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 - 第 19 页/共 29 页

两个行到巳牌时分,前面来到一个去处:四围都是高山,中间一条驿路。杨林却自认得,【引。】便对戴宗说道:“哥哥,此间地名唤做饮马川。前面兀那高山里常常有大伙在内,近日不知如何。因为山势秀丽,水绕峰环,以此唤做饮马川。”两个正来到山边过,只听得忽地一声锣响,战鼓乱鸣,走出一二百小喽啰,拦住去路。当先拥著两筹好汉,各挺一条朴刀,大喝道:“行人须住脚!【五字恰好喝神行人,故妙。】你两个是甚么鸟人?那里去的?会事的快把买路钱来,饶你两个性命!”杨林笑道:“哥哥,你看我结果那呆鸟!”【二字骂尽千载。○见好人而不识,闻好话而不信,读好文字而不解,皆呆鸟也。】捻著笔管枪,抢将入去。那两个好汉见他来得凶,走近前来看了,上首的那个便叫道:“且不要动手!”道:“兀的不是杨林哥哥么?”杨林住了,却才认得。上首那个大汉【一个大。】提著军器向前翦拂了,便唤下首这个长汉【一个长。】都来施礼罢。杨林请过戴宗,说道:“兄长且来和这两个弟兄相见。”戴宗问道:“这两个壮士是谁?如何认得贤弟?”杨林便道:“这个认得小弟的好汉,他原是盖天军襄阳府人氏,姓邓,名飞;为他双睛红赤,江湖上人都唤他做火眼狻猊,能使一条铁链,心皆近他不得。多曾合伙。一别五年,不曾见面。谁想今日在这里相遇著。”邓飞便问道:“杨林哥哥,这位兄长是谁?必不是等闲人也。”杨林道:“我这仁兄【各说其所知,与下文相对。】是梁山泊好汉中神行太保戴宗的便是。”邓飞听了,道:“莫不是江州的戴院长,能行八百里路程的?”戴宗答道:“小可便是。”那两个头领慌忙翦拂,道:“平日只听得说大名,不想今日在此拜识尊颜。”戴宗便问道:“这位好汉贵姓大名?”邓飞道:“我这兄弟【我这仁兄,我这兄弟,以闲笔作对,令文字不懈散。】姓孟,名康,祖贯是真州人氏,善造大小船只。原因押送花石纲,要造大船,嗔怪这提调官催并责罚,他把本官一时杀了,弃家逃走在江湖上绿林中安身,已得年久。因他长大白净,人都见他一身好肉体,起他一个绰号,叫他做玉幡竿孟康。”戴宗见说大喜。   四筹好汉说话间,杨林问道:“二位兄弟在此聚义几时了?”邓飞道:“不瞒兄长说,也有一年多了。只半载前,在这遇著一个哥哥,姓裴,名宣,【先生一人,次生出二人。却因二人,又生出一人,真是行文省力法。○不是耐庵要图省力,其实收罗一百八人,亦大难事。】祖贯是京兆府人氏。原是本府六案孔目山身,极好刀笔。为人忠直聪明,分毫不肯苟且,本处人都称他铁面孔目。亦会拈枪【一。】使棒【二。】,舞剑【三。】轮刀,【四。】智勇足备。为因朝廷除将一员贪滥知府到来,把他寻事,刺配沙门岛,从我这里经过,被我们杀了防送公人,救了他在此安身,聚集得一二百人。这裴宣使得好双剑,【上枪棒剑刀四事,此又抽出一件独赞之,有神色。】让他年长,现在山寨中为主,烦请二位义士同往小寨相会片时。”便叫小喽啰牵过马来。戴宗、杨林卸下甲马,【细。】骑上马,望山寨来。行不多时,早到寨前,下了马。裴宣已有人报知,连忙出寨降阶而接。戴宗、杨林看裴宣时,果然好表人物,生得面白肥胖,四平八稳。心中暗喜。当下裴宣邀请二位义士到聚义厅上,俱各讲礼罢,相请戴宗正面坐了;次是杨林 、裴宣、邓飞、孟康五筹好汉。宾主相待,坐定筵宴。当日大吹大擂饮酒。   戴宗在筵上说起晁、宋二人如何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四方豪杰,待人接物,一团和气,仗义疏财;【一如何。】众好汉如何同心协力;【二如何。】八百里梁山泊如何广阔;【三如何。】中间宛子城如何雄壮;【四如何。】四下里如何都是茫茫烟火;【五如何。】如何许多军马,不愁官兵来捉,【六如何。】......只管把言语说他三个。【写得错错落落。】裴宣回道:“小弟也有这个山寨,【一也有。】也有三百来匹马,【二也有。】财赋也有十余辆车子,粮食草料不算,【三也有。】也有三五百孩儿们;【四也有。】傥若二兄不弃微贱时,引荐于大寨入伙,也有微力可效。【五也有。】未知尊意若何?”【写得错错落落。】戴宗大喜,道:“晁 、宋二公待人接物,并无异心。更得诸公相助,如锦上添花。若果有此心,可便收拾下行李,待小可和杨林去蓟州见了公孙胜先生同来,那时一同扮做官军,星夜前往。”众人大喜。   酒至半酣,移至后山断金亭上看那饮马川景致吃酒,【一百八人实难收罗,故借戴宗寻公孙作线,便顺手串出四五人也。然又恐写得冷落,便露出凑泊之迹,故特特写作加意之笔。】戴宗看了这饮马川一派山景,喝采道:“山沓水匝,真乃隐秀!【八字画尽饮马川,抵无数名人游记。】你等二位如何来得到此?”邓飞道:“原是几个不成材小厮们【骂世。】在这里屯扎,后被我两个来夺了这个去处。”众皆大笑,五筹好汉吃得大醉。裴宣起身舞剑助酒。【看他特写移席,特写评赞山水,特写骂世语,特写舞剑,皆极力要写作加意之笔。】戴宗称赞不已。至晚便留到寨内安歇。次日,三位好汉苦留不住,相送到山下作别,自回寨里收拾行装,整理动身,不在话下。   且说戴宗和杨林离了饮马川山寨,在路晓行夜住,早来到蓟州城外,投个客店安歇了。杨林便道:“哥哥,我想公孙胜先生是个学道人,必在山间林下,不住城里。”【妙论,使吾浩叹。○今之学道之人,皆不在山间林下;今之山间林下,却葬无数死人,哀哉!】戴宗道:“说得是。”当时二人先去城外一到处询问公孙胜先生下落消息,并无一个人晓得他。【先生好。】住了一日,次早起来,又去远近村坊街市访问人时,亦无一个认得,【先生好。】两个又回店中歇了。第三日,戴宗道:“敢怕城中有人认得他?”【不然若使有人认得,斯不足以称先生矣。】当日和杨林入蓟州城里来寻他。两个寻问老成人时,都道:“不认得。敢不是城中人,只怕是外县名山大刹居住。”【先生好。】   杨林正行到一个大街,只见远远地一派鼓乐迎将一个人来。【过接。】戴宗、杨林立在街上看时,前面两个小牢子,一个著许多礼物花红,一个捧著若干缎子采绘之物,后面青罗伞下罩著一个押狱刽子。那人生得好表人物,露出蓝靛般一身花绣,两眉入鬓,凤眼朝天,淡黄面皮,细细有几根髭髯。那人祖贯是河南人氏,姓杨名雄;因跟一个叔伯哥哥来蓟州做知府,一向流落在此;续后一个新任知府认得他,因此就参他做两院押狱兼充市曹行刑刽子。因为他一身好武艺,面貌微黄,以此人都称他做病关索杨雄。当时杨雄在中间走著,背后一个小牢子擎著鬼头靶法刀。原来才去市心里决刑了回来,众相识与他挂红贺喜,送回家去,正从戴宗 、杨林面前迎将过来。一簇人在路口拦住了把盏。只见侧首小路里又撞出七八个军汉来,为头的一个叫做踢杀羊张保。【杨志被牛所苦,杨雄为羊所困,皆非必然之事,只是借久水兴洪波耳。】这汉是蓟州守御池的军汉,带著这几个都是城里城外时常讨闲钱使的破落户汉子,官司累次奈何他不改;为见杨雄原是外乡人来蓟州,却有人惧怕他,因此不怯气。当日正见他赏赐得许多段疋,带了这几个没头神,吃得半醉,好赶来要惹他;又见众人拦住他在路口把盏,那张保拨开众人,钻过面前,叫道:“节级拜揖。”杨雄道:“大哥,来吃酒。”张保道:“我不要吃酒;我特来问你借百十贯钱使用。”杨雄道:“虽是我认得大哥,不曾钱财相交,如何问我借钱?”张保道:“你今日诈得百姓许多财物,如何不借我些?”杨雄应道:“这都是别人与我做好看的,怎么是诈得百姓的?你来放刁!——我与你军卫有司,各无统属!”张保不应,便叫众人向前一哄,先把花红缎子都抢了去。杨雄叫道:“这厮们无礼!”待向前打那抢物事的人,被张保劈胸带住,背后又是两个来拖住了手。那几个都动起手来,小牢子们各自回避了。杨雄被张保并两个军汉逼住了,施展不得,只得忍气,解拆不开。   正闹中间,只见一条大汉挑著一担柴来,【一路行文,如龙初成,鳞甲隐隐而起。】看见众人逼住杨雄动挥不得。那大汉看了,路见不平,便放下了担,分开众人,前来劝道:“你们因甚打这节级?”那张保睁起眼来,喝道:“你这打脊饿不死冻不杀的乞丐,敢来多管!”那大汉大怒,性发起来,将张保劈头只一提,一交攧翻在地。那几个破落户见了,待要来劝手,早被那大汉一拳一个,都打的东倒西歪。杨雄方才脱得身,把出本事来施展;一对拳头撺梭相似,那几个破落户都打翻在地。【数语救正(出)杨雄。○非一张保便困杨雄,亦只是借以引出石秀耳,须知行文之苦。】张保见不是头,爬将起来,一直走了。【了。没毛牛之必至于死者,不死不弄出杨志也;踢杀羊之一直逃去者,只此已足显杨雄也。行文都无浪笔,须知。】杨雄忿怒,大踏步赶将去。张保跟著抢包袱的走。【活画小人。】杨雄在后面追著,赶转一条巷内去了。【将杨雄递开去,便令戴宗先结石秀有地,笔法甚好。○一个巷内。】那大汉兀自不歇手,在路口寻人厮打。戴宗、杨林看了。暗暗喝采,道:“端的是好汉!真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便向前邀住,动道:“好汉,看我二人薄面,且罢休了。”两个把他扶劝到一个巷内。【又一个巷内。】杨林替他挑了柴担,【好。○写得亲热。】戴宗挽住那汉子,【好。○写得亲热。】邀入酒店里来。杨林放下柴担【好。】同到阁儿里面。那大汉叉手道:“感蒙二位大哥解救了小人之祸。”戴宗道:“我兄弟两个也是外乡人,因见壮士仗义之心,只恐一时拳手太重,误伤人命,特地做这个出场。请壮士酌三杯,到此相会,结义则个。”那大汉道:“多得二位仁兄解拆小人这场;又蒙赐酒相待,实是不当。”杨林便道:“四海之内,皆是兄弟,怎如此说?且请坐。”戴宗相让。那汉那里肯僭上。戴宗,杨林一带坐了。那汉坐在对席。叫过酒保,杨林身边取出一两银子来,把与酒保,道:“不必来问。但有下饭,只顾买来与我们了,一发总算。”酒保接了银子去,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之类。   三人饮过数杯。戴宗问道:“壮士高姓大名?贵乡何处?”那汉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建康府人氏,自小学得些枪棒在身,一生执意,【是石秀,是另又一样人物。】路见不平,便要去相助,人都呼小弟作拚命三郎。因随叔父来外乡贩卖羊马,不想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钱,还乡不得,流落在此蓟州,卖柴度日。既蒙拜识,当以实告。”戴宗道:“小可两个因来此间干事,得遇壮士如此豪杰。流落在此卖柴,怎能 够发迹?不若挺身【挺身二字妙绝。做事业要挺身出去,了生死亦要挺身出动挺身真世(是?)出世间之要诀也。】江湖上去做个下半世快乐也好。”石秀道:“小人只会使些枪棒,别无甚本事,如何能 够发达快活!”戴宗道:“这般时节不得真!一者朝廷不明,二乃奸臣闭塞。【朝廷用闭塞字,妙,言非朝廷不爱人材,只是奸臣闭塞之也。奸臣用不明字,更妙,言奸臣闭塞朝廷,亦非有大过恶,只由不明故也。不明二字,何等轻细,却断得奸臣尽情,断得奸臣心服,真是绝妙之笔。俗本乃误作朝廷不明,奸臣闭塞,复成何语耶?只二字转换,其优劣相去如此。古本俗本之相去,胡可尽说,亦在天下善读书人,取两本细细对读,便知其异耳。】小可一个薄识,因一口气,去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伙,如今论秤分金钱,换套穿衣服,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做个官人。”【只是好看语,盖有权术的,开口便防人一着,如宋江之于武松,皆此类也。学究不知世事,便因此语续出半部,真要笑杀。】   石秀叹口气道:“小人便要去也无门路可进!”戴宗道:“壮士若肯去时,小可当以相荐。”石秀道:“小人不敢拜问二位官人贵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兄弟姓杨,名林。”石秀道:“江湖上听得说江州神行太保,莫非正是足下?”戴宗道:“小可便是。”叫杨林身边包袱内取一锭十两银子,送与石秀做本钱。【看他写戴宗全学宋江,绝倒。○又学宋江说好话,又学宋江使银子,写得戴宗使活是第二宋江。】石秀不敢取受,再三谦让,方才收了,知道他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正欲诉说些心腹之话,投托入伙,【移云接月之笔。○人但知接下之疾,岂复料此文乃直兜至翠屏山后耶?】只听得外面有人寻问入来。三个看时,却是杨雄带领著二十余人,都是做公的,赶入酒店里来。戴宗 、杨林见人多,吃了一惊,乘闹哄里,两个慌忙走了。【卸去戴、杨,交入杨、石,移云接月,出笔最巧。○子弟少时读书,最要知古人出笔,有无数方法:有正笔,有反笔,有过笔,有沓笔,有转笔,有偷笔。上五法易解。所谓偷笔,则如此文是也。盖一路都是戴宗作正文,至此忽趁势偷去戴宗,竟入杨雄、石秀正传,所谓移云接月,用力不多而得便至大。知此,则作史记非难事也。】   石秀起身迎住,道:“节级,那里去来?”杨雄便道:“大哥,何处不寻你,却在这里饮酒。【便放出戴宗一会那延,好笔。】我一时被那厮封住了手,施展不得,多蒙足下气力救了我这场便宜。一时间只顾赶了那厮,去夺他包袱,撇了足下。这伙兄弟听得我厮打,都来相助,依还夺得抢去的花红缎疋回来,【亦补。】只寻足下不见。有人说道:‘两个客人劝他去酒店里吃酒。’因此知得,特地寻将来。”石秀道:“却才是两个外乡客人【写出石秀有心人。】邀在这里酌三杯,说些闲话,【只二语写出石秀有心人。】不知节级呼唤。”杨雄大喜,便问道:“足下高姓大名?贵乡何处?因何在此?”石秀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建康府人氏;平生执性,路见不平,便要去舍命相护,以此都唤小人做拚命三郎。因随叔父来此地贩卖羊马,不期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钱,流落在此蓟州,卖柴度日。”【再述一遍,不换一字。】杨雄又问:“却才和足下一处饮酒的客人何处去了?”【周致。】石秀道:“他两个见节级带人进来,只道相闹,以此去了。”杨雄道:“恁地便唤酒保取两瓮酒来,大碗叫众人一家三碗,吃了先去,明日得来相会。”【杨雄领众人来,只为卸去戴宗之地耳。戴宗既已卸去,便并卸去众人,行文亦有狡兔死、走狗烹之法也。】众人都吃了酒,自各散了。杨雄便道:“石家三郎,你休见外。想你此间必无亲眷,【恩深义重,反在此句。】我今日就结义你做个弟兄,如何?”石秀见说,大喜,便说道:“不敢动问节级贵庚?”杨雄道:“我今年二十九岁。”石秀道:“小弟今年二十八岁;就请节级坐,受小弟拜为哥哥。”石秀拜了四拜。杨雄大喜,便叫酒保安排饮馔酒果来,“我和兄弟今日吃个尽醉方休。”   正饮酒之间,只见杨雄的丈人潘公,【先露出一潘字来,先露出一丈人来。】带领了五七个人,【前借二十余人,所以走戴宗也。却恐痕迹太露,又生此五七个人陪之,此书每每如此。】直寻到酒店里来。杨雄见了,起身道:“泰山来做甚么?”潘公道:“我听得你和人厮打,特地寻将来。”杨雄道:“多谢这个兄弟救护了我,打得张保那厮见影也害怕。我如今就认义了石家兄弟做我兄弟。”潘公道:“好,好。且叫这几个弟兄碗酒了去。”杨雄便叫酒保讨酒来。每人三碗了去。【明明陪前一段可知。】便叫潘公中间坐了,杨雄对席上首,石秀下首。三人坐下,酒自来斟酒。潘公见了石秀这等英雄长大,心中甚喜,便说道:“我女婿得你做个兄弟相帮,也不枉了!公门中出入,谁敢欺负他!叔叔原曾做甚买卖道路?”石秀道:“先父原是操刀屠户。”潘公道:“叔叔曾省得宰牲口的勾当么?”石秀笑道:“自小吃屠家饭,如何不省得宰杀牲口。”潘公道:“老汉原是屠户出身,只因年老做不得了;只有这个女婿,他又自一身入官府差遣,因此撇下这行衣饭。”三人酒至半酣,计算酒钱。石秀将这担柴也都准折了。【柴下落,好。】三人取路回来。   杨雄入得门,便叫:“大嫂,快来与这叔叔相见。”【这字妙,是个认义叔叔。○与武大引武二回时对看,便知其妙。】只见布里面应道:“大哥,你有甚叔叔?”【是个认义叔叔,写得妙。】杨雄道:“你且休问,先出来相见。”【所谓一言难尽。】布起处,走出那个妇人来。【眉批: 务要写得与武松初见金莲一般。】原来那妇人是七月七日生的,因此,小字唤做巧云。先嫁了一个吏员,——是蓟州人,唤做王押司。——两年前身故了,【不妨便嫁杨雄,却为周年作地耳。】方晚嫁得杨雄,未及一年夫妻。石秀见那妇人出来,慌忙向前施礼,道:“嫂嫂,请坐。”石秀便拜。那妇人道:“奴家年轻,【字法新妙。】如何敢受礼!”杨雄道:“这个是我今日新认义的兄弟。你是嫂嫂,可受半礼。”当下石秀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四拜。【与武松一样人,与武松一样事,下武松一样文章,不换一字,妙绝。】那妇人还了两礼,请入来里面坐地,收拾一间空房,教叔叔安歇。【活是潘金莲,读之失笑。】话休絮烦。次日,杨雄自出去应当官府,分付家中道:“安排石秀衣服巾帻。”客店内有些行李包里,都教去取来杨雄家里安放了。   却说戴宗,杨林自酒店里看见那伙做公的人来寻访石秀,闹哄里两个自走了,回到城外客店中歇了。次日又去寻问公孙胜。两日 ,绝无人认得,【先生到底好。】又不知他下落住处。两个商量了且回去。当日收拾了行李,便起身离了蓟州,自投饮马川来,和裴宣,邓飞,孟康一行人马扮作官军,星夜望梁山泊来。戴宗要见他功劳,纠合得许多人马上山,山上自做庆贺筵席,不在话下。【卸去戴宗,亦是狗烹弓藏之法。】   再说这杨雄的丈人潘公自和石秀商量要开屠宰作坊。潘公道:“我家后门头是一条断路小巷。【先伏断头小巷。○上文杨雄赶张保入一条巷内,戴宗邀石秀入一条巷内,便引出后门一条断头小巷来。】有一间空房在后面。那里井水又便,可做作坊,【点染成一座作坊。】就教叔叔做房在里面,又好照管。”【几乎不得照管,绝倒。】石秀见了,也喜端的便益。潘公再寻了个旧时熟识副手,只央叔叔掌管帐目。   石秀应承了,叫了副手,便把大青大绿点起肉案子,水盆,砧头;打磨了许多刀仗;整顿了肉案;打并了作坊猪圈;赶上十数个肥猪;选个吉日开张肉铺。众邻舍亲戚都来挂红贺喜,【又费挂红贺喜。】吃了一两日酒。杨雄一家得石秀开了店,都欢喜,自此无话。一向潘公,石秀自做买卖。不觉光阴迅速,又早过了两个月有余,时值秋残冬到。石秀里里外外身上都换了新衣穿著。【先下一句新衣穿着,然后下文翻出波澜来,疑其腕中有鬼也。】   石秀一日早起五更,出外县买猪,三日了,方回家来,只见店不开;到家里看时,肉店砧头也都收过了。刀仗家伙亦藏过了。【绝世奇文,令人再猜不着。】石秀是个精细的人,看在肚里,便省得了,【石秀错用心也,却偏说他精细,便令读者走入八阵图中,更寻不出。】自心忖道:“常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好。】哥哥自出外去当官,不管家事,必是嫂嫂见我做了这衣裳,一定背我有话说。又见我两日不回,必然有人搬口弄舌。想是疑心,不做买卖。我休等他言语出来,我自先辞了回乡去休。 自古道:‘那得长远心的人?’”【此回本石秀错用心也,乃转入后文,却又真应此言,则又文章家之随手风云,腕中神鬼也。】石秀已把猪赶在圈里,【一句一事。】去房中换了脚手,【一事。】收拾了包裹、行李,【一事。】细细写了一本清帐,【一事。】从后面入来。【此句亦为后日作状,不止叙今日。】潘公已安排下些素酒食,【素酒食妙,石秀心中又疑慢之也,邻子窃铁,自古而然。】请石秀坐定吃酒。潘公道:“叔叔,远出劳心,自赶猪来辛苦。”石秀道:“丈人,礼当。且收过了这本明白帐目。若上面有半点私心,天地诛灭!”【收过店面,石秀吃一惊;交清帐目,潘公吃一惊。收过店面,石秀再猜不出;交清帐目,潘公再猜不出。全是鬼神搬运之文。】潘公道:“叔叔,何故出此言?并不曾有个甚事。”石秀道:“小离乡五七年了,今欲要回家去走一遭,特地交还帐目。今晚辞了哥哥,明早便行。”潘公听了,大笑起来,道:“叔叔,差矣。你且住,听老汉说。”【七十回住法各妙,而有此卷为第一。】那老子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   报仇壮士提三尺,破戒沙门丧九泉。   毕竟潘公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      【总批:佛灭度后,诸恶比丘于佛事中广行非法,破坏象教,起大疑谤;殄灭佛法,不尽不止。我欲说之,久不得便,今因读此而寄辩之。恶世比丘行非法时,每欲假托如来象教:或云讲经,或云造像,或云忏摩,或云受戒。外作种种无量庄严,其中包藏无量淫恶。是初不知如县佛事,如来在时,悉有仪则;如讲经者,如来大师于人天中作师子吼,三转法轮,得道为证,非第二人力之所及。如来既灭,有诸大士承佛遗嘱,流通尊经,则必审择希世法器,住于深山,闭门讲说。讲己思惟,思己坐禅,坐己行道,行己覆说。于二六时,不暇剪爪。初不听许在于阛阓椎钟布告,招集男女,拍肩联臂,作诸戏笑,令菩提场杂秽充满。造像法者,如来非欲以己形像流布人间。是皆广用异妙方便,表宣法相,令众欢喜。四王天者,表示四谛:右伽蓝神,左应真者,表于俗谛,及以真谛;十六尊者,表十六句,迦叶阿难,表行与说;三世佛者,表世间尊。如是等像,莫不有表。初不听许广造一切淫祀鬼神,罗列堂殿,引诸女人烧香求福,惑乱僧徒,污染梵行。忏摩法者,超出世间有力大人,了知本性,纯白无垢,非以后心,忏于前心;从本寂静,不造罪故。   譬如以水而洗于水,当知毕竟无有是处。然为微细,余习未除,是用翘勤,质对尊像,求哀自责,誓愿清净,克期一报,永尽无遗。初不听许广开坛场,巧音歌唱,族姓子女,履舄交错,僧尼无分,笑语不择,于惭愧法,无惭无愧。受戒法者,如来制戒,分性与遮,性戒广渊,是为一切法身大士所游戏处,遮戒谨严,则为七众同所受持。若或有人,持于遮戒,通达性戒,是名合道芬陀利华。若不通于性戒妙义,但著袈裟,细视徐行,直不得名持遮戒也。授戒之法,释迦世尊为大和尚,弥勒菩萨作教授师,文殊尸利作羯磨师。   初不听许盲师瞎众,自盯叹誉,网罗士女,作己眷属,交通闺房,僧俗相接,密坐低语,招世毁谤。至如近世佛教滥觞,更有一切庆佛诞生,开佛光明,烧船化库,求乞法名,如是种种怪异之事,竞共兴作,惑乱世间。妖比丘尼,穿门入室,邀诸淫女、寡女、处女,连袂接履,招摇梵刹,广起无量不净诸行,尤为非法,恼乱如来。夫释迦者,二月八日沸垦出时,降生皇宫;二月八日沸星出时,成菩提道;二月八日沸星出时,转大法轮;二月八日沸星出时,入于涅槃。其余一切诸大菩萨,无不各各先一99日生,后一日灭。何尝某甲于某日生,某甲某日如世俗事。若为如来开光明者,如来已于无量劫来开大光明,五眼四智,种种具足。何曾有人反以光明,施与如来?若谓如来教人营福,烧化船库,寄来生者,如来法中诃责三业,贪为第一。是故现世国城妻子,犹教之言汝应弃舍,何得反兴妖妄之论,谓来世福,今世可求?   若谓如来听诸女人求法名者,如来在时,尚禁女人不得来于僧伽蓝中,何尝广求在家女人围绕于己?至如经中末利夫人、韦提夫人、舍脂夫人、德曼夫人,秉大誓愿,来从佛学,亦皆仍其旧时名字,何曾为其别立异名?世间当知如是种种怪异之事,皆是恶僧为钱财故,巧立名色。既得钱财,必营房屋;营房室已,次营衣服,广于一身,作诸庄严;作庄严已,恣求淫欲,求淫欲时,何所不至?破坏佛法,破坏世法,破坏常住,破坏檀越。如是恶僧,出现世时,如来象教,应时必灭。是以世尊于垂涅槃,敕诸国王、大臣、长者、一切世间菩萨大人,欲护我法,必先驱逐如是恶僧,可以刀剑而砍刺之。彼若避走,疾以弓箭而射杀之。   在在处处,搜捕扫除,毋令恶种尚有遗留。是则名为真正护法,是则名为爱恋如来,是则名为最胜供养,是则名为众生眼目。若复有人顾瞻祸福,犹豫不忍,是人即为世间大愚可怜悯者,一切如来为之悲哭。譬如壮士,展臂之间,已堕地狱,不可救拔。呜呼哀哉!安得先佛重出于世,一为廓清,令我众生,知是福田,为非福田,不以此言为河汉也!   西门庆一篇,已极尽淫秽之致矣,不谓忽然又有裴如海一篇,其淫其秽又复极尽其致。读之真似初春食河鲀,不复信有深秋蟹螯之乐。及至持螯引白,然后又疑梅圣俞“不数鱼虾”之语,徒虚语也。   王婆十分砑光,以整见奇;石秀十分瞧科,以散入妙,悉是绝世文字。】   话说石秀回来,见收过店面,便要辞别出门。潘公说道:“叔叔且住。老汉已知叔叔的意了:叔叔两夜不曾回家,今日回家,见收拾过了家伙什物,叔叔一定心里只道不开店了,因此要去。休说恁地好买卖;便不开店时,也养叔叔在家。不瞒叔叔说,我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个王押司,不幸没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与他,因此歇了两日买卖。明日请下报恩寺僧人来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则个。老汉年纪高大,熬不得夜,因此一发和叔叔说知。”石秀道:“既然丈人恁地时,小人再纳定性过几时。”潘公道:“叔叔,今后并不要疑心,只顾随分且过。”【老龟声口。】当时吃了几杯酒并些素食,收过不提。   明早,果见道人挑将经担到来,铺设坛场,摆放佛像供器,鼓钹钟磬,香花灯烛。厨下一面安排斋食。杨雄在外边回家来,分付石秀道:“贤弟,我今夜恨当牢,不得前来,【杨节级家里,却与王押司做周年,真是老大不堪之事,只用二字隐括过去,读之一笑。】凡事央你支援则个。”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自然兄弟替你料理。”杨雄去了。石秀自在门前照管。   此时甫得清清天亮,只见一个年纪小的和尚揭起帘子入来,深深地与石秀打个问讯。石秀答礼道:“师父少坐。”随背后一个道人挑两个盒子入来。石秀便叫:“丈人,有个师父在这里。”潘公听得,从里面出来。那小和尚便道:“干爷,如何一向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开了这些店面,没工夫出来。”那和尚便道:“押司周年,无甚罕物相送,些少挂面,几包京枣。”老子道:“阿也!甚么道理教师父坏钞?”教:“叔叔,收过了。”石秀自搬入去,叫点茶出来,门前请和尚吃。   只见那妇人从楼上下来,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轻抹,【写出回头人,一笑。】便问:“叔叔,谁送物事来?”石秀道:“一个和尚——叫丈人做干爷的——送来。”【不快之极。】那妇人便笑道:“是师兄海阇黎裴如海。【写出熟极。】一个老实的和尚。【又熟他性格。○谁疑其不老实耶?绝倒。】他是裴家绒线铺里小官人,【又熟他族性。】出家在报恩寺中。【又熟他挂搭。】因他师父是家里门徒,结拜我父做干爷,【又熟他门徒。】长奴两岁,因此上,叫他做师兄。【又熟他年纪。】他法名叫做海公,【又熟他法名。】叔叔,晚间你只听他请佛念经,有这般好声音。”【又熟他声音。○与卿何涉?】石秀道:“原来恁地。”【不快之极。】自肚里已瞧科一分了。【一分了。○潘金莲之于西门庆也,王婆以十分砑光成就之;潘巧云之于裴如海也,石秀以十分瞧科看破之。真乃各极其妙。】那妇人便下楼来见和尚。石秀背叉著手,【活画出不快之极。】随后跟出来,布帘里张看。【随后跟出来,妙。一写石秀精细,一写淫选妇不防。】只见妇人出到外面,那和尚便起身向前来,【三字画贼秃。】合掌深深的打个问讯。那妇人便道:“甚么道理教师兄坏钞?”和尚道:“贤妹,些少微物,不足挂齿。”那妇人道:“师兄何故这般说?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尚道:“敝寺新造水陆堂了,要来请贤妹随喜,【一个要他去。】只恐节级见怪。”那妇人道:“看来拙夫【四字活画。○一是活画回头新来人,一是活画偷养汉子妇人也。】也不恁地计较。我娘死时,亦曾许下血盆愿心,早晚也要来寺里【一个也要来。】相烦还了。”和尚道:“这是自家的事,如何恁地说。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办来。”那妇人道:“师兄多与我娘念几卷经便好。”只见里面丫捧出茶来。那妇人拿起一盏茶来,把袖子去茶钟口边抹一杯,双手递与和尚。【极写亲热不堪。】那和尚连手接茶,【连手妙,轻重可知。】两只眼涎瞪瞪的【画。】只顾那妇人的眼。这妇人一双眼也笑迷迷的只顾睃这和尚的眼。【写得四眼极其不堪。】人道“色胆如天。”不防石秀在布帘里一眼张见,【一双眼,张见四只眼,文情妙绝。俗本尽人(失)。】早瞧科了二分,【二分了。】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我几番见那婆娘常常的只顾对我说些风话,【又于极忙中补文中之所无。】我只以亲嫂嫂一般相待。原来这婆娘倒不是个良人!莫教撞在石秀手里,敢替杨雄做个出场也不见得!”石秀一想,一发有三分瞧科了,【三分了。】便揭起布帘,撞将出来。【疾甚,妙绝。】那贼秃连忙放茶,【疾甚,妙绝。○一连忙。】便道:“大郎请坐。”   这淫妇便插口道:“这个叔叔便是拙夫新认义的兄弟。”那贼秃虚心冷气,连忙【二连忙。】问道:“大郎,贵乡何处?高姓大名?”石秀道:“我么?【句。】姓石,【句。】名秀!【句。】金陵人氏!【句。○十个字作四句,咄咄骇人。】为要闲管替人出力,又叫拚命三郎!【咄咄骇人。】我是个粗卤汉子,倘有冲撞,和尚休怪!”【咄咄骇人。○ 要好故问,却似惹着爆炭,妙绝。】贼秃连忙道:【三连忙。】“不敢,不敢。小僧去接众僧来赴道场。”连忙出门去了。【疾甚,妙绝。○四连忙。】那淫妇道:“师兄,早来些个。”那贼秃连忙走,更不答应。【五连忙。○写贼秃正要迎奸卖俏,陡然看见石秀气色,便连忙放茶,连忙动问,连忙不敢,连忙出门,连忙走,更不应,真活现一个贼秃也。】淫妇送了贼秃出门,自入里面去了。石秀在门前低了头只顾寻思,其实心中已瞧科四分。【四分了。】   多时,【又着此二字,显出贼秃先来之早。】方见行者来点烛烧香。少刻,这贼秃引领众僧都来赴道场。潘公央石秀接著。相待茶汤已罢,打动鼓钹,歌咏赞扬。【一篇淫荡之文,中间偏夹写许多佛事,正复妙绝。】只见这贼秃同一个一般年纪小和尚做阇黎,摇动铃杵,发牒请佛,献斋赞,供诸天护法,监坛主盟,追荐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夹写许多佛事。】只见那淫妇【只见二字,总是那淫妇、那贼秃、那一堂和尚三段之头,皆石秀眼中事。】乔素梳妆,来到法坛上,手捉香炉,拈香礼佛。【极写石秀眼里不堪。】那贼秃越逞精神,摇著铃杵,唱动真言。【极写石秀眼里不堪。】那一堂和尚见他两个并肩摩倚,这等模样,也都七颠八倒。【极写石秀眼里不堪。】证盟已毕,请众和尚里面吃斋。【夹写佛事。】那贼秃让在众僧背后,【贼秃贼甚。】转过头来看著这淫妇笑。【笑。】那淫妇也掩著口笑。【笑。○前以四眼字写出不堪,此以二笑字写出不堪。】两个处处眉来眼去,以目送情。石秀都瞧科了,足有五分来不快意。【五分了。】   众僧都坐了吃斋。先饮了几杯素酒,搬出斋来,都下了衬钱。【夹写佛事。】潘公致了不安,先入去睡了。【一个碍眼人去了。】少刻,众僧斋罢,都起身行食去了。转过一遭,再入道场。【夹写佛事。】石秀不快,此时真到六分,【六分了。】只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后了。【妙,又一个碍眼人去了。】那淫妇一点情动,那里顾得防备人看见,便自去支援众僧,又打了一回鼓钹动事,把些茶食果品煎点。那贼秃著众僧用心看经,请天王拜忏,设浴召亡,参礼三宝。【处处夹写许多佛事。】追荐到三更时分,众僧困倦,【许多碍眼人都倦了。】那贼秃越逞精神,高声念诵。那淫妇在布下久立,欲火炽盛,不觉情动,便教娅嬛请海师兄说话。那贼秃一头念经,一头趋到淫妇前面。【贼秃贼甚。】这淫妇扯住贼秃袖子,【淫妇淫极。】说道:“师兄,明日来取功德钱时就对爹爹说血盆愿心一事,不要忘了。”【反嘱之。】贼秃道:“做哥哥的记得。只说【二字妙,两人一时商量出来,使板壁后人绝倒。】‘要还愿 ,也还了好。’”贼秃又道:“你家这个叔叔好生利害!”【贼秃贼甚。】淫妇把头一摇,道:“这个睬他则甚!并不是亲骨肉!”【淫妇淫极。○干兄妹是亲骨肉也。】贼秃道:“恁地,小僧却才放心。”一头说,一头就袖子里捏那淫妇的手。淫妇假意把布帘来隔。那贼秃笑了一声,【石秀眼中,极其不堪。】自出去判斛送亡。【到底夹写佛事。】不想石秀在板壁后假睡,正瞧得看,已看到七分了。【七分了。】当夜五更道场满散,送佛化纸已了,【夹写佛事到底。】众僧作谢回去。那淫妇自上楼去睡了。石秀自寻思了,气道:“哥哥恁的豪杰,恨撞了这个淫妇!”忍了一肚皮鸟气,自去作坊里睡了。   次日,杨雄回家,俱各不提。饭后,杨雄又出去了,只见那贼秃又换了一套整整齐齐的僧衣,迳到潘公家来。那淫妇听得是和尚来了,慌忙下楼,出来迎接著,邀入里面坐地,便叫点茶来。淫妇谢道:“夜来多教师兄劳神,功德钱未曾拜纳。”贼秃道:“不足挂齿;小僧夜来所说血盆忏愿心这一事,特禀知贤妹:要还时,小僧寺里见在念经,只要写疏一道就是。”淫妇便道:“好,好。”忙叫娅嬛请父请出来商量。潘公便出来谢道:“老汉打熬不得,夜来甚是有失陪侍。不想石叔叔又肚疼倒了,无人管待。却是休怪,休怪。”贼秃道:“干爷正当自在。”淫妇便道:“我要替娘还了血忏旧愿;师兄说道:明日寺中做好事,就附搭还了。先教师兄去寺里念经,我和你明日饭罢去寺里,只要证盟忏疏,也是了当一头事。”潘公道:“也好。明日只怕买卖紧,柜上无人。”淫妇道:“放著石叔叔在家照管,却怕怎的?”潘公道:“我儿出口为愿,明日只得要去。”淫妇就取些银子做功果钱与贼秃去,“有劳师兄,莫责轻微。明日准来上刹讨素面吃。”贼秃道:“谨候拈香。”收了银子,便起身谢道:“多承布施,小僧将去分俵众僧。来日专等贤妹来证盟。”那妇人直送和尚到门外去了。石秀自在作坊里安歇,起来宰猪赶趁。是日,杨雄至晚方回,妇人待他吃了晚饭,洗了脚手,教潘公对杨雄说道:【虚心。】“我的阿婆临死时,孩儿许下血盆经忏愿心在这报恩寺中。我明日和孩儿去那里证盟了便回,说与你知道。”杨雄道:“大嫂,你便自说与我,何妨?”【一路都写杨雄直性,只是有粗无细,全是衬出石秀。】那妇人道:“我对你说,又怕你嗔怪,因此不敢与你说。”当晚无话,各自歇了。次日五更,杨雄起来,【接连写五个起来,如溪云乱起,读之应接不暇。】自去画卯,承应官府。石秀起来自理会做买卖。只见淫妇起来梳头,【句。】裹脚,【句。】洗脖项,【句。】薰衣裳;【句。】迎儿起来寻香盒,【句。】催早饭;【句。】潘公起来买纸烛,【句。】讨轿子。【句。○古本有如此妙文,俗本都失。】石秀自一早晨顾买卖,也不来管他。【极其不快。】饭罢,把娅嬛迎儿也打扮了。【好笑。】已牌时候,潘公换了一身衣裳,【好笑。】来对石秀道:“相烦叔叔照管门前。老汉和拙女同去还些愿心便回。”石秀笑道:“小人自当照管。丈人但照管嫂嫂,多烧些好香,【绝倒。】早早来。”石秀自瞧科八分了。【八分了。】   且说潘公和迎儿跟著轿子,【送亲。】一迳望报恩寺里来。这贼秃已先在山门下伺候;看见轿子到来,喜不自胜,向前迎接。潘公道:“甚是有劳和尚。”那淫妇下轿来,谢道:“多多有劳师兄。”贼秃道:“不敢,不敢。小僧已和众僧都在水陆堂上。从五更起来诵经,到如今未曾住歇,只等贤妹来证贤妹来证盟。是多有功德。”把这妇人和老子引到水陆堂上,【一引。】已自先安排下香花灯烛之类,有十数个僧人在彼看经。那淫妇都道了万福,参礼了三宝。贼秃引到地藏菩萨面前,【二引。】证盟忏悔。通罢疏头,便化了纸,请众僧自去吃斋,著徒弟陪侍。那贼秃却请干爷和贤妹去小僧房里拜茶。一引把这淫妇引到僧房里深处,【三引。】——预先都准备下了——叫声“师哥,拏茶来。”只见两个侍者捧出茶来,白雪锭器盏内,朱红托子,【雪白锭器盏内,绝细好茶也,却于半句中间夹出朱红托子四字,笔法之妙,俗子何知。】绝细好茶。吃罢,放下盏子,“请贤妹里面坐一坐。”又引到一个小小阁儿里。【四引。】琴光黑漆春台,挂几幅名人书画,小桌儿上焚一炉妙香。【佛灭度后,末恶世中,有恶比丘破坏佛法,皆复私营房室,造作种种非律器皿,弹琴烧香,藏蓄翰墨。如是恶人出现之时,能令佛法应时速灭 。何以故?非律仪故,消信施故,不坐禅故,不观心故,多淫欲故,背和合故,起疑谤故,增生死故。若复是时,有大菩萨誓愿护法,出兴于世,身为国王及作大臣、长者居士、善男信妇女,见此恶人行非法时,即当白佛,鸣鼓椎钟,罢今其人还俗策使。其诸非法房室器皿,即当毁坏,母今遗留。能如是者,则为佛法之所永赖,则为如来之所付托,则为一切诸佛欢喜,则为后世众生增长信心。若复有人惑于祸福,听信妖言为,彼恶人更生庇护,是人即当堕大地狱,妻不贞良。出大藏,附识于此。】潘公和女儿一台坐了,贼秃对席,迎儿立在侧边。那淫妇道:“师兄,端的是好个出家人去处,清、幽、静、乐。”贼秃道:“妹子休笑话;怎生比得贵宅上!”潘公道:“生受了师兄一日,我们回去。”那贼秃那里肯,便道:“难得干爷在此,又不是外人。今日斋食已是贤妹做施主,如何不吃筋面了去?——师哥,快搬来!”说言未了,却早托两盘进来,都是日常里藏下的希奇果子,异样菜蔬并诸般素馔之物,排一春台。淫妇便道:“师兄,何必治酒?反来打搅。”贼秃笑道:“不成礼数,微表薄情而已。”师哥将酒来斟在杯中。贼秃道:“干爷多时不来,试尝这酒。”老儿饮罢道:“好酒!端的味重!”【好。】贼秃道:“前日一个施主家传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几瓶来与令婿。”老儿道:“甚么道理!”贼秃又劝道:“无物相酬,贤妹娘子,【贤妹下忽添娘子字,好。】胡乱告饮一杯。”两个小师哥儿轮番筛酒。迎儿也吃劝了几杯。【好。】那淫妇道:“酒住,【有心。】吃不去了。”贼秃道:“难得娘子【竟称娘子矣,好。】到此,再告饮一杯。”潘公叫轿夫入来,各人与他一杯酒吃。贼秃道:“干爷不必记挂,小僧都分付了,已著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处吃酒面。【好。】干爷放心,且请开怀多饮几杯。”【好。】   原来这贼秃为这个妇人,特地对付这等有力气的好酒。潘公吃央不过,多吃了两杯,当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干爷去上睡一睡。”和尚叫两个师哥,只一扶,把这老儿搀在一个冷净房里去睡了。这里和尚自劝道:“娘子,开怀再饮一杯。”那淫妇一者有心,二来酒入情怀,不觉有些朦朦胧胧上来,口里嘈道:“师兄,你只顾央我吃酒做甚么?”【活画。】贼秃低低告道:“只是敬爱娘子。”【活画。】淫妇便道:“我酒是罢了......”【活画。○其言未毕,愿更详之。】贼秃道:“请娘子去小僧房里看佛牙。”【活画。○罪过。】淫妇便道:“我正要看佛牙了来。”【活画。○却又说还血盆愿心。】这贼秃把那淫妇一引,引到一处楼上,【五引。】是那贼秃的卧房,铺设得十分整齐。淫妇看了,先自五分欢喜,【今之妖僧,所以必营卧房也。】便道:“你端的好个卧房,干干净净!”贼秃笑道:“只是少一个娘子。”【贼秃贼甚。○看他逐渐入港。】那淫妇也笑道:“你便讨一个不得?”【淫妇淫极。○看他针针相接,梭梭相逐。】贼秃道:“那里得这般施主?”淫妇道:“你且教我看佛牙则个。”贼秃道:“你叫迎儿下去了,我便取出来。”【贼秃贼甚。】淫妇便道:“迎儿,你且下去,看老爷醒也未。”【淫妇淫甚。】迎儿自下得楼来,去看潘公。贼秃把楼门关上。淫妇笑道:“师兄,你关我在这里怎的?”【便是不知怎的,卿试猜之。】这贼秃淫心荡漾,向前搂住那淫妇,道:“我把娘子十分爱慕,我为你下了两年心路;今日难得娘子到此,这个机会作成小僧则个!”淫妇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却要骗我。倘若他得知,却不饶你!”贼秃跪下道:“只是娘子可怜见小僧则个!”那淫妇张著手,说道:“贼秃家,倒会缠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淫甚。】贼秃嘻嘻的笑著,说道:“任从娘子打,只怕娘子闪了手。”【贼甚。】那淫妇淫心飞动,便搂起贼秃,道:“我终不成当真打你?”【淫甚。】贼秃便抱住这淫妇,向床前卸衣解带,了其心愿。【佛牙遂入血盆,一时心愿都毕。】   好半日,【只三字写得极其不堪。今之人家,必欲纵其妻妇女登山入庙者,亦未思其好半日之不堪也。】两个云雨方罢。那贼秃搂住这淫妇,说道:“你既有心于我,我身死而无怨;只是今日虽然亏你作成了我,只得一霎时的恩爱快活,不能彀终夜欢娱,久后必然害杀小僧。”那淫妇便道:“你且不要慌。我已寻思一条计了;我家的人一个月到有二十来日当牢上宿;我自买了迎儿,教他每日在后门里伺候,若是夜晚,他一不在家时,便掇一个香桌儿出来,烧夜香为号,你便入来不妨。只怕五更睡著了,不知省觉,那里寻得一个报晓的头陀,买他来后门头大敲木鱼,高声叫佛,便好出去。若买得这等一个时,一者得他外面策望,二乃不叫你失了晓。”贼秃听了这话,大喜道:“妙哉!你只顾如此行。我这里自有个头陀胡道人。我自分付他来策望便了。”淫妇道:“我不敢留恋长久,恐这厮们疑忌。我快回去是得。你只不要误约。”那淫妇连忙再整云鬟,重匀粉面,开了楼门,便下楼来,教迎儿叫起潘公,慌忙便出僧房来。轿夫吃了酒面,已在寺门前伺候。那贼秃直送那淫妇到山门外。那淫妇作别了,上轿自和潘公,迎儿归家,不在话下。   却说这贼秃自来寻报晓头陀。本房原有个胡道,今在寺后退居里小庵中过活,诸人都叫他做胡头陀;每日只是起五更来敲木鱼报晓,劝人念佛;天明时收掠斋饭。贼秃唤他来房中,安排三杯好酒,相待了他,又取些锒子送与胡道。胡道起身说道:“弟子无功,怎敢受禄?日常又承师父的恩惠。”贼秃道:“我自看你是个志诚的人,我早晚出些钱,贴买道度牒剃你为僧。这些银子权且将去买衣服穿著。”原来这贼秃日常时只是教师哥不时送些午斋与胡道;待节下又带挈他去诵经,得些斋衬钱。【补一层,便衬起心感。】胡道感恩不浅,寻思道:“他今日又与我银两,必有用我处;何必等他开口?......”胡道便道:“师父但有使令小道处,即当向前。”贼秃道:“胡道,你既如此好心说时,我不瞒你:所有潘公的女儿要和我来往,【不说我要和,却说要和我,口角如活。】约定后门首但有香桌儿在外面时,便是教我来。我难去那里踅。若得你先去看探有无,我才可去。又要烦你五更起来,叫人念佛时,可就来那里后门头;看没人,便把木鱼大敲报晓,高听叫佛,我便好出来。”胡道便道:“这个【句。○略顿一顿,口角如活。】......有何难哉。”当时应允了。其日,先来潘公后门讨斋饭。【先来一次,针线之极。】只见迎儿出来说道:“你这道人如何不来前门讨斋饭,却在后门里来?”那胡道便念起佛来。里面这淫妇听得了,便出来问道:“你这人莫不是五更报晓的头陀?”胡道应道:“小道便是五更报晓的头陀,教人省睡,【妙。】晚间宜烧些香,【妙。】佛天欢喜。”【妙。】那淫妇听了大喜,便叫迎儿去楼上取一串铜钱来施他。【名曰布施。】这头陀张得迎儿转背便对淫妇说道:“小道便是海师父心腹之人,特地使我先来探路。”淫妇道:“我已知道了;今夜晚间你可来看,如有香桌儿在外,你可便报与他则个。”胡道把头来点著。迎儿取将铜钱来与胡道去了。那淫妇来到楼上,把心腹之事对迎儿说。奴才但得些小便宜,如何不随顺了!【省笔。】   却说杨雄此日正该当牢,未到晚,先来取了铺盖去监里上宿。这一日倒是迎儿巴不到晚,早去安排了香桌儿,黄昏时掇在后门外。【写小儿女不知人事情性如活,写奴才献勤如活。○俗本误。】那妇人闪在傍边伺候。初更左侧,一个人,戴顶头巾,闪将入来。迎儿一吓,【奇绝妙绝之文。○迎儿吃一吓,妙绝。俗本皆失,可笑。】道:“谁?”【只一个字,写出吃吓来,令小儿女情性如活。】那人也不答应。【如活。】这淫妇在侧边伸手便扯去他头巾,露出光顶来,轻轻地骂一声:“贼秃!倒好见识!”【奇绝妙绝之文。俗本皆误。○淫妇倒好见识。】两个厮抱厮搂著上楼去了。迎儿自来掇过香桌儿,关上了后门,也自去睡了。他两个当夜如胶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鱼似水,【极写不堪,却极其雅驯也。】快活淫戏了五七遍。【只三字写得极其不堪。】正好睡哩,只听得咯咯地木鱼响,【奇绝,妙绝。】高声念佛,贼秃和淫妇一齐惊觉。【一齐二字,奇妙如活。俗本尽误。】那贼秃披衣起来,道:“我去也。今晚再相会。”淫妇道:“今后但有香桌儿在后门外,你便不可负约。如无香桌儿在后门,你便切不可来。”贼秃下床,淫妇替他戴上头巾。【淫极妙绝之文。俗本误。】迎儿关了后门,簌【只一字妙绝如活。】去了。自此为始,但是杨雄出去当牢上宿,那贼秃便来。家中只有这个老儿,未晚先自要睡;迎儿这个丫头已自做一床了;【极写不堪。】只要瞒著石秀一个。那淫妇淫发起来,那里管顾。这贼秃又知了妇人的滋味,便似摄了魂魄的一般。这贼秃只待头陀报了,便离寺来。那淫妇专得迎儿做脚放他出入。因此快活往来戏耍 ,将近一月有余。【又省,又错落。】   且说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时自在坊里歇宿,常有这件事挂心,每日委决不下,又不曾见这贼秃往来。【先反跌一句,妙。】每日五更睡觉,不时跳将起来料度这件事。【斗笋合缝,又紧又密。】只听得报晓头陀直来巷里敲木鱼,高声叫佛。石秀是乖觉的人,早瞧了九分,【九分了。】冷地里,思量道:“这条巷是条死巷。如何有这头陀,连日来这里敲木鱼叫佛?......事有可疑!”【写石秀又作三番:第一番听得,第二番张见,第三番方是杀。今第一番。】当是十二月中旬之日,五更时分,石秀正睡不著,只听得木鱼敲响,头陀直敲入巷里来,到后门口高声叫道:“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佛菩萨!”【奇妙无比。】石秀听得叫的跷蹊,便跳将起来,去门缝里张时,【第二番张见。】只见一个人,戴顶头巾,从黑影里,闪将出来,和头陀去了;随后便是迎儿关门。【妙笔。】石秀瞧到十分,【十分了。○此十分瞧科之文,作者乃特特与十分砑光相对。俗本悉行改失,何也?○设不遇古本,岂不惜哉!】恨道:“哥哥如此豪杰,却讨了这个淫妇!倒被这婆娘瞒过了,做成这等勾当!”巴得天明,把猪出去门前挂了,卖个早市;【偏有此闲细之笔。】饭罢,讨了一遭赊钱,【偏有此闲细之笔。】日中前后,【看他写出天明、饭罢、日中,前后次序,闲婉之甚。】迳到州衙前来寻杨雄。   却好行至州桥边,正迎见杨雄。杨雄便问道:“兄弟,那里去来?”石秀道:“因讨赊钱,就来寻哥哥。”杨雄道:“我常为官事忙,并不曾和兄弟快活吃三杯,且来这里坐一坐。”杨雄把这石秀引到州桥下一个酒楼上,拣一处僻静阁儿里,两个坐下,叫酒保取瓶好酒来,安排盘馔海鲜案酒。二人饮过三杯,杨雄见石秀只低头寻思。【是石秀。】杨雄是个性急人,便问道:【是杨雄。】“兄弟心中有些不乐,莫不家里有甚言语伤触你处?”石秀道:“家中也无有甚话。兄弟感承哥哥把做亲骨肉一般看待,有句话,敢说么?”【是石秀。】杨雄道:“兄弟何故今日见外?有的话,但说不妨。”【是杨雄。】石秀道:“哥哥每日出来,只顾承当官府,不知背后之事。这嫂嫂不是良人,兄弟已看在眼里多遍了,且未敢说。今日见得仔细,忍不住来寻哥哥,直言休怪。”杨雄道:“我自无背后眼。你且说是谁?”石秀道:“前者,家里做道场,请那个贼秃海阇黎来,嫂嫂便和他眉来眼去,兄弟都看见;第三日又去寺里还血盆忏愿心,两个都带酒归来。我近日只听得一个头陀直来巷内敲木鱼叫佛,那厮敲得作怪。今日五更被我起来张时,看见果然是个贼秃,戴顶头巾,从家里出去。似这等淫妇,要他何用!”【四字问得妙。】杨雄听了大怒道:“这贱人怎敢如此!”石秀道:“哥哥且息怒,今晚都不要提,【是石秀。】只和每日一般。明日只推做上宿,三更后再来敲门。那厮必然从后门先走,兄弟一把拿来,从哥哥发落。”杨雄道:“兄弟见得是。”石秀又分付道:“哥哥今晚且不可胡发说话。”【是石秀。】杨雄道:“我明日约你便是。”两个再饮了几杯,算还了酒钱,一同下楼来;出得酒肆,各散了。只见四五个虞候,叫杨雄道:【偏生出别样事头,故妙。】“那里不寻节级!知县相公后花园里坐地,教寻节级来和我们使棒。快走!快走!”杨雄便分付石秀道:“本官唤我,只得去应答。兄弟,你先回家去。”石秀当下自归来家里,收拾了店面,自去作坊里歇息。   且说杨雄被知府唤去,到后花园中使了几回棒。知府看了大喜,叫取酒来,一连赏了十大赏钟。杨雄吃了,都各散了。众人又请杨雄去吃酒。至晚,吃得大醉,扶将归来。那淫妇见丈夫醉了,谢了众人,却自和迎儿搀上楼梯去,明晃晃地点著灯盏。杨雄坐在床上,迎儿去脱靴鞋,【先作一陪。】淫妇与他除头巾,解巾帻。【奇绝妙绝之文。】杨雄见他来除巾帻,一时蓦上心来,【奇绝妙绝之文。○因除巾帻,忽然提着贼秃戴巾也。俗本悉改失。】——自古道:“醉发醒时言。”——指著那淫妇,骂道:“你这贱人!【句。】这贼妮子!【句。】好歹我要结果了你!”【句。○无头无脑,写得活是醉人。】那淫妇吃了一惊,不敢回话,且伏侍杨雄睡了。杨雄一头上床睡,一头口里恨恨的骂道:“你这贱人!【一你这。】你这淫妇!【二你这。】你这......你这.....大虫口里倒涎!【三你这,四你这。】你这......你这......我手里不到得......轻......轻放了你!”【五你这,六你这。○支离佶屈,写得活是醉人。】那淫妇那里敢喘气,直待杨雄睡著。看看到五更,杨雄醉醒了,讨水吃。那淫妇起来舀碗水递与杨雄吃了,桌上残灯尚明。【是酒醒时景物。】杨雄吃了水,便问道:“大嫂,你夜来不曾脱衣裳睡?”【活是酒醒人。】那淫妇道:“你吃得烂醉了,只怕你要吐,那里敢脱衣裳,只在脚后倒了一夜。”杨雄道:“我不曾说甚言语?”【活是酒醒人。】淫妇道:“你往常酒性好,但醉了便睡。我夜来只有些儿放不下。”杨雄又问道:“石秀兄弟这几日不曾和他快活吃得三杯。【绝妙酒醒遮头盖脚语。】你家里也自安排些请他。”那淫妇便不应,自坐在踏床上,眼泪汪汪,口里叹气。【写淫妇机变可畏。】杨雄又说道:“大嫂,我夜来醉了,又不曾恼你,做甚么了烦恼?”那淫妇掩著泪眼只不应。【如活。】杨雄连问了几声,那淫妇掩著脸假哭。【如活。】杨雄就踏床上,扯起他在床上,务要问他为何烦恼。   那淫妇一头哭,一面口里说道:【如活。】“我爹娘当初把我嫁王押司,只指望‘一竹竿打到底。’【声口如活。○看他说出自家贞节。】谁想半路相抛!今日只为你十分豪杰,嫁得个好汉,谁想你不与我做主!”【声口如活。○看他如此说入去便令杨雄不觉入其玄中,妇人可畏都如此。】杨雄道:“又作怪!谁敢欺负你,我不做主?”那淫妇道:“我本待不说,【如活,又恩爱钦顺之极。】又怕你著他道儿;欲待说来,【如活。】又怕你忍气。”杨雄听了,便道:“你且说怎么地来?”那淫妇道:“我说与你,你不要气苦。【看他恩爱之至,安得不入玄中。】自从你认义了这个石秀家来,初时也好,【顿一句。】向后看看放出剌来,【奇语。】见你不归时,时常看了我,说道:‘哥哥今日又不来,嫂嫂自睡,也好冷落。’【却便宛然。】我只不睬他,【贞节。】不是一日了。【妙妙。】——这个且休说。【又顿一句,声声如活。】昨日早晨,我在厨房洗脖项,这厮从后走出来,看见没人,从背伸只手来摸我胸前,道:‘嫂嫂,你有孕也无?’【却又宛然。】被我打脱了手。【贞节。】本待要声张起来,【何等贞节。】又怕邻舍得知,笑话装你的幌子;【何等恩爱。】巴得你归来,却又滥泥也似醉了,又不敢说,【写得恩爱软顺之极,安得不入玄中。】我恨不得吃了他!你兀自来问石秀兄弟怎的!”【声声如活。】杨雄听了,心中火起,便骂道:【是杨雄。】“‘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厮倒来我面前,又说海阇黎许多事,说得个‘没巴鼻!’眼见得那厮慌了,便先来说破,使个见识!”【和盘托出,是个杨雄。】口里恨恨地道:“他又不是我亲兄弟!赶了出去便罢!”【是杨雄。】   杨雄到天明,下楼来对潘公说道:“牢了的牲口腌了罢,【绝倒。○活写出性急人。】从今日便休要买卖!”一霎时,把柜子和肉案都拆了。石秀天明正将了肉出来门前开店,只见肉案并柜子都拆翻了。【又要做周年耶?】石秀是个乖觉的人,如何不省得,笑道:“是了;【四字写出精细乖觉。】因杨雄醉后出言,走透了消息,倒这婆娘使个见识撺掇,定反说我无礼,教他丈夫收了肉店。我若和他分辩,教杨雄出丑。我且退一步了,却别作计较。”【石秀可畏,我恶其人。】石秀便去作坊里收拾了包裹。【第二番也。】杨雄怕他羞辱,也自去了。【决撒得好笑。】石秀提了包裹,跨了解腕尖刀,【妙笔。○便不单是去。】来辞潘公,道:“小人在宅上打搅了许多时;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铺面,小人告回。帐目已自明明白白,并无分文来去。如有毫厘昧心,天诛地灭!”【石秀可畏,我恶其人。】潘公被女婿分付了,也不敢留他, 由他自去了。   这石秀只在近巷内【又一条巷。】寻个客店安歇,赁了一间房住下。石自寻思道:“杨雄与我结义,我若不明白得此事,枉送了他的性命。他虽一时听信了这妇人说,心中恨我,我也分别不得,务要与他明白了此一事;我如今且去探听他几时当牢上宿,起个四更,便见分晓。”在店里住了两日,去杨雄门前探听,当晚只见小牢子取了铺盖出去。石秀道:“今晚必然当牢,我且做些工夫看便了。”当晚回店里,睡到四更起来,跨了这口防身解腕尖刀,悄悄地开了店门,径踅到杨雄后门头巷内;伏在黑影里张时,好交五更时候;只见那个头陀挟著木鱼,来巷口探头探脑。石秀一闪,闪在头陀背后,【骇疾。】一只手扯住头陀,一只手把刀去子上阁著,【骇疾。】低声喝道:【低声喝,妙。】“你不要挣扎!若高做声便杀了你!【妙妙。】你好好实说;海和尚叫你来怎地?”那头陀道:“好汉!你饶我便说!”石秀道:“你快说!我不杀你!”头陀道:“海阇黎和潘公女儿有染,每夜来往,教我只看后门头有香桌儿为号,唤他‘入钹;’【奇文。】五更里教我来敲木鱼叫佛,唤他‘出钹。’”【奇文。】石秀道:“他如今在那里?”【精细之至。】   头陀道:“他还在他家里睡觉;我如今敲得木鱼响,他便出来。”石秀道:“你且借你衣服木鱼与我。”【奇极。】头陀手里先夺了木鱼。头陀把衣服正脱下来,被石秀将刀就颈下一勒,【骇疾。○一勒妙,真已有成竹于胸中。】杀倒在地,头陀已死了。石秀穿上直掇 、护膝,【妙。】一边插了尖刀,【妙。】把木鱼直敲入巷里来。【奇极之文。】   那贼秃在上,好听得木鱼咯咯地响,连忙起来披衣下楼。迎儿先来开门,贼秃随后从门里闪将出来。石秀兀自把木鱼敲响。那和尚悄悄喝道:“只顾敲做甚么!”【绝倒。】石秀也不应他,让他走到巷口,一交放翻,【骇疾。】按住,喝道:“不要高做声!高做声便杀了你!【妙妙。】只等我剥了衣服便罢!”【奇极。】那贼秃知道是石秀,那里敢挣扎做声;被石秀都剥了衣裳,赤条条不著不丝。【妙绝,奇极之文。】悄悄去屈膝边拔出刀来,三四刀搠死了,【三四刀又妙,石秀可畏之极。】却把刀来放在头陀身边;【杀人是极忙遽事,看他何等闲逸脱套。】将了两个衣服,卷做一捆包了,【精细之极,石秀可畏。】再回客房里,轻轻地【妙。】开了门进去,悄悄地【妙。】关上了,自去睡,不在话下。   说本处城中一个卖糕粥的王公,其中五更,挑著担糕粥,点著个灯笼,一个小猴子跟著,出来赶早市。正来到死边过,却被绊一交,把那老子一担糕粥倾泼在地下。只见小猴子叫道:“苦也!一个和尚醉倒在这里!”【绝倒。】老子摸得起来,摸了两手腥血,叫声苦,不知高低。几家邻舍听得,都开了门出来,点火照时,只见遍地都是血粥,【奇文。】两个尸首躺在地上。众邻舍一把拖住老子,要去官司陈告。正是:   祸从天降,灾向地生。   毕竟王公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病关索大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店      【总批 :佛灭度后,诸恶比丘于佛事中广行非法,破坏象教,起大疑谤;殄灭佛法,不尽不止。我欲说之,久不得便,今因读此而寄辩之。恶世比丘行非法时,每欲假托如来象教:或云讲经,或云造像,或云忏摩,或云受戒。外作种种无量庄严,其中包藏无量淫恶。是初不知如县佛事,如来在时,悉有仪则;如讲经者,如来大师于人天中作师子吼,三转法轮,得道为证,非第二人力之所及。如来既灭,有诸大士承佛遗嘱,流通尊经,则必审择希世法器,住于深山,闭门讲说。讲己思惟,思己坐禅,坐己行道,行己覆说。于二六时,不暇剪爪。初不听许在于阛阓椎钟布告,招集男女,拍肩联臂,作诸戏笑,令菩提场杂秽充满。造像法者,如来非欲以己形像流布人间。是皆广用异妙方便,表宣法相,令众欢喜。四王天者,表示四谛:右伽蓝神,左应真者,表于俗谛,及以真谛;十六尊者,表十六句,迦叶阿难,表行与说;三世佛者,表世间尊。如是等像,莫不有表。初不听许广造一切淫祀鬼神,罗列堂殿,引诸女人烧香求福,惑乱僧徒,污染梵行。忏摩法者,超出世间有力大人,了知本性,纯白无垢,非以后心,忏于前心;从本寂静,不造罪故。   譬如以水而洗于水,当知毕竟无有是处。然为微细,余习未除,是用翘勤,质对尊像,求哀自责,誓愿清净,克期一报,永尽无遗。初不听许广开坛场,巧音歌唱,族姓子女,履舄交错,僧尼无分,笑语不择,于惭愧法,无惭无愧。受戒法者,如来制戒,分性与遮,性戒广渊,是为一切法身大士所游戏处,遮戒谨严,则为七众同所受持。若或有人,持于遮戒,通达性戒,是名合道芬陀利华。若不通于性戒妙义,但著袈裟,细视徐行,直不得名持遮戒也。授戒之法,释迦世尊为大和尚,弥勒菩萨作教授师,文殊尸利作羯磨师。   初不听许盲师瞎众,自盯叹誉,网罗士女,作己眷属,交通闺房,僧俗相接,密坐低语,招世毁谤。至如近世佛教滥觞,更有一切庆佛诞生,开佛光明,烧船化库,求乞法名,如是种种怪异之事,竞共兴作,惑乱世间。妖比丘尼,穿门入室,邀诸淫女、寡女、处女,连袂接履,招摇梵刹,广起无量不净诸行,尤为非法,恼乱如来。夫释迦者,二月八日沸垦出时,降生皇宫;二月八日沸星出时,成菩提道;二月八日沸星出时,转大法轮;二月八日沸星出时,入于涅槃。其余一切诸大菩萨,无不各各先一99日生,后一日灭。何尝某甲于某日生,某甲某日如世俗事。若为如来开光明者,如来已于无量劫来开大光明,五眼四智,种种具足。何曾有人反以光明,施与如来?若谓如来教人营福,烧化船库,寄来生者,如来法中诃责三业,贪为第一。是故现世国城妻子,犹教之言汝应弃舍,何得反兴妖妄之论,谓来世福,今世可求?   若谓如来听诸女人求法名者,如来在时,尚禁女人不得来于僧伽蓝中,何尝广求在家女人围绕于己?至如经中末利夫人、韦提夫人、舍脂夫人、德曼夫人,秉大誓愿,来从佛学,亦皆仍其旧时名字,何曾为其别立异名?世间当知如是种种怪异之事,皆是恶僧为钱财故,巧立名色。既得钱财,必营房屋;营房室已,次营衣服,广于一身,作诸庄严;作庄严已,恣求淫欲,求淫欲时,何所不至?破坏佛法,破坏世法,破坏常住,破坏檀越。如是恶僧,出现世时,如来象教,应时必灭。是以世尊于垂涅槃,敕诸国王、大臣、长者、一切世间菩萨大人,欲护我法,必先驱逐如是恶僧,可以刀剑而砍刺之。彼若避走,疾以弓箭而射杀之。   在在处处,搜捕扫除,毋令恶种尚有遗留。是则名为真正护法,是则名为爱恋如来,是则名为最胜供养,是则名为众生眼目。若复有人顾瞻祸福,犹豫不忍,是人即为世间大愚可怜悯者,一切如来为之悲哭。譬如壮士,展臂之间,已堕地狱,不可救拔。呜呼哀哉!安得先佛重出于世,一为廓清,令我众生,知是福田,为非福田,不以此言为河汉也!   西门庆一篇,已极尽淫秽之致矣,不谓忽然又有裴如海一篇,其淫其秽又复极尽其致。读之真似初春食河鲀,不复信有深秋蟹螯之乐。及至持螯引白,然后又疑梅圣俞“不数鱼虾”之语,徒虚语也。   王婆十分砑光,以整见奇;石秀十分瞧科,以散入妙,悉是绝世文字。】   话说当下众邻舍结住王公,直到蓟州府里首告。知府却才升厅。一行人跪下告道:这老子挑著一担糕粥,泼翻在地下。看时,有两个死在粥里:【先说泼粥,次说死尸,妙绝。○在粥里,妙。】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头陀。俱各身上无一丝。头陀身边有刀一把。”老子告道:“老汉每日常卖糕粥糜营生,只是五更出来赶趁。今朝得起早了些个,和这铁头猴子只顾走,不看下面,一交绊翻,碗碟都打碎了。相公可怜!【重诉跌碎碗碟,轻带两个死尸,妙得经纪老子情性。知此,则听讼直易易也。】只见血渌渌的两个死尸,又吃一惊!【只诉自己吃惊,不管两人被杀,妙妙。】叫起邻舍来,倒被扯住到官!【倒被妙,活是不知高低老子。】望相公明镜办察!”知府随即取了供词,行下公文,委当方里甲带了忤作公人,押了邻舍王公一干公等,下来简验尸首,明白回报。众人登场看简已了,回州禀复知府:“被杀死僧人系是报恩寺阇黎裴如海。傍边头陀系是寺后胡道。和尚不穿一丝,身上三四道搠伤致命方死。胡道身边见有凶刀一把。只见顶上有勒死伤痕一道,系是胡道掣刀搠死和尚,惧罪自行勒死。”【益叹石秀胸中精细,做事出人。】知府叫拘本寺僧,鞫问缘故,俱各不知情 由。知府也没个决断。当案孔目禀道:“眼见得这和尚裸形赤体,必是和那头陀干甚么不公不法的事,互相杀死,不干王公之事。邻舍都教召保听候;尸首著仰本寺住持,即备棺木盛殓,放在别处;立个互相杀死的文书便了。”知府道:“也说得是。”随即发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话下。   前头巷里【又是一条巷。】那些好事的子弟做成一只曲儿,唱道:堪笑报恩和尚,撞著前生冤障;将善男瞒了,【妙。】信女勾来,【妙。】要他喜舍肉身,【妙妙。】慈悲欢畅。【妙。】怎极乐观音方才接引,【妙。】蚤血盆地狱塑来出相?【妙。○真是绝妙好辞。】想‘色空空色,空色色空,’他全不记多心经上。【妙。】到如今,徒弟度生回,【妙,绝倒。】连长老涅盘街巷。【妙,绝倒。】若容得头陀,头陀容得,和合多僧,【妙。○多僧者,上下各二也。】同房共住,【妙妙。】未到得无常勾帐。【妙。】只道目莲救母上西天,从不见这贼秃为娘身丧!【妙妙。】   后头巷里【又是一条巷。】也有几个好事的子弟,听得前头巷里唱著,不服气,便也做只临江仙唱出来赛他道:淫戒破时招杀报,【妙。】因缘不爽分毫。【妙。】本来面目忒蹊跷:【妙。】一丝真不挂,【妙妙。】立地放屠刀!【真正绝妙好辞。】大和尚今朝圆寂了,【绝倒。】小和尚昨夜狂骚。【绝倒。】头陀刎颈见相交,【妙。】为争同穴死,【妙,同穴绝倒。】誓愿不相饶。【妙。】两只曲,条条巷【又是条条巷。】都唱动了。那妇人听得,目瞪口呆,却不敢说,只是肚里暗暗地叫苦。   杨雄在蓟州府里,有人告道杀死和尚头陀,心里早知了些个,寻思:“此一事准是石秀做出来的。我前日一时间错怪了他。我今日闲些,且去寻他,问他个真实。”正走过州桥前来,只听背后有人叫道:“哥哥,那里去?”杨雄回过头来,见是石秀,【撞着略换。】便道:“兄弟,我正没寻你处。”石秀道:“哥哥,且来我下处,和你说话。”把杨雄引到客店里小房内,说道:“哥哥,兄弟不说谎么?”【石秀可畏,笔笔写出咄咄相逼之势。】杨雄道:“兄弟,你休怪我。是我一时之愚蠢,酒后失言,反被那婆娘猜破了,说兄弟许多不是。我今特来寻贤弟,负荆请罪。”石秀道:“哥哥,兄弟虽是个不才小人,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何肯做别样之事?【此语前武松亦曾说,却觉其阔大;今在石秀文中,便见其尖刻。真乃各极其妙。】怕哥哥日后中了奸计,因此来寻哥哥,有表记教哥哥看。”【此句直贯下尽剥在此,皆石秀语。中间却夹写一句将出衣裳,越显石秀咄咄可畏。】——将出和尚头陀的衣裳。——“尽剥在此!”【将出衣裳了,又说此四字,写得如活。】杨雄看了,心头火起,便道:“兄弟休怪。我今夜碎割了这贱人,出这口恶气!”【是杨雄。】石秀笑道:“你又来了!【石秀又狠毒,又精细,笔笔写出。】你既是公门中勾当的人,如何不知法度?你又不曾拿得他真奸,如何杀得人?倘或是小弟胡说时,却不错杀了人?”【石秀转说转复可畏。】【容眉批:石三郎精细,真有意思,杨雄一莽汉耳。】杨雄道:“似此怎生罢休得?”【罢休二字绝倒。忽然说到碎割,忽然说到罢休,是杨雄也。】石秀道:“哥哥,只依著兄弟的言语,教你做个好男子。”杨雄道:“贤弟,你怎地教我做个好男子?”石秀道:“此间东门外有一座翠屏山,好生僻静。   哥哥到明日,只说道:‘我多时不曾烧香,我今来和大嫂同去。’把那妇人赚将出来,就带了迎儿同到山上。【精细。】小弟先在那里等候著,当头对面,把这是非都对得明白了。哥哥那时写与一纸休书,弃了这妇人,【多恐杨雄不肯,且先说是休弃;到得是非对毕,飕地递过刀来。石秀节节精细,节节狠毒,我畏其人。】【容夹批: 妙。】却不是上著?”杨雄道:“兄弟何必说得?你身上清洁,我已知了。都是那妇人说谎!”【杨雄似不肯。】石秀道:“不然,【咄咄可畏。】我也要哥哥知道他往来真实的事。”【写石秀可畏之极。】杨雄道:“既然兄弟如此高见,必然不差。【是杨雄。】我明日准定和那贱人来,你休要误了。”石秀道:“小弟不来时,所言俱是虚谬。”【句句生棱,字字出角,转说转复可畏。】杨雄当下别了石秀,离了客店,且去府里办事;至晚回家,并不提起,亦不说甚,只和每日一般。【前夜何不便尔?文情回合成趣。】   次日,天明起来,对那妇人说道:“我昨夜梦见神人怪我,说有旧愿不曾还得。【也是还愿,绝倒。】向日许下东门外岳庙里那炷香愿,未曾还得。今日我闲些,要去还了。须和你同去。”那妇人道:“你便去还了罢。要我去何用?”【同是还愿,一肯去,一不肯去,写来绝倒。】杨雄道:“这心愿是当初说亲时许下的,必须要和你同去。”那妇人道:“既是恁地,我们早吃些素饭,烧汤洗浴了去。”杨雄道:“我去买香纸,雇轿子。你便洗浴了,梳头插带了等我。就叫迎儿也去走一遭。”杨雄又来客店里相约石秀:“饭罢便来,兄弟,休误。”石秀道:“哥哥,你若得来时,只教在半山里下了轿,你三个步行上来。我自在上面一个僻处等你。不要带闲人上来。”【石秀色爸精细,可畏之甚。】   杨雄约了石秀,买了纸烛归来,吃了早饭。那妇人不知有此事,只顾打扮的整整齐齐。迎儿也插带了。轿夫扛轿子,早在门前伺候。杨雄道:“泰山看家,我和大嫂烧香了便回。”潘公道:“多烧香。早去早回。”【宛然前日石秀告潘公语,回合成趣。】那妇人上了轿子,迎儿跟著,杨雄也随在后面。出得东门来,杨雄低低分付轿夫道:“与我上翠屏山去,我自多还你些轿钱。”   不到两个时辰,早来到翠屏山上。原来这座翠屏山在蓟州东门外二十里,都是人家的乱坟;上西一望,尽是青草白杨。并无庵舍寺院。当下杨雄把那妇人抬到半山,叫轿夫歇下轿子,拔去葱管,搭起轿帘,【微细必悉。】叫那妇人出轿来。妇人问道:“怎地来这山里?”杨雄道:“你只顾且上去。——轿夫,只在这里等候,不要来,少刻一发打发你酒钱。”轿夫道:“这个不妨,小人只在此间伺候便了。”   杨雄引著那妇人并迎儿,三个人上了四五层山坡,只见石秀坐在上面。那妇人道:“香纸如何不将来?”【妇人未上轿,杨雄以买香纸诓之;及其既上轿,杨雄便只空身跟来,以免后文收拾也。】杨雄道:“我自先使人将上去了。”把妇人一引,引到一处古墓里。【前日一引二引三引四引五引,今日只一引,回合成趣。】石秀便把包裹、腰刀、杆棒都放在树根前来,【精细之极。】道:“嫂嫂拜揖。”【只四字,亦复咄咄可畏。】那妇人连忙应道:“叔叔怎地也在这里?”一头说,一面肚里吃了一惊。【活画。】石秀道:“在此专等多时。”【咄咄可畏。】杨雄道:“你前日对我说道,叔叔多遍把言语调戏你,又将手摸著你胸前,问你有孕也未,今日这里无人,你俩个对得明白。”那妇人道:“哎呀!过了的事,只顾说甚么?”【妙绝,绝倒。】【容夹批:画。】石秀睁著眼道:“嫂嫂!你怎么说?”【活画石秀。○只四字妙绝。】那妇人道:“叔叔,你没事自把髯儿提做甚么?”【妙绝,绝倒。○合前后二语,想妇人此时千难万难,妙笔能体出也。】【容夹批:画。】石秀道:“嫂嫂!嘻!”【只一字妙绝。○上只四字,此只一字,而石秀一片精细,满面狠毒,都活画出来。俗本妄改许多闲话,失之万里。】便打开包里,取出海阇黎并头陀的衣服来,撤放地下,道:“你认得么?”【咄咄畏人。】【余评:石秀将前言对明,使杨雄石秀之心可羡。石秀色欲不染古之罕矣。】那妇人看了,飞红了脸,无言可对。石秀飕地掣出腰刀,【石秀狠毒之极,笔笔写出。】便与杨雄说道:“此事只问迎儿!”【看他写翠屏山,全是石秀调遣杨雄。】   杨雄便揪过那丫头,【是杨雄。】跪在前面,喝道:“你这小贱人,快好好实说!如何在和尚房里入奸,【一如何。】如何约会把香桌儿为号,【二如何。】如何教陀头来敲木鱼,【三如何。○问中三用如何。】实对我说,饶你这条性命!但瞒了一句,先把你剁做肉泥!”【余评: 丫环招明前与(门者)黎和尚偷情之事,后者观之,有言丫环不招前事,则潘氏亦不肯招,便杨雄无证,不能杀戮其妻。此不是也。就丫环不招,石秀拿得真装,杨雄亦杀其妻,切不可如此断。】迎儿叫道:“官人!不干我事,不要杀我。我说与你。”如何僧房中吃酒;【一如何。】如何上楼看佛牙;【二如何。】如何赶他下楼看潘公酒醒;【三如何。】第三日如何头陀来后门化斋饭;【四如何。】如何教我取铜钱布施与他;【五如何。】如何娘子和他约定,但是官人当牢上宿,要我掇香桌儿放出后门外,便是暗号,头陀来看了去报知和尚;【六如何。】如何海阇黎扮做俗人,带顶头巾入来,娘子扯去了,露出光头来;【七如何。】如何五更听敲木鱼响,要看开后门放他出去;【八如何。】如何娘子许我一副钏镯,一套衣裳,【所许前略此补。】【容夹批: 画。】我只得随顺了;【九如何。】如何往来已不止数十遭,后来便吃杀了,【十如何。】如何又与我几件首饰,教我对官人说石叔叔把言语调戏一节,——“这个我眼里不曾见,因此不敢说。【十一如何。○补前所无,又说得好。】【容夹批:画。】【袁夹批:补出前情。】只此是实,并无虚谬。”迎儿说罢,石秀便道:“哥哥,得知么?【石秀可畏,语语咄咄来逼。】我般言语须不是兄弟教他如此说!【语语咄咄来逼。】请哥哥却问嫂嫂备细缘由!”【看他又调遣。】   杨雄揪过那妇人来,【是杨雄。】喝道:“贼贱人!丫头已都招了,你便一些儿休赖,再把实情对我说了,饶你这贱人一条性命!”那妇人说道:“我的不是了!你看我旧日夫妻之面,饶恕了我这一遍!”【容夹批: 画。】石秀道:“哥哥,含糊不得!【石秀狠毒之极,我恶其人。○写得石秀拦接之间,骇疾不可当。】须要问嫂嫂一个从头备细原 由!”杨雄喝道:“贱人!你快说!”那妇人只得把和尚二年前如何起意;【一如何。】如何来结拜我父做干爷;【二如何。】做好事日,如何先来下礼;【三如何。】我递茶与他,如何只管看我笑;【四如何。】如何石叔叔出来了,连忙去了;【五如何。】如何我出去拈香,只管捱近身来;【六如何。】半夜如何到布帘前捏我的手,便教我还了愿好;【七如何。】如何叫我是娘子,骗我看佛牙;【八如何。】如何求我图个长便;【九如何。】何何教我反间你,便捻得石叔叔出去;【十如何。】如何定要我把迎儿也与他,说不时,我便不来了;【十一如何。○迎儿说一遍,巧云又说一遍,却句句不同,迎儿所说皆是事,巧云所说皆是情也。】一一都说了。石秀道:“你却怎地对哥哥倒说我来调戏你?”【上第十句,已明明招出石秀,务要特地再提出来,洗刷清白,咄咄相逼,可畏可恨。】那妇人道:“前日他醉了骂我,我见他骂得跷蹊,我只猜是叔叔看见破绽,说与他;【容夹批: 画。】也是前两三夜,他先教道我如此说,【补文中之所无。】这早晨便把来支吾;实是叔叔并不曾恁地。”石秀道:“今日三面说得明白了,任从哥哥心下如何措置。”【石秀转说转更可畏。○通篇结束到此一句,写石秀只为明白自己,并非若武松之于金莲,令人可恨。】杨雄道:“兄弟,你与我拔了这贱人的头面,剥了衣裳,然后我自伏侍他!”【杨雄好笑。】石秀便把妇人头面首饰衣服都剥了。【便把二字,写石秀可畏可恨。】   杨雄割两条裙带把妇人绑在树上。石秀把迎儿的首饰也去了,【便把妙,径把又妙,都写石秀可畏可恨。】递过刀来,【写石秀却在人情之外,天地间固另有此一等狠毒人。】说道:“哥哥,这个小贱人留他做甚么!一发斩草除根!”【何至于此,可畏可恨。】杨雄应道:“果然!【好笑。】兄弟把刀来,我自动手!”迎儿见头势不好,却待要叫。杨雄手起一刀,挥作两段。那妇人在树上叫道:“叔叔,劝一劝!”【活画绝倒。】石秀道:“嫂嫂!不是我!”【石秀狠毒,句句都画出来。○不是你劝的事,又是你帮的事耶?】【芥眉批: 武松杀淫妇、奸夫,一团雄武,石秀杀和尚、婆娘,一味松秀,各成一个极痛快局面。】杨雄向前,把刀先挖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得。杨雄却指著骂道:“你这贼贱人!我一时误听不明,险些被你瞒过了!一者坏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我想你这婆娘,心肝五脏怎地生著!我且看一看!”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下,【不堪。】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闲。】杨雄又将这妇人七件事分开了,却将钗钏首饰都拴在包裹里了。【好。】   杨雄道:“兄弟,你且来,和你商量一个长便。如今一个奸夫,【少说了一个。】一个淫妇,【亦少说一个。】都已杀了,只是我和你投那里去安身?”石秀道:“兄弟自有个所在,请哥哥便行。”【写石秀精细出人。】杨雄道:“却是那里去?”石秀道:“哥哥杀了人,兄弟又杀人,不去投梁山泊入伙,却投那里去?”杨雄道:“且住。我和你又不曾认得他那里一个人,如何便肯收录我们?”石秀道:“哥哥差矣。如今天下江湖上皆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好汉。   谁不知道?放著我和你一身好武艺,愁甚不收留?”杨雄道:“凡事先难后易,免得后患。我却不合是公人,只恐他疑心,不肯安著我们。”【容夹批: 是。】石秀道:“他不是押司出身?【石秀写得色色出人。】我教哥哥一发放心。前著,哥哥认义兄弟那一日,先在酒店里和我吃酒的那两人:一个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他与兄弟十两一锭银子,尚兀自在包里,【忽然回合。】因此可去投托他。”杨雄道:“既有这条门路,我去收拾了些盘缠便走。”【容夹批: 蠢。】石秀道:“哥哥,你也这般搭缠。【芥眉批: 杨雄到底有雌气,全赖石秀才做得个丈夫。】倘或入城事发拏住,如何脱身?放著包裹里见有若干钗钏首饰,兄弟又有些银两,再有人同去也 够用了;【逗一句引下文,妙笔。】何须又去取讨?惹起是非来,如何解救?这事少时便发,不可迟滞,我们只好望山后走。”   石秀便背上包裹,拿了杆棒;杨雄插了腰刀在身边,提了朴刀。却待要离古墓,只见松树后走出一个人来,叫道:“清平世界,荡荡乾坤。把人割了,却去投奔梁山泊入伙!我听得多时了!”【奇文。】【余评: 杨雄、石秀二人听见时迁言白日青天之事,使二人未知是时迁,闻知此言,肝胆皆裂矣。】杨雄、石秀看时,那人纳头便拜。【又奇。】杨雄却认得。这人姓时,名迁,祖贯是高唐州人氏;流落在此,只一地里做些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勾当;曾在蓟州府里吃官司,却是杨雄救了;人都叫他做鼓上蚤。当时杨雄便问时迁:“你如何在这里?”时迁道:“节级哥哥听禀:小人近日没甚道路,在这山里掘些古坟,觅两分东西。因见哥哥在此行事,不敢出来冲撞。却听说去投梁山泊入伙,——小人如今在此,只做得些偷鸡盗狗的勾当,几时是了?跟随得二位哥哥上山去,却不好?未知尊意肯带挈小人否?”石秀道:“既是好汉中人物,他那里如今招纳壮士,那争你一个?若如此说时,我们一同去。”时迁道:“小人认得小路去。”【好。】当下引了杨雄,石秀三个人自取小路下后山投梁山泊去了。   却说这两个轿夫在半山里等到红日平西,不见三个下来;分付了,又不敢上去;挨不过了,【如活。】不免信步寻上山来。只见一群老鸦成团打块在古墓上。【奇文。】两个轿夫上去看时,原来却是老鸦夺那肚肠吃,以此聒噪。【奇文。】轿夫看了,吃著一惊,慌忙回家报与潘公,一同去蓟州府里首告。知府随即差委一员县尉带了忤作行人来翠屏山检验尸首。已了,回复知府,禀道:“检得一口妇人潘巧云割在松树边;使女迎儿杀死在古墓下;坟边遗下一堆妇人与和尚头陀衣服。”【写石秀胸中经济如许。】知府听了,想起前日海和尚头陀的事,备细询问潘公。那老子把这僧房酒醉一节和这石秀出去的缘 由细说了一遍。知府道:“眼见得这妇人与和尚通奸。那女使头陀做。想石秀那厮路见不平,杀死头陀,和尚;杨雄这厮今日杀了妇人女使无疑。......定是如此。只拿得杨雄,石秀,便知端的。”当即行移文书,捕获杨雄,石秀。其余轿夫等,各放回听候。潘公自去买棺木,将尸首殡葬,不在话下。   再说杨雄、石秀、时迁,离了蓟州地面,在路夜宿晓行,不则一日,行到郓州地面;过得香林洼,早望见一座高山。不觉天色渐渐晚了,看见前面一所靠溪客店。三个人行到门首,店小二待关门,只见这三个人撞将入来。小二问道:“客人,来路远,以此晚了?”时迁道:“我们今日走了一百里以上路程,因此到得晚了。”小二哥放他三个入来安歇,问道:“客人,不曾打火么?”时迁道:“我们自理会。”小二道:“今日没客歇,灶上有两只锅干净,客人自用不妨。”时迁问道:“店里有酒肉卖么?”小二道:“今日早起有些肉,都被近村人家买了去,只剩得一瓮酒在这里,并无下饭。”时迁道:“也罢;先借五升米来做饭,却理会。”小二哥取出米来与时迁,就淘了,做起一锅饭来。石秀自在房中安顿行李。【叙得清出。】杨雄取出一只钗儿,把与店小二,【叙得清出。】先回他这瓮酒来吃,明日一发算帐。小二哥收了钗儿,便去里面掇出那瓮酒来开了,将一碟儿熟菜放在桌子上。时迁先提一桶汤来叫杨雄,石秀洗了脚手;【写时迁渐引入事来。】一面筛酒来,就来请小二哥一处坐地吃酒;【非必要小二同饮,只为要问起祝家备细也。】放下四只大碗,斟下酒来吃。   石秀看见店中檐下插著十数把好朴刀,【奇。】问小二道:“你家店里怎的有这军器?”小二哥应道:“都是主人家留在这里。”石秀道:“你家主人是甚么样人?”小二道:“客人,你是江湖上走的人,如何不知我这里的名字?前面那座高山便唤做独龙山。山前有一座凛巍巍冈子便唤做独龙冈。上面便是主人家住宅。这里方圆三十里,唤做祝家庄、庄主太公祝朝奉有三个儿子,称为‘祝氏三杰。’庄前庄后有五七百人家,都是佃户。各家分下两把朴刀与他。这里唤作祝家店。常有数十个家人来店里上宿,以此分下朴刀在这里。”石秀道:“他分军器在店里何用?”小二道:“此间离梁山泊不远,只恐他那里贼人来借粮,因此准备下。”石秀道:“与你些银两,回与我一把朴刀用,如何?”【生波。】小二哥道:“这个使不得,器械上都编著字号。我小人吃不得主人家的棍棒。我这主人法度不轻。”石秀道:“我自取笑你,你却便慌。且只顾吃酒。”小二道:“小人吃不得了,先去歇了。客人自便,宽饮几杯。”   小二哥去了。杨雄,石秀,又自吃了一回酒。只见时迁道:“哥哥,要肉么?”杨雄道:“店小二说没了肉卖,你又那里得来?”时迁嘻嘻的笑著去灶上提出一只老大公鸡来。【都是生发后文,无甚出色。】杨雄问道:“那里得这鸡来?”时迁道:“小弟却才去后面净手,见这只鸡在笼里,寻思没甚吃酒,被我悄悄把去溪边杀了,提桶汤去后面,就那里浔得干净,煮得熟了,把来与二位哥哥吃。”杨雄道:“你这厮还是这等贼手贼脚!”石秀笑道:“还未改本行!”三个笑了一回,把这鸡来手撕开了,一面盛饭来。只见那店小二略睡一睡,放心不下,爬将起来,前后去照管;只见厨桌上有些鸡毛和鸡骨头,却去灶上看时,半锅肥汁。小二慌忙去后面笼里看时,不见了鸡,连忙出来问道:“客人,你们好不达道理!如何偷了我店里报晓的鸡吃?”时迁道:“见鬼了!耶!耶!【如闻其声。】我自路上买得这只鸡来吃,何曾见你的鸡!”小二道:“我店里的鸡却那里去了?”时迁道:“敢被野猫拖了,黄猩子吃了,鹞鹰扑去了?我却怎地得知?”【好,如闻其声。】小二道:“我的鸡才在笼里,不是你偷了是谁?”石秀道:“不要争。值几钱,赔了你便罢。”店小二道:“我的是报晓鸡,店内少他不得。你便赔我十两银子也不济,只要还我鸡!”石秀大怒道:“你诈哄谁!老爷不赔你便怎的!”店小二笑道:“客人,你们休要在这里讨野火吃!只我店里不比别处客店:拏你到庄上便做梁山泊贼寇解了去!”【看他要生出事头,无可生处,如此曲折写来。】石秀听了,大骂道:“便是梁山泊好汉,你怎么拏了我去请赏?”杨雄也怒道:“好意还你些钱,不赔你怎地拏我去?”小二叫一声:“有贼!”只见店里赤条条地走出三五个大汉来,迳奔杨雄,石秀来。被石秀手起,一拳一个,都打翻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时迁一拳打肿了脸,做声不得。这几个大汉都从后门走了。杨雄道:“兄弟,这厮们一定去报人来,我们快吃了饭走了罢。”三个当下吃饱了,把包裹分开背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枪架子上拣了一条好朴刀。【好。】石秀道:“左右只是左右,不可放过了他!”便去前寻了把草,灶里点个火,望里面四下烧著。【毕竟写出是石秀。】看那草房被风一煽,刮刮杂杂火起来。那火顷刻间天也似般大。三个拽开脚步,望大路便走。   三个人行了两个更次,只见前面后面火把不计其数;约有一二百人,发著喊,赶将来。石秀道:“且不要慌,我们且拣小路走。”【石秀只是乖。】杨雄道:“且住!一个来杀一个!两个来杀一双!待天色明朗即走!”【此处却写出杨雄。】【眉批:此处忽然写杨雄。】说犹未了,四下里合拢来。杨雄当先,石秀在后,时迁在中,【独写杨雄。】三个挺著朴刀来战庄客。那伙人初时不知,轮著枪棒赶来,杨雄手起朴刀,早戳翻了五七个,前面的便走,后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赶入去,又戳翻了六七人。四下里庄客见说杀伤了十数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头,都退去了。三个得一步赶一步。正走之间,喊声又起。枯草里舒出两把挠钩来,正把时迁一挠钩搭住,拖入草窝里去了。【苦一时迁拖去,便令下文住手不得,生出三打祝家庄也。】   石秀急转身来救时迁,背后又舒出两把挠钩来,却得杨雄眼快,便把朴刀一拨拨开,望草里便戳。发声喊,都走了。【不可不救,不可定救,只如此好。】两个见捉了时迁,怕深入重地,亦无心恋战:“不得时迁了,且四下里寻路走罢。”见远远的火把乱明,小路又无丛林树木,照得有路便走,【画出。】一直望东边去了。众庄客四下里赶不著,自救了带伤的人去,将时迁背翦绑了,押送祝家庄来。   且说杨雄、石秀,走到天明,望见一座村落酒店。石秀道:“哥哥,前头酒肆里买碗酒饭吃了去,就问路程。”两个便望村店里来,倚了朴刀坐下,叫酒保取些酒来,就做些饭吃。酒保一面铺下菜蔬,烫将酒来。方欲待吃,只见外面一个大汉走入来,生得阔脸方腮,眼鲜耳大,貌丑形粗,穿一领茶褐紬衫,戴一顶万字头巾,系一条白绢搭膊,下面穿一双油膀靴,叫道:“大官人教你们挑了担来庄上纳。”店主人连忙应道:“装了担,少刻便送到庄上。”那人分付了,便转身;又说道:“快挑来!”却待出门,正从杨雄,石秀前面过。杨雄却认得他。便叫一声“小郎,你如何在这里,不看我一看?”那人回转头来看了一看,却也认得,便叫道:“恩人如何来到这里?”望著杨雄便拜。   不是杨雄撞见了这个人,有分教:   三庄盟誓成虚谬,众虎咆哮起祸殃。   毕竟杨雄,石秀,遇见的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