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 - 第 22 页/共 29 页

第五十二回 戴宗二取公孙胜 李逵独劈罗真人      【此篇纯以科诨成文,是传中另又一样笔墨。然在读者,则必须略其科诨,而观其意思。何则?盖科诨,文章之恶道也。此传之间一为之者,非其未能免俗而聊复尔尔,亦其意思真有甚异于人者也。何也?盖传中既有公孙,自不得又有高廉。夫特生高廉以衬出公孙也,乃今不向此时盛显其法术,不且虚此一番周折乎哉!然而盛显法术,固甚难矣。不张皇高廉,斯无以张皇公孙也;顾张皇高廉以张皇公孙,而斯两人者,争奇斗异,至于牛蛇神鬼,且将无所不有,斯则与彼《西游》诸书又何以异?此耐庵先生所义不为也。吾闻文章之家,固有所谓避实取虚之法矣。今兹略于破高廉,而详于取公孙,意者其用此法与?然业已略于高廉,而详于公孙,则何不并略公孙,而特详于公孙之师?盖所谓避实取虚之法,至是乃为极尽其变,而李大哥特以妙人见借,助成局段者也。是故凡李大哥插科打诨,皆所以衬出真人;衬出真人,正所以衬出公孙也。若不知作者意思如此,而徒李大哥科诨之是求,此真东坡所谓士俗不可医,吾未如之何也。   此篇又处处用对锁作章法,乃至一字不换,皆惟恐读者堕落科诨一道去故也。   此篇如拍桌溅面一段,不省说甚一段,皆作者呕心失血而得,不得草草读过。】   话说当下吴学究对宋公明说道:“要破此法,只除非快教人去蓟州寻取公孙胜来,便可破得高廉。”宋江道:“前番戴宗去了几时,全然打听不著,却那里去寻?”吴用道:“只说蓟州,【句。】有管下多少县治,【句。】镇市,【句。】乡村,【句。】他须不曾寻得到。我想公孙胜他是个学道的人,必然在个名山大川,洞天真境居住。【为学道人一锥。○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今番教戴宗可去蓟州管下山川去处寻觅一遭,不愁不见他。”宋江听罢,随即叫请戴院长商议,可往蓟州寻取公孙胜。戴宗道:“小可愿往,只是得一个做伴的去方好。”【晨院长怕途中寂寞,正耐庵怕文章寂寞也。】吴用道:“你作起‘神行法’来,谁人赶得你上?”戴宗道:“若是同伴的人,我也把甲马拴在他腿上,教他也便走得快了。”   李逵便道:【院长真说得快,大哥又接得快。○肉飞眉动之文。】“我与戴院长做伴走一遭。”戴宗道:“你若要跟我去,须要一条路吃素,【恶。○前并不以此难杨林,今忽偏以此难铁牛,故恶。○亏得题目恶,方生出妙文来。】都听我的言语。”李逵道:“这个有甚难处,【今日不曾难,真是不难;后日难起来,真是不易。铁牛真是心直口直。】我都依你便了。”宋江,吴用分付道:“路上小心在意,休要惹事。若得见了,早早回来。”李逵道:“我打死了殷天锡,却教柴大官人吃官司,我如何不要救 他?【情理惧到,刳心剔胆之言,对贤菩萨,只存得此一片心耳。】今番并不许惹事了!”【不日并不敢,而日并不许,自家分付自家,铁牛可爱如此。】二人各藏了暗器,拴缚了包裹,拜辞了宋江并众人,离了高唐州,取路投蓟州来。   走得二三十里,李逵立住脚道:“大哥,买碗酒吃了走也好。”【却早来了,妙人。】戴宗道:“你要跟我作‘神行法,’须要只吃素酒。”李逵笑道:【看他赔已笑字,妙人。】“便吃些肉也打甚么紧。”【只作先探一句。】戴宗道:“你又来了;今日己晚,且向前寻个客店宿了,明日早行。”两个又走了三十余里,天色昏黑,寻著一个客店歇了,烧起火来做饭,沾一角酒来吃。李逵搬一碗素饭【一碗。】并一碗菜汤【一碗。】来房里与戴宗吃。【妙绝之笔,并不曾写李逵如何,而读者早已为之失笑矣。】戴宗道:“你如何不吃饭?”李逵应道:“我且未要吃饭哩。”【看他说谎,铁牛苦心。】戴宗寻思:“这厮必然瞒著我背地里吃荤。......”戴宗自把菜饭吃了,悄悄地来后面张时,见李逵讨两角酒,一盘牛肉,立著在那里乱吃。【两角酒,一盘牛肉,自不必说;妙处乃在乱吃字与立着字,活写出铁牛饥肠馋吻,又心慌智乱也。】戴宗道:“我说什么!且不要道破他,明日小小地耍他耍便了!”【恶。】戴宗先去房里睡了,李逵吃了一回酒肉,恐怕戴宗问他,也轻轻的来房里说睡了。【轻轻妙。李逵亦有轻轻之日,真是奇事。俗本作暗暗,可笑。】到五更时分,戴宗起来,叫李逵打火,做些素饭吃了。各分行李在背上,算还了房宿钱,离了客店。行不到二里多路,戴宗说道:“我们昨日不曾使‘神行法,’今日须要赶程途。你先把包裹拴得牢了,我与你作法,行八百里便住。”戴宗取四个甲马去李逵两只腿上缚了,分付道:“你前面酒食店里等我。”【恶。】戴宗念念有词,吹口气在李逵腿上。李逵拽开脚步,浑如驾云的一般,飞也似去了。戴宗笑道:“且著他忍一日饿!”戴宗也自拴上甲马,随后赶来。   李逵不省得这法,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好耍,【是以来也。】那当得耳朵边有如风雨之声,两边房屋树木一似连排价倒了的,脚底下如云催雾趱。【神行法奇事,偏有此奇笔描写之。】李逵怕将起来,【李逵亦有怕将起来之日,奇事。】几遍待要住脚,两条腿那里收拾得住,却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脚不点地只管走去了。 看见酒肉饭店,连排飞也似过去,又不能够如去买吃。【恶,恶极。】李逵只得叫:“爷爷,【看他口中叫唤,无伦无次。】且住一住!”看见走到红日平西,【好笔力。】肚里又饥又渴,越不能够住脚,惊得一身臭汗,气喘做一团。戴宗从背后赶来,叫道:“李大哥,怎的不买些点心吃了去?”【恶极。】李逵叫道:“哥哥!【再叫哥哥,哀切之至,如闻其声。】救我一救!饿杀铁牛了!”戴宗怀里摸出几个炊饼来自吃。【恶极。】李逵叫道:“我不能够住脚买吃,你与我个充饥。”戴宗道:“兄弟,你立住了与你吃。”【恶极。】李逵伸著手,只隔一丈远近,只接不著。【恶极。】李逵叫道:“好哥哥!【哥哥上又加好字,哀切之至,如闻其声。】且住一住!”戴宗道:“便是今日有些蹊跷,我的两腿也不能够住。”李逵道:“啊也!【稚子声口。】我这鸟脚不由我半分,只管自家在下边奔了去!【脚则我之脚也,今日不由我。又日只管自家,便若我自我,脚自脚,各不相及也者。如此妙语,自非李大哥,谁能道之。】不要讨我性发,把大斧砍了下来!”【以大斧唬吓自家之脚,妙语,非李大哥不能道。】戴宗道:“只除是恁的般方好;【妙人。】不然,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日,也不能住!”【妙人。】李逵道:“好哥哥!【又叫好哥哥,哀切之至。】休使道儿耍我!砍了腿下来,把甚么走回去?”戴宗道:“你敢是昨夜不依我?今日连我也奔不得住,你自奔去。”李逵叫道:“好爷爷!【哥哥二字忽换作爷爷,越哀越切,情事如画。】你饶我住一住!”戴宗道:“我的这法不许吃荤,第一戒的是牛肉。若还吃了一块牛肉,直要奔一世方才得住!”【恶极。○走一世方才得住,亦是妙语,质言之,正是走杀二字耳。○脱犹未死,则何以为一世哉。】李逵道:“却是苦也!我昨夜不合瞒著哥哥,其实偷买五七斤牛肉吃了!正是怎么好!”【的的妙人。○就此处写出夜来牛肉多少,妙笔。】戴宗道:“怪得今日连我的这腿也收不住!你这铁牛害杀我也!”【恶极。】李逵听罢,叫起撞天屈来。【妙人。】戴宗笑道:“你从今以后,只依得我一件事,我便罢得这法。”李逵道:“老爷!【看他口中无伦无次,哀切如画。】你快说来,看我依你!”【看我依你,妙语非李大哥不能道。】戴宗道:“你如今敢再瞒我吃荤么?”李逵道:“今后但吃时,舌头上生碗来大疔疮!【奇语。○此语至今日已成烂熟恶贱之句,然在此处读之,宛然新出于口,何也?】我哥哥会吃素,【吃素又有会不会,妙语非李大哥不能道。】铁牛却其实烦难,【烦难妙,却不道有甚难处。】因此上瞒著哥哥试一试。今后并不敢了!”【吃荤又有试一试,又有并不敢,句句妙绝。】戴宗道:“既是恁地,饶你这一遍!”赶上一步,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喝声“住。”李逵应声立定。戴宗道:“我先去,你且慢慢的来。”【不便收缴,再作一波。】李逵正待抬脚,那里移得动;拽也拽不起,一似生铁铸就了的。【恶极。】李逵大叫道:“又是苦也!哥便再救我一救!”【其辞宛转哀切,的的画出妙人。】戴宗转回头来,笑道:“你方才罚咒真么?”【恶极。】李逵道:“你是我 亲爷,【其辞愈哀,其声愈切。○由哥哥改作好哥哥,由好哥哥改作好爷爷,由好爷爷改作老爹,由老爹改作亲爷,可谓无伦无次,无所不叫矣。】却如何敢违了你的言语!”戴宗道:“你今番真个依我?”便把手绾了李逵,喝声“起。”两个轻轻地走了去。李逵道:“哥哥可怜见铁牛,早歇了罢!”【宛转哀切,的的妙人。○九字中全不诉适来之苦,而苦情一时诉尽,妙笔。】见个客店,两个入来投宿。戴宗 、李逵入到房里,去腿上卸下甲马,取出几陌纸钱烧送了,问李逵道:“今番却如何?”李逵扪著脚,叹气道:“这两条腿方才是我的了!”【的的画出妙人。○有不信此脚之意。】   戴宗便叫李逵安排些素酒素饭吃了,烧汤洗了脚,上床歇息。睡到五更,起来洗漱罢,吃了饭,还了房钱,两个又上路。行不到三里多路,戴宗取出甲马道:“兄弟,今日与你只缚两个,教你慢行些。”李逵道:“亲爷!【昨入店时已叫哥哥,此处忽然重叫亲爷,活画出谈虎色变来。】我不要缚了!”【不要缚诚是,然何计与神行者相追逐哉?】戴宗道:“你既依我言语,我和你干大事,如何肯弄你!你若不依我,教你 一似夜来,只钉住在这里,直等我去蓟州寻见了公孙胜,回来放你!”李逵慌忙叫道:“你缚!你缚!”【诚乃早知如此,悔不当初矣。】戴宗与李逵当日各只缚两个甲马,作起“神行法,”扶著李逵同走。原来戴宗的法,要行便行,要住便住。李逵从此那里敢违他言语,于路上只是买些素酒素饭,吃了便行。   话休絮烦,两个用“神行法,”不旬日,迤逦来蓟州城外客店里歇了。次日,【一日。】两个入城来,——戴宗扮做主人,李逵扮做仆者。——绕城中寻了一日,并无一个认得公孙胜的。两个自回店里歇了;次日,【又一日。】又去城中小街狭巷寻了一日,绝无消耗。李逵心焦,骂道:“这个乞丐道人!却鸟躲在那里!【无亲无疏,无上无下,但不合意,便大骂之。三代直道而行,我仅见李大哥耳。】我若见时,恼揪将去见哥哥!”戴宗道:“你又来了!便不记得吃苦!”【妙语。】李逵陪笑道:“不敢!不敢!我自这般说一声儿耍。”【的的写出妙人。○与后对锁作章法。】戴宗又埋怨一回,李逵不敢回话。【妙人。】两个又来店里歇了,次日早起,【又一日。】却去城外近村镇市寻觅。戴宗但见老人,【先逗出老人二字,然后转过面店老人来,行文亦有步步莲花之法。】便施礼拜问公孙胜先生家在那里居住,并无一人认得。戴宗也问过数十处。【前已空过两日,到第三日,读者已料更空不过,却偏要再分上半日作一空也。】   当日晌什时分,【当日晌午。】两个走得肚饥,路旁边见一个素面店。两个直入来买些点心吃,只见里面都坐满,没一个空处。戴宗 、李逵立在当路。【看他如此做出机会来,曲笔妙笔,非人所能也。】过卖问道:“客官要吃面时,和这老人合坐一坐。”【只是轻轻地落出一笋,绝不见斧削之迹。】戴宗见个老丈独自一个占著一副大座头,便与他施礼,唱个喏,两个对面坐了,——李逵坐在戴宗肩下。——分付过卖造四个壮面来。戴宗道:“我吃一个,你吃三个不少么?”李逵道:“不济事! 一发做六个来,我都包办!”【本欲便写拍桌溅汁,斗出机会,然又恐突然便拍,不惟无此粗糙李逵,亦无此粗糙文章也。今先写肚饥,作第一段。】过卖见了也笑,等了半日,不见把面来,【写等久,作第二段。】李逵却见都搬入里面去了,【写都搬进去,作第三段。○其实不堪,不得不拍。】心中己有五分焦躁 。只见过卖却搬一个热面,放在合坐老人面前。【写单搬一个,作第四段。○一发不堪,不得不拍。】那老人也不谦让,拿起面来便吃。【写老人便吃,作第五段。○一发不堪,不得不拍。○只李逵一拍,看他曲曲写来,誓不肯作直笔。】那粉面却热,老儿低著头,伏桌儿吃。【上五段为拍桌作引,此一段为溅汁作注。看他笔法安顿之妙。】李逵性急,叫一声“过卖,”骂道:“却教老爷等了这半日!”把那桌子只一拍,【先有上五段,便令此句不突。】泼那老人一脸热汁,【先有前一注,便令此句不突。○看他如此斗出机会来,曲笔妙笔,非人所能也。】那分面都泼翻了,老儿焦躁,便起来揪住李逵,喝道:“你是何道理打翻我面!”李逵捻起拳头,要打老儿。戴宗慌忙喝住,与他陪话,道:“老丈休和他一般见识。小可陪老丈一分面。”那老人道:“客官不知;老汉路远,早要吃了面回去听讲,迟时误了程途。”戴宗问道:“老丈何处人氏? 却听谁人讲甚么?”   老儿答道:“老汉是本处蓟州管下九宫县【好县名。】二仙山下人氏,【好山名。○如七宝村、挑花庄、狮子桥、对影山等,皆与本文关合作致,不是无端指斥。】因来这城中买些好香回去,听山上罗真人讲说‘长生不老’之法。”戴宗寻思:“莫不公孙胜也在那里?......”便问老人道:“老丈贵庄曾有个公孙胜么?”老人道:“客官问别人定不知,多有人不认得他。老汉和他是邻舍。他只有个老母在堂。【着。】这个先生一向云游在外,【着。】此时唤做公孙一清。【着。】如今出姓,都只叫他清道人,不叫做公孙胜,此是俗名,无人认得。”【为前一遭及昨二日寻不着注破。】戴宗道:“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又拜问老丈:“九宫县二仙山离此间多少路?清道人在家么?”老人道:“二仙山只离本县四十五里便是。清道人他是罗真人上首徒弟。他本师如何放他离左右!”戴宗听了大喜,连忙催趱面来吃;和那老人一同吃了,【若此处又必分表戴宗吃一个,李逵吃五个,岂不是呆鸟?】算还面钱,同出店肆,问了路途。戴宗道:“老丈先行;【不令先行,少间如何销缴?凡作文须切记此法。】小可买些香纸也便来也。”老人作别去了。   戴宗,李逵回到客店里,取了行李,包裹,再拴上甲马,离了客店,两个取路投九宫县二仙山来。戴宗使起“神行法,”四十五里,片时到了。二人来到县前,问二仙山时,有人指道:“离县投东,只有五里便是。”两个又离了县治,投东而行,果然行不到五里,早来到二仙山下。见个樵夫,戴宗与他施礼,说道:“借问此间清道人家在何处居住?”樵夫指道:“只过这个山嘴,门外有条小石桥的便是。”【山居如画。先问居,次问人。文章极小处,都有节次。】两个抹过山嘴来,见有十数间草房,一周围矮墙,墙外一座小小石桥,【山居如画。】两个来到桥边,见一个村姑,提一篮新果子出来,【山居如画。○诗云: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一樵夫,一村姑,一石桥,一果篮,写来真令人想杀山居也。】戴宗施礼问道:“娘子从清道人家出来,清道人在家么?”村姑答道:“在屋后炼丹。”【山居如画。○高唐州斯杀忙杀人,二仙山炼丹闲杀人,乃忙者不知忙到何时方了,闲者又不知闲到何时方了,令我一叹也。】戴宗心中暗喜。分付李逵道:“你且去树多处躲一躲,待我自入去见了他却来叫你。”   戴宗自入到里面看时,一带三间草房,门上悬挂一个芦帘。【山居如画。】戴宗咳嗽一声,只见一个白发婆婆从里面出来。戴宗当下施礼道:“告禀老娘,小可欲求清道人相见一面。”婆婆问道:“官人高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从山东到此。”婆婆道:“孩儿出外云游,不曾还家。”戴宗道:“小可是旧时相识,要说一句紧要的话,【无紧要,尚回不在家;安有有紧要,反望其出来耶?戴宗徒知紧要之紧要,而不知世上之所谓紧要,乃山中之所谓扯淡,真可笑,亦可哀也。】求见一面。”婆婆道:“不在家里,有甚话说,留下在此不妨。待回家自来相见。”戴宗道:“小可再来。”就辞了婆婆, 却来门外对李逵道:“今番须用著你;【是以院长必须得一个做伴同来也。】方才他娘说道不在家里,如今你可去请他。他若说不在时,你便打将起来,【好。】却不得伤犯他老母,【又好。】我来喝住你便罢。”【又好。○未放火,先算收火者,待李逵不得不尔也。】   李逵先去包裹里取出双斧,插在两胯下,【数日闷人,一时松颡,写得活画。】入得门里,大叫一声“著个出来。”【四字绝倒。深山学道人家,曾未曾闻此声,真非李大哥道不出也。○明知学道之家定无余人,而云着个出来者,盖言自出来也得,娘出来也得也。四字中已画出火杂杂扳爷之势矣。○读之觉纸上有声甚厉。】婆婆慌忙迎著问道:“是谁?”见了李逵睁著双眼,先有八分怕他,问道:“哥哥有甚话说?”李逵道:“我乃梁山泊黑旋风,【我常笑世间出将入相之人,其名震天震地,而以告于住山学道之士,方且瞠目不省何物。如黑旋风到处惊人,今日便欲以之惊此老母,可丑也。】奉著哥哥将令,教我来请公孙胜。你叫他出来,佛眼相看!若还不肯出来,放一把鸟火,把你家当都烧做白地!”又大叫一声“早早出来。”【妙人妙绝。】婆婆道:“好汉莫要恁地。我这里不是公孙胜家,自唤做清道人。”李逵道:“你只叫他出来,我自认得他鸟脸!”【妙人妙绝。】婆婆道:“出外云游未归。”李逵拔出大斧,先砍翻一堵壁。【妙人妙绝。】婆婆向前拦住。李逵道:“你不叫你儿子出来,我只杀了你!”拿起来便砍。【妙人妙绝。】把那婆婆惊倒在地。只见公孙胜从里面奔将出来,叫道:“不得无礼!”【一个只见。】只见戴宗便来喝道:“铁牛!如何吓倒老母!”【又一个只见。○看他用两只见,便知都从李逵眼中写出,笔法之妙如此。】戴宗连忙扶起。李逵撇了大斧,便唱个喏道:“阿哥休怪。不恁地你不肯出来。”【妙人妙绝。】   公孙胜先扶娘入去了,【写公孙胜好。若写宋江,便要跪问其母不已,埋怨李逵不已矣。】却出来拜请戴宗、李逵;邀进一间净室坐下,【写公孙胜好。】问道:“亏二位寻得到此。”戴宗道:“自从哥哥下山之后,小可先来蓟州寻了一遍,并无打听处,只纠合得一伙弟兄上山。今次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致被知府高廉两三阵用妖法赢了;无计奈何,只得教小可和李逵迳来寻请足下。遍蓟州,并无寻处。偶因素面店中得个此间老丈指引到此。却见村姑说足下在家烧炼丹药,老母只是推却;因此使李逵激出哥哥来。这个太莽了些。望乞恕罪。宋公明哥哥在高唐州界上度日如年;请哥哥便可行程,以见始终成全大义之美。”公孙胜道:“贫道【只开口二字,已不肯去矣。】幼年飘荡江湖,多与好汉们相聚。自从梁山泊分别回乡,非是昧心:一者母亲年老,无人奉侍;【真孝。】二乃本师罗真人留在座前。【真悌。】恐怕山寨有人寻来,故意改名清道人,隐居在此。”戴宗道:“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际,哥哥慈悲,只得去走一遭。”公孙胜道:“干碍老母无人养瞻。本师罗真人如何肯放?其实去不得了。”戴宗再拜恳告。公孙胜扶起戴宗,说道:“再容商议。”公孙胜留戴宗 、李逵在净室里坐定,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三个吃了一回,戴宗又苦苦哀告道:“若是哥哥不肯去时,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山寨大义,从此休矣!”公孙胜道:“且容我去禀问本师真人。若肯容许,便一回去。”戴宗道:“只今便去启问本师。”公孙胜道:“且宽心住一宵,明日早去。”【亦先逗出一宵二字。】戴宗道:“公明在彼,一日如度一年,烦请哥哥便问一遭。”   公孙胜便起身引了戴宗、李逵离了家里,取路上二仙山来。此时己是秋残初冬时分,日短夜长,容易得晚,来到半山里,却早红轮西坠。【不惟写景,亦已觑定准备半矣。】松阴里面一条小路,【山居如画。】直到罢真人观前,见有朱红牌额,上写著“紫虚观”三个金字。【真乃如画。】三人来到观前著衣亭上,整顿衣服,从廊下入来,迳投殿后松鹤轩里去。两个童子【童子。】看见公孙胜领人入来,报知罗真人。传法旨,教请三人入来。当下公孙胜引著戴宗,李逵到松鹤轩内,正值真人朝真才罢,坐在云床上。公孙胜向前行礼起居,躬身侍立。戴宗当下见了,慌忙下拜。【自见宋公明,几以为天下之人物,至此而止矣,又岂知深山穷谷之和,又有如是之人物乎?写戴宗慌忙下拜,盖戴宗于是乎恍然自失矣。】李逵只管光著眼看。【有戴宗,不可无李逵,写得各极其妙。】罗真人问公孙胜道:“此二位何来?”公孙胜道:“便是昔日弟子曾告我师,山东义友是也。今为高唐州知府高廉显逞异术,有兄宋江,特令二弟来此呼唤。弟子未敢擅便,故来禀问我师。”罗真人道:“一清既脱火坑学炼长生,何得再慕此境?”戴宗再拜,道:“容乞暂请公孙先生下山,破了高廉便道还山。”罗真人道:“二位不知,此非出家人闲管之事。汝等自下山去商议。”【不因此一跌,安得生出下文绝奇文字来。看官须感激真人,莫便错怪真人也。】公孙胜只得引了二人,离了松鹤轩,连晚下山来。【连晚妙,为下文蛛丝马迹。】   李逵问道:“那老仙先生说甚么?”【妙笔妙笔。设无此一曲,则竟当时发作耳,又安肯待到半夜耶?才子作文,真乃心到手到,非他人之所知也。○老仙先生四字,是铁牛胸中忽然杜撰出来之文,字字出人意外,又字字在人眼前。妙绝妙绝,令我绝倒。】戴宗道:“你偏不听得!”李逵道:“便是不省得这般鸟做声。”【妙人妙绝,令我绝倒。】戴宗道:“便是他的师父说道教他休去!”李逵听了,叫起来道:“教我两个走了许多路程,我又吃了若干苦,【知其受创之深。】寻见了,却放出这个屁来!莫要引老爷性发,一只手捻碎你这道冠儿,一只手提住腰胯,把那老贼道直撞下山去!”【于事则先有此语,而后有半夜之事;于文则先有半夜之事,而后有此语,盖是先衬之法也。○又与前脑揪相对作章法。】戴宗瞅著道:“你又要钉住了 脚!”李逵陪笑道:“不敢!不敢!我自这般说一声儿耍。”【与前对锁作章法。】   三个再到公孙胜家里,当下安排些晚饭。戴宗和公孙胜吃了。李逵却只呆想,不吃。【偷吃牛肉,便吃五七斤;同吃壮面,便吃五六个;干事不成,便只呆想不吃。李大哥诚乃无处不是。○俗本讹。】公孙胜道:“且权宿一宵,明日再去恳求本师。【涉笔成趣。】若肯时,便去。”戴宗只得叫了安置,收拾行李,和李逵来净室里睡。这李逵那里睡得著;【胸中既有连累柴大官人一事,耳中又有必捉公明哥哥一句,真是如何睡得着。写李逵忠孝过人,令人感泣。】捱到五更左侧,轻轻地爬将起来;【李逵又有轻轻之日,妙人妙绝。】听那戴宗时,正的的睡熟;【妙。】自己寻思道:【一寻思。○李逵又有寻思之日,李逵又有寻思两遍之日,都是妙人奇事。】“却不是干鸟气么?你原是山寨里人,却来问甚么鸟师父!【快论确论。】我本待一斧砍了,出口鸟气;不争杀了他,却又请那个去救俺哥哥?【妙。○是李逵寻思语。】......”又寻思道:“明朝那厮又不肯,不误了哥哥的大事?【极快极确。】......我只是忍不得了,【妙妙。○只是忍不得,一似李逵又有忍得之日,妙人奇事。】莫若杀了那个老贼道,教他没问处,只得和我去?......”【快论确论。】   李逵当时摸了两把板斧,轻轻地开了房门,【为了弟兄,便有无数轻轻,吾闻其语,未见其人也。】乘著星月明朗,一步步摸上山来:到得紫虚观前,却见两扇大门关了,傍边篱墙喜不甚高。李逵腾地跳将过去,开了大门,一步步摸入里面去,直至松鹤轩前,只听隔窗有人念诵什么经号之声。【不省得这般鸟做声,妙绝。○俗本作玉枢宝经,谁知之,谁记之乎?甚矣古本之不可不读也。】李逵爬上来,搠破纸窗张时,【李逵又有搠破窗张别人之日,妙人奇事。】见罗真人独自一个坐在日间这件东西上;【云床也,乃自戴宗眼中写之,则曰云床;自李逵眼中写之,则曰东西,妙绝。○俗本讹。】面前桌儿上咽猥猥地【香也,却从李逵眼中写成四字,用笔之妙,几于出入神化矣。○俗本又讹,真乃可恨。】两枝蜡烛点得通亮。李逵道:“这贼道!却不是当死!”一踅踅过门边来,把手只一推,扑的两扇亮齐开。李逵抢将入去,提起斧头,便望罗真人脑门上只一劈,早斫倒在云床上。【奇文。】李逵看时,流出白血来,【奇文。○一个看时。】笑道:“眼见得这贼是童男子身,颐养得元阳真气,不曾走泄,正没半点的红!”【奇文。○因此文,忽然想到李大哥亦定是童男子身,不尔,教他何处破身也?一笑。】李逵再仔细看时,连那道冠儿劈做两半,一颗头直砍到项下。【两个看时。○再看一遍,以见不曾眼错,皆特特与明早作照耀也。】李逵道:“这个人只可驱除了他!【与后真人语对锁作章法。】先不烦恼公孙胜不去!”便转身,出了松鹤轩,从侧首廊下奔将出来。只见一个青衣童子,拦住李逵,【奇文不欲便住,故再蹴起一波。】喝道:“你杀了我本师,待走那里去!”李逵道:“你这个小贼道!也吃我一斧!”手起斧落,把头早砍下台基边去。【偏不杀一个,妙笔。】李逵笑道:“如今只好撒开!”迳取路出了观门,飞也似奔下山来;到得公孙胜家里,闪入来,闭上了门。净室里听戴宗时,【妙。】兀自未觉,李逵依前轻轻地睡了。【李逵要他只管轻轻,真是奇事。】   直到天明,公孙胜起来,安排早饭相待两个吃了。戴宗道:“再请先生引我二人上山,恳告真人。”李逵听了,咬著唇冷笑。【冷笑如画。○又好笑,又怕神行法,咬唇二字,活画出妙人。】三个依原旧路,再上山来;入到紫虚观松鹤轩中,见两个童子。【依然妙。】公孙胜问道:“真人何在?”童子答道:“真人坐在云床上养性。”李逵听了,吃了一惊,把舌头伸将出来,半日缩不入去。【妙人妙绝。○此句至今日亦成烂熟套语,乃今在此处读之,依旧妙不可言,何也。】三个揭起帘子入来看时,【三个看时。】见罗真人坐在云床上中间。【奇文。】李逵暗暗想道:“昨夜我敢是错杀了?”【妙人妙想。○我敢是错杀,你敢是错认,对锁作章法。】罗真人便道:“汝等三人又来何干?”戴宗道:“特来哀告我师慈悲救取众人免难。”罗真人便道:“这黑大汉是谁?”【此一问,真乃陡然相逼,下文却变出趣事,文情转变,令人不测。】戴宗答道:“是小可义弟,姓李,名逵。”真人笑道:“本待不教公孙胜去;看他的面上,教他去走一遭。”【真人无假,只是顽耳。】戴宗拜谢,对李逵说了,【五字妙。紧照上文不省鸟做声句也。俗本失之,其过不小。】李逵寻思:“那厮知道我要杀他,却又鸟说!”【偏奸猾,妙人。】   只见罗真人道:“我教你三人片刻时便到高唐州,如何?”三个谢了。戴宗寻思:【李逵寻思,戴宗寻思,总写真人小小狡狯,便令二人无不颠倒。】“这罗真人,又强似我的‘神行法!’”【涉笔成趣。】真人唤道童取三个手帕来。戴宗道:“上告我师, 却是怎生教我们便能够到高唐州?”罗真人便起身,道:“都跟我来。”三个人随出观门外石岩上来。先取一个红手帕铺在石上道:“一清可登。”公孙胜双脚踏在上面。罗真人把袖一拂,喝声道:“起。”那手帕化作一片红云,载了公孙胜,冉冉腾空便起,离山约有二十余丈。【便为擒高廉时作影。】罗真人唤声“住。”那片红云不动。却铺下一个青手帕,教戴宗踏上,喝声“起。”那手帕却化作一片青云,载了戴宗,起在半空里去了。那两片青红二云,如芦席大,起在天上转。李逵看得呆了。【写得如画。○爱神行则爱,爱腾云则爱,妙人妙绝。】   罗真人却把一个白手帕,铺在石上,唤李逵踏上。李逵笑道:“你不是耍?若跌下来,好个大疙瘩!”【偏奸猾,妙人。○只一跌字,亦必先逗。】罗真人道:“你见二人么?”李逵立在手帕上。罗真人喝一声“起。”那手帕化作一片白云,飞将起去。李逵叫道:“阿也!【稚子之声。】我的不稳,放我下来!”【偏奸猾,妙人。】罗真人把右手一招,那青红二云平平坠将下来。戴宗拜谢,侍立在右手,公孙胜侍立在左手。李逵在上面叫道:“我也要撒尿撒屎!你不放我下来,我劈头便撒下来也!”【妙人妙语。○反以劈头唬人,绝倒。】罗真人问道:“我等自是出家人,不曾恼犯了你,你因何夜来越墙而过,入来把斧劈我?若是我无道德,己被杀了。又杀了我一个道童!”李逵道:“不是我!你敢认错了?”【与上文对锁作章法。】罗真人笑道:“虽然只是砍了我两个葫芦,【直到此处方注出。】其心不善。且教你吃些磨难!”把手一招,喝声“去。”一阵恶风,把李逵吹入云端里。只见两个黄巾力士押著李逵,耳朵边有如风两之声,下头房屋树木一似连排曳去的,脚底下如云催雾趱,正不知去了多少远,諕得魂不著体,手脚摇动。【与前神行法对锁作章法。】忽听得刮刺刺地响一声,却从蓟州府厅屋上骨碌碌滚将下来。【奇文。】   当日正值府尹马士弘坐衙,【偏撰一名,如真有之者。】厅前立著许多公吏人等。看见半天里落下一个黑大汉来,众皆吃惊。【奇文。○半天二字,是谁量定?亦是千古奇文,而人人不觉者,附记于此。】马知府见了,叫道:“且拿这厮过来!”当下十数个牢子狱卒,把李逵驱至当前。马府尹喝道:“你这厮是那里妖人?【特来请法师破妖人,却反被法师弄做妖人,笔颠墨倒,妙不可言。】如何从半天里吊将下来?”李逵吃跌得头破额裂,半晌说不出话来。【绝倒。】马知府道:“必然是个妖人!”教:“去取些法物来!”【奇文。】牢子、节级将李逵捆翻,驱下厅前草地里,一个虞候掇一盆狗血没头一淋;又一个提一桶尿粪来望李逵头上直浇到脚底下。李逵口里、耳朵里,都是狗血、尿屎。【亲做一遍妖人,便学得许多破妖人之法。明日回去,即以此知府之法,还破彼知府之妖,可也。○未见公孙胜作法破高廉,先见马知府作法破李逵,笔颠墨倒,妙不可言。】李逵叫道:“我不是妖人,我是跟罗真人的伴当!”【偏奸猾,妙人。】原来蓟州人都知道罗真人是个现世的活神仙。从此便不肯下手伤他,再驱李逵到厅前。早有使人禀道:“这蓟州罗真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从者,不可加刑。”马府尹笑道:“我读千卷之书,每闻古今之事,未见神仙有如此徒弟!【丑语。○汝读千卷之书,每闻古今之事,曾见神仙如何徒弟?】既系妖人!牢子,与我加力打那厮!”众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奇语。】马知府喝道:“你那厮快招了妖人,更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换来换去,只是李大李二,绝倒。】取一面大枷钉了,押下大牢里去。李逵来到死囚狱里,说道:“我是值日神将,如何枷了我?好歹教你这蓟州一城人都死!”【偏奸猾,妙人。】那押牢节级禁子都知罗真人道德清高,谁不钦服;都来问李逵:“你端的是什么人?”李逵道:“我是罗真人亲随值日神将,因一时有失,恶了真人,把我撇在此间,教我受些苦难。三两日必来取我。你们若不把些酒肉来将息我时,我教你们众人全家都死!”【偏奸猾,妙人。】那节级牢子见了他说,倒都怕他,只得买酒肉请他吃。【戴宗不得而禁之也,绝倒之文。】李逵见他们害怕,越说起风话来。牢里众人越怕了,又将热水来与他洗浴了,换些干净衣裳。【细。】李逵道:“若还缺了我酒肉,我便飞了去,教你们受苦!”【连日作神行法,真令铁牛瘦了一半,深感真人,送我乐土。】牢里禁子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蓟州牢里不题。   且说罗真人把上项的事一一说与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罗真人留住戴宗在观里宿歇,动问山寨里事物。戴宗诉说晁天王宋公明仗义疏财,专只替天行道,誓不损害忠臣烈士,孝子贤孙,义夫节妇,许多好处。罗真人听罢默然。【四字写出真人。俗本作听罢甚喜,真俗本耳!】一住五日,戴宗每日磕头礼拜,求告真人,乞救李逵。罗真人道:“这等人只可驱除了罢,【与前对锁作章法。俗本悉无,真是可恨。】休带回去!”戴宗告道:“真人不知,这李逵虽是愚蠢,不省礼法,也有些小好处:第一,鲠直;第二,不会阿谄于人,虽死其忠不改,第三,并无淫欲邪心,贪财背义,勇敢当先。【明明分出第一第二第三,而其文拉杂无辩,一见戴宗心忙口乱,一见李逵赞叹不尽也。】因此宋公明甚是爱他。不争没了这个人回去,教小可难见兄长宋公明之面。”罗真人笑道:“贫道己知这人是上界天杀星之数,【于真人口中轻轻先逗出两座星辰名字,为第七十回通气。】为是下土众生,作业太重,故罚他下来杀戮。吾亦安肯逆天,坏了此人?【甚矣定业可畏,而稗官之劝戒不小也。】只是磨他一会,我叫取来还你。”戴宗拜谢。罗真人叫一声“力士安在?”就松鹤轩前起一阵风。风过处,一尊黄巾力士出现,躬身禀覆:“我师有何法旨?”【此回纯是此等文字,盖笔墨亦有气类也。】罗真人道:“先差你押去蓟州的那人,罪业己满。你还去蓟州牢里取他回来。速去速回。”力士声喏去了,约有半个时辰,从虚空里把李逵撇将下来。戴宗连忙扶住李逵,问道:“兄弟,这两日在那里?”李逵看了罗真人,只管磕头拜说:“亲爷爷,铁牛不敢了也!”【忽然移过亲爷爷三字来,妙人妙不可言。】罗真人道:“你从今以后可以戒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你是我亲爷,却如何敢违了你的言语!”【与前对锁作章法。】戴宗道:“你正去那里去了这几日?”【戴宗只道是走,妙绝。○半日只写李逵,可谓冷杀戴宗矣,故如又强似我神行法,你去那里走几日之句,皆踅笔相顾之法也。】李逵道:“自那日一阵风直刮我去蓟州府里,从厅屋脊上直滚下来,被他府里众人拿住。那个鸟知府道我是妖人,捉翻我,捆了,却教牢子狱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头一身,打得我两腿肉烂,把我枷了,下在大牢里去。众人问我:‘是何神众,从天上落下来?’只吃我说道:‘罗真人的亲随值日神将。因有些过失,罚受此苦,过二三日,必来取我。’虽是吃了一顿棍棒,却也得些酒肉吃。那厮们惧怕真人,却与我洗浴,换了一身衣裳。方才正在亭心里诈酒肉吃,【真有此间乐不思蜀之意。】只见半空里跳下一个黄巾力士,把枷锁开了,喝我闭眼,一似睡梦中,直捉到这里。”公孙胜道:“师父似这般的黄巾力士有一千余员,都是本师真人的伴当。”李逵听了,叫道:“活佛!【自好哥、老爷、亲爷以至活佛,不伦不次,信口而出,妙人妙绝。○称道士是佛,绝倒。】你何不早说,免教我做了这般不是。”只顾下拜。【反责他人,妙人妙绝。】戴宗也再拜恳告道:“小可端的来得多日了。高唐州军马甚急,望乞师父慈悲,放公孙先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破了高廉,便送还山。”罗真人道:“我本不教他去,今为汝大义为重,权教他去走一遭。——我有片言,汝当记取。”公孙胜向前跪听真人指教。正是:   满怀济世安邦愿,来作乘鸾跨凤人。   毕竟罗真人对公孙胜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入云龙斗法破高廉 黑旋风下井救柴进      【请得公孙胜后,三人一同赶回,可也。乃戴宗忽然先去者,所以为李逵买枣糕地也;李逵特买枣糕者,所以为结识汤隆地也;李逵结识汤隆者,所以为打造钩镰枪地也。夫打造钩镰枪,以破连环马也。连环马之来,固为高廉报仇也;高廉之死,则死于公孙胜也。今公孙胜则犹未去也。公孙胜未去,是高廉未死也;高廉未死,则高俅亦不必遣呼延也;高俅不遣呼延,则亦无有所谓连环马也;无有所谓连环马,则亦不须所谓钩镰枪也;无有连环马,不须钩镰枪,则亦不必汤隆也。乃今李逵已预结识也;为结识故,已预买糕也;为买糕故,戴宗亦已预去也。夫文心之曲,至于如此,洵鬼神之所不得测也。   写公孙神功道法,只是一笔两笔,不肯出力铺张,是此书特特过人一筹处。   写公孙破高廉,若使一阵便了,则不显公孙;然欲再持一日,又太张高廉。趁前篇劫寨一势,写作又来劫寨,因而便扫荡之。不轻不重,深得其宜矣。   前劫寨是乘胜而来,后劫寨是因败而至;前后两番劫寨,以此为其分别。   然作者其实以后劫寨自掩前劫寨之笔痕墨迹,如上卷论之详矣。   此回独大书材冲战功者,正是高家清水公案,非浪笔漫书也。太史公曰:“怨毒之于人甚矣哉!”不其然乎。   李逵朴至人,虽极力写之,亦须写不出。乃此书但要写李逵朴至,便倒写其奸猾;写得李逵愈奸猾,便愈朴至,真奇事也。   古诗云:“井水知天风。”盖言水在井中,未必知天风也。今两旋风都入高唐枯井之底,殆寓言当时宋江扰乱之恶,至于无处不至也。   卷末描画御赐踢雪乌雅只三四句,却用两“那马”句,读之遂抵一篇妙绝马赋。】   话说当下罗真人道:“弟子,你往日学的法术却与高廉一般。吾今特授与汝‘五雷天心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国安民,替天行道,你的老母,我自使人早晚看视,勿得忧念。【独此母不入山泊山泊,为一部书之所无。】汝本上应天间星数,【略逗。】以此暂容汝去一遭;切须专持从前学道之心,休被人欲摇动,误了自己脚跟下大事。”公孙胜跪受了诀法,便和戴宗 、李逵拜辞了罗真人,别了众道伴下山。归到家中,收拾了宝剑二口并铁冠道衣等物了当,拜辞老母,离山上路。   行过了三四十里路程,戴宗道:“小可先去报知哥哥,【好,又显事急,又显神足。】先生和李逵大路上来,却得再来相接。”公孙胜道:“正好;贤弟先往报知,吾亦趱行来也。”戴宗分付李逵道:“于路上小心伏侍先生,但有些差池,教你受苦。”李逵道:“他和罗真人一般的法术,我如何敢轻慢了他!”【余波作笑。】戴宗拴上甲马,作起“神行法”来,预先去了。   却说公孙胜和李逵两个离了二仙山九宫县,取大路而行,到晚寻店安歇。李逵惧怕罗真人法术,十分小心伏侍公孙胜,那里敢使性。两个行了三日,来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做武冈镇,只见街市人咽辏集。公孙胜道:“这两日于路走得困倦,买碗素菜素酒吃了行。”李逵道“也好。”【也好者,仅好而有所未尽之辞也。】却见驿路旁一个小酒店,两个人来店里坐下。公孙胜坐了上首;李逵解了腰包,【单写李逵解包,便显待先生如此其敬也。】下首坐下,叫过卖一面打酒,就安排些素馔来吃。公孙胜道:“你这里有甚素点心卖?”过卖道:“我店里只卖酒肉没有素点心;市口人家有枣糕卖。”李逵道:“我去买些来。”【迤逦生出事来。】【眉批:买枣糕忽然生出一段奇文来。】便去包裹取了铜钱,迳投市镇上来买了一包枣糕。   欲待回来,只听得路旁侧首,有人喝采道:“好气力!”【奇文骇笔。○李大哥哥耳边忽然有此三字,虽欲不生出事来,不可得也。】李逵看时,一伙人围一个大汉,把铁瓜锤在那里使,众人看了喝采他。李逵看那大汉时,【先看大汉,看得出色。】七尺以上身材,面皮有麻,鼻子上一条大路。【就李逵眼中写出大汉形状来。】李逵看那铁锤时,【次看铁锤,看得出色。】约有三十来斤。【就李逵眼中写中铁锤斤两来。】那汉使得发了,一瓜锤正打在压街石上,把那石头打做粉碎,众人喝采。【此一行正为上文好气力三字作注,非李逵眼见此事也。】李逵忍不住,便把枣糕揣在怀里,便来拿那铁锤。【妙人。○此一拿,全从好气力三字中生出来。○须知此一拿,全是心服大汉气力真好,非是要显自己气力又好,来比落大汉也。下文只因那汉喝道甚么鸟人,便不免翻出恼来,亦喝道甚么鸟好。其实此时一片都是心服,看他看一看大汉,又看一看铁锤,一时眼前心上,真有十二分爱惜也。○此一拿正是端详铁锤,不是轻觑大汉。写李大哥哥不肯一笔轻薄,是此书手法。】那汉喝道:“你是甚么鸟人,敢来拿我的锤!”【眼光声口恰是李逵一流人物。】李逵道:“你使得甚么鸟好,教众人喝采!看了到污眼!你看老爷使一回教众人看。”【妙人。○胸中实实爱惜,只因他出口轻薄,便亦接口轻薄之,真乃一片天趣。】那汉道:“我借与你,你若使不动时,且吃我一顿脖子拳了去!”【眼光声口,恰是李逵一流人物。】李逵接过瓜锤,如弄弹丸一般,使了一回,轻轻放下,面又不红,心头不跳,口内不喘。那汉看了,倒身便拜,说道:“愿求哥哥大名。”【写大汉意思,恰是李逵一流人物。】   李逵道:“你家在那里住?”【一边问名,一边却问住处,非表李逵精细,不肯人前漏汇;盖图便于收卷,不肯延挨笔墨也。】那汉道:“只在前面便是。”引了李逵到一个所在,见一把锁锁著门。【便早写出无妻小,无家当来,皆图便于收卷,不肯延挨笔墨耳。】那汉把钥匙开了门,请李逵到里面坐地。李逵看他房里都是铁砧、铁锤、火炉、钳、凿、家伙,寻思道:“这人必是个打铁匠人,山寨里正用得著,何不叫他也去入伙?......。”【公孙到,方才破高谦;高谦死,方才惊太尉;太尉怒,方才遣呼延;呼延至,方才赚徐宁;徐宁来,方才用汤隆。一路文情,本乃如此生去。今却忽然先将汤隆倒插前面,不惟教钩镶之文未起,并用钩镶之故亦未起,乃至并公孙先生亦尚坐在酒店中间,而铁匠却已预先整备。其穿插之妙,真不望世人知之矣。】李逵又道:“汉子,你通个姓名,教我知道。”那汉道:“小人姓汤,名隆,父亲原是延安府知寨官,因为打铁上,遭际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叙用。近年父亲在任亡故,小人贪赌,【所好略同,闲中点染。】流落在江湖上,因此灌在此间打铁度日。入骨好使枪棒;【字怯奇。】为是自家浑身有麻点,人都叫小人做金钱豹子。【前请公孙遇一豹子,此请公孙又遇一豹子,何豹子之多也!】敢问哥哥高姓大名?”李逵道:“我便是梁山泊好汉黑旋风李逵。”汤隆听了再拜道:“多闻哥哥威名,谁想今日偶然得遇!”李逵道:“你在这几时得发迹!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伙,教你也做个头领。”汤隆道:“若得哥哥不弃,肯带携兄弟时,愿随鞭镫。”就拜李逵为兄。李逵认汤隆为弟。【一片恩爱,与他人结拜不同。】汤隆道:“我又无家人伴当,同哥哥去市镇上吃三杯淡酒,表结拜之意。今晚歇一夜,明日早行。”【故作一折。】李逵道:“我有个师父在前面酒店里,等我买枣糕去吃了便行,耽搁不得,只可如今便行。”汤隆道:“如何这般要紧?”【故作一折。○上午街头弄锤,下午随人落草,实是出奇之事,不得不作一折。】李逵道:“你不知。宋公明哥哥见今在高唐州界厮杀,只等我这师父到来救应。”汤隆道:“这个师父是谁?”李逵道:“你且休问,快收拾了去。”【来得迅疾,结得迅疾,真正绝奇文字。】汤隆急急拴了包裹盘缠银两,戴上毡笠儿,跨了口腰刀,提条朴刀,弃了家中破房旧屋,粗重家伙,跟了李逵,直到酒店里来见公孙胜。   公孙胜埋怨道:“你如何去了许多时?再来迟些,我依前回去了!”【呼延未到,先备汤隆,可谓亦太早计矣;忽然反衬出一句公孙回去来,夫得一未便用之汤隆,却失一急欲用之公孙,奇情幻笔,非人所知也。】李逵不敢做声回话,引过汤隆拜了公孙胜,备说结义一事。【活写出新得兄弟,分外快活来。】公孙胜见说他是打铁出身,心中也喜。李逵取出枣糕,叫过卖将去整理。三个一同饮了几杯酒,吃了枣糕,算还酒钱。李逵、汤隆各背上包裹,【单写李逵、汤隆背包,便显待先生如此其敬也。】与公孙胜离了武冈镇,迤逦望高唐州来。   三个于路,三停中走了两停多路,那日早却好迎著戴宗来接。【是待公孙先生礼。】公孙胜见了大喜,连忙问道:“近日相战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厮近日箭疮平复,【陡然接出,擒纵在手。】每日引兵来搦战。哥哥坚守不敢出敌,只等先生到来。”公孙胜道:“这个容易。”李逵引著汤隆拜见戴宗,说了备细。【活写出新待兄弟快活来。】四人一处奔高唐州来。离寨五里远,早有吕方、郭盛引一百余军马迎接著。【是待公孙先生礼。】四人都上了马,一同到寨。宋江、吴用等出寨迎接。【是待公孙先生礼。】各施礼罢,摆了接酒风,叙问间阔之情,请入中军帐内。众头领亦来作庆。李逵引过汤隆来参见宋江,吴用并众头领等。【活写出新得兄弟分外快活来。○看他如此倥偬之际,只知得意自家新有兄弟,全是一派天趣。○然其实描写李逵得意处,却都是遮掩其倒插之法耳,读者母为作者所瞒也。】讲礼己罢,寨中且做庆贺筵席。【上文与公孙作庆已过,此正是庆李逵之得汤隆也。】   次日,中军帐上,宋江、吴用、公孙胜商议破高廉一事。公孙胜道:“主将传令,且著拔寨都起。看敌军如何,小弟自有区处。”当日宋江传令各寨一齐引军起身,直抵高唐州城壕,下寨己定。次早五更造饭,军人都披挂衣甲。宋公明 、吴学究、公孙胜三骑马直到军前,摇旗擂鼓,呐喊筛锣,杀到城下来。   再说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疮己痊,隔夜小军来报知宋江军马又到,早晨都披挂了衣甲,便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将引三百神兵并大小将校出城迎敌。两军渐近,旗鼓相望,各摆开阵势。两阵里花腔鼍鼓擂,杂彩绣旗摇。宋江阵门开处,分出十骑马来,雁翅般摆开在两边。【绝妙军容。】【眉批: 雁翅般是一样军容,纺车般是一样军容,十队破连环是一样军容。看他只是洒笔而墨,便有无数阵图摆出,不似三国志处处战到若干合,一刀斩于马下而已。】左手下五将:花荣、秦明、朱仝、欧鹏、吕方;右手下五将是:林冲、孙立、邓飞、马麟、郭盛;中间三个总军主将,三骑马出到阵前。【绝妙军容。】看对阵金鼓全鸣,门旗开处,也有二三十个军官簇拥著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阵前,立马门旗之下,厉声喝骂道:“你那水洼草贼!既有心要来厮杀,定要见个输赢!走的不是好汉!”宋江问一声:“谁人出马立斩此贼?”小李广花荣挺枪跃马,直至垓心。高廉见了,喝问道:“谁与我直取此贼去?”那统制官队里转出一员上将,唤做薛元辉,使两口双刀,骑一匹劣马,飞出垓心,来战花荣,两个在阵前斗了数合,花荣拨回马,望本营便走。薛元辉纵马舞刀,尽力来赶。花荣略带住了马,拈弓取箭,扭转身躯,只一箭,把薛元辉头重脚轻射下马去。两军齐呐声喊。   高廉在马上见了大怒,急去马鞍前取下那面聚兽铜牌,把剑去击。那里敲得三下,只见神兵队里卷起一阵黄砂来,罩得天昏地黑,日色无光。喊声起处,豺狼虎豹怪兽毒虫就这黄砂内卷将出来。众军恰待都起,公孙胜在马上早挈出那一把松文古定剑来,【松文好色泽,古定好名目。】指著敌军,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一道金光射去,那伙怪兽毒虫都就黄砂中乱纷纷坠于阵前。众军人看时,却都是白纸剪的虎豹走兽,黄砂皆荡散不起。【此等处看他只略叙,不肯极力铺张,皆特避俗笔也。】宋江看了,鞭梢一指,大小三军一齐掩杀过去;但见人亡马倒,旗鼓交横。高廉急把神兵退走入城。宋江军马赶到城下,城上急拽起吊桥,闭上城门,擂木 、炮石,如雨般打将下来。宋江叫且鸣金,收聚军马下寨,整点人数,各获大胜,回帐称谢公孙先生神功道德,随即赏劳三军。   次日,分兵四面围城,尽力攻打。公孙胜对宋江,吴用道:“昨夜虽是杀败敌军大半,眼见得那三百神兵退入城中去了。今日攻击得紧,那厮夜间必来偷营劫寨。【前劫寨,所以为一箭地也;此又劫寨,所以免明日之再战也。然两文对立,亦便借作章法矣。】今晚可收军一处,至夜深,分去四面埋伏。这里虚扎寨栅,教众将只听霹雳响,看寨中火起,一齐进兵。”传令己了,当日攻城至未牌时分,都收四面军兵还寨,却在营中大吹大擂饮酒。【谋定之军,每每如此。】看看天色渐晚,众头领暗暗分拨开去,四面埋伏己定。   却说宋江、吴用、公孙胜、花荣、秦明、吕方、郭盛上土城坡等候。是夜高廉果然点起三百神兵,背上各带铁葫芦,于内藏著硫磺焰硝,烟火药料;各人俱执钩刃,铁扫帚, 口内都衔著芦哨。【劫寨神兵结束,前略此详。】二更前后,大开城门,放下吊桥,高廉当先,驱领神兵前进,背后却带三十余骑,奔杀前来。离寨渐近,高廉在马上作起妖法,却早黑气冲天,狂风大作,飞砂走石,播土扬尘。三百神兵取火种,去那葫芦口上点著,一声芦哨齐响,黑气中间,火光罩身,大刀阔斧,滚入寨里来,高埠处,公孙胜仗剑作法,就空寨中平地上刮刺刺起个霹雳。三百神兵急待步,只见那空寨中火起,火焰乱飞,上下通红。无路可出。四面伏兵齐起,围定寨栅,黑处偏见。【只是略叙,不肯极力铺张。】三百神兵不曾走得一个,都被杀在阵里。【先了神兵。】高廉急引了三十余骑奔走回城。背后一枝军马追赶将来,乃是豹子头林冲。看看赶上,急叫得放下吊桥。高廉只带得八九骑入城,其余尽被林冲和人连马生擒活了去。【独写林冲者,直为五狱楼下、白虎堂前、山神庙里吐气也。】高廉退到城中,尽点百姓上城守护。【吾闻设兵将以保障城池,以奠安百姓也,未闻兵亡将折,而反驱百姓以守其城池也。千古通弊,为之浩叹!】高廉军马神兵被宋江、林冲杀个尽绝。【大书宋江,以明主军;大书林冲,以志快活。笔法妙绝。】   次日,宋江又引军马四面围城甚急。高廉寻思;“我数年学得法术,不想今日被他破了!似此如之奈何?...。”只得使人去邻近州府求救。急急修书二封,教去东昌寇州,“二处离此不远。这两个知府都是我哥哥抬举的人。【丑。】教星夜起兵来接应。”差了两个帐前统制官,赍擎书信,放开西门,杀将出来,投西夺路去了。众将却待去追赶,吴用传令:“且放他出去,可以将计就计。”宋江问道:“军师如何作用?”吴学究道:“城中兵微将寡,所以他去求救。我这里可使两枝人马,诈作救应军兵,于路混战:高廉必然开门助战,乘势一面取城,把高廉引入小路,必然擒获。”宋江听了大喜,令戴宗回梁山泊另取两枝军马,分作两路而来。   且说高廉每夜在城中空阔处堆积柴草,竟天价放火为号,城上只望救兵到来。过了数日,守城军兵望见宋江阵中不战自乱,【好。】急忙报知。高廉听了,连忙披挂上城瞻望,只见两路人马,战尘蔽日,喊杀连天,冲奔前来;四面围城军马,四散奔走。【好。】高廉知是两路救军到了,尽点在城军马,大开城门,分头掩杀出去。   且说高廉撞到宋江阵前,看见宋江引著花荣、秦明,三骑马望小路而走。【妙,写得如锦如火。】高廉引了人马急去追赶,急听得山坡后连珠炮响,心中疑惑,便收转人马回来。两边锣响,左手下小温侯,【一个古人。】右手下赛仁贵,【又一个古人。】各引五百人马冲将出来。高廉急夺路走时,部下军马折其大半;奔走脱得垓心时,望见城上已都是梁山泊旗号;【妙,写得如锦如火。】举眼再看,无一处是救应军马;只得引著败卒残兵,投山僻小路而走。行不到十里之外,山背后撞出一彪人马,当先拥出病尉迟,【又一个古人。】拦住去路,厉声高叫:“我等你多时!好好下马受缚!”,高廉引军便回。背后早有一彪人马截住去路,当先马上却是美髯公。【又一个古人。○看他四面截住,便撮出四个古人,真乃以文为戏,读之令人叹绝。○极小一篇文字,亦必作一章法,真是不得不叹绝也。】两头夹攻将来,四面截了去路,高廉只得弃了马,【次了马。】却走上山。那四下里部军一齐赶上山去。高廉慌忙,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起!”驾一片黑云,冉冉胜腾空,直上山顶。【高谦妖术不便住,至此又生出一段。】只见山坡边转出公孙胜来;见了,便把剑在马上望空作用,只中也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将剑望上一指,只见高廉从云中倒撞下来,【只是略叙,不肯极力铺张。】侧首抢过插翅虎雷横,一朴刀把高廉挥做两段。雷横提了首级,都下山来,【前独详写林冲者,所以使沉冤一快也;此必大书雷横者,所以使新来立功也。耐庵笔下调遣众人,不肯草草如此。】先使人去飞报主帅,宋江已知杀了高廉,收军进高唐州城内,先传下将令,休得伤害百姓;一面出榜安民,秋毫无犯;【如此言,所谓仁义之师也。今强盗而忽用仁义之师,是强盗之权术也。强盗之权术,而又书之者,所以深叹当时之官军反不能然也。彼三家村学究,不知作史笔法,而遽因此等语,过许强盗真有仁义,不亦怪载!○看他写宋江此来,本是救柴进,却反将救柴进作第二句,将假仁义陡然翻作第一句,以表江之权术,真有大过人者,为诸盗之魁也。】且去大牢中救出柴大官人来。那当牢节级,押狱禁子,已都走了,止有三五十个罪囚,尽数开了枷锁释放,数中只不见柴大官人一个,【千曲百折,得破高唐,无不以为救出柴进,易如探囊也。忽然又作一跌,真正出自意外。】【眉批:不见柴进,第一跌。】宋江心中忧闷。寻到一处监房内,却监著柴皇亲一家老小;又一座牢内,监著沧州提捉到柴进一家老小,同监在彼,【补前所无。】——为是连日厮杀,未曾取问发落。【自注一句。】——只是没寻柴大官人处。【再一跌。○前一跌是初入之时,此一跌是搜遍之后,写得妙绝。】吴学究教唤集高唐州押狱禁子跟问时,数内有一个禀道:“小人是当牢节级蔺仁。前日蒙知府高廉所委,专一牢固监守柴进,不得有失;【补一。】又分付道:‘但有凶吉,你可便下手。’”【补二。】三日之前知府高廉要取柴进出来施刑,小人为见本人是个好男子,不忍下手,只推道:‘本人病至八分,不必下手。’【补三。】后又催并得紧,小人回称:“柴进已死。”【补四。】因是连日厮杀,知府不闲,小人 却恐他差人下来看视,必见罪责;昨日引迤进去后面枯井边,开了枷锁,推放里面躲避,如今不知存亡。”【真正奇文,出自意外。】   宋江听了,慌忙著蔺仁引入。直到后牢枯井边望时,见里面黑洞洞地,不知多少深浅;【写枯井。】上面叫时,那得人应;【写枯井。】把索子放下去探时,约有八九丈深。【写枯井。○先定枯井,便衬出李逵舍身下探之忠勇,妙笔。】宋江道:“柴大官人眼见得都是没了!”宋江垂泪。吴学究道:“主帅且休烦恼。谁人敢下去探望一遭,便见有无。”说犹未了,转过黑旋风李逵来,大叫道:“等我下去!”【妙人。○一半忠勇,一半好奇。一半忠勇。为连累你吃官司句作结;一半好奇,为神行法青红云作结。】宋江道:“正好。当初也是你送了他,今日正宜报本。”【掂斤播两,是宋江语,令人闻之,可恼可畏。我若作李逵,便不复下去。】李逵笑道:“我下去不怕,你们莫要割断了绳索!”【自神行法吃亏后,处处小心叮嘱,又处处好奇欲试,写出妙人妙绝。○与上大疙瘩句一样句法。】吴学究道:“你却也忒奸猾!”【骂得妙,妙于极不确,却妙于极确,令人忽然失笑。】且取一个大蔑箩,把索子络了,接长索头,扎起一个架子,把索挂在上面。李逵脱得赤条条的,手拿两把板斧,坐在箩里,却放下井里去。   索上缚两个铜铃。渐渐放到底下,李逵却从箩里爬将出来,去井底下摸时,摸著一堆,却是骸骨。【故作吓人语,妙笔妙笔。】【眉批:摸着骸骨,第二跌。】李逵道:“爷娘!甚鸟东西在这里,”【此句写出井底之黑,画井底真是井底。】又去这边摸时,底下湿漉漉,没下脚处。【此句写井底湿,画井底真是井底。】李逵把双斧拔放箩里,两手去摸底下,四面却宽;【此句写井底空洞,画井底真是井底。】一摸摸著一个人,做一堆儿蹲在水坑里。李逵叫一声“柴大官人,”那里见动,【又故作吓人语,妙笔妙笔。○入监不见柴进是第一跌,下井摸着骸骨是第二跌,摸着叫唤不应是第三跌。此书之妙,莫妙于逐步作跌,而俗子偏学其科诨以为奇也。】【眉批: 那里见动,第三跌。】把手去摸时,只觉口内微微声唤。李逵道:“谢天地!【三个字直与柴皇城家出后门时两句说话,正是一副道理。】恁地时,还有救哩!”随即爬在箩里,摇动铜铃。众人扯将上来,摇动铜铃。却只李逵一个,【妙人妙绝,绝倒我也。】【眉批:只一李逵,第四跌。】备细说了下面的事。宋江道:“你可再下去,先把柴大官人放在箩里,先发上来,却再放箩下来取你。”李逵道:“哥哥不知,我去蓟州著了两道儿,今番休撞第三遍。”【真是奸猾。○两番写李逵奸猾,忽翻出下文发喊大叫来,妙文随手而成,正不知有意得之,无意得之也。】宋江笑道:“我如何肯弄你!你快下去。”   李逵只得再坐箩里,又下井去。【偏是他下井,偏是他下去两遍,字字可为失笑。○写李逵好奇,故肯下去;又奸猾,故不肯下去。妙人妙绝处,全在只得二字。】到得底下,李逵爬出箩去,把柴大官人拖在箩里,摇动索上铜铃。上面听得,早扯起来。到上面,众人大喜。【先喜寻着。】及见柴进头破额裂,两腿皮肉打烂,眼目略开又闭,众人甚是凄惨,【次悲受苦,写得有节次。】叫请医生调治。李逵却在井底下发喊大叫。【不惟自己要紧,亦急要看柴大官人也。】宋江听得,急叫把箩放将下去,取他上来。李逵到得上面,发作道:“你们也不是好人!【妙人妙绝。】便不把箩放下来救我!”宋江道:“我们只顾看柴大官人,因此忘了你,休怪。”宋江就令众人把柴进扛扶上车睡了;把两家老小并夺转许多家财,共有二十余辆车子,叫李逵、雷横先护送上梁山泊去,【护送用雷横、李逵,一是新到效劳,一是完连累一案。】却把高廉一家老小良贱三四十口,处斩于市;【快活。】赏谢了蔺仁;再把府库财帛仓粮米并高廉所有家私,尽数装载上山。   大小将校,离了高唐州,得胜回梁山泊。所过州县,秋毫无犯。【特笔之,以愧当时官军也。】在路已经数日,回到大寨。柴进扶病起来,称谢晁、宋二公并众头领。晁盖教请柴大官人就山顶宋公明歇处,另建一所房子与柴进并家眷安歇。【每一人上山,必特书宋江牢茏作自己心腹,今此独书出自晁盖,岂晁盖至此已悟耶?】晁盖、宋江等众怕大喜。自高唐州回来,又添得柴进、汤隆两头领,且作庆贺筵席,不在话下。   再说东昌寇州两处【顺风斜渡,又一过接之法。】已知高唐州杀了高廉,失陷了城池,只得写表,差人申奏朝廷;又有高唐州逃难官员,都到京师说知事实。高太尉听了,知道杀死他兄弟高廉,【特书高俅黩皇师,报私怨,以深恶之也。】次日五更,在待漏院中,专等景阳钟响。百官各具公服,直临丹墀,伺候朝见。当日五更三点,道君皇帝升殿。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天子驾坐。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高太尉出班奏道:“今有济州梁山泊贼首 晁盖、宋江累造大恶;打劫城池,抢掳仓廒,聚集凶徒恶党,现代济州杀害官军,闹了江州无为军;今又将高唐州官民杀戮一空,仓廒库藏尽被掳去。此是心腹大患,若不早行诛剿,他日养成贼势,难以制伏。伏乞圣断。”天子闻奏大惊,随即降下圣旨,就委高太尉选将调兵,前去剿捕,务将扫清水泊,杀绝种类。高太尉又奏道:“量此草寇,不必兴举大兵。臣保一人,可去收服。”天子道:“卿若举用,必无差错,即令起行。飞捷报功,加官赐赏,高迁任用。”高太尉奏道:“此人乃开国之初,河东名将呼延赞嫡派子孙,单名唤个灼字;使两条钢鞭,有万夫不当之勇;见受汝宁郡都统制,手下多有精兵勇将。臣保举此,可以征剿梁山泊。可授兵马指挥使,领马步精锐军士,克日扫清山寨,班师还朝。”天子准奏,降下圣旨:著枢密院即便差人勒前往汝宁州星夜宣取。当日朝罢,高太尉就于帅府著枢密院拨一员军官,擎圣旨前去宣取。【奉旨调将,是第一段。○一路特详呼延出军重大,以明是役之惊天动地,非复前文小小捕盗之比。】【眉批:奉旨调将。】当日起行,限时定日,要呼延灼赴京听命。   却说呼延灼在汝宁州统军司坐衙,听得门人报道:“有圣旨,特来宣取将军赴京,有委用的事。”呼延灼与本州官员出郭迎接到统军司,开读已罢,设宴管待使臣;火急收拾了头盔衣甲,鞍马器械,带引三四十从人,一同使命,离了汝宁州,星夜赴京。于路无话,早到京师城内殿司府前下马,来见高太尉。【未见天子,先见太尉,可叹可笑。】   当日高俅正在殿帅府坐衙。门吏报道:“汝宁州宣到呼延灼,见在门外。”高太尉大喜,叫唤进来参见。高太尉问慰已毕,与之赏赐;次日早朝,引见道君皇帝。天子看见呼延灼一表非俗,喜动天颜,就赐踢雪乌骓一匹。【下文将有连环马一篇奇文,便先向此处生出踢雪乌骓一匹,装作头彩,绝妙章法也。】那马,【句。 】浑身墨锭似黑,四蹄雪练价白,因此名为“踢雪乌骓。”【先画其毛片。○一段。】那马,【句。○二那马句,神彩奕奕。】日行千里。【次叹其德性。○一段。】奉圣旨赐与呼延灼骑坐。【两那马下,又撰一道圣旨,文势淋漓突兀。】【眉批:天子赐马。】呼延灼谢恩已罢,【天子赐马是第二段。】随高太尉再到殿帅府,【既见天子,又到太尉,可叹可笑。】商议起军剿捕梁山泊一事。呼延灼道:“禀明恩相:小人觑探梁山泊,兵粗将广,马劣枪长,【绝妙好辞,遂为山泊作赞。】不可轻敌小觑。乞保二将为先锋,同提军马到彼,必获大功。”高太尉听罢大喜,问道:“将军所保谁人,可为前部先锋?”   不争呼延灼举保此二将,有分教:   宛子城重添良将,梁山泊大破官军。   且教:   功名未上凌烟阁,姓字先标聚义厅。   毕竟呼延灼对高太尉保出谁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高太尉大兴三路兵 呼延灼摆布连环马      【此回凡三段文字。第一段,写宋江纺车军;第二段,写呼延连环军,皆被精神极变动之文。至第三段,写计擒凌振,却只如儿戏也。所以然者,盖作者当提笔未下之时,其胸中原只有连环马军一段奇思,却因不肯突然便推出来,故特就“连环”二字上颠倒生出“纺车”二字,先于文前别作一文,使读者眼光盘旋跳脱,卓策不定了,然后忽然一变,变出排山倒海异样阵势来。今试看其纺车轻,连环重,以轻引重,一也。纺车逐队,连环一排,以逐队引一排,二也。纺车人各自战,连环一齐跑发,以各自引一齐,三也。   纺车忽离忽合,连环铁环连锁,以离合引连锁,四也。纺车前军战罢,转作后军,连环无前无后,直冲过来,以前转作后引无前无后,五也。纺车有进有退,连环只进无退,以有进有退引只进无退,六也。纺车写人,连环写马,以人引马,七也。盖如此一段花团锦簇文字,却只为连环一阵做得引子,然后入第二段。   正写本题毕,却又不肯霎然一收便住,又特就马上生出炮来,做一拖尾。然又惟恐两大番后,又极力写炮,便令文字累坠不举,所以只将闲笔余墨写得有如儿戏相似也。呜呼!只为中间一段,变成前后三段,可谓极尽中间一段之致;乃前后二段,只为中间一段,而每段又各各极尽其致。   世人即欲起而争彼才子之名,吾知有所断断不能也。   前后二段,又各各极尽其致者。如前一段写纺车军,每一队欲去时,必先有后队接住;一接一卸,譬如鹅翎也。耐庵却又忽然算到第五队欲去时,必须接出押后十将,此处一露痕迹,便令纺车二字老大败阙,故特特于第五队方接战时,便写宋江十将预先已到,以免断续之咎,固矣。然却又算到何故一篇章法,独于第五队中忽然变换?此处仍露痕迹,毕竟鼯鼠技穷,于是特特又于第四队方接战时,便写第五队预先早到,以为之衬。真苦心哉,良工也。   又如前一段写纺车军五队,一队胜如一队,固矣。又须看他写到第四队,忽然阵上飞出三口刀,既而一变,变作两口刀,两条鞭,既而又一变,变作三条鞭,越变越奇,越奇越骇,越骇越乐,洵文章之盛观矣。   后一段,则如晁盖传令,且请宋江上山,宋江坚意不肯。读之只谓意在灭此朝食耳,却不知正为凌振放炮作衬,此真绝奇笔法,非俗士之所能也。   又如要写炮,须另有写炮法。盖写炮之法,在远不在近。今看他于凌振来时,只是称叹名色,设立炮架;而炮之威势,则必于宋江弃寨上关后,砰然闻之,真绝奇笔法,非俗士之所能也。   写接连三个炮后,又特自注云:两个打在水里,一个打在小寨上者,写两个以表水泊之阔,写一个以表炮势之猛也。   至于此篇之前之后,别有奇情妙笔,则如:将写连环马,便先写一匹御赐乌雅以吊动之;将写徐宁甲,因先写若干关领甲仗以吊动之。若干马则以一匹马吊动,一副甲则以若干甲吊动,洵非寻常之机杼也。】   话说高太尉问呼延灼道:“将军所保何人,可为先锋?”呼延灼禀道:“小人举保陈州团练使,姓韩,名滔,原是东京人氏;曾应过武举出身;使一条枣木槊;人呼为百胜将军;此人可为正先锋。又有一人,乃是颍州团练使,姓彭,名屺,亦是东京人氏;乃累代将门之子;使一口三尖刃刀,武艺出众;人呼为‘天目将军’;此人可为副先锋。”【眉批: 保举将材。】高太尉听了,大喜道:“若是韩 、彭二将为先锋,何愁狂寇不灭!”当日高太尉就殿帅府押了两道牒文,著枢密院差人星夜往陈、颍二州调取韩滔、彭圯火速赴京。【保举将材是第三段。】不旬日间,迳来殿帅府参见了太尉并呼延灼。   次日,高太尉带领众人都往御教场中操演武艺;看军了当,【太尉看操是第四段。】【眉批: 太尉看操。】却来殿帅府会同枢密院计议军机重事。【眉批:枢院议兵。】高太尉问道:“你等三路总有多少人马在此?”呼延灼答道:“三路军马计有五千;连步军数及一万。”高太尉道:“你三人亲自回州拣选精锐马军三千,步军五千,约会起程,收剿梁山泊。”呼延灼禀道:“此三路马步军兵都是训练精熟之士,人强马壮,不必殿帅忧虑,【枢院议兵是第五段。】但恐衣甲未全,【以踢雪乌骓吊动连环马,以关领衣甲吊动徐宁甲,真妙绝之文。○以一匹马吊动许多马,以许多甲吊动一副甲,真奇绝之文也。○或有俗士不信此评者,圣叹因愿闻特写呼延之军衣甲未全之故,何故也?】只怕误了日期,取罪不便,乞恩相宽限。”高太尉道:“既是如此说时,你三人可就京师甲仗库内,不拘数目,任意选拣衣甲盔刀,关领前去。务要军马整齐好与对敌。出师之日,我自差官来点视。”呼延灼领了钧旨,带人往甲仗库关支。呼延灼选得铁甲三千副,熟皮马甲五千副,铜铁头盔三千顶,长枪二千根,滚刀一千把,弓箭不计其数,火炮铁炮五百余架,都装载上车。【眉批: 关领甲仗。】临辞之日,高太尉又拨与战马三千匹。三个将军,各赏了金银缎匹,三军尽关了粮赏。【关领甲仗是第六段。】呼延灼和韩滔 、彭圮都与了必胜军状,辞别了高太尉并枢密院等官。   三人上马,都投汝宁州来。于路无话,到得本州,呼延灼便遗韩滔、彭圯各往陈、颍二州起军,前来汝宁会合。【眉批: 三路合军。】不到半月之上,三路兵马都已安足。呼延灼便把京师关到衣甲盔刀,旗枪鞍马,并打造连环铁铠,军器等物,分俵三军已了,伺候出军。【三路合军,是第七段。】高太尉差到殿帅府两员军官前来点视。犒赏三军已罢,【眉批: 太尉犒军。】呼延灼摆布三路兵马出城:【太尉犒军是第八段。】前军开路韩滔,中军主将呼延灼,后军催督彭圯。马步三军人等,浩浩荡荡,杀奔梁山泊来。【浩浩荡荡四字,写军容绝妙好辞,抵过无数车如流水马如龙、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语。】   却说梁山泊远探报马迳到大寨报知此事。聚义厅上,当中晁盖、宋江,上首军师吴用,下首法师公孙胜并众头领,各与柴进贺喜,终日筵宴。听知报道汝宁州双鞭呼延灼引著军马到来征战,众皆商议迎敌之策。吴用便道:“我闻此人乃开国功臣河东名将呼延赞之后,武艺精熟;使两条钢鞭,卒不可近。必用能征敢战之将,先以力敌,后用智擒。”说言未了,黑旋风李逵便道:“我与你去捉这厮!”【不是描写铁牛,正是提清题目,言此番大文,尚从打死殷天锡根上起。】【眉批:此下凡两段文字,此一段详梁山,略呼延;后一段详呼延,略梁山。】宋江道:“你怎去得;我自有调度。可请霹雳火秦明打头阵,豹子头林冲打第二阵,小李广花荣打第三阵,一丈青扈三娘打第四阵,病尉迟孙立打第五阵。将前面五阵一队队战罢,如纺车般转作后军。【调拨出奇,真是以兵为戏,亦是以文为戏。】我亲自带引十个兄弟引大队人马押后。左军五将,朱仝、雷横、穆弘、黄信、吕方;右军五将、杨雄、石秀、欧鹏、郭盛。【好。】水路中,可请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弟兄驾船接应。【好。】却教李逵与杨林引步军分作两路埋伏救应。”【好。】宋江调拨已定,前军秦明【第一拨。】早引人马下山,向平山旷野之处列成阵势。【眉批: 第一番详山泊,略呼延,作引文。】   此时虽是冬天,却喜和暖。【偏是百忙时,偏有本事作此闲笔。】等候了一日,早望见官军到来。先锋队里百胜将韩滔领兵扎下寨栅,当晚不战。   次日天晓,两军对阵,三通画鼓,出到阵前,马上横著狼牙棍,望对阵门旗开处,先锋将韩滔,横槊勒马,大骂秦明道:“天兵到此,不思早早投降,还敢抗拒,不是讨死!我直把你水泊填平,梁山踏碎;生擒活捉你这伙反贼解京,碎尸万段!”秦明本是性急的人,听了也不打话,【就性格上作省笔。】便指马舞起狼牙棍,直取韩滔。韩滔挺槊跃马,来战秦明,两个斗到二十余合,韩滔力怯,只待要走,背后中军主将呼延灼已到。见韩滔战秦明不下,便从中军舞起双鞭,纵坐下那匹御赐踢雪乌骓,跑哮嘶喊,来到阵前。【此一合中,呼延忽来。○此段文字本以山泊为主,以呼延为宾。今看他详写山泊诸将纺车般脱换,又插写呼延将军掷狮来去,以一笔兼写两家健将,遂令两篇章法,一齐俱成,妙绝。】   秦明见了,欲待来战呼延灼,第二拨豹子头林冲已到,【接第二拨。】便叫:“秦统制少歇,看我战三百合却理会!”林冲挺起蛇矛,奔呼延灼。秦明自把军马从左边踅向山坡后去。【第一拨纺车般转去矣。】这里呼延灼自战林冲。两个正是对手:枪来鞭去花一团,鞭去枪来锦一簇。【绝妙好辞,不过两句九个字,而便令人眼光霍霍不定。】两个斗到五十合之上,不分胜败。   第三拨小李广花荣军到,【接第三拨。】阵门下大叫道:“林将军少歇,看我擒捉这厮!”林冲拨转马便走。呼延灼因见林冲武艺高强,也回本阵。【此一合后,呼延忽去。】林冲自把本部军马一转,转过山坡后去,【第二拨纺车般转去矣。】让花荣挺枪出马。呼延灼后军已到;天目将彭圯横著那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骑著五明千里黄花马,【绝妙好辞,三两四八五千,六个字用在一处,遂成异样花色。】出阵大骂花荣道:“反国逆贼,何足为道!与吾并个输赢!”花荣大怒,也不答话,便与彭圯交马。两个战二十余合,呼延灼看看彭圯力怯,纵马舞鞭,直奔花荣。【此一合中,呼延忽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