出,仅以二三言为发端,而目的则在烘托正义,非加训释,不易晓识也。故曰『明而未融,故发注而后见也』。」       《札记》:「夫《柏舟》命篇,《邶》《墉》两见。然《邶诗》以喻仁人之不用,《墉诗》以譬女子之有常。《杕杜》之目,风雅兼存,而《小雅》以譬得时,《唐风》以哀孤立,此物同而感异也。『九罭』『鳟鲂』,『鸿飞遵渚』,二事绝殊,而皆以喻文公之失所。『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两言不类,而皆以伤周道之陵夷。此事异而情同也。夫其取义差在毫厘,会情在乎幽隐,自非受之师说,焉得以意推寻。彦和谓明而未融,发注后见;冲远谓毛公特言,为其理隐:诚谛论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二十一:「毛氏释独标兴体,则以兴体难知,非解不明,若比赋二体,读诗者皆可知之,无俟赘述也。若朱传则兼标三体,且误以兴为比。」       黎锦熙:「以上论诗人之兴。」又:「若用纯文学的眼光看来,所谓兴义有三:一曰兴兼比;取象粗似,并『不求肖』,或缘『联想』,『偏畸不全』,上举例解,皆属此义。二曰『兴不兼比』,专『求辞洽』,遂『如袭来』(兴起只是「袭来」一个冒头,「 洽」着几只韵脚而已)。南飞孔雀,宁涉恶姑?(顾颉刚《写歌杂记》云:「如『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原与下边的『十四能织素……』一点没关系。……诗人原只要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嫌太平调了,所以先说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它的重要的意义,只在洲、逑的协韵。」)三曰『兴却兼赋』:舟在河中,杕生道左,若不发注,安知非赋?日照九州岛,兴即赋耳(歌谣云:「太阳一出照九州岛,几多欢乐几多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自是晨起即景兴感耳)。……已上三义,究属何义,惟彼作者,乃能自知。所谓『理隐』,即不可知。不可知者,何必『缘饰』?必『缘饰』者,正为说经,『经则有义,乃增缘饰』,前已言之。今论修辞,当知兴者,只是『兴起』,『以意逆志』,三义皆通,各凭主观,自由说解,去泰去甚,期通情理,不须执着,亦毋庸非难也(毛传只言「兴」而不言「比」,其理极易知,因为兴可包比……)。」 且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一〕,扬言以切事者也〔二〕。故金锡以喻明德〔三〕,珪璋以譬秀民〔四〕,螟蛉以类教诲〔五〕,蜩螗以写号呼〔六〕,澣衣以拟心忧〔七〕,卷席以方志固〔八〕,凡斯切象,皆比义也〔九〕。 〔一〕 范注:「『意』,铃木云:疑当作『理』。」明郭子章《喻林序》:「《诗》有六义,其三曰比。言之贵喻,上矣。……靡不托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卷首)       《考异》:「意指理之所归。切事附意而后理得,故上文言附理,此言附意也。铃校非。」 〔二〕 《尚书益稷》:「皋陶拜手稽首扬言。」传:「大言而疾曰扬。」正义:「扬声大言。」       《左传》昭公二十八年:「子少不扬。」杜注:「颜貌不扬显。」《时序》篇:「扬言赞时。」「扬言」,明显之言,本篇「扬言」义同,承上文「比显」说。「切事」,切合事理,下文言比「以切至为贵」。       郭绍虞、王文生《论比兴》:「『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也就是通过描写事物的形象来显示意义,用夸张的语言来突出事理。」 〔三〕 梅注:「《淇奥》诗:有斐君子,如金如锡。」范注:「《 诗卫风淇奥》:『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毛传曰:『金锡练而精,圭璧性有质。』」黎锦熙:「 毛传云云,说得欠明了。朱《集传》把句子改了一改,就很有意思:『金锡言其锻炼之精纯,圭璧言其性质之温润。』《文心雕龙》云:『金锡以喻明德。』(后来锡贱了,又易镕化,现在不可再拿来比君子之德。)究竟诗人本意是否比『德』,却还可疑;也许是比他身分的尊贵和隆重,看本诗下四句(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便可证明。」       斯波六郎:「《周易晋》象:『君子以自昭明德。』」《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正义谓「明德」为「光明之德」,即美德。 〔四〕 梅注:「《诗大雅卷阿》序曰:『《卷阿》,召康公戒成王也,言求贤用吉士也。』其第十一章曰:『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笺云:『王有贤臣,与之以礼义相切磋,体貌则颙颙然敬顺,志气卬卬然高朗,如玉之圭璋也。』」黎锦熙:「圭(珪)是王者拿来封诸侯的瑞玉,瑞即信的意思(犹今委任状),其制有上圆下方的,有上锐下方的(取法于天圆地方之意);璋就是半圭。毛传:『颙颙,温貌;卬卬,盛貌。』君子的仪容,温温和和的而又昂昂然,这只有古代贵族们双手捧着的这种尊贵的瑞玉好作比喻了。郑笺云云,横加『切磋』之义,已觉有些蛇足。至于魏徐干《中论》引此诗而解说云:『举圭璋以喻其德,贵不变也。』朱《集传》:『颙颙、卬卬,尊严也;如圭如璋,纯洁也。』这都是离开『颙颙卬卬』来解释这个比喻的,就不能不各随己意在圭璋上找出『不变』和『纯洁』等属性来。《文心雕龙》云『圭璋以譬秀民』,『秀民』字见斟酌,因而《尔雅》说:『颙颙卬卬,君之德也。』但《小序》说这篇诗是『召康公戒成王也,言求贤用吉士也』。刘氏的『秀民』,大约是根据『贤』和『吉士』说的。」       《斟诠》:「秀民,民之秀出者也,见《国语齐语》『其秀民之能为士者必是赖也』句韦注。」 〔五〕 梅注:「《小宛》诗:『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教诲尔子,式谷似之。』笺曰:『蒲卢取桑虫之子,负持而去,煦妪养之以成其子,喻有万民不能治,则能治者将得之。』」       黎锦熙:「毛传:『螟蛉,桑虫也。』(《尔雅》同。陆玑云:「桑上小青虫。」)蜾蠃,蒲卢也。(《尔雅》同,《说文》引作「蝠蠃」云:「细腰蜂也。」)……依郑笺:『式,用;谷,善也。』朱《集传》:『螟蛉有子,则用善而似之可也。』方玉润说为『反跌下文』云:『螟蛉之子,尚且相类;况尔亲生,独不能相肖乎!』都不近情理。至于郑笺说是『喻有万民不能治,则能治者将得之。……今有教诲女之万民用善道者,亦似蒲卢言将得而子也。』是拘泥《小序》而生出来的曲解。《文心雕龙》云:『螟蛉以类教诲。』现在『螟蛉』即用为『养子』的称呼,成隐喻的常语。」       《释文》:「螟蛉,俗谓之桑蟃,一名戎女,即细腰蜂。」       黄注:「《扬子法言》:『螟蛉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矣。』」(按此见《学行》篇) 〔六〕 《札记》:「《大雅荡》传云:『蜩,蝉;螗,蝘也。』笺云:『饮酒号呼之声,如蜩螗之鸣。』」《大雅荡》:「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文王曰:咨!咨尔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陈奂云:「螗,蝉之大者,析言之也。」黎锦熙:「郑笺承上章说,蜩螗沸羹,是比闹酒。方玉润解释说:『沈湎于酒,纵淫无度。……以故朝政无大无小,悉近丧亡。则夫人情怨乱,咨嗟叹息,不啻如蝉之鸣,如羹之沸,无时能静,无地能清也。』大抵这两句诗的比喻,是就上下文所赋而浑举之,统指当时政象和社会情状,所谓『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而已。现在普通文言中,已把『蜩螗沸羹』作了这样的隐喻。」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谓时人悲叹之声,如蜩螗之鸣。」 〔七〕 梅注:「《邶风柏舟》诗:『心之忧矣,如匪澣衣。』」传曰:「如衣之不澣矣。」笺云:「衣之不澣,则溃辱无照察。」黎锦熙:「匪澣衣是身上没有洗濯的肮脏衣服,拿来比喻发愁时说不出来的心象。《文心雕龙》『澣衣以写心忧』,未免辞害意。」刘勰为求文句对仗,「澣衣」省去「匪」字。 〔八〕 《校证》:「『卷席』原作『席卷』。」《校注》:「席卷,……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四库本亦并作『卷席』,……是也。上云『澣衣』,此云『卷席』,文始相俪。」梅注:「《邶风柏舟》……又云:『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范注:「《诗邶风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笺云:『言己心志坚平,过于石席。』」黎锦熙:「且为比者,非必正言。语属否决,意实比喻,则无比辞,实同于有。《柏舟》云云,毛传:『石虽坚,尚可转;席虽平,尚可卷。』《文心雕龙》『席卷以方志固』,这句法是属于第(三)条(先言通则,结以比例)的。」       陈启源《毛诗稽古编总诂举要六义》:「毛公独标兴体,朱子兼明比赋,然朱子所列为比者,多是兴耳。比兴虽皆托喻,但兴隐而比显,兴婉而比直,兴广而比狭。刘舍人论比体,以『金锡』、『圭璋』、『澣衣』、『席卷』之类当之。然则比者以彼况此,犹文之譬喻,与兴绝不相似也。」 〔九〕 黎锦熙:「谓所比是抽象的情德。」「切象」犹上文「取类」「切类」,即取譬之意。庄适注:「案上文所举诸例,皆取物寓意者也。」 至如「麻衣如雪」〔一〕,「两骖如舞」〔二〕:若斯之类,皆比类者也〔三〕。 〔一〕 范注:「《诗曹风蜉蝣》:『蜉蝣掘阅,麻衣如雪。』《传》曰:『如雪,言鲜絜。』」黎锦熙:「胡承珙曰:『古者布衣皆谓之麻衣,……如雪者,见其功之至精。』依普通的眼光看来,雪比麻衣,自只重在牠的属性『白』,但因这篇诗依《小序》说是『刺奢也』,毛传谓蜉蝣早生夕死,犹有羽翼,以自修饰,以见曹国虽贫,而衣服还讲究漂亮,故比白倒不在乎,而『鲜洁』和『精致』的意思,却不能不在『雪』的属性里特提出来,作这比喻的解释,以符序意。」 〔二〕 范注:「《诗郑风大叔于田》:『大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两骖如舞。』正义曰:『两骖之马,与两服马和谐,如人舞者之中于乐也。』」黎锦熙:「四匹马中央驾辕的叫两服;在旁的叫两骖。四马一齐往前跑,两骖更起劲,象和着音乐的跳舞似的。」 〔三〕 范注:「此所举两例,皆取事物以比形状,与上所云比义者略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