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小说斥奸书 - 第 7 页/共 8 页
只因恩爱丘山重,致令衣冠草莽轻。
要知崔呈秀如何干办,萧惟中做得甚官,且听下回分解。
阉净了老魏,风月受用,尚公输与尚书一着;狐媚的老崔,从良刚决,丈夫却输与妓女一着。
第三十回 请九锡谗谄贻讥 拜两侯孩提赐券
抚世愀然话不平,方朔欲死侏儒生。
囹圄夜怜忠直血,贤豪解组皆归耕。
不如钳网辈,敲朴称明刑。
不如铜臭儿,渔猎穷民生。
谀言那惧膏锧斧,朱紫纷纷在孩孺。
日剥大官俸,夜过私门赂。
荣华且睹眼前花,后世芳名岂曾顾。
支颐待欲问苍穹,一望茫茫无觅处。
国家爵禄原待贤人,小人得了,就叫冒滥。况又不知底止贪婪无厌。又有这些不惜廉耻,不通文理的,强为他奏请,不知梁冀七侯二大将军,卿尹将较五十七人,也不曾封到小儿。童贯封王,也不曾得九锡。如何冒昧做事?这明把一个篡夺的题目教他,不知却也暗把一个覆宗的题目与他。
话说魏忠贤自把朝政委与李永贞、崔呈秀一干,任他卖官鬻爵,恣意升黜,他自也待安享太平了。只是他当初要蒙蔽圣上,故引导以狗马声色之欲,使圣上不得躬亲万机。不知他以声色明引诱圣上,得以遂荧惑之私,其罪固大,他把声色暗戕伐圣上,这便关宗社之计,其罪尤大。故当时被罪诸臣,累累上疏击他,正为圣躬。不料他只欲自己痛快,缘何肯顾圣上。至圣体渐渐清癯,他所目击,又经侯巴巴的传闻,他也有些着忙,便同李永贞、刘若愚等计议:“圣上龙体渐有成疾光景了,后边事不可知,若不趁大权在我手里时,做些根基,机会可乘,便图大事,如机会不可乘,拥立之功,不怕不在我。那新皇是英明的,也须念咱拥护的功,料不废咱。若是也只寻常,这时内外皆咱心腹,就有几个从龙打做咱一家罢了;若他略略乔作衙,先驱除了他,也还是咱世界。只是司礼监、东厂,也只是咱们平常职衔,内阁咱们从没有个兼摄的,国公咱家也有了,须寻一个在这四个官衔上的待咱做。倘或圣上驾崩了,新主尚没有即位,咱可管摄这两班文武百官。”李永贞道:“爷若要寻一个极大的位号在内阁国公之上,无非是封王。不若分付外边,叫题个本,请封王。凡是图大事的,先赐九锡。如今着人具疏,请赐九锡。”忠贤道:“甚么叫九锡?”永贞道:“九锡,一件是舆马,一件是衣服,一件是乐,则一件是朱户,一件是纳陛,一件是虎贲,一件是弓矢,一件是铁钺,一件是柜鬯。”忠贤道:“要他做甚么儿?”永贞道:“赐了九锡,便得制礼乐专征伐。”忠贤道:“这等便叫他们为咱讨一讨。”
此时有个丰城侯李承祚,他原是他姻家。他便上疏道:“忠贤外靖奴酋,内成三殿,勋烈异常,宜进封王爵。”有个孙如冽,先前曾具本于顺天府建生祠,已是在忠贤门下的人,随即便上本,乞赐九锡。又有一个也来上一本,比照徐中山王,要封两公。事俱批下礼部议覆。大凡是本部议覆的奏疏,先要看科参,科参当行则行,科参当止则止。大堂早把这个担儿与了科里了。掌科事的,是上海叶有声,他看了这本,好生摆划不下,自言自语的道:“公道说,这事是他们越职上言德政,先该参这上本的。把这事□□不行,但参了这几人,魏忠贤又生嗔恨,必来毒害。若是行了,却也得他欢喜,转京堂也有之,但明有人非,暗里问心,却也难过,难替他行。”踌蹰细索,也思拚一官以持清议。只见外边报道:“杨爷拜。”这杨爷便是翰林院庶吉士杨汝成,是松江华亭人,与叶给事同乡,也是个有气节的。两个相见了,那杨吉士见叶给事模样有些忧疑,便也知道为这两件事,便问道:“老先生光景,似有甚心事,莫不为李承柞、孙如冽这两个本来?”叶给事道:“正是。杨先生这事当如何处分?”杨吉士道:“这学生也想来,当时宦官童贯曾封王,赞成的是个蔡京、王黼,又有求九锡不得的,是桓温,阻挠的是谢安、王坦之。四个人的人品具在,凭老先生学那一个?”叶给事道:“这两事便刎颈决脰,断不与行的。”杨吉士起身笑道:“这事老先生要见得定,不要误听学生。”叶给事道:“一定不行。”两下别了,叶给事却托病注了门籍,把这事阁住不行。里边魏忠贤见部里不覆本,知是科中阻挠之故,便就在一个题差本上,把叶给事削了籍。那叶给事也便抽身回去。正是:
力阻狂图寝大奸,何妒高挂进贤冠。
新诗更向知心道,喜是今朝不失官。
后边忠贤访得叶给事与杨吉士相厚,叶给事不覆本时,止有杨吉士往来,散馆时也便褫夺了,不准作科道授官。这正是:
入直花砖退委蛇,敢将直谅最相知。
淮南遮莫思狂逞,长孺方将职论思。
忠贤虽因封王、九锡二事逐了叶给事,已知公道不与,也只得歇了,要在封两公上做题目,宁国之外,又要加封一公。不料又遇着个霍司马,这司马就是霍维华。他曾因忠贤冒功逐去袁巡抚;他曾将自己的荫疏愿让与袁巡抚。他见忠贤贪冒不已,怎肯与他?尝在朝堂中遇着魏良卿,那霍司马正着色道:“五等之爵,就是开国元勋,能得几个?如今若论公道,只有一个拿得奴酋恢复得辽东的,这当裂土封公;若只是斩将夺旗,收得一城一堡,也就不可望了。”这边有人便隐隐去报知忠贤,那忠贤大恼。恰值圣上不豫,忠贤也掩不住,他便□太医院官入禁胗脉酌方,各官都在乾清门问安,他也不顾这是臣子忧心焦思的时节,他却大言道:“外边有人道咱无功,咱不该有恩典,咱如今都不受了。”与李永贞两个都出言来伤霍司马。这在朝的官,见忠贤发恶,都替霍司马捏一把冷汗。这霍司马却也不慌不忙,似没有闻见的一般,只不理他。到次日,只见里边又传出圣谕来,要把客氏儿子加封作伯。那司马道:“客氏不过一乳媪,他两个兄弟客光先,客璠与这儿子,都做了锦衣指挥,也够了,怎又要加恩?若客氏要伯就封伯,忠贤要公怕不是公,这断不可。”也只具题,客氏加荫一子锦衣卫指挥。这些司官怕忤了旨,好生疑怕。霍司马道:“有我在,断不相累。”疏上,忠贤见了越恼,道有这样怪人。次日在乾清门,说他蔽功,说他背旨,无所不至,竟至出言诟厉了一番。那霍尚书想道:“这事只除我有这胆力能相抗,该与他硬到底,不该丢与人。但我大臣为阉奴所辱,何面目居此?还让他们奉承他罢。”就杜了门,辞了印,打帐上疏乞休。正是:
虛名当为繁缨惜,强项岂为权要回。
解组不将名利恋,任他沙蜮故相猜。
一边抵死禁锢住了霍司马,这厢有那为魏忠贤的,便题一个本,甚么“元臣殚心事”,传旨道:“厂臣报国心丹,吞胡志壮,严正戎备,立三捷之奇功。雪耻除凶,洗十年之积恨,绩奏安攘,宜分茅土。宁晋彝典昭然,世爵褒封允当。着于弟侄一人,特封为安平伯,世袭,岁加禄米一千一百石,锡之铁券,与国同休。”命下,早把一个三岁娃子魏鹏翼又加了太子少师衔,小麟袍,小玉带,已受了封。这边受封得不多十余日,券还没有得给,又是甚么恭报三殿,不日之成事,传旨:“览奏厂臣毕力经营,矢心翼赞,美奂美仑,襄成一代之中兴。肯构肯堂,弘开万年之有道。具瞻顿肃,旷典聿新,着于弟侄一人,特加为东安侯,世袭,其府第、禄米、诰券、瞻田等项,即行该衙门照例优给。”一门一公、二侯、三十余锦衣,也可罢手了。到了八月二十日,去圣上宾天的二十二日不远,这是天日为之愁惨,中外为之震惊的时节,还有那外边这样题本的人,又有里边还自传旨的人,在一个恭报三殿告成的本上,批旨道:“差成继述,经营堂构,夙夜匪懈,鼓庶民之子来,精诚默孚,政天心之神效,功昭钜典,度会彝章,勋业茂隆,重胙宜锡。”把一个四岁的魏良栋,准封东平侯,世袭,加授太子太保,应得诰命。还又怕家里锦衣官少,道:“遗下锦衣卫指挥使,世袭荫,另行题补。”今日受封,明日受券,今日贺封伯,明日贺封侯,一朝中都似替魏家忙的,反把一个圣上来阁起。却不知当时龙体不安,上自三宫六院,下自三公九卿,也没一个不慌,就是忠贤与客氏,也没一个不慌。但中外慌的是龙驭之难留,继统之未定,他两个慌的是,恩宠之不保,新主之英明。故此当弥留之际,乘势只要加封,贪心难厌,还思量做伊周故事,要行居摄哩。这魏忠贤呵,真个是:
贪心似海终难满,恶垒如山华岳低。
毕竟圣体安否如何,忠贤乘此作何勾当,要知详细,且听下回分解。
满朝只管称功诵德,荫伯封侯,倒把个堂堂君父没一个人经心。向日所云“必欲孑处深宫”一语,不意验于今日。为之悲愤者久之。
峥霄馆评定出像通俗演义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卷七
第三十一回 逐本兵巧窃大权 图居摄奸谋叵测
膻腥秽中原,四海尽戎马。
滁和挺真人,风雷战于野。
赳赳多干城,帷幄足贤者。
戈挥采石溃,金陵破摧瓦。
长绳系名王,三吴拜王化。
旋师歼荆楚,战血湖成赭。
运穷嗟丑虏,委手弃华夏。
瞿唐险阻失,明氏屋其社。
九有旋底平,勋业凌烟写。
回念创业劳,栉沐岂云假。
垂统山岳奠,万世称孤寡。
何物扫除役,狂图思跃冶。
荼毒空忠贞,觊觎在天下。
终自取诛夷,颈血都城洒。
我太祖高皇帝,百战以有天下,艰苦备尝。其后圣神代作,都能得天得民,故虽寇盗也时起,终不能乱天下。就是肘腋之奸,武臣如石亨、仇鸾,思篡夺不得。内臣如曹吉祥、刘瑾,思篡夺也不得。看这光景,人也该息了邪心了。不枓魏忠贤行事,他虽自辩说没篡夺的肚肠,却也有了篡夺的局面。
话说魏忠贤以一贱类,享极富贵,便当感激圣恩。当圣体违和,便当与侯巴巴维持调护,这也是感恩图报。到圣上病笃,便当启请圣上,召今上入宫视疾。再因辅臣九卿入大内问安,便当与他们商议道:“如今圣上疾甚,又无储嗣,朝廷之上,政务纷纭,无人总揽。今上谊属嫡弟,当暂署机务,预定了名位,绝外藩非望之心,且不至荒废朝政。”这也见心在社稷,可表白他无利天下之心。岂知他颠倒错乱,因今上在信藩时,尝让还赔地,忠贤掠为己功。今上溟渤之度,也不在心,他却恐怕今上不平,又且穷凶极恶,预料圣上必知。若今上御极,必又有一番人,分他恩宠。故此把拥立念头歇起,还只在外面分布党羽,希图非望。九边淮上,已差出许多心腹内监了,却又差一个心腹内监涂文甫,清查户工二部钱粮,竟出来坐了户工二部大堂,抑勒司官行属官礼奉差的□□□说要节省,反又逼迫二部起建衙门,已用价三千余两,买了一所房屋兴工,却又嫌窄小,又复另行强买宁安长公主赐宅改建,花费钱粮万余。总是忠贤植党,遂至生事。边兵钱粮处所,都已布有多人,却又要逼去了兵部尚书,移来与崔呈秀做,便差了些人,绕霍司马私宅缉访,要缉他私通关节。你道一个魏忠贤,挟着圣旨来,要封公尚且不肯。甚人敢来请托?又差人到部中查他错误公事,无奈他历任未久,没奈何用强,要拿他长班家人,罗织他,却亏辅臣暗揭他心事道:“他已求去了,这是何等时?还做这等事。”这边霍司马上疏乞休,他就把他夺了职。只是这时候呵:
宝气填空鼎欲成,百僚忧国尽心惊。
谁知一拂奸臣意,未许攀髯泪雨倾。
他又在里边与李永贞这一干计议,一边待要学赵高模样计较道:“圣上脱就宾天,且叫侯巴巴在里边哄住这些嫔妃等,他问安的依然问安,进膳的依然进膳,进药饵依然进药饵。外边百官问候的,也只凭爷口里,且撩住缓缓行事。”又一边又待学王莽的故事,且捧一个孺子婴,先摄了位,看众心若服,便可即真,那忠贤便待思量居摄。只见百官在乾清门问安,便着人请过这几位相公来,要探他们口气。道:“如今圣上不豫,时时昏沉不醒,那里理得机务?但是寻常纠劾升迁,也只有例,不甚打紧,苦是奴酋时常来骚扰宁锦地方,贵州安家又不平靖,延绥等处套虏又不时发动,这须是紧急军情,不可延缓的。这怎么处?须是皇后垂帘听政。若不,列位先儿商议,帮着咱暂理这万机,何如?”他也猜得这些辅臣,也自唯唯的。不知这些大臣,他平日虽不与他立异,却就似陈曲逆狄梁公委蛇观变,他复汉兴唐之心,自在小事糊涂,大事断不糊涂。居摄是篡位的起脚,怎容得他?自须抵死与争的了。此时都待发言,只见施相公毅然道:“若论居摄,景泰时自有例,当是亲王。若老先生以异姓为之。怕无以服天下之心,且把从前为国忠心都泯没了。”忠贤听了,不觉两面通红,拂然不悦。道:“施先生,咱待你浙人不薄,怎这件事便不相容?”竟走入禁中去了。这边各位相公,见他立意不端,都各具揭问安,就请召今上入禁视疾。那边崔呈秀见阁臣执意不从居摄,这些各官也都诽诽扬扬议论,料道事做不来,恐怕贻累族灭,也就不敢入禁中。忠贤在里边,不过是侯巴巴,他是个妇人,计较得些甚来?止有那李永贞、刘若愚、李朝钦,这几个在里面打团团儿商量,意待用强,竟自传了旨道:“着他暂理万机。”一个临朝,这些百官都不来,却又扫兴。叫声这些文武中不服他,向禁中捧出一个信王来,像南城故事,岂不身家不保?若是不做,只是已做了个大虫,张牙露爪,说不吃人,那个肯信?也都担当不住,决绝不下。只是弄得魏忠贤想起皇帝好做,也便心热一回,又想起外边这些人不容,又焦燥一回,又听得侯巴巴传来:“圣上又一会发昏哩。”又慌张一回,真好似触藩的羝羊,热锅上的蚁子,胡思乱思的略略计议,便一日半日。到二十二日晚,仙驭已上升了。正是:
五云深拥六龙车,泪洒宫娃湿绛纱。
日暮西陵山色里,令人愁咏后庭花。
此时不免哀动六宫,外边辅臣各官已便知得。工部便已在外边计议梓宫,及皇陵诸事,礼部便已检查举哀即位仪注,户部也思量要备办协济银两。才天明,已都群聚在隆道阁前,只见里面那魏忠贤巴明不晓,已差人找寻崔家。这边百官中,有那直戆的道:“又不是崔家的事,怎么独寻催家?”又有那诙谐的道:“老子叫孩儿怎不去?”一连寻上几次,也不知出袖中禅诏,还要行邪谋哩;也不知他思量着似史弥远立宋理宗,召沂靖王府王子妄思援立哩;也不知他思着在里边预定赦书条款,还要加恩客魏二氏,还要把三案群贤废锢的,不与开释追比的,不与原免哩。那崔尚书脚儿趄趄的也待往里边走,只见这些百官,嘈杂起来,一齐道:“今日圣上宾天,天下无君,以德以分,唯有迎立信王作天子,没甚私议。有话当面讲,不是一个崔家独说的。”一片一声,惊得来叫的内侍往里便跑。一个崔尚书羞惭满面,腿抬也抬不动。这里阁臣与英国公张维贤等,九卿周应秋等,两衙门俱各具笺今上劝进。一面阁臣等斟酌遗诏,传布天下;一面礼部呈进自藩邸承正统,以弟承兄的仪注,令钦天监择时日,也不由魏忠贤做主。那魏忠贤见事做不来,便也捱身劝进,冒著定策的功以图后举。正是:
高皇百战有遐方,代有明君衍庆长。
却笑奸雄妄图度,止嬴身死与家亡。
大抵我朝二祖身亲行阵,几滨危殆,才得有天下,岂可从容在肘腋夺之。且天挺圣神,正四海仰见中兴之治,亦非忠贤所得动摇。只是这六年间植党设谋,祗成磔身罪状。这正是:
枉作千年计,难辞一日诛。
毕竟众朝臣如何拥翊圣君,忠贤此后作何勾当,且听下回分解。
不轨之事,形迹未露,尝为之称诬。不知魏良卿朝审时,有云居摄一事,实呈秀所
阻,不则不至有今日矣!则居摄实魏家所愿行,但呈秀果阻,则良心犹有不死之地。宜
乎多延其嗣,而报之以不覆宗也。
第三十二回 侯魏攘窃大内宝 臣僚拥立圣明君
东鲁游麟,中原仪凤,漳河宝玺凝光。还河清如练,九曲澄黃。时际中兴,都教天
地尽呈祥。分明预兆,时和岁稔,物阜民康。 宝扇双开雉尾,云联闾阖,风引御炉香。
璃陛衣冠济济,鸳鹭跄跄俯首。济瞻天日,抒精诚上翊新皇。同祝颂少年天子,永固苞
桑。
--右调《庆清朝幔》
天开圣明,预以祯祥兆之,故当忠贤播虐之时,虔蜀土酋作乱,青齐莲妖弄兵,生民荼炭,朝廷之上渐不成朝廷。却又祯祥疊见,山东麒麟生,河南凤凰见,宝玺出于漳河岸中。万历末年,黄河清了三日,人都不晓天心何故,不知宝为今日圣明做了先兆。
话说忠贤当日自恃布置已定,这些心腹小人又奉承他。到那几日,哄他说做皇帝日子近了,称他做千岁、九千岁,也便寻常。又有的称道九千九百九十九岁,这都是小人的可笑处,他却就认这皇帝在眉毛上了。不期一个居摄做不成,在那大行皇帝丧次,看这些妃嫔哭哭叫叫,倒也过了。一静坐便觉垂首丧气。这些,李永贞一干,也自来开解道:“爷且莫忙,事体还在。如今吴淳夫见管工部,田吉见管刑部,李夔龙见协理院事,霍维华去了,便叫会推了崔呈秀,还有几个也都听爷。穿鼻的是六卿,端只在爷门下,其余各镇守仍旧只有新爷从龙的旧臣,是徐应元,爷可下气与他结交。一结交他,也料不敢与爷相对,这爷的声势,端只与当日一般。”魏忠贤只是好生不快。只是那边侯巴巴来问消息,忠贤道:“已定,信爷即位了。”那边侯巴巴听得,也便焦燥起来。道:“原先说魏爷居摄,咱娘儿们还有好处。如今是信爷,信爷须不用我乳了,连这宫里料也不是我安身处所了,待他赶出去时,自家积趱的也带不得,不如趁这乱,把宫中的宝贝也带他些出去,也不失做个财主婆。”便去通知侯国兴来搬运。那侯国兴却也会算计的,道:“如今天启爷崩,那个不知道咱娘儿们没了靠山,料不怕咱,进去搬运被人拿了,怎么样处?不若勾引着魏良卿去,若做出来,须有他伯伯支撑。”就去见魏良卿道:“方才我母亲着人来说,宫中宝贝多得紧,因圣上驾崩,忙忙的都没人管,叫咱去拿些。我想宫中宝贝既多得紧,料我一个也拿不尽,不若我两个打伙去拿些。钱财是容易有的,宝是难得的。”果然财利动人,魏良卿便也欣然同去。一个央及母亲相厚的内官传递。一个叫伯伯名下内官搬移,不一日把里边宝贝搬去十分六七。那些管库的管宫的,看着侯国兴也待拿他,只见这里有个魏良卿在,又道不要惹他,揽这空头祸。后边若做出来时,天理人心,料累不得咱们,任他搬移,不敢做声。正是:
不能窃位称天子,却效攘金敌国家。
不说这两个盗了宫中宝藏,欢欢喜喜自去做守钱虏了。只是这边施相公先期着礼部把即位与哭临的仪注送入禁中,着管理禁军、叉刀围子手官,督领所管士卒,俱自皇城内直摆到皇城外,以备不虞。仍叫礼部具贺即位表文,明日文武大小官躬进。只见到了第二日,百官早已齐至。只见:
辘辘动春雷,三市走趋朝车骑。辉辉飞紫电,六街集待漏灯光。旌旗拂露,云生五
色拱金鸾。戈戟横空,霜满一街连玉砌。恬象舞舜阶百兽,铜螭开闾阖千门。朱裳贝带
鵕(義鸟)冠,跄济走两班鹓鹭。宝剑金盔(犭唐)猊铠,狰狞拥万队貔貅,直是趋赴,
尽万国冠裳人物,极一时俊乂。
先是阁臣宗伯至今上邸中,躬引法驾至柩前受了遗诏。诏上无非是受命继统之事。大意云:“大行皇帝以东事焦劳,不获躬享三殿于落成。今上文武圣神,遵兄终弟及之制宜,缵承正统。天下官民以日易日月之制,不禁民间旨乐嫁娶。藩府抚按等官差人进香,不得擅离职守。”读完了遗诏,簇拥今上受了遗以冕服,拜了天地,拜了祖宗,然后御极。只见:
管弦嘹亮,乐声间漏声俱来,篆缕氤氲,炉烟共晓烟并起。双垂紫袖,几多红粉绕
金舆。高卷珠帘,一片祥光凝宝座。龙衮新一时气象,虎伏罄百职欢呼,共祝有道之长,
齐瞻天日之表。
各官拜贺俱毕,今上入丧,次行哭临礼。以后阁臣率大小百官朝夕入哭。差官赍诏各王府告哀,又差官赍遗诏颁告各省两直,辅臣拟即位赦款。凡一应文武职官,因诖误斥谪的、为民的,准与冠带闲住;闲住的,准与致仕。当时为触恼魏忠贤削夺的,也还有不得在恩例哩。凡一应钱粮,久经比追,家产尽绝的,也查勘减免。当时为触恼魏忠贤悬坐的,也还有不得与恩赦哩。凡一应真正强盗人命,谋反大逆,子杀父、孙谋杀祖父母、妻杀夫,俱不得混赦。其余杂犯,死罪俱得减释。当日以触恼魏忠贤坐罪的,如耿副使、胡副使、李主事、方御史、惠给事、李都督,俱不得稍从末减,有例当开俸。有司不肯为他题本,开俸如抚宁侯朱国弼样子。正是:
至治在无为,明皇事恭默。
齿冷笑大奸,思将大明蚀。
那魏忠贤又听了李永贞,果然去交结徐应元。当时目中那里有个徐应元?如今便把来班辈相似,也便称他做徐爷,把自己收人的奇巧、珍玩、尺头也便将来转送他,时常也设盛席请他,也便做出些假小心跼蹐态度奉承他。道:“咱老迈了,做不得事,管不的事了,不久也就将司礼监印、厂印让与爷。爷是今第一个宠臣。若上位问起咱时,道咱这几年来赤心报国,费了许多心力,如今已老了,没帐了。若有人道及咱不是处,要爷遮盖一遮盖。”这徐应元,当日在今上身边时,见忠贤这等横行,也是恼的。及到这时,见他把昂昂气在他人前使,不敢在他前使,这等屈身礼貌,他却也动一个可怜之意。太监生性,被他一笼络,便也为他起来。道:“魏爷,咱不过是上位爷旧臣,上位爷念咱平日的殷勤,略看这一眼儿,其实还是个没名目官儿,一个蛮内相,全仗爷抬举,全仗爷指点,怎敢有欺心?”两下便已拴成一路了。他后边在赏从龙恩典内,把他一个侄儿荫了锦衣卫指挥,一个侄儿荫了锦衣卫千户。其外,还荫别人几个,他都掠来做恩。又上一个老病不堪的本,辞厂印,他知的圣上决不准辞。就准辞,必竟与徐应元。他又好说道:“是我让与你。”那徐应元还感激他。果然,圣上不准辞,止着徐应元协理厂事。圣上也道:“因他辞本,分了他权,不知两个端则是一个。”他既调停一个徐太监,留他在圣上前面做耳目、传消息,就是去了一个侯巴巴,又来了一个侯巴巴。他已放心,不怕人在圣上前讲他是非。依先嚣张起来了。正是:
已看成六翮,便欲志摩天。
先时忠贤志图居摄,事做不来,那崔尚书便也怕祸,不敢亲密。这时候见他又有光景了,却又捱身入来。假来安慰道:“当初之事,极可成,可耐那阁臣作梗。孩儿急要进来计议,又被这些官员冷言热语把孩儿来涂搭,不容进来,真挫了一个好机会。如今当日作梗的阁臣,祖爷自见了,其余嘲笑孩儿的,就是不附殿爷的,孩儿也都访得,都要区处他。只是门户这两个,却已厌听了,所喜明春大计,在这些科道部属。有自外转来的,他前任还要考察。这权柄全在吏部都察院考功郎中河南道御史只要停妥这几个人,驱除这些人不难了。”忠贤听了这篇话,道:“二哥见识果是出人。”两个依先父子如初。忠贤就不由会推,竟把崔尚书转到兵部。那崔尚书有个兄弟叫做崔凝秀,要升总兵,崔尚书怕自己到了部升他,事涉嫌疑,便为他嘱托,崔尚书未到任先已推他出去,升了浙江总兵。一个本兵在里,一个握兵在外,真是个王衍三窟了。他又一到兵部,是跌在银子窝里,这招权纳赂应是了不得。只是他在叫不进去时,已便丟了魏监个离身球。若不再丕一脚进去,如何得这兵部尚书。这还是:
全凭顽脸一张,骗得尚书八座。
毕竟呈秀做了兵部如何作威福,如何得久远,仔细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结交徐应元抵作客氏,便已布置如旧矣!孰知不测之事,正在筹算密时变出,故常笑心机都是枉用。
第三十三回 谋荐腹心司大计 纠锄逆子出京华
仕路暂如邮,君恩那可留。
豕奴新拜相,爪叟旧封侯。
搏击羞鹰犬,驱驰笑马牛。
一官难自恋,何事苦仇讐。
官是朝廷官,做是大家做,何须苦忌人,何必尽在我。若必竟要是我一起的做官,与我立异的便逐去,不如我要害他,他也要害我,一失机会,连我自身也立脚不住。回思当日要下毒手时,岂不没要紧,岂不白揽祸。
话说崔呈秀从复亲近了魏忠贤,得了一个兵部尚书,又与吴司空都加了宫保,好不快意。他有个大儿子,叫做崔铎,也是个膏梁子弟,也曾读书,做了秀才。此时正在北京科举。到了八月廿六,正值揭晓,却也侥幸中了一名举人。这时节便哄动了满城举子,有的说:“他止做得三篇文字,倒中式了,也是奇事。”有的道:“已经二场贴出了,如何又得取中?有的道:“是至公堂,常是魏家送折子往来,内帘官员常是受魏家送人参,这里面岂不是关节?”有的说:“他老子钱过北斗,一定买来的。”有的道:“是廿四拆卷,廿六才揭榜,停了这两日,都为着他。”诽诽扬扬,外面便也有要动本的,也有要出揭的。这崔家里却也只是不怕,任这些趋承的牵羊担酒、簪花、捧锦厚礼来庆贺。常例旗匾之外,原籍京师,处处另制锦帐旗匾,照曜异常,他便大开筵席,接待亲朋,这话不题。又因他新做了兵部尚书,便有人来钻求他,便与人讲价钱:总兵多少,参将多少,大天平兑银子便了。一日,正与萧灵群在房中打双陆,喝五叫六,这好笑:
烽火迢迢照帝京,单于夜寇白狼城。
枢臣庙算真奇绝,日向闺中课女兵。
只见外边说道:“萧舅爷见。”崔尚书便叫请进来,那萧惟中便摆将过去。却见崔尚书与灵群在卧房前三间小厅里边耍,抬头一看,真个是胜如画乐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