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补 - 第 16 页/共 30 页

魔王笑道:“孙猴头,只会躲,看你躲到何处去也。少不得往这林中来挑经。”魔王收了大斧,却使那飞刀来斫沙僧与三藏。沙僧虽执着禅杖,左遮右挡。无奈魔王利害,腰间又取出三五把飞刀,掷在半空。三藏见了慌张,忙合掌向着经担道:“真经呵,我弟子万水千山,受了无限苦难。今日求得你去,怎么受这妖魔飞刀伤害?”三藏只说了这一句,只见他头顶上现出一员神将,手执着钢鞭,却把飞刀一击,段段坏做几节,乒乓乒乓都落下地来。那神将帮着沙僧,直打过妖魔队里,将曹操几鞭打的无影无踪。又来打魔王,魔王慌了,飞走躲入林去。三藏见了,忙合掌顶礼。沙僧也跪倒在地道:“多劳尊神救了我师弟子,想是保护真经大力神王。”那神将高立半空道:“唐僧,休要惊恐。真经到处,万邪自避,百灵保护。我神游三界,追剿奸魂,恰遇妖魔冒犯宝藏,加害圣僧,理当保护。但愿你师徒不背真经。那妖魔刀自段段而坏。”神人说罢,飞空不见。三藏与沙僧只得坐地,保护着经担。魔王见神将打走了曹操,那细腰妇女七零八落,都散入洞去,只剩得手下小妖,把队伍退入林深寨内。魔王高坐在上,叫把八戒拿出来。 却说八戒只因动了饥饿求饱之心,惹了饿鬼夺食之报,被众妖妇扛入林内,只等魔王大胜,捉了唐僧、行者们,方才献与魔王受用。不知魔王战走了行者,撇起飞刀,斫散沙僧,救了曹操,正欣欣得意,却被神将钢鞭打断了飞刀,扑灭了曹操,威风凛凛,神气扬扬。魔王慌怕,躲入寨中纳闷,叫他拿的和尚捆出来,众妇只得将绳索把八戒来捆。那知八戒前是咕哝腹饿心邪,被妖妇欠了邪气,扛拥拿入林来,神气定了多时,心情忽然明爽道:“我猪八戒也是得了正果,不似那来时脓包。怎么一时见了这些细腰邪魔,就骨软筋酥起来?如今他把绳索来捆去见魔王,定要加害我。若不弄个神通,他那里知老猪的手段。”乃把项上刚鬣变了些锋利钢锥,待那妖妇将手来捆,照手乱戳,鲜血迸流。一个个妖妇慌了,谁敢近八戒之身。魔王亲自来看,八戒就要外走,无奈魔王手执大斧,挡着林前,一下斫来。那钢锥抵着,“乒乓”有声,犹如铁甲,不能伤害。八戒要走不得走,要战无兵器,急躁起来道:“钉钯呵,为何不得在身边?”魔王听得八戒说钉钯,他便知这和尚原来是猪八戒,他随唐僧当年过此,也有名望。如今且留着他,待拿倒行者们,再作计较。乃叫小妖:“多加些兵器,围绕着这长嘴大耳和尚,莫要走了他。且把那林内倒地的汉子们,捆来受用着。” 那知这饿病汉子,望见林西三藏坐地,傍有经担柜包。不知何事,想有可食之物,乃一步一扒,走近经前,问三藏可有救病济生之食。三藏正在树上摘那柏叶自啖,忙递几枝与汉子,又饮之以钵盂之水。那众汉子向经担与三藏俯伏叩了几个头,顷刻都走的动。三藏道:“众客,此处妖怪厉害,你作速勉强去吧。”众汉踉踉跄跄去了。那小妖到林外,不见了倒地汉子,欲往西赶来,却得沙僧拦着大路。魔王要来,又怕神人尚在。乃叫小妖且闭了寨门,歇息片时,再去捉和尚。 却说行者与魔王大战,禅杖敌不过他板斧。忽然又想起金箍棒道:“当年来时,一路降妖灭怪,全亏了这宝贝藏在耳后。一时撞着妖魔,取出来,要大就有碗口粗,要小就如绣花针。今日缴了,逢着利害妖魔,无此宝贝,怎生保得真经回东也。说不得明去取,又道经棒不容并行;暗去偷,把门神王谨守库藏,又不肯放。我想当年这金箍棒,乃是龙宫所产,前番上灵山取棒,那神将说物还原主。我如今只得再去水晶宫,寻着老龙王,讨了这棒来降妖灭怪。”行者这些情节,兜底上心。故此“忽喇”一声,把唐僧经担托与沙僧看顾保守。他一筋斗,直打到水晶宫。早有巡海夜叉传禀了龙王,说:“孙行者又来了,要见大王。” 龙王听得,忙出宫迎接道:“圣僧恭喜,如今位登正果,随唐三藏法师取得真经回国,善功圆满。可贺,可贺。”行者道:“正为这一事。经便取了来,无奈一路回还,旧魔消荡,新怪复生。梗着归路,费尽神力,不得前进。”龙王笑道:“以圣僧神力,再加之向日取去的如意金箍棒,何怕妖魔复生道路。”行者道:“若是这等,老孙也不敢又来轻造瑶宫。只因到了灵山,求得真经,如来把这棒缴还在库。说经是普度有情众生善道,棒乃杀生害命凶兵,两不并立。要经便不与棒,要棒便不与经。那时我三藏师父道:‘徒弟,我等上灵山,原为求经,要棒何用。’故此缴还。谁知经回无棒,妖魔难敌。我想当年此棒,系是龙宫所出。大王乃棒之原主,怎么缴在灵山库藏?我两次去取,那神王不发。望乞大王去取了,仍借我一用。保得经回国,那时缴还大王,方是名正言顺。”龙王道:“圣僧,如来之意,果是方便门中慈悲心性。与你真经,收了铁棒。你当初师徒得了真经,只该志诚恭敬回东,自然路无阻滞。想是你师徒志虑不定,心神恍惚,便生出种种妖魔。这事莫怪无兵器,还是你没仁心。”行者道:“我既入禅门,怎说没仁心?”龙王笑道:“既有仁心,还想要这兵器何用。况这金箍棒都是佛祖之物,缴了便罢。我断不认做原主,取讨与你。” 行者再三哀求,龙王只是不允。行者低头一想,机心又动道:“三讨不如一偷。”遂辞了龙王,一个筋斗,直打到灵山,又设法取如意金箍棒。不知可取得出,且听下回分解。总批 八戒动了求饱心肠,便有饿鬼夺食之报。不似三藏摘柏叶自度,又能度人。贪衣食者,便是眼前地狱也。 美妇见行者变得标致,争来温存摸索,究竟不过要吃他耳。今之受妇人温存摸索者,大可畏也。 第三十八回 行者三盗金箍棒唐僧一意志诚心 却说把守库藏神王一日听得库内“乒乓乒乓”声响,开了库门一看,只看见孙行者的金箍棒,与八戒钉钯,沙僧宝杖,断了捆束绳索,各相撞击有声。乃惊异道:“此必唐僧的三个徒弟有难,不然就是各自异心,相为矛盾。”乃上殿参谒如来,说此异事。如来道:“唐僧志诚,无有怠慢真经。当初只为那悟空机变有心,缴了他凶恶兵器。谁知他遇着妖魔,便动了一片剿灭之心,每每不忘此棒。悟能、悟净,又何尝不想此两件钯杖。想这宝器,原各从天宫海藏造来,汝当送还了原主。勿使他复来取去,又生出一片打妖击怪心肠。”神王遵奉旨意,走到库内,把这三件兵器送还了原主。归来把守山 门,正贴封皮,库门扃固。 忽然行者一筋斗打到山门。行者见了神王坐在山门之上,乃想道:“我两次不与他知,来偷我棒不去。若是明明白白问他讨去,俗语说的,明人不做暗事。”乃上前见了神王道:“我弟子随师护经回国,无奈妖魔加害,非棒不能打灭。伏望神王把我金箍棒还了我去,剿灭了妖魔,自是缴还原主。”神王道:“悟空,你来迟了。吾已禀过如来,送还天宫海藏,还复了他原来本性。你那金箍棒不灵,八戒、沙僧的钯杖也都不利。便是与了你去,也打不得妖,除不得怪。你好好回路,便护唐僧经文回国去吧。”神王说毕,又道:“悟空快去,那独角魔王把八戒困住,将次要捉唐僧。你师弟沙僧一人,只恐保护不得。”行者听了道:“这神王哄我,明明棒贮在库,怎么说送还原主。三讨不如一偷。”乃佯辞了神王,暗暗变了一个蝙蝠,候那神王上殿,他暗飞入库檐,寻金箍棒,那里在库。急得个行者抓耳挠腮,想要龙宫去讨,又恐唐僧势孤,沙僧力寡。只得一筋斗,仍打到三藏面前。只见三藏跏趺坐地,食那柏叶。沙僧在傍,执着禅杖防御妖魔。行者见了道:“师父吃这柏叶作甚?”三藏道:“徒弟,出家人到这荒野村乡,没有斋饭充饥,腹中饿馁,只得食此。”行者道:“待我那里化些斋来你吃,如何食此涩东西。”三藏道:“此处既叫做饿鬼林,那里有斋去化?你那里知这柏叶的好处。”行者道:“徒弟实是不知,望师父教诲。”三藏乃说道: “苍苍翠翠绿沉沉,上发青枝下茯神。 摘得叶来堪实腹,能会延寿可轻身。 随方便,济饥贫,赛过肥甘并八珍。 惟有仙家知饵此,服他岂是等闲人。”按下行者与沙僧保护着三藏与经,只探八戒的消息。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他两个随着众人,得返照童子过了黯黮林,已知三藏师徒平复了妖魔,过这一处林来。他两个游游荡荡,叹一回,说一回。 叹的是世路险■,都从人心奸狡;说的是人情安静,尽是意念和平。正行走处,见几个人,你扶我,我搀你,搭肩携手走将来。灵虚子问道:“南来男子,从前路来,可曾遇见四个僧人,挑着担包,却是在那处停住?”这人道:“见有四僧,挑着经担过林。遇着妖魔鬼怪,好生费力,而今停住着在林西。扃(jiǒng,音炯)固——关锁的很坚固。■(xī,音希)——危险;艰难,难行。我等也是被妖魔抢了干粮棋子,又打伤几死,幸亏老僧救来。只恐他救得我等,却救不得自己,正在那里与妖怪争斗哩。”灵虚子听了,乃向比丘僧道:“师兄,唐僧师徒遇魔,不足虑,经文却有所关。我二人为何而来,怎么任他前去,不随他一步。”灵虚子道:“师兄慢慢后来。待我先去探看,是何妖魔,与他师徒争斗。”比丘僧道:“我们不必前后分路,你先去探妖魔,我随后看他师徒作何计较。务要保护真经,莫教妖魔亵渎。” 灵虚依言先走。他却变了一个行路客人,走到林西头。见三藏与行者、沙僧坐地,只不见猪八戒,忖道:“唐僧们想是辛苦歇力,猪八戒去化斋。”乃走将过来。三藏见了道:“客官孤身一个,须要防林内妖怪抢你干粮。”灵虚子故意道:“小子也无干粮在身。”沙僧道:“只恐还要毒打。”灵虚子道:“小子也不怕他毒打,还要打妖怪哩。”行者听得,便笑嘻嘻说:“客官,这妖魔利害,你怎么不怕,还要打他?”灵虚子道:“我小子时常往来。这林内妖魔被我打怕了,若是要过去,他还要送路费哩。”三藏听得,乃起身合掌道:“客官,千劳万劳,劳你带得小僧们与这担包过去。”灵虚子道:“此事不难。且问师父,你们只三位,怎么有四副担包在此?”三藏道:“我还有一个徒弟,被妖魔捉将过去,如今不知下落。”灵虚子道:“师父不必虑心。我与你探听妖魔,看可曾加害你徒弟。”三藏道:“有劳客官。若是救得我徒弟出来,重重谢你。”灵虚子辞去。 行者笑道:“师父,我看此客人,定是个妖魔。说的一派虚话,他来探听我们的。”三藏道:“徒弟,也休管他是妖魔不是妖魔,你如今作何主意?”行者道:“徒弟没有金箍棒,委实战斗妖魔不过。我也三次去偷棒,空费工夫,只是偷不得来。师父你可有甚计较,把我这兵器取来还我?这妖魔何难打灭!”三藏道:“徒弟,再休想要金箍棒了。”行者道:“师父,此棒原是徒弟龙宫得来,应当还我的。怎说休想。”三藏道:“徒弟你: 既已趋正果,如来给宝经。 只有慈悲意,何思战斗兵。 却除心上火,丢去怒中嗔。 纵得金箍棒,须知也不灵。”行者听了道:“师父教诲,徒弟从此再不想那金箍棒了。只是方才这客人,我疑他是妖魔。”三藏道:“决非妖魔。若是妖魔,他怎肯说打妖怪,还要他送路费?只恐往来与妖魔熟识。若得他方便了八戒出来,带得我们过林前去,便是好了。只看他探听可来回复我们。”行者道:“不济事。真个师父做人忠厚,立意志诚。比如这客人,既与妖魔熟识,他只有相为妖魔,便要把八戒算计,岂有做人情与我们人生面不熟的?待徒弟随他后,查探他个实迹来。”三藏道:“悟空,你既晓的我做师父的志诚忠厚,你也该一意志诚忠厚才是。凡事莫要生疑心。只恐你动了疑心,又暗生出一种妖魔来。” 师徒正说,只见比丘僧也变了一个行路客人,走上前来。见了唐僧说:“师父们,何不趁此青天白昼前过这林,如何坐在此处?你不知此处当年叫做快活林,如今叫做饿鬼林,有许多妖魔,抢夺往来行客。若我们空身常往来熟识的,便无碍;若是师父面生,自不曾过此林,便受他加害。”三藏道:“客官,我小僧们正是为此,被妖魔把个徒弟捆捉了去,如今不知下落。方才动劳一位客官探听去了。不知真实何如?”客人道:“师父,我们这里行往的人,不扯虚谎,他定然替你查探了来。但不知你这包担是何货物?便是货物,还可;若是干粮饮食之类,必要惹动妖魔来抢。”三藏道:“客官不知,我这包担都是经卷真言。”客人笑道:“师父,既是经卷。我闻真言无妖不灭,无怪不除。你只须坦然前走,那妖魔自不敢侵。”三藏道:“我也是这般说,争奈我这徒弟们,不肯老老实实挑着过林走路,却要去揽出是非,惹出祸来。”客人道:“原来高徒们自家的不是。”行者听得道:“客官,你莫不就是妖魔之党,你哄的我们挑着经担走到林中,现成与妖魔抢夺。”客人道:“师父,你还是这样存疑心。我这地方来往的,不欺人。好歹只等前边客人探了信来,我带你过林去,也是经文分上。”按下不提。 且说灵虚子走入林中,到那妖魔寨来。只见寨门紧闭。灵虚子乃向门缝里一张,只见堂前许多兵器,把八戒围着。却有几个细腰妇女看守。灵虚子乃变一个妇女敲门。只见门开,那妇女问道:“你是被那神将鞭打走了的,在那里躲着,如今方来?”灵虚子便随口答道:“是我先躲去了,不知后来怎么了?”妇女乃把前边大王使飞刀,捉八戒的话说出来。又说:“唐僧头上现出神人,把飞刀段段打坏。”灵虚子已知唐僧正了念头,乃是行者、八戒们偏了意念,忖道:“如今且救了八戒出去,再作计较。”乃问道:“列位姊妹,如何把这长嘴大耳和尚,将兵器围绕着他?”妇女道:“你不知这是猪八戒,被我们捉捆将来,献大王受用。大王说:‘等捉了他这一起的,方才受用。’那知这和尚到也有些本事,他浑身变出许多钢锥来戳人,思量要走。如今只得把兵器围绕着他,等大王歇息片时,再去捉那几个和尚。”灵虚子听得,把嘴向妇人吹了一口气,只见个个打盹瞌睡起来。乃把兵器拿开,让八戒一路烟飞走出林,到了三藏处去。这灵虚子仍走入寨内,恰好魔王歇息了一会,起身叫:“众小妖与细腰妇女,且把捉的大耳长嘴和尚蒸煮了来受用。这一会力尚倦,待吃饱了,再去捉唐僧。”小妖答应,出堂前,那里有个和尚?只见众细腰妇女昏昏沉沉,倒在半边。报道:“大王,和尚使神通,把众妇女迷倒走了。”魔王听得,一惊道:“好和尚,你会走,难道我不会捉?”乃叫小妖:“快把飞刀再磨利了几把,待我捉那几个和尚来。”小妖依言,去磨飞刀。 灵虚子听得,忙来到三藏处回复说:“魔王磨飞刀,要来捉你们。”见了比丘僧,故意道:“张客官,你也过林去。”比丘僧也假意答道:“李客官,你如何从林那边来?”灵虚子道:“我为这西还的师父们探听妖魔,如今妖魔要来捉他师徒,你计将何出?”比丘僧道:“他师父志诚,我等带他过林。纵是妖魔要捉他,我与你也讨得个方便。只是三位高徒,却难保得过林。”行者道:“二位老客,我们也不要你保。只要你带得我师父与马垛、经柜过去,我们不敢动劳你。”客人道:“这个容易,只等妖魔来时,你们与他战斗,我却带你师父过林。”行者道:“话虽是你美意,只是莫要为妖魔诈来骗我师父。”客人道:“你终是疑心,前途又要生出疑怪。”行者道:“动劳,动劳。你便是来诈骗,我老孙也有处寻你。”说罢,果然魔王带领着小妖前来,这边行者、八戒、沙僧,三个各执着禅杖上前迎敌;那独角魔王抖擞雄威,小妖、妇女扛帮战斗,这一场好杀,怎见得: 妖魔斧劈,行者相迎。众小妖齐齐助阵,八戒们个个争能。那斧劈光芒喷火,这杖迎势焰生云。那边是独角魔王一心要捉和尚,这里是三个长老合意要灭妖精。那一个会使飞刀真厉害,这一个展开手段弄神通。只杀的林深叶落天风紧,播土扬沙眼目昏。 比丘僧两个变了客人,带着三藏马垛,趁魔王与行者三个厮杀,他先过了林西,到得林东一座塔儿小庙。只见一个老和尚在庙门前晒日,补那破衲。客人乃叫一声:“长老,你可安住了这位师父,他尚有三位高徒在后。若是腹饥,可煮顿斋饭供他。我们前去,回来时自然谢你。”老和尚道:“客官,你岂不知这林近处留不得斋粮的,那讨有余供献长老师父。”客人道:“不难,不难。我们前去就回。”乃把三藏马垛安顿好了。三藏也叫腹饥,眼巴巴只望着徒弟们过林来。 却说行者三个与独角魔王大战多时,那魔王忙放起飞刀。他三个见了,只把禅杖挡抵。魔王明晃晃板斧又劈将来。正在危急之际,幸得比丘僧与灵虚子护过三藏到了小庙,依旧退回路来,探看他三个与妖魔厮杀。见妖魔飞刀在空,只向他三个劈来,比丘僧忙把菩提子取下几粒,望空撒去。只见那菩提子粒粒如坚钢,把飞刀迎击,反向妖魔劈去。小妖与细腰妇女飞走散躲,只剩了一个魔王,势孤力弱,只得败阵。正要逃走,被行者一把揪倒。八戒忙把拴包担绳索捆起来。魔王就要弄神通变化逃走,早被行者念动一句咒语,魔王逃走不得。三个人掣杖要打,那魔王哀乞饶命。行者咬牙切齿道:“你这妖魔,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如何留得你!” 只见两个客人道:“三位师父,我两人送你师父过林,方才也有些帮助微劳,可看我面,饶恕了他吧。若是将禅杖打灭了他,又非出家人慈悲本意。”行者犹自不解,沙僧道:“师兄,二位客官劳他探听,又送师父过林,恩德未报,何不听他分上,饶了妖魔。我们也要挑担赶师父前去。”八戒道:“钉钯缴了,没有个兵器,顺手打杀个妖怪散心。今日这禅杖有功,须也叫他试试本事。”沙僧道:“二哥,若是把禅杖打伤了妖魔,当初灵山倒不缴了我们兵器。”八戒依言,便将绳解了。把禅杖挑那经担。沙僧见八戒放了妖魔,只得也挑起经担要走。行者道:“师弟们,且住。我们便去了,这后来途人,怎生处置?须要叫妖魔发个誓愿,将功折罪,方饶他打。”魔王听得,正也要骗哄一时,思量还要再整兵戈,报仇和尚。灵虚子早知了,乃向比丘僧耳中道了几句,只见比丘僧说:“我要过林去,去探你师父。你们叫魔王发誓罢了。”比丘僧说罢,不辞而去,丢下灵虚子。他耳边说的何话,要知,且听下回分解。总批 一正了念头,便有金甲神人拥护。须知金箍棒只在心上。 曹操堕入饿鬼道中,亦只为生前机心太重耳。此作者深意,不可不知。 第三十九回 木鱼声响散妖魔猛虎啸风惊长老 世事逞强威劫,怎如善化机心。心机不变此衷真。纵是豚鱼可格,从教吴越堪亲。 话表灵虚子见妖魔口里求饶,却未心服。乃向比丘僧耳内说了两句,叫他到小庙保护唐僧马垛。他却帮着行者说这妖魔:“要饶性命,须是要依我两个发个誓愿,方才饶你。”魔王听了发誓愿,那里心服,思量只是要口应心违。便问道:“长老师父,你要我如何发誓?”行者道:“再不许林中加害往来行客,也不许设假抢夺人饭食充饥。如违了,便如何如何。发一个誓。”魔王道:“不加害往来行客,依得。这一林饥鬼,怎么免得?”灵虚子只听了这一句,即时显个神通,他那里是客人?把身一抖,只见他: 头戴玄冠着紫袍,狮蛮宝带系垂腰。 彩云拥出天神将,手执降魔大捍刀。 魔王见了,吃了一惊道:“爷爷呀,原来圣僧取的经回,暗中有神护佑。我等妖魔,何敢猖獗。”便跪倒在地道:“小妖愿发誓,再不敢在这林间作横。只是这些饥饿妖精小怪,望神将发落他,超生六道中去吧。”灵虚子乃袖中取出一个木鱼梆子,叫道:“孙悟空,你可将我这木鱼梆子敲三声。一声叫他众妖惊耳提心,皈依三宝;两声叫他远去此林,再勿抢夺往来行客;三声叫他众妖,饱法食,沃甘露,永离了饿馁道中。”行者依言,接过木鱼,方敲了两声。只见林内无数小妖并那细腰妇女,飞空散出。八戒见了,忙夺过行者手中梆子道:“好!要了道士令牌,也无此灵准。”一连敲了十余声,只见那独角魔站立不住道:“列位师父们,好好挑了经担,前途去吧。这木鱼声,已彻三界,通九幽。我等得皈依正果也。” 行者三个方才知客人非凡,乃是神将保护他们。灵虚子取了木鱼,飞空不见。他三个过了林东,正找寻,三藏在小庙前望着徒弟们到来。三个挑着经担,喜喜欢欢见了三藏。行者道:“师父,你说那客人是谁?”三藏道:“多是地方善信男子。”行者道:“说不着。”三藏道:“只恐是妖魔熟识,设骗我们。”八戒道:“越说的不是。”行者说:“师父,原来是保护我们的菩萨。”乃把木鱼唤醒众妖魔话说出,三藏合掌望空称赞。只见老和尚听得屋门外说话,走出来看见了他三个相貌古怪,乃惊怕起来,一手扯着三藏,战兢兢的道:“老爷呀,是那里来的妖魔鬼怪,这般模样。”三藏道:“老师父,你莫要惊怕。这都是小徒,生的虽古怪,却是山恶人善。方才前路把妖魔荡平,饿鬼林都得了饱食甘露。从此地方路道往来行客,皆安静了。”老和尚道:“爷爷呀,这等说来,就是圣僧。不差,便是。老和尚往林西去化缘,也不遭妖魔抢夺了。列位老爷,可进堂中,我老和尚还有藏着过冬的些斋米,将就一顿饭供养列位。”三藏道:“老师父,你过冬的斋米,我们怎忍吃你的。”八戒道:“师父,便是饥也不当吃他的。我们赶路吧。”行者笑道:“呆子,你每常还要撺掇师父,起发人家斋吃。怎么如今也会说这好看话?”八戒道:“师兄,有些古怪。只从方才夺了那木鱼梆子乱敲,莫说饥饿妖魔安静去了,便是我肚中也不觉饥。”老和尚道:“列位老爷,不必推却。我只从远远也听见梆子声,只恐是妖魔来设哄斋粮,便立心煮饭,供献了远来老爷吧。”行者道:“老师父,你又说虚话,怎么一个梆子声,便是妖魔设哄你斋粮?”老和尚说:“老爷,你不知这林中饿妖,千方百计掠人饭食。”八戒笑道:“老师父,还是你每常敲梆子化人的斋粮,这些光景在心发见。”三藏也笑将起来说:“悟能,每常不似此时说的,倒也有几分近理。”老和尚留住三藏师徒吃斋。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变了客人,保护真经过了饿鬼林。后来地方丰稔,仍改作快活林,皆晓得是圣僧宝经灵感所致。这比丘与灵虚两个,远远见三藏师徒平安在庙,吃了老和尚斋,打点前行。他两个随路也化缘吃斋,一程程前走。未及百里,只见冷飕飕寒风刮来,渐渐狂大。比丘僧道:“风色寒冷,非是冬月,怎么渐渐狂大?莫不是天气云蒸雨变,在前边刮来?”灵虚子道:“师兄,我与你且立在此地,看前边可有人来,问个消息。” 两个等了半晌,那里有个人来。只听得远远犬吠,比丘僧道:“犬吠之 声,想必有人家居住。”乃凭空四望,那西南显出两间茅草小屋,烟爨分明。他两个走近前来,只见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妇人在那里哭哭啼啼。灵虚子上前问道:“女善人,你为何悲啼?”老婆子见是两个僧道,乃答道:“二位师父,你从那里来?”灵虚子答道:“我两个从西来的。”婆子道:“你可曾往前去走?”灵虚子道:“如今正要前行,忽然风色寒冷,想是有雨。借问前路可有人家避风躲雨?”婆子道:“人家虽有,都也似我这茅屋,零星几家。此时都也没人在家,只恐你二位没处安躲。”灵虚子道:“婆婆,你两个悲悲啼啼为何?”婆子道:“师父,你岂不知,又要问我?”灵虚子道:“我们其实不知。”婆子说:“离我此处前走二十多里,东西接界,有一丛深林,向来叫做熏风林。每年三春,花柳盛开,游人颇集。只因有几个纵酒少年,生事惹祸。俗语说的,无风生有。便惹了一个怪物,在这林深处,每日逞弄狂风,刮的飞禽走兽羽毛也没一毫,树叶枯枝也不存留半点。地方起名叫做狂风林。行人都转路,走路便转去,只是远又险峻。可恨这怪物弄风也罢,却逐日把我这地方老小汉子捉将去,帮他弄风。个个抛了妻子,不得赚钱过活。我婆媳两个饥馁,故此悲啼。”灵虚子听了道:“原来是妖魔弄风。”两个听了此言,离了婆子之门,往前再走几步。那风越狂,只得坐在背风地下,计较唐僧师徒怎生行走。比丘僧说:“师兄,料他们必须有法过去。我与你空身,比不得他们挑着担包。且远远转路到那山顶上,看他师徒怎生过这狂风林。”按下不提。 且说三藏师徒,吃了老和尚斋,辞谢了他,挑担押驮出庙门,望东才走。那老和尚一手扯着三藏道:“老爷,我老和尚朽迈忘事,讲了半日,也不曾问你往那一方走。若是往前走,须要到狂风林过。这风还可处,只不要惊动林内一个妖怪,若惊动了他,你这包担休想过去。便是你列位也当不得那狂风狠乱。”三藏听了道:“徒弟们,你听这老师父说,又费区处了。”行者道:“黯黮林西店主说的,走一林,便知一林光景;行一处,便晓一处名头。行到此处,只得上前走去。”八戒道:“师父,莫听老和尚吓我们。想是白吃了他饭,没有谢他,故此说这疙瘩话。”老和尚听了此话,心下不喜欢,便不做声。三藏只得辞了,望前行走。果然走了半日,到得林西,又过十余里,忽然起了一阵狂风。三藏道:“徒弟们,老和尚之言不虚。风来了,怎生奈何?”三藏方才说,只见那风: 呼天吼地声如虎,无影无形谁见睹。丰稔(rěn,音忍)——稔,庄稼成熟,这里指富裕。爨(cuàn,音窜)——烧火煮饭。 但看尘沙劈面来,飞禽走兽如惊弩。 纷纷树叶与枯枝,飘落空林无可数。 五湖四海浪翻浑,南北东西行客阻。 滩上渔翁住钓钩,山间樵子忙收斧。 舟人怎敢扯篷帆,屋瓦翻掀蜂蝶舞。 大家小户尽关门,冷冷飕飕都叫苦。 三藏越叫风狂,那风越刮的大。马垛子半步难行。八戒、沙僧担包怎立得住。惟有行者道:“师父,那怕他狂风,徒弟挑的担子燥热了,巴不得风来刮刮。”他挑着经担飞走。三藏心疑,越叫悟空且住着担子,行者越挑着走。八戒、沙僧当不起狂风,看见了那婆子茅屋紧闭门,说不得挑着担子走去敲门,三藏也跟来藏躲,八戒敲了一会门。那婆媳在门缝里张见八戒、沙僧像貌,只是不开门。三藏知其意,乃叫道:“屋内善人,小僧们是中国僧人,路过此处。遇着狂风,借避片时。”那婆子听了三藏温良之话,又张见三藏仪容,乃开了门,说道:“师父们,躲也没用。这风林不息,越说越大。倒不如转远些山路去吧。”三藏道:“女善人,如何这风不息,越说越大?”婆子又把对比丘僧的话说了一遍。三藏道:“女善人,没奈何且把经柜担寄在你家,马养在背风屋后。待我们探看这怪风是怎么起,我这徒弟们都也有些本事,万一与你驱除静息了妖魔怪风,你家老小男子,也免得捉将去,看家守室,岂不是好?”婆子没奈何,只得容留三藏住下。 只见行者把经担放在路口,走将来道:“师父,风便有些,也还行得。怎么躲在此处?”三藏道:“悟空,风委实大,你如何说走得?你不信,问这老婆婆,前说越走过去,越狂了。”八戒道:“师父,这猴头,故意耍弄人。你想是当年过火焰山,敌那铁扇公主,得了定风丹,如今灵验仍在,故此不怕风。”八戒只这一句,就引动他昔年来时骗扇求丹旧事,便生出一种机心。乃沉吟思想个过林计策,除灭怪物的神通。按下行者在婆子茅屋前思计。 且说这狂风林内,这个弄风的妖怪,却是何怪?乃是远山走入林来,一只斑烂白额猛虎。他在山中年久,吃人无厌。一日伏虎尊者过山,见他咆哮凶恶,用道法灭他。他伏嵎乞哀,尊者大慈大悲,有先知未来神力,乃纵虎归林道:“日后自有僧人点化他。”这虎遂走到熏风林成精作怪。他弄这狂风,却不伤人,只要探听尊者说的日后僧人。只因他能啸生风,气力尚微,乃捉这地方老小汉子到于窝巢内,助他呼吸生风。他又有些妖魔怪气,神通本事,把捉的这地方汉子,充作喽罗小妖,轮班换日,探听往来途人,报与精怪知道。恰遇着三藏师徒,避风在婆子屋内,这日该他父子回家,一见了四个长老避风在屋,不胜大喜。婆子问道:“老官儿,喜欢为何?看你往日归来纳闷,怨道不得做买卖安家。今日喜欢,必有缘故。”老汉道:“你不知魔王捉了我们,助他弄风,转班换日。只要打听过往僧人。有能打探着僧人的,便为首功,免其捉入巢穴。今见四个长老在我茅屋,少不得去报作首功,安得不喜?”老汉一面说,一面来问道:“师父们,你往何处去的?”三藏道:“贫僧中国大唐人,上灵山取经回国去的。老善人,我方才听你与婆婆说,要去报作首功。想必是把我贫僧们去报知此地方官长。我贫僧们是有关文路引可验,不是等闲私渡官津。”老汉道:“师父,我这里官府遥远,就有也不来查你。但是我这熏风林,如今被一个魔王占住,改作狂风林。这魔王神威也不小,恼人说大风。但有过往客人,再无一个敢说风狂大。一说狂大,这魔王越发施威,那风益发狂大。这些时,叫我等探看往来僧人,只因避风怕怪的人,都不走这林,魔王正在那里发急。恰好我父子回家,遇着四位师父,正合那魔王之意,我父子定要去报他知道。” 三藏听得,叫过行者,悄悄说道:“徒弟们,这事如何处?”行者道:“依我徒弟,方才冒着些风势,往前过林去罢。你却听信八戒们,躲在此处,恰遇着他父子要去报妖魔。但不知是甚么妖魔,要探看僧人怎的?若是与我有德的,还有一顿斋饭迎送;若是与我们有仇的,又要费心力与他争战一场。”三藏道:“悟空,若是我,当年来时还与一路妖魔无怨无德;若说你,仇对却也不少。这老汉去报,多凶少吉。你们须小心作下准备。”行者道:“师父放心。报的让他去报,徒弟探的去探,八戒说我得了定风丹,委实不虚。我姑且把师父与马垛,定着他风,先偷走过去;他父子报了来时,再等我与八戒去挡。”三藏道:“悟空,正经大路通道,我如今不明明白白、名正言顺过去,却偷走暗渡过去。纵妖魔不知,我与你已自欺自昧了,岂是出家人取经的正意?”行者道:“师父,我徒弟原说要使个机变。”三藏道:“徒弟,你只因要步步用此机变,处处便逢妖怪。我只依大道,明明白白前去,决不偷走。”行者道:“师父,你莫要执一,少时这老汉报来,要偷走过林,恐怕迟了。”三藏依言,只得等那老汉父子出门去报知魔王,乃押着马垛,随着行者过林前去。果然行者把马垛押着,那林中微微风色不动分毫。忽然三藏脚步一慢,离了行者,那风抖然狂大,把个唐长老刮倒在地,半步也挣挫不起。行者忙丢了马垛,回来要救三藏。马垛又被风吹离不得。行者心急忖思,只得押着马垛,忙忙先送过林,说不得再来救师父,正是: 路长人力倦,心急马行迟。毕竟马垛子可送过林,三藏怎么救去,下回分解。总批 敲动梆子三声,饿鬼便得沃甘露,沾法食。每见和尚、道人化缘,敲来敲去,不下数千百声,越叫肚中饥饿,何也? 妖怪弄风,少不得借人力。妖由人兴,信然,信然。 因少年纵酒生事,便惹了一个怪物。乃知老成谨厚,便是定风丹也。 第四十回 灵虚道者伴唐僧啸风魔王仇八戒 话表比丘僧与灵虚子,坐在远远山顶上。他两个神运慧眼,也知林中有妖魔弄风,却看唐僧师徒怎生过林。正两人四目远达,只看见那林中,行者与唐僧行走,不见甚么风景。少时,马垛与行者先去,把个唐僧抛离在后。比丘僧与灵虚子说:“孙行者不挑经担,却押马垛,此是何意?唐僧押垛,却又不前,必有缘故。师兄,我与你不犯妖风,远转过林。寻一个人家,把行者马垛安下。再问他师徒们参差前后,是何主意?”灵虚子道:“师兄,你转路去问孙行者缘故,我还去探唐僧。”两个离了山顶。 却说行者押着马垛,偷走过林。果然是当年得了灵吉菩萨定风宝丹,这些灵根在身,安安静静押着马垛,过了狂风林东三五里。只见有几家茅檐草舍,早见一个僧人,跏趺坐在地下,手里捻着菩提子念佛。见了行者道:“师兄,那里来?马垛却是何物?”行者恐怕是妖魔假变,乃答道:“是些杂货儿,前途发卖。”僧人笑道:“师兄,你休瞒我。出家人说了一句诳语,就要坐一句诳语罪过。我知你是取来经卷。你一起师徒四个过这狂风林。想是你冒险侥幸过来了,他们定被狂风刮去。” 行者见僧人说破,他乃直言不隐,说出八戒、沙僧尚在婆子草屋避风,老汉父子去报与甚么妖魔,我与师父偷走过林。僧人道:“我知这林狂风刮害行人转路,你如何过来?”行者道:“我便侥幸过来了,只是师父同来,被风刮倒在后。我只得押过马垛前来。如今丢了马垛,再去救师父。只恐马垛又丢不得。”僧人道:“不妨,不妨。你把马垛托付与我看着,你速去救师父。”行者笑道:“你老实说,是何妖魔,思量要诈我马垛?我老孙也有个名儿,你便诈了我垛子,走到三十三天,老孙也寻的着你。”僧人笑道:“师兄,你如何用此心肠?俗说的,疑人莫用,用人莫疑。想我与你同是一会之人,怎么立个诈骗?你心就是立了这心,却不坏了我释门体面。你休疑我,快把马垛寄在此空草舍处,待我坐在门前化缘,与你看守。速去救师父。” 行者见僧人说出释门体面,乃合掌打了一个问讯道:“师父,动劳你了。”“忽喇”一声,筋斗打到三藏面前。只见一个道者在傍,连那道者也被狂风刮的没撩没乱。见了行者在面前,那狂风便息了。三藏立起身来道:“徒弟,好利害狂风,伏着地,犹可些;若是立起身,那里站的住。如今马垛子何处?”行者道:“师父,你且随我过林去,有一位师父替我看守在茅屋里。且问这位老道从何而来?也在此遭风?”道者说:“我是转山路前走的,在那山顶上,见这位师父孤身刮倒在地,特来伴他。不知这妖风利害,小师父,怎么你到此风便息。”行者笑道:“也是侥幸。”道者说:“都是出家人,不可说侥幸。必须有个捉拿的手段。小师父,老老实实说与我。”行者乃笑说道: “说侥幸,非侥幸,你欲静时偏不静。 木无意,自然性,一静从教万虑定。 任冷飕,作枭獍,这点丹方力量圣。 休远来,真个近,识得超凡便入圣。”枭獍(xiāojìng,音肖静)——相传“枭”是食母的恶鸟;獍,一名破镜,是食父的恶兽。比喻忘恩负义的恶人。 话说灵虚子假变道者,他岂不知定风这神通,只因要试孙行者的手段,看这唐三藏的心情,故此随着三藏,也一样刮在地下,伏着等行者来,行者来到,定住妖风,说了这一篇话。那道者笑道:“小师父,你只能定住风,却不能灭了妖,使他不能啸。”行者听了这句话,乃扯着三藏道:“师父,我且送你过林去,让妖精与这位老道灭吧。”三藏道:“徒弟,可怜这老道远下山顶路来扶我,你却不带他过林。这叫做忘恩失义,非我出家人所为。”行者笑道:“师父,谁叫他笑我只能定风,不能灭妖。徒弟既能定风,便会灭妖。”道者笑说:“小师父,我老道便是定你的风,方才只激你一句,你便啸起妖风,不能自灭。怎能灭的妖风不啸?” 行者听了,便打个问讯道:“老师父,承你教诲了。如今且伴送师父过林去,再来草屋婆子处挑经担。”道者说:“小师父,你自去挑担吧。我送你师父过林。”行者道:“你方才自家也刮倒在地,怎能保得我师父?”老道说:“你自去,我自有法。”行者依言,往西走了半里路,回头望见三藏同着老道,安静前去,他乃放心走到婆子处。八戒、沙僧见了道:“师兄,你押了马垛,送过师父,不曾遭遇风刮么?”行者道:“不曾,不曾。师父已过林去了。我特来挑担,同你们过去。”八戒道:“你与师父去时,我两个挑着担子,也要过林去,那里走得半步?越走越大,又刮回来了。婆子苦苦不肯放,说他老汉子去报知魔王。却又少了你与师父,正在此吵吵闹闹,婆媳两个抱怨哩。”行者道:“吵也没用,老孙却来了。看他老汉父子报与妖魔怎生来计较我们。”八戒道: “怎计较,怎计较,说来可恼又可笑。 不是贼,便是盗,不是妖狐是怪貌。 挡路头,逞强暴,使这狂风来啰唣。 我老猪,性儿傲,任你传风报知道。 我们只当化布施,斋饭馍馍定然要。”行者道:“呆子,老汉去报,不知是旧相知?又不知是有仇隙的?妖怪若是旧相知,你这呆子造化,尽性儿嚷;若是有仇隙的,妖怪知道你,定然要捉了你去,当馍馍蒸哩。”八戒笑道:“蒸也要先吃饱了斋饭。”三个正计较。 却说老汉走入林来,报知魔王。这魔王就叫做啸风魔王。他当时逞凶猛噬人,被伏虎尊者驯服了他,说:“畜生,本当扑灭你。且留你,日后有僧过此林,让他们点化你。”他听受了尊者之言,在此林啸风,只待僧人到来。这日无事,正在林间查那些轮班换日的地方汉子。恰好这老汉报说:“家下有西来四个僧人,避风在屋。”魔王听得大喜,便把地方众人散了,却点起他兽类,许多妖怪,摆出个头踏来到草屋。行者们正计较,只见那老汉父子先回,见只三个小和尚生的面貌又丑,其中独不见了个齐整老僧,便骂婆子说:“如何把个齐整僧人放了那里去?马又不见,想是藏躲在那里;或是骑了马转山路过林去了。去便也罢,只是我已报知魔王。来时少了正经僧人,留得这三个丑陋小和尚,他发起怒来,怪我报信不的,怎当得他处治责罚?”行者听得,乃问道:“老主人,你报知魔王,他却如今怎处?”老汉道:“我也不知他怎处。只是我报了四位,如今却不见那正经老师父。不但魔王怪我报事不实,且与你们不便。只恐他看见了你们这个模样,恼将起来。不便,不便。”行者道:“你休疑过虑,便是要我老师父,也不难,且等那魔王来。如不要便罢,若是必要,包管你有一个老师父还他。”老汉子只是埋怨婆子,忽然林内摆出头踏来,行者们躲在屋内偷看。那摆的头踏内,一个妖魔怎生模样?但见他: 白额金睛灿灿光,头圆鼻仰地颔方。 两耳壁飞如石柱,双肩背耸似山冈。 团花袍服全遮盖,白粉靴儿两嵌镶。 大吼一声山岳震,威风真是恶魔王。 那魔王来到草屋前,老汉子忙出屋迎接。魔王便问:“长老在那里?请出来相见。”行者正在屋内偷看,听见他说个“请”字儿,乃向八戒道:“这妖魔叫请出来相见,一定是有些旧识,知我们名儿,好相处的。”八戒道:“若是这等,怎么不进屋相见,却在门前要会?”沙僧道:“这屋窄小,一则我们未见过;况师父不在这里,出门与他相见无碍。”三个乃摇摇摆摆,出了屋门。 魔王一见了,便惊骇起来,忖道:“那里来的这丑恶和尚?且报说四僧,怎么只得三个?”乃故意骂老汉子报事不的,又没个礼貌。行者也浪浪荡荡,不回些礼。魔王怒色上面,口里便问道:“和尚,是那里来的?要过我这林,往何处去?”行者也故意乜斜着眼儿,慢慢腾腾道:“老孙是随着大唐老僧人上灵山拜如来求取真经的。今日回还,路过这林,想这林也是西方外国,平坦大路。正该刮些和风、熏风、春风、晴风、暖风、微风、景风、清风、好风,说不了道不尽的天风,怎么刮这样的狂风?拦阻我们行路?我师父听得,回转灵山,问佛爷爷借定风神丹来过此林。” 魔王听行者未及回答;沙僧听得,悄向行者说:“师兄,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怎么说这些谎话?师父分明过林去了,如何说回转灵山?”行者低声道:“师弟,到此只得用欺骗,一者恐妖魔定要师父见面,二者卫护了老汉报事不虚,三者妖魔怕师父请了定风丹,他便失了威势。”八戒听了道:“我一向只是老实。如今遇着妖魔,大哥既扯谎,我也扯他一个。”乃向魔王说道:“我师父上灵山借定风丹,只恐借了条风神将来,把你这妖魔扫荡个干净。” 魔王只听了八戒一句,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叫手下众妖把这三个和尚拿了林内来。众妖听令,魔王竟自回去。这众妖齐来拿行者三个。行者一看,却都是几个獐狐鹿兔,拿枪弄棒围绕簇拥前来。被行者们担包上解下禅杖,打得个落花流水,一个个飞跑顾命不得。那老汉父子婆媳,一面喜,一面怕。喜的是,和尚有本事,打走了妖魔,可望与他地方除害;怕的是,妖魔狠去复来,和尚打他不过,带累他家。 却说这啸风魔王回到林内,等那众妖拿了三个和尚来,思量要逞威猛,报仇恨,也顾不得当初尊者说点化一言,乃吩咐众妖说:“我听得西来僧人,倒也思想是几个有德行的高僧,求他们点化。不想三个丑恶和尚,我好意请他出来,他倒说上灵山借条风神将来扫荡我们。这等惫懒和尚,你众妖可设下蒸锅,蒸他两个,烧灶烧他一个,前林去请了我那布雨魔王来,做个风云佳会。”众妖听令,只等拿得三个和尚来,便要蒸烧。忽然林外跑了那几个獐狐鹿兔妖精,被行者们打的披头散发,折脚损腰,走入林来道:“大王,和尚拿不来,倒被他打伤了回来。似这等凶恶和尚,不如息了这口气,让他过林去吧。”魔王见了,大怒道:“本待饶他,无奈他上门欺辱。且说一个回灵山,借神将来扫荡,又把你们打伤至此。快抬过盔甲兵器来,待我亲去拿他。”众妖得令,乃抬了盔甲兵器。魔王顶盔贯甲,手执着一条丈八长枪,飞走到草屋前来喊叫:“屋内和尚,趁早出来纳命!”行者们听了,乃拿了禅杖,走出屋门。看那魔王: 雄赳赳威风凛冽,怒冲冲杀气飞扬。 手拿丈八一条枪,口叫捉长腮和尚。 八戒听了道:“一般三个人在此,这妖魔口口声声叫捉我。”行者道:“我扯个谎儿,只说借定风丹。谁叫你扯谎说,师父去借条风神将,扫荡他干净?惹他仇恨,故此只要捉你。”八戒道:“他要捉我,且待我先捉了他。”乃奋勇执着禅杖,打出门来,照妖魔乱舞。那魔王架着长枪问道:“你这喇叭椎挺,脆骨牛筋嘴的毛头和尚,正是大王的下饭,赶早纳命,去上蒸笼;也敢拿着棍棒来厮斗!”八戒笑道:“野妖,你那里知我是那个,大胆前来赌斗!”魔王道:“你是谁?我却也不知。试说与我,少戳你几枪,上蒸笼多烧你几根柴。”八戒道:“野妖,我说,你听着: 我生胎胞原在亥,名从木母居天界。 曾将二气配金公,管理大兵称上帅。 只因瑶池会蟠桃,酒狂犯法情难贷。 降下凡尘入释门,取经便把唐僧拜。 神通本事果然高,九齿钉钯今尚在。 四海闻名会打妖,十洲夸我能拿怪。 今朝取得宝经回,路转此林风色大。 飒飒刮来自九天,吼吼声响鸣万籁。 当年来取定风丹,如今去借条风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