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梦 - 第 20 页/共 22 页
却说这了尘是个积年强盗,放火时原要走的,因庵上无物可偷,空身出去又没盘费。不料见了此等明珠,千金之宝,正要设计图谋。取了一口切菜刀来,等半夜杀了老和尚,得此珠宝去罢。到了三更时分,了尘取刀,先已磨得风快。行到禅堂窗下,见老和尚缝衲裰藏珠子哩。看得分明,两双脚一似钉住一般,到了天明,还那不动。只见老和尚房里开门,拿着一根禅杖下床来,吓得了尘走不迭,把刀丢了,却取个扫帚来扫那破屋下砖灰。老和尚道:“了尘,你把这烧坏的木料砖石,各自一堆垛起,后厕上我自己去打扫罢”。取了个竹筐木锨往后厕上去了。丢下房门,只一领破衲裰撇在炕上,料没人知道中间有宝。却不知了尘半夜来害他,早看在眼里,一见了老和尚上后厕去,料有半个时辰,看了看房门不曾锁,一领衲正丢在炕上哩。即忙进去取了衲裰,拿个木鱼杆棒,往外就走,不走大道,从小路落荒往南而去。诗曰:
才得逢珠即失珠,不逢碧眼却逢愚。
由来罔象真难觅,赤水茫茫海又枯。
不说毗庐庵被贼僧了尘偷去明珠一百单八个衍,单说那王杏庵从来奉佛斋僧,因自己兄弟妻子俱无,年过古稀,想来一生立的万金家业,都没处去用。见毗庐庵草殿遭火,佛像现珠,有此一件奇事,岂不是天献佛宝。我的一点至诚,感动观音菩萨,如今造起一座大寺,另换金身,也不枉我王杏庵为善一场。
那日辞了雪涧和尚回家,将一村里平日同心檀越斋公们,请将来客厅里坐下。王杏庵合掌当胸道:“众位乡邻亲友在上,我想毗庐庵火焚,要从新创立,一时不能凑出钱粮。我老拙一生一世,积得一个小小家私,原和兄弟子支撑门面;如今兄弟无人,子女没有,留下这分家私,也无处费用。只有几个族人,也是掌不起财的。如今要学个给孤长者,虽没金砖布地,那庞公放来生债,也完了自己一片心。今日请将众亲邻来,把家中庄产银钱,粮食牲畜,开出一本清册来。我自己一人不能料理寺上大工,分在众人领了执事去。或是管烧砖瓦,置买木料,包管匠役,金漆油粉,只要百日立成了佛刹,却不算计费物多少,大家共成胜事,也完了这修造佛事一场功果。”说毕即叫了两个都管来,把家内库藏打开,只见:
白的是银,黄的是金,掘开地窖,四方打就银砖;擎起天平,十换铸成金饼。管衣服的架排锦绣,穿不尽异锦绫罗;管珠宝的柜满琦珍,识不透前朝宝玩。纵使素封猗顿,不将青蚨羡陶朱。
众亲邻看了一本册子,约有十万财帛,都惊夸不尽。又将后圆仓囤取开,真是:
乃积牙仓、庾盈廪满。稻梁充仞,三十年吃不尽的余粮;米麦朽陈,万户侯算不清的丰数。饶使鲁肃指囤,不妨公瑾分春。红鲜何用羡陈仓,白粲不须夸洛口。
众亲邻看了仓囤,足有十万余粮。又将骡马牛羊,各店债簿,一一开明,也是个积年勤俭的田舍老,百货充盈的增福神。又有高楼曲阁,彩画的厅堂。水确山场,果园菜圃,米店布店,油房面房,件件是有天理的生涯,顺人情的利息。骡马成群,牛羊上万。王杏庵把家私分作三分,一大分修理佛事,二小分周济贫人,瞻养宗族。以前欠债,各店帐目,一火而焚。这才是撒手到头留不住,回心转眼总归空。不消一月,这亲邻们领去金银,赁木兴工。也有烧砖瓦买木石的,也有上临清买颜料金漆的。哪消半年,盖起三间琉璃大雄宝殿,雕了一尊檀香毗庐佛,比旧像高有二尺。前后山门,禅堂、厨房、经阁一齐造起,金碧辉煌。雪涧老和尚,因不见了明珠要去游方寻觅,因造大寺,又住下了,自己烧火管理工匠的斋饭,闲了去打扫东净。请了一位法师,是汴梁来的大相国寺和尚,法名性朗,来讲三部大经。即时修得一座草庵,成了大刹丛林。功成之后,王杏庵也将自己住宅改做一庵,供养观音大士。忽然一日请将雪涧和尚同众善信,说了数语,合掌坐化,遗命留龛,立于毗庐寺后不题。未知雪涧和尚后来功德何如。正是衣底佛珠迷不见,空中梵阁结将成。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扬州城分剐苗员外 建康府箭射蒋竹山久
恋繁华兴未阑,无言天道自漫漫。
笙歌耳红妆乱,势位熏心白发残;
坞金残直爵厚,迷楼风雨过江寒。
应知杌终归尽,造物愚人纸上看。
话表金兀术十万人马过江,被韩世忠杀得大败,无路可归,几次哀告求生,俱被神臂弓射回,赶入黄天荡,不得渡江。指日生擒,再无生路。谁料天相金朝,出来一个闽人,指出一条活路,潜沟建康,金人日夜开凿,把人马游尽,韩都统方才知觉,无处追赶。上本请罪,高宗因功免议,许带罪立功不提。金兀术似漏网游鱼,脱笼狡兔,急奔扬州。那知元帅岳飞,从江北提兵接应,八百精甲,三千步卒,把兀术的人马赶在江边泥淖陷坑中,一阵杀了个罄净。剩下一万残兵,不敢回扬州,迤逦往淮南一路连夜奔逃。岳元帅直赶过淮扬地方才回。
单表这扬州城留下蒋竹山、苗青做了都督,同番将孛董等老弱残五千镇守,接应江南兵饷。自兀术渡江追高宗下海,这扬州城盐商大户,死的死、伤的伤,子女金帛,搜括已净。这苗青和王起事秀才,架着金兵,同蒋竹山大家小户,不遗一家,比从前追考捆打,日甚一日。这些百姓真是釜中鱼一般,生死不保。捱得今日,不知明日如何。就中有一个好汉、姓李名安,原是山东周守备府中有名的家将,后来因汴梁失守,投在宗留守标下。南渡后流落扬州,做些小生意养母。此人武艺出众,胆勇超群。苗青一般奸细,因金人进城,久已不平。藏在百姓人家,有旧日结成十余个意气兄弟,都是些营里旧武官们。动得手的好汉。大家商议:待金兵大营南渡后,城里杀起来,这些守城的金兵不过几千老弱,久已足心,那提防着百姓起义。只因金兵势大,不敢动手。可差几个心腹在瓜州打听兀术过江、韩将军的胜败,以便举事。后打听兀术大败,走入黄天荡去了。大家喜之不尽,连夜纠合起些有胆的壮士千余人,定日在天宁寺聚齐,举火为号,先拿住苗青,以报献城之恨。正是恶贯满盈,天从人愿。
不数日兀术败信到了扬州,孛董正然点兵接应。这李安怕日久漏泄,一面差心腹上岳元帅营投报告急,一面城里设计。怕金兵走脱,到了半夜,塔上举起火来,满城呐喊,乱杀起来。原来金人破了扬州,料南人软弱,不敢叛的。这些番将们那个不是醉拥红妆、几个妇女,昼夜纵酒狂淫的。就是这马步兵卒们,也都放胆奸淫,日日醉生醉死,全无提防。忽然半夜一声喊起,只叫“休要走了番贼!”那些有胆力受冤屈的百姓,成千成万上得城来,把城门把住。岳元帅的兵早已入城,内外夹攻,这金兵好兵马都引过江去,老弱兵马不上三千,一个个束死就缚,没走脱一人。早把苗青、蒋竹山、王秀才一起奸人背剪绑了。只走了孛董,剃了胡须扮作游僧走了。却说这苗青和蒋竹山做了扬州副都督,穿着吞肩大蟒大红倭缎,玉带金貂,日夜排宴,把得的珊瑚、玉器、古玩、珍奇摆设得真似古董店一般。王起事秀才公报私仇,诈有十万金银,每日还搜,谁家有玻璃盏、汉玉杯、商周铜器,不知害了多少性命。又把琼花观封锁的美人悄悄叫出,昼夜奸淫,把个蒋竹山、苗青,酒色淘的终日昏昏沉沉,只是盹睡,也是命数已尽,罪恶贯盈,全没点活人气儿,好似隋炀帝迷楼上酒杯不离口的光景。那日两班女乐唱到四更,吃得上下官卒腾大醉。忽然一声呐喊,放进岳家兵来,这一惊不小,好一似:
雀入雕群,羊投虎口;短命索套住喉咙,阎罗王忽投请帖;磨刀石砌成脖项,刽子手不久尝新。盐船十万旧元宝,难认财神;侍妾百人新春药。尚存海狗。正是从前作过事,不幸一齐来。
岳元帅进了扬州、这些百姓和军士杀的金兵,献首级的、活捉的,不消一日,把金兵杀尽。百姓们焚香叫苦,细诉苗青投了蒋竹山和王起事。先将城里虚实私通金人,半夜献城,将一城良民妇女,奸淫将遍;杀死大商富户,不计其数。现如今把妇女千余人封锁琼花观里。自己的金银和兀术收得元宝,不止三百万,如今躲在察院里,封着不曾支动。岳元帅大怒,即将三个奸细绑进辕门。那苗青、蒋竹山,已被百姓打得半死,只闭着两个眼儿。王秀才还伶牙俐齿的,口里辨话。岳元帅审问已毕,即分付刀斧手,将苗青和王起事绑在辕门外将军柱上,凌迟处死。蒋竹山带往江南献俘。那时百姓上千上万,那里打的开,及至走到扬州府前市中心里,那里等得开刀,早被百姓们上来,你一刀我一刀,零分碎剐,只得一个孤桩绑在市中心。开了膛,取出心肝五脏,才割下头来。这王起事秀才还睁着眼,看着剐了苗青,轮到自己,才悔他平生兴词唆讼,专以捏款开单,害官害人的报应,果然不爽。
诗曰:
福不轻加祸不差,天公推算有巡查。
杀人但作家常饭,好色常看顷刻花。
斜日易倾歌舞画,冰山难住路途赊。
木棉庵里豪华客,风雨夜深闻鬼车。
岳元帅看剐了苗青、王起事一班奸党,行了一路文书,报镇江都统韩世忠遣将防守,并解蒋竹山江南献俘。他却去安抚淮安一带城池,将琼花观选过妇女一应放回本家。中间有死节全贞的,都行文王推官旌表。又照依原册搜括的商人富户金银一一许本主领回。当官生理,虽然不得一半,百姓如重见天日一般,欢声如雷。扬州都会之地不消数月,依旧人烟凑集,商贾充满。岳元帅自去两淮防御,一面恢复不提。
却说韩都统见兀术逃回,正在发兵追剿,兵到仪徽,才知兀术过江。岳元大杀了一阵,直赶过淮西一路,复了扬州。只见岳元师差标下副将牛皋押解伪督蒋竹山到镇江,上本听朝廷正法。韩都统大喜,即时差官上临安报捷:生擒伪督蒋竹山,候圣旨定夺。不日高宗批下旨意:扬州既已恢复,其忠义百姓,首倡举义,李安着一例叙功,随镇江营效用;伪将蒋竹山着押解建康市,乱箭射死,仍枭首扬州悬示。
韩都统得了旨意,即时押蒋竹山过江,领马步兵二千,扎着队伍,用龙潭麒麟门进城,出示安了守官百姓。把蒋竹山换了一身红衣,头上插上叛贼白旗,先在各门上号令一日,两棒鼓一声锣,吹一声喇叭,一百名披甲前后围着,都是刀斧手。蒋蛮子一生一世受用不尽,这番才是他的结果。只可惜一件,这十万盐船上的银子到底不曾支动,又有扬州盐商们攒送买命的元宝三十万,俱交与苗青收管,下在地窑里,到今不曾开包。又可惜我旧婊子、新美人,红红绿绿足有金钗十二,粉黛两行,俱不曾着落个人儿,如何就这等了帐?蒋蛮子平日《本草》烂熟,因此将他心事编了个药名〔山坡羊?张秋调〕,在南京建康大街上高声大唱:
金钱花红,娘子把细辛埋怨:固知道当归,把金樱贪恋。只待那官桂军前,指望升麻贝母,那晓的巴豆般心肠,把人参续断!夏枯草百药熬煎,蜜甜的甘草,忽变了黄连。牵牛般拴着,把地骨皮剥了。骨碎补的川芎,插了些鬼箭。俺本是浪荡子,威灵仙、大附皮包,弄成了白刺猬、乾海马、飞不去的姜蚕、青盐。想我那海狗肾的春方,空费了人言。石莲、牡丹、皮般、茯神,只落了个干蟾。
看官听说,这当日苗青通了水贼杀主,苗青得了财宝,做了员外,也是他主人平日存心奸恶,致有此祸。那苗青从结识了西门庆,五百两黄金,一千两银子买出命来,在扬州做盐商。终日花攒锦簇,美酒肥羊,也就说天不寻他了,那知道还有天眼昭彰的日子!这王起事秀才一生调词告状,没一句良心话,专以讥官诈人,枉直作曲,以曲作直,有一种为恶之才。因此人叫做王起事。遭他的再没有不吃尽亏、受尽害的。着他弄个精光,再不得干净。投在苗青盐店,做了主谋军师,把扬州一城百姓,借金兵入城害遍了,自己也得有数万。哪想天理难容,心机无用,只好陪着苗青碎剐。平日机巧,反杀其身。这蒋竹山草头大夫,当日遇掳不杀,也就该回心行善,做些好事。倚着四太子兀子宠幸他,做得大官,得了盐船上元宝还不心足。结交苗青,得了扬州穷奢极欲,却搜尽扬州妇女以任奸淫贿赂,那有个能享到老的理!今日恶贯满盈,才知道造化鬼神愚弄这等小人,常是纵他为恶,心满意足的,才吊落下来跌个稀烂。
闲话休提却表蒋竹山江游街三日,建康南门外教场里埋起桩柱来,如竖起一架天平相似。将蒋竹山剥得赤条条,一个滑车扯在半空里去,好似耍孩儿打秋千一般。韩都统坐了大轿,朱服冠带,扎了大营,一队队马步旗枪,摆出执事来,上了演武厅坐下。将坛上吹打三鼓,扯起帅字大旗来。放了一炮,那旗牌各官,参见已毕。教场里人马严肃,谁敢喧哗?只见蓝旗马飞也似跪上将军台来,说:“叛将蒋竹山已悬上箭垛,禀老爷看箭。”说不多时,将台上发一面牌来。先是马上将官各上比试,中三箭合式。多一箭者赏银牌一面。然后步下各哨官分班射箭,三箭合式,多一箭者赏牛肉五斤、酒一瓶。大兵射完,方许闲人乱射,擂鼓已毕,只见将台上各官,盔甲鲜明,弓马齐整,从台上扳鞍一齐放下马来。那教场里看的人上千上万,闪开三条箭路,俱躲在两边去了。这一班将官俱是蟒袍银甲,长弓短箭,十分轻快。真是:
马如走电,箭似飞蝗。弓弯明月,滴溜溜射中心窝:羽滚流星,响咚咚贯穿脑额。分鬓箭对灯箭,各分巧样;抹秋箭回马箭,争显奇能。当日官上加官,今日箭上加箭;当日色中选色,今日弓上加弓。蓬蓬乱箭似狼牙,密密攒来如刺猬。
一班马上将军射毕,就是步兵,分班较射。只听鼓声乱响,那箭垛射满了,上堂报了箭筹,一面支赏,才叫闲人乱射。你看这些百姓,也有用箭的,那得这些箭来?俱是砖头石块,往上如雨一般。那消半个时辰,把个蒋竹山放下来,已是当心有十数箭,射死已久,然后用刀割下首级,捧上将台验了,封在首级验了,发扬州府悬示,这才完了蒋竹山一场公案。诗曰:
贪暴骄淫事事奢,玉堂金谷斗芳华。
乞儿冒领千金爵,牧子麦登七贵车。
狗尾续貂呼作宝,牛头贯槊贱如瓜。
早知鬼箭身为的,不及街头卖药家。
韩都统看着射死蒋竹山,放炮起营,自过镇江把守去了。一面发兵安抚扬州,提取义士李安等,升为营将,随营征讨,使他沿江巡拿奸细。却说当日郑玉卿因流落在表兄徐守备家,认做表弟,托他守家。这徐守备随韩都统出江,与金人对敌,久不回家,郑玉卿久惯飘风,终日夜在徐守备家,串房入阁,把他大儿妇通奸已久。趁着金兵在江北,遂拐带妇人过江,又和骗银瓶一样。那知天理循环,连夜赁一渔船渡到江口,被李安队里哨船拿住。因有男妇过江,说话是东京语音,报了大营里来。问妇人口词,却是一口镇江的话,言语不对。把妇人一拶,即时招出,系水营徐守备家儿妇。提徐守备面审,才知是他表弟拐了表侄妇逃走。发与李安,即时打了一百大棍,立毙杖下,把妇人交与徐守备。休回母家,羞愧缢死,这是小人淫恶了此一案。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鸳鸯帐新妇听经 锦屏女送夫赠衲
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一家。
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
驱除烦恼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
随顺众缘全无碍,涅生死是空华。
单表了空同玳安南来探母在寺中失散,被强贼掳至大营,献与淮海李全大王。有梨花枪杨夫人收在帐下,与锦屏小姐成婚,强送了丝鞭。了空不肯破戒,日夜与锦屏小姐讲经宣卷,持斋拜佛,二人同心学道,全不行男女夫妇的事。白日一桌而餐。晚来各床而寝。后来锦屏小姐平了黑山贼回营,杨夫人要等李全大王回来,择日完婚,也不强他。原来大寇李全,因降了齐王刘豫,奉了令旨,同世子刘麒领五千人马随兀术征南,在淮安镇守。后因兀术金山大败,被岳元帅领兵赶过淮扬,因此李全敌挡不住,退回山寨。听兀术大兵再图进取。
那日进得营来,杨夫人、锦屏小姐接见已毕。问了平安,李全便问行后寨中得了多少金银、子女,各山寨主多少投献?杨夫人叫营将把册籍呈上看了,上有沙弥了空。李全大笑:“似此沙弥,要他何用!我们又不是南寺里和尚,北寺里长老,收了他去烧香扫地,打鼓撞钟。从来说僧尼三不利,就该一刀杀了,撇在一边,留在营里做甚么。”杨夫人笑道:“这个沙弥倒比金银财宝不同,他生的面如满月,眉有毫光,果然有罗汉的威严,天人的相貌。我想女儿今长成一十六岁,这山寨里、得那招个好人家儿子为婿来,这沙弥年貌与小姐相当,天赐一对姻缘。专等大王回营,拣取良时吉日以完婚配。日后我夫妻两口,又没有儿子,有了锦屏武艺,和丈夫可以任其大事。”李全便叫传了空来见。只见了空穿一件茶褐僧衣,合掌当胸,不行礼拜,只打一个问讯说:“南无无量寿佛。”这李全抬头一看、见了空一表非俗,两耳垂肩,双手过膝,唇红齿白,与锦屏小姐恰是姊妹一般,不觉十分欢喜。问了他生时八字、恰与锦屏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又问他家乡住处,说是山东清河县西门千户家的公子,就知他是大家有根基的儿子。一面让他坐了,细问来由。了空便将南来寻取母亲,被寺中土贼劫掳到了大营,专等将军来发一个慈悲,放一条生路,得母子完全,胜造七级浮屠。说毕泪如雨下。李全说道:“既到此处,就是天缘了。况与小姐生时一般,正是千里红丝,姻缘已定。”即取了历来,看看今日正是黄道良辰,不犯红鸾,大吉星照命。忙传下令去,整理合婚筵宴与驸马小姐任亲。那营里军令森严,百般齐备。不一时请了空回房沐浴,把穿的沙帽僧衣,早被服事的营兵一顿剥了。了空无奈,只得换上锦衣巾履,从书房里鼓乐引出。锦屏小姐退入洞房,也沐浴更衣,从屏后一班细乐拥出。设下香案,李全夫妇看二人双拜天地,两边营将都换了吉服排列左右,营中金鼓吹打,聒天响亮,是好一对夫妻。但见:
男相庄严,女容端肃。一个价花貌云裳,不亚帝宫天女,一个价修眉碧眼,浑如净土比丘。一个要离色界无色界,安排坐象骑狮;一个要非想非非想,指望乖鸾跨凤。不能阿难超三界,且使摩登困一床。
二人拜了天地,回拜父母,交拜讫,差两个兵妇权作媒人,送入洞房合卺。这了空不破酒戒,小姐也轻轻接来,放在桌上,点上灯烛。二人原是同居熟了的,也不做客,依旧对桌而坐。侍女送上茶来吃了,了空焚上一炉檀香,高声念一卷《大悲观音阿罗尼咒》。念咒已毕,又是一卷《金刚经》。直到一更时候,锦屏小姐卸了残妆,却来了空身边坐着,讲问经法。
因问了空:“这佛道中男女俱得成佛,却要女换男身,来世方成佛道,请问女身如何得转?”了空答说:“《维摩诘经》说有一天女说法,舍利佛言:‘你既悟道,因何不转女身?’天女说:‘我从十二年来悟了佛法,求女人相便不得见,又从何转?即如做傀儡的,雕成木女儿,原非真相,又何心转。一切诸佛,亦无定法,况有定相,一有佛性,即非女身。’天女说佛法,云何转女身。参悟得菩提,女身已成幻。譬如傀儡匠,幻化原无相。非身于何转,大身无分别。而况诸佛法,执相不可议。”
锦屏又问:“一切众生,如何脱得生死轮回?”了空说:“《圆觉经》云:一切众生,从无始来,就有恩爱贪欲,俱是轮回种子。因此种种性根,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从淫欲而生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因此一点爱根,生出欲来,就是男女红白二点,从欲生命,就是生死轮回公案。从欲为因,从爱为果,爱有顺逆,欲为憎嫉。因此生出种种冤债,种种业因。既有轮回复生地狱饿鬼,但知诸爱不真能,舍众欲,勤求如来圆觉境界,一清净身,便见如来。”
云何得轮回,皆以贪爱故。爱根生众欲,众生以为命。各以不净身,恩爱生颠倒。究其轮回因,生死在一念。清净不染尘,便得无上道。
锦屏又问:“色声香味触法,以何因缘,从触得乐?男女相触、才成夫妇。也有触到好的、触到不好的。还是触好、还是不触好?请问触字作何解说?”了空合掌而说曰:“《维楞严经》:佛说阿难,汝常晨朝以手摩头,于意云何?此摩所知、谁为能触能为在死,为复在头。若在于手、头则无知。若在于头,手则无用。云何名触。若各各有,则汝阿难,应有二身。是故当知,觉触与身俱无处所。即身触,二俱虚妄,本非因缘,非自然性。”
锦屏又问:“既说触非真性,那男女交触,便有一种真乐从心中来,岂不是个天人相交?以眼代触、尚不能免,何况凡夫,讲再参禅。”了空又说《楞严》而为答曰:
“佛说阿难,又汝所明。身触为缘,生于身识,此识为后。阿难若因身生,以身为戒;因触所生,以触为戒。阿难若因身生,必无合离。二觉观缘,身何所识。若因触生。必无身汝。谁有非生,知合离者。阿难物不触,知身知有触。知身即触,知触即身,即触非身,即身非触。身触二相,原无处所。合身即为身自体相离,身即是虚空等相。中外不成,中追何立。中不复立,内外性空。则汝识生,从谁立界。是故当知身触为缘,生身识界。三处都无,则身与触。及身界三,本非因缘,非自然性。”
锦屏听经已毕,心大欢喜,向了空问讯,情愿皈依佛法,了此轮回。上了牙床,垂下鸳鸯帐,和衣而寝,彼此再无相触。了空焚了一炷香,自在一张禅椅上打坐。数息观空,合眼跏趺去了。捱得这侍女心焦,家婆眼困。天已三更,瞧了瞧姑爷在房里和小姐还讲经哩。到了天明,传到大王帐中,说如此这般和小姐终夜讲佛法,要度小姐出家,通不曾同床,李全大怒,向杨夫人说:“贼秃无礼,敢嫌吾女丑陋,以邪教外道蛊惑,不如杀了。”夫人劝道:“此僧乃有道君子,若是凡人,不知几时和小姐成亲了。大王息怒,待我慢慢劝他。”李全道:“我有一法,先把他拿来看我行法杀人,自然畏惧,不敢不从。到其间自有主意叫他心转。”
早起升帐,见了空不来谢亲,即传令刀斧手绑缚了空前来。了空正然打坐,小姐未起,早被几个丫鬟走至跟前,把了空扶出上了绳索。到了厅前,了空依旧念佛,全不恐惧。传令绑出杀人场将军柱上,剜出心来,吃个佛心汤。当下传入后宅,锦屏小姐梳妆不迭,三步做一步走出厅来哀求:“大王且休动手,想女儿和他是夙世的佛缘,不在一时夫妇,若杀此人,儿必不独生。”忙上前去,拔出身边利刃将绳索割断。这李全又是恼又是笑:我正要吓这贼秃,争奈小姐护他,如何是好。也罢,叫他看我杀人罢!即时传下令去:“今日发十路喽下山,不论僧俗,俱要活捉了献功。一向上山不曾杀人,日日念佛,损了我的军威。把和尚放了,押在杀场上看我杀人罢。”小姐明知吓他,也要看看了空的佛性。小姐进宅去了。
欲求恩爱反成仇,不是冤家不聚头。
自是善财参得破,剜心截颈恨优游。
了空在此遭困不提。
却说毗卢庵雪涧禅师,因烧佛得了一百八颗宝珠,缝在破衲裰里,被贼僧了尘看见,盗取衲裰逃走南行。也是佛法难容,出门来行到徐州地方,遇见一起鏖神和尚,整有十二人,俱是棕团棕帽肩挑经担、胸挂佛经,打扮得十分庄严。每个人一条扁拐,系一个大木鱼,也有月牙铁拐降龙的铜铲。看见了尘一个和尚走得忙忙的,拿条短棍就接住他一路同行。这了尘原是营伍出身,不知江湖上丛林里暗号。空做了几年和尚,不曾云游一步。只道是一样的和尚,那知这方上的鏖神成了一伙,如截路强贼相似。遇见孤僧孤道,假装同道,便裹将来替他挑担。如有银钱的就夺了打死在路傍,如有小沙弥,就裹来大家奸宿;如有尼姑,也裹来做个浑家,好不利害。今日了尘遇见这一起,如何脱得手?
他见了尘精壮,就哄了来同行,假说上南海九华听经说法。到了夜里,捏了尘,没甚行李,穿着个破衲裰。只叫他同两个徒弟下路去化斋。这了尘心里也打算:没有银钱,哪怕他们强梁。且搭伴往南好走,省得问路。行了数月,到羽山一带,是淮安地方。天色将晚,一行十三众和尚走到林子里歇息。只听得一声锣响,走出五十个喽来,簸箕圈一齐围了,把包裹禅杖上前夺了,俱上了绳,背剪绑着往山寨上来。正是太岁中间逢太岁,鏖神意外遇鏖神。到了三更,走到一个大营里。天明大王李全升帐,各处喽将行路僧俗俱陆续解到。这李全一见解到忠义堂大厅上,即叫:“刀斧手伺候,今日捉的俗人,有钱买命的俱各放回。凡有僧人,俱是邪教惑人,游食诈哄良民,绑出去摘胆剜心,不许停留!”一时传令,那杀人场上将这些鏖神和尚一个个剥得精光,衣服包裹收在内库。先砍下头来截成四大块,抛在山后。不消说这个了尘和尚,只为一百八颗珠子出来,不曾动得分毫,干送了一条性命。
诗曰:
衣底明珠却暗投,刀山剑树一时休。
这了空看了,全不动念,佯样不采。李全看得明白,说:“此僧小小年纪,这样胆气,其实可敬。怪不得女孩儿和夫人说他是个好男子。”走下来一手扯住,喜喜欢欢往后堂去了。那杨夫人在后堂上知道,又早设下筵宴,笙箫细乐、一齐奏起。锦屏小姐穿着一身艳妆,如天仙帝女。忙叫丫鬟取衣服替了空换了,一齐入席。知道了空吃素,也不相强,另备一桌素菜油果,十分敬重。点了一本《昙花记》,逢僧点化。酒席上歌舞成行,香烟满座到了二更后,酒阑人散,使人扶小姐同姑爷回房。料今番见我杀人的威武和款待的亲情,再没有不和小姐成亲之理。他夫妇二人依旧手携手儿,两意相投,不似新郎新妇模样,好似情熟的了。送入房中,点得灯烛辉煌。侍女们都困倦,各自睡去,谁管这和尚的闲帐。
到了三更时候,了空依旧不肯同床,锦屏小姐便问:“师兄,你果无心破戒?昨日讲的佛法,我也不肯自堕轮回。但你今夜再不同床,明日我父亲定不肯饶你,那时我也不能再救,不如打发你去罢。我今和你相伴一年,虽不成夫妇,定是前世同伴修行的道友。你去后我也要一心入道,再不从俗招配。待我父母归天,往山东清河县昆卢庵来访你,你可留下一法名与我,我就此送你下山。”了空闻说,合掌拜谢。二人向天立愿,与锦屏小姐起名了缘。那时三更将尽,山下鸡鸣,怕天明走不远,被巡山喽啰拿回来,如何救得?了空便道:“贤弟,我今细想,正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当日来时是一个和尚,如今穿着一身色服,又无本来衲裰,如何去得?到不如死在此处,也是我前世修因不全,今生遇此灾难。”锦屏细想一回道:“有了今日父王在山上杀了许多游僧,剥得衣服、禅杖、木鱼俱在。此处待我到廊下去找一件来送你去罢。”小姐走到前廊,果然堆了许多僧衣,即时取了一件破衲裰,一根禅杖,一个木鱼。了空脱去俗衣,穿上衲裰,将禅杖挑了木鱼,却从后营一条小路,不走大营里路迳。小姐送出墙外,了空问讯,飘然而去。山上善神拥护,哪消天明,离山走有二十余里。正是挑明月为行脚,顿送柔情上法航。有诗为证:
善财参得别山峰,刀剑林中有玉容。
威不屈兮色不溺,这回楼阁去重重。
不知了空何日得见月娘,锦屏何日再逢了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辽阳洪皓哭徽宗 天津秦桧别挞懒
才说奸谀透剑寒,岂无忠佞可评樱。
报恩不必扳龙凤,谈国应惭厕狗冠。
一代谗冤魂影暗,数行血泪史书舟。
宋朝不有秦长脚。安得中原尽可汗!
今日单表宋朝一个忠臣,却是和金国的使臣遭流离的迁客,在那万死一生之地,绝域穷乡,艰难困苦,忍死不降,真可以愧杀李陵,比美苏武。此人姓洪名皓,自南宋建炎三年出使于金,通问二帝的信息。被金兵囚禁云中,即今大同府地方,不许他与徽宗见面。到了南宋诏兴四年,金朝天会九年,金主怕二帝在燕京暗通信息,使了几辆牛车,番将押着,送到五国城沙漠极北之地,去辽阳三千余里。那是散发野人地方,去狗国不远,家家养狗,同食同寝,不食烟火,不生五谷。都是些番羌,打猎为生,以野羊野牛为食。到了五月,才见塞上草青。不到两月,又是寒冰大雪,因此都穿土穴,在地窖中居住。不知织纺,以皮毛为衣,中国人从不曾到此。徽钦二帝到了此处,四顾无亲,对面的都是蓬头赤脚,高鼻鹰爪,不似人形;言语不同,全无礼节,都来看中国皇帝老儿,团团围住,如何受得?但见:
种有九夷,城名五国:野人国蓬头裸体,遍身俱是长毛;凹面国鹰鼻鬈须,满面全如黑铁;狗儿国人面狗形,上屋趴墙来盗物;鱼皮国钻江煮海,烧麟披甲尽腥风;牛蹄突厥,常是烧铁消冰;劫黑番,动则杀人饮血。五种杂居多土窦,四时不见塞草青。
原来五种夷人,在辽阳极北沙漠之地,与狗杂居。除牛羊骆驼牛马之外,只有狗多,男女养狗,与狗同食同卧,不避腥臭。因地方大寒,全用狗皮为衣,因此狗多于人。徽宗父子领着后妃中宫,原有百人,数年死去一半,只落得父子皇妃二十余口。到五国城绝北无人之境,交与一个土官,名唤番不哈儿,只管些野人鞑子。其余各国有一个头目,没甚礼法,不过是一刀杀了完结。常是一群非人非兽走来,与徽宗皇后一搭坐着,把粪都抛在面前的,也有送牛肉马肉的。徽钦父子不见中国一人,时或对月南望,仰天而叹。有诗曰:
目断中原雁影稀,玉熙官里梦依依。
边庭五月生芳草,冰雪连天无路归。
钦宗又有诗曰:
青衣万里一家同,五国投荒似转蓬。
误信奸臣倾社稷,当时犹是说边功。
当徽钦靖康被掳时节,还有些随身御用故衣,几个宫女服事。后来到了燕京,被监押的番将都搜去了,宫女都抢夺尽了,只有皇后妃子三四人,时常被番兵来凌辱,丑不可言。到了十三年后,中国衣服一件不存,先是问中国的旧将官们讨两件布衣,后来布衣破了,谁肯周济他?问这番兵们穿破的皮袄儿,也就将就穿着。到五国城,连旧皮袄也是没了,父子后妃都穿起狗皮袄儿,狗皮帽子,也就随这些野人们吃肉吞生,可怜爱罪,再不肯死。那地名葫芦河,不到七八月,冻得冰尺厚,那有水吃。都是烧一块铁,去取一块冰来在火上化水,才得口热气儿,岂不是现前的寒冰地狱。
不消数年,到了金主天会十三年三月,徽宗先亡,享年五十四岁,在北方倒困了十年。隔了数月,钦宗也死了,那妃后也前后相继而亡。五国城有一黑河滩,死人俱抛在里面,二帝的陵寝,也就在此了。可怜这是宋朝一朝皇帝,自古亡国辱身,未有如此者!
却说这洪皓自建炎年间,被粘罕监在云中上京地方,打听二帝在燕京,偶有一个番官在大同和他相与甚厚,托他传了一信,寄去布绵衣四件,麦面二包,桃栗各一斗,秘传中国高宗传位的信。后来事泄,几番要杀他,把他递解到冰山地方,即今日说宁固塔一样。洪皓离二帝不知几千里,那得通个音信。那些北方鞑子,去黑海不远,也是打猎食生,却是用鹿耕地。将我中国掳的男女买去做牲口使用,怕逃走了,俱用一根皮条穿透拴在胸前琵琶骨上。白日替他喂狗打柴,到夜里锁在屋里。买的妇人,恰用一根皮条铁钉穿透脚面,拖着一根木板,如人家养鸡怕飞的一般。因此中国人到了冷山,十人九死,再无还乡的。
这洪皓到了冷山,有一个鞑官叫佛奴儿,即中国善人之称。知他是个忠臣,留他在家同住,教他两个儿子读书。这冷山是个外国,那有书本纸条儿。原来桦皮甚多,番人多用桦皮弓,洪皓就取那桦皮来做纸。黑海边有小块石头,如滑石一般,却是黑的,取将来作墨。用芦管栽上些,结毛为笔,把平生记得四书五经,写了一部桦皮书,甚有太古结绳之意。却将这小番童们,要识这汉字的招来上学,又不要他的束修,只以野物为礼。或是打猎得野羊山兔,烧熟了送来,终日享用不尽。先是一两家学生,一面识字读书,一面耕田打猎。后来说孔圣人的徒弟,来了五十七个门生。冷山地方千百家鞑子,供养着一个洪皓,好是得了圣人一般,好不快活。有一日做了一套北曲,说他教习辽东之趣:
【北粉蝶儿】
青海黄云,看狼烟直腾秋隼。听边声,牧马消魂。也是俺铁石肠、忠义胆,一腔幽愤。今日向穹庐帐、说义谈仁,也强如李太白吓蛮书信。
【北石榴花】
你好把《中庸》、《大学》细评论,日新又日新。戒巧言令色、鲜为仁,更言忠行笃、素位同仁,功成一篑。吾犹进汛,爱众不失其亲,致君行已尊尧舜。这才是王道本人伦。
【北厨鹌鹑】
南北分都,扶危济困。江海宾王,《河图》效顺;东夷西夷,舜共文统车书,六合同春。说甚么元凯勋名,干城豪俊。
【北上小樱】
天惠生民,应运为君。外不过爱物,推恩布黔黎,功满乾坤。舜日、尧年、禹俭、汤顺、大古里尊贤明训,不嗜杀君之本。息干戈、洽臣邻、动天心、悦鬼神,雨顺风均,现凤祥麟。八荒来觐,全不用观兵开衅。跃马《河图》,噩噩浑浑,这的是羲皇泰运。
【北四换头】
论强兵利刃,说甚么耀武扬威?楚共秦,怕的是天心移闰。王灵威损,竭脂膏,四海崩沦。致中原鸟惊兽奔,才信道儒功稳。
【尾声】圣贤书:南北本无分。向辽阳开辟了荆榛,打酥、吃不尽烧羊嫩。若比着皂帽投辽,还快活得紧。
到了天会十五年,徽钦死了一载,方才知二帝遐升,拘禁在冷山,君臣不得一见。洪皓一恸几绝,换了一身孝衣,披发哀号,望北而祭。自制祭文,说二帝播迁绝域,自己出使无功,以致徽钦魂游沙漠。内有一联道:“恨马角之未生。魂消雪窖;扳龙髯而莫逮,泪洒冰天。”当初二帝初到金国,只见金主说:等老乌头白,马头上生出角来,才放你还国。这是说再不放还的话。龙髯是轩辕黄帝的故事,炼药黄山,丹成了骑龙上天。臣子哀号不舍,有扳着龙的须髯,随上天去的。这是洪皓说不得从死的意思。冰天雪窖,说那北方冷山之苦。因此二句,至今传诵。
后来南宋与金主讲了和罢兵,情愿纳币称臣,才使洪皓还国。共在辽东一十三年,须发皓然,比苏子卿节毛尽落,只少了六年,岂不是一条硬汉,完了自己的气节。那时公卿大臣受朝廷的恩荣爵禄,每日列鼎而食,宫室侍妾之奉不知多少,哪显得这一个姓洪的,做出千古的名节来,就是高宗心上也看洪皓如九牛一毛。哪知他有十三年不夺之节,教授辽东,还以圣教行于蛮邦,可见他出处有道,患难不移的作用。赞曰:
章木风霜运八冬,岁寒犹是有孤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