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百回详注 - 第 13 页/共 18 页
悟元子曰:上回言声音虚学,作妖西天、大有伤于如来正教;此回言声音虚学,流祸东土,最有害于世道人心。使学者弃邪归正,急求三教一家之理,保性命而课实功也。
先哲云:“天地无二道,圣人无两心。”则是先圣后圣,道有同揆;中华外国,理无二致。儒、释、道三圣人之教,一而三,三而一,不得分而视之。何则?天竺妙法,有七宝庄严之体,利益众生之机,由妙相而入真空,以一毫而照大千,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上柱天,下柱地,旨意幽深,非是禅关机锋寂灭者所能知;犹龙氏《道德》,有阴阳配合之理,五行攒簇之功,自有为而入无为,由杀机而求生机,隐显不测,变化无端,盗天地,夺造化,天机奥妙,非予圣自雄,执一己而修者所可能;泗水心法,有执两用中之学,诚明兼该之理,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一本而万殊,万殊而一本,天德具,王道备,滋味深长,非寻章摘句,窃取功名者所可晓。天不爱道,诞生三圣人,各立教门,维持世道。盖欲人人在根本上用功夫,性命上去打点,自下学而上述,由勉强而自然,其门虽殊,其理无二。后之禅客未达此旨,偏执空学,自谓佛法在是,而即肆意无忌。遇修道之士,则曰畜生,有何法力?见圣人之徒,则曰孩儿无知。借万法归空之说,不分好歹,一概抹煞。佛说“无为法而有差别”,果若是乎?此等妖孽不特不识中国之教,而并不识西天之教,假佛作妖,为害百端,仰愧俯怍,岂不大违如来当年法流东土、慈航普渡之一片婆心耶?提纲所谓“诸神遭毒手”者,正在于此。
噫!外道乱法,空学害正,为祸不浅,古今来英雄豪杰,受此累者不可胜数。虽有荡魔天尊,荡不尽此等邪魔;抑水大圣,抑不尽此等洪水。言念及此,真足令人怅望悲啼矣!当此佛法衰败之时,安得有个笑嘻嘻,慈悲佛心教主,叫醒一切顽空之徒。示明敲磐槌,系度人之法器,不得借此以作怪;布搭包,是人种之口袋,岂可仗此而装人?
仙佛之道,有结果之道也;结果之道,在顺而止之,不在顺而行之。《易》之《剥》卦上九曰:“硕果不食”是也。“草庵”者,《剥》之庐;“瓜”者,《剥》之果。“行者变熟瓜”,硕果也。“要妖吃了,解搭包装去”者,“小人剥庐”也。此个机秘,非可私猜,须要明师口诀指点,方能得心应手,运用掌上而无难。
“叫见妖精当面放手,他就跟来”者,顺其所欲,渐次导之也。“行者一手轮棒,叫出来见上下”者,执中精一,择善固执也。此等处,俱有体有用,有人有我,系鬼神不测之机关,而非可以形迹求者。彼计穷力竭;无处求人,独自个支持,不知死活,空说嘴者,乌足语此?
“拳头一放,妖精着禁,不思退步,果然不弄搭包。”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空而不空,其中有果也。“妖精问瓜是谁人种”,是直以《剥》之硕果为人种矣。老叟道:“是小人种的”,不知《剥》之宜止,而欲剥尽,小人剥庐,适以自剥也。“妖王张口便啃,行者乘机钻入。”杀中救生,害里寻思,由《剥》而《复》,大机大用,正在于此。
“行者里面摆布”,虚心而实腹也;“妖精痛哭求救”,以己而求人也。“弥勒现了本相”,假者消而真者现也。“妖精认得主人”,识神退而元神复也。“解下后天袋”,先天复而后天即化。“夺了敲磐槌”,道心生而人心即亡。“行者左拳右脚,乱掏乱捣”,必须潜修默炼,神圆而机活;“妖精万分疼痛,倒在地下”,还须丝毫无染,死心而踏地。“行者跳出,现了本现,掣棒要打”,无为而更求有为;“佛祖装妖在袋,早跨腰间”,有为而还求无为。指破旁门万般之虚妄,可以消踪来迹;收来碎金一气而运用,即时返本还元。
“行者解放众人,三藏—一拜谢”,儒、释、道三教一家之理,于此彰彰矣。若有知者,急须一把火,将高阁讲堂烧为灰烬,离空学而就实着,弃假境而入真域。无难无魔朝佛去,消灾消瘴脱身行,岂不光明正大哉?
吁!今世更有一等地狱种子,假借弥勒佛名目,妖言惑众,殃及无辜,大逆不道者,其即黄眉童子搭包之遗种,狼牙之流毒,虽弥勒亦无如何,可不叹诸?
诗曰:
三教圣人有实功,顽空寂灭不相同。
存诚去妄归正道,结果收园称大雄。
西游记百回详注 下 ZT
第六十七回 拯救驼罗禅性稳 脱离秽污道心清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空言无补,非三教一家之理,而真履实践,乃性命双修之功矣。然炼已待时,仙真之要诀;存心养性,圣贤之首务。若不先除去心中之瘴碍,则随缘逐境,性乱心迷,欲向其前反成落后矣。故此回叫学者,去其旧染之污,打彻道路,尽性至命,完成大道耳。
“三藏脱离了小西天,欣然上路。”是已去假境而就实地,正当任重道远,死心忘机之时。故行者道:“放心前进,自有宿处。”言放去一切妄想之心,脚踏实地,下学上达,自卑登高,功到自成;不得畏难逡巡,自阻前程。何则?妄心一生,禅性不定,道心不清,无以救真而除假;真假相混,与道相远,仍是空而不实,出不得小西天境界,焉能造到大西天佛地也。故老者道:“此处乃小西天,若到大西天,路途甚远。且休道前去艰难,只这地方也难过。”言修道由小以及大,小处不能过,而大事未可卜出。《了道歌》云;“未炼还丹先炼性,未修大药且修心。性定自然丹信至,心清然后药苗生。”则是稳禅性而清道心,所不容缓者。虽然,欲隐其性,必先去其害性之物;欲清其心,必先却其迷心之事。
“稀柿同”,稀者,希求;柿者,市利。“七绝”者,七情。言情欲能绝灭其真性也。人生世间,惟货利是图,而锢蔽其灵窍;惟情欲所嗜,而堆积其尘缘。填满胸怀,积久成虫,其污秽恶臭,尚言哉?“西风臭”者,情动必溃也。“东南风不闻见”者,和气致祥也。“驼罗庄五百多人家,别姓居多,惟老者姓李。”驼罗者,净土真性所居之处。“姓”与性同,“李”为木,即性也。“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性相近而习相远,任其气质之性,而乱其天命之性矣。天命之性,性之善者,故曰“李施主有何善意?”气质之性,性之恶者,故曰“我这里有个妖精。”若能知去恶性而养善性,此便是照顾驼罗,当下禅性稳当。“下了个定钱,再不必去请别人。”更求妙方也。
“驼罗庄久矣康宁,只因忽然一阵狂风天变,有一个妖精,将牧放的牛马猪羊吃了,见鸡鹅囫囵咽,遇男女夹活吞。”人性本善,因天风一《姤》,先天入于后天,真性变为假性,见之即爱,遇之即贪,恣情纵欲,无所不至。原其故,皆由不能一性一心,贪财忘义无法可治,所以妖精难拿,甘受折磨。古人云:“凡俗欲求天上事,寻时须用世间财。若他少行多悭吝,千万神仙不肯来。”即此之谓也。然拿妖之法,非谈《孔雀》,念《法华》,烂西瓜之和尚所能知;非敲令牌,施符水,落汤鸡之道土所能晓。盖此等之辈,借仙佛之门户,哄骗愚人,舍命求财,惟利是计,有虚名而无实学。焉知得真正修行之人,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秀在内而不在外,所积者德,所轻者财;诸般不要,但只是一茶一饭而已乎?最提醒人处,是行者扯住八戒沙僧道:“出家人怎么不分内外?”夫德者本也,财者末也,本宜内而末宜外,外本内末,是内外不分,大失出家人之本分,乌乎可?
“风过处,空中隐隐的两盏灯来。八成道:古人云:‘夜行以烛,无烛则止。你看他打一对灯笼引路,必定是个好的’。沙僧道:“是妖精的两只眼亮。’八戒道‘眼有这般大,不知口有多少大哩!’”骂尽世间贪财好利之徒,眼见好物,心即欲得,日谋夜算,不顾行止,其所谓一对灯笼引路,曲肖其形,如见其人矣。“八戒、行者与怪相斗,那怪两条枪,如飞蛇掣电抵住。”不知戒行,左右惟利是计,即孟子所谓“有贼丈夫焉,必求陇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是也。“使出枪尖,不知枪柄收在何处。”尖算无比,机谋暗运,虽明眼者亦所难窥。谓之“软柄枪”,外君子而内盗贼,小人谋利有如此。“不会说话,未归人道,浊气还重。”人道不知,利心最重,伤天害理,利己损人,则近于禽兽矣。
“东方发白,那妖回头就走。八戒、行者赶至七绝山稀柿同,臭气难闻。行者捂着鼻子,只叫;‘快赶。”’噫!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瞒心昧己,悭贪吝惜,见财起意,见利忘义,其胸中秽污,不堪言矣。有戒行者,安忍闻之耶?“现出本相,乃是一条红鳞大蟒长蛇。”蛇者,至毒之物,蛇至成蟒,毒莫大焉。喻人利心一动,诡谲百出,其毒之伤人,与蟒蛇之伤人无异。昔吕祖见参禅僮,鼻出小蛇,谓僧珍曰:“此僧性毒,多贪恨,熏蒸变化以成蛇相,他日瞑目,即受生于蛇矣。”观此而仙翁以蟒蛇讥利徒,岂虚语哉?
“那怪钻进窟内,尾巴露在外边。”大凡利徒作事,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装出一片道学气象,暗中取事,自谓人不及觉,谁知藏头而究露尾,可以哄得呆子,到底难瞒识者。何则?贪图心重,种根已深,有诸内,必形诸外,无利于搜,转身不得,虽能前边掩饰一时,难禁后边仍复出头。吁!如此举止,既不能瞻前而回头,又不能顾后而知戒,终必打一跌,挣扎不起,睡在地下窟穴中,带不去一物,强爬乱扑,而罔费精神,祸发害己,何益于事乎?《悟真》所谓“试问堆金如岱岳,无常买得不来无?”即此意。学者若不先将此稀柿七绝之毒蛇除去,而欲望成道难矣。
《阴符经》曰:“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反昼夜,用师万倍。”盖利心一绝,无不可绝者;利心能反,无不可反者。昔给孤长者,金砖铺地,请佛说法,卒得皈依妙法,财非不可用,特用之得当与不得当耳。愚人每以此而杀身,圣人恒借此而成道,世财法财,内外相济,而大事易就。说到此处,未免起人惊疑,认以为怪,利足伤人,慌得退后,不敢向前矣。佛云:“若说是事,诸天及人皆当惊疑。”或误为闺丹炉火中用财,便是毁谤圣道,当入拔舌地狱。殊不知大修行人之作用,别有天机,非愚人所可识。
“行者反向上前,被怪一口吞之。”入虎穴而探虎子,可谓大机大用,真知下手矣。“八戒捶胸跌脚道,倾了你也。”是未明个里之消息,而恐惧难前。“行者在妖精肚里支着铁棒,道:‘八戒莫愁,’”是已得袖,袖里之机关,而把柄自牢。“叫他搭桥”,羊肠利路,不妨为渡迷之桥梁;“一条东虹”,贪图邪心,直可作上天之阶梯。“肚皮贴地变船儿”,死心忘机,刹那间烦恼结成慈航;“脊梁搠破现桅杆”,去暗度明,转运时内外尽归一气。“那怪挣命前蹿,比风还快,回旧路,死于尘埃。”死心妙谛,正在于此,驼罗庄人家,从此可以安生无忧,而禅性可于此而稳定。禅性一稳,,道心可清。
然秽污不脱,而道心犹未易清,脱离秽污之法,秽污自何而生,还自何而脱,不必另开好路,拱开旧路,方能清其道心,而不为秽污人心所阻滞。最妙处,是八戒道:“看老猪干这场臭功。”盖香从臭出,甜向苦来。不在至臭处干来,不知香之实;不在大苦处作出.不知甜之佳。此欲其清心,必先脱其秽污也。“八戒变作大猪,将众人干粮等物,一捞食之。”任重道远,非巨富大力食肠如天蓬元帅者,不能过得秽污,清得道心。八戒拱路,众人送饭,以见人我共济,彼此扶持,利己利人。禅性稳而道心清,拯救驼罗,脱离秽污之大法门,真道路,放心前行,自有宿处。故结曰:“六欲尘情皆剪绝,平安无阻拜莲台。”
诗曰:
清静门中意味深,贪图货利秽污侵。
急须看破寻真路,大隐廛林养道心。
第六十八回 朱紫国唐僧论前世 孙行者施为三折肱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剪绝尘情,性稳心清,可以打通修道之路矣。然或人于尘情小处,能以剪绝;而于尘情大处,不能剪绝。终是性不稳心不清,而修道之路,仍未打通,前途有阻。故此回合下三回,示人以大作大用,使学者在尘出尘,居世出世也。
冠首词内“打破人间蝴蝶梦,涤净尘氛不惹愁。”是叫人看破一切世事尽假,万般尘缘都空,不得以假伤真,须急在自己根本上下功夫耳。夫根本之道,脚踏实地之道。足色真金,还当从大火中炼出;无暇美玉,更宜于乱石里拈来。非火不足以见金之真,非石不能以现玉之美。盖以金丹大道,在人类中而有,于市朝中而求,是特在人看的透彻,认得明亮,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方可深造自得,而完成大道。否则,小利小货,虽能一时抉过,而于大富大责,不能脱然无念,便是三藏已秽洗污之胡同,而忽遇一座城池,看不见杏黄旗上,明明朗朗“朱紫国”三字也。朱紫为人爵之贵,国者乃世财所聚。上阳子云:“虽有拱壁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三藏看不明朱紫国,仍是秽污填满,梦中作事,弃天爵而要人爵,重世财而轻法财,即读过千经万典,未知得富贵浮云,依然是未出长安时身分,如何取得真经,见得真佛?谓之不识字,不其然乎?
唐僧陈奏国王,自三皇以至李唐,或让或争,称王称霸,得失莫保,天命靡常,总归一梦。不特此也,至于贤臣宰相,纵能有识天文、知地理、辨阴阳,安邦定国之能,亦无非一梦。古往今来,大抵皆然。三藏论前世,而后世可知,说出取《大乘经》三藏,超度孽苦升天,这才是打破梦境,切身大事,实受其福,岂等夫富贵功名,终落空亡乎?
“国王呻吟道:‘似我寡人久病,并无一臣拯救。’”国王何病?正不知朱紫富贵之假,超脱孽苦之真之病,其病与唐王之病同,此篇中屡提“会同馆”之所由来也。何以见之?唐王因斩泾龙而入地狱,国王因失金圣而生疾病;唐王因超度孽苦而取真经,国王因久病不愈而招良医。唐王不得真经,不能超度孽苦;国王不得良医,不能去其沉疴。唐王即国王之前车,国王即唐王之后辙。事不同而其理则同,故曰“会同”。吾更有进焉,取经不到如来之地,仅能度自己之还阳,而不能度亡魂之升天;治病不迎金圣还国,只可治后起之积滞。而难以治先前之病根。真经回,而地狱无冤屈之苦;金圣还,而国王无折风之忧。此大会而大同者。然则未紫国之公案,其即《西游》全部之妙旨,修行者若能悟得,虽未读千经万典,而“朱紫国”三字,可以认得,《西游》大道,可以明得。打破蝴蝶梦,可以在市居朝矣。
然悟后不妨渐修之功,调和之道,所不可少。“行者着安排茶饭素菜,沙僧道:‘茶饭易煮,蔬菜不好安排,油盐酱醋俱无也。’”言金丹至宝,人人具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特未得其调和之法,则阴孤阳寡,两不相合。犹如茶饭易煮,无调和而蔬菜不好安排,得此失彼,未免食之无味,美中不足。行者使八戒买调和,呆子躲懒不去,正以见“此般至宝家家有,自是愚人识不全”也。“行者道:‘你只知闹市丛中,你可见市上卖的是什么东西?’八戒道:‘不曾看见。’”东为木,西为金,金木并而水火济,阴阳得类,结为灵丹,得之者立跻圣位。若不知闹市丛中。有此东西而调和之,则当面错过,虽有现成美味,焉能享之?
行者说出无数好东西,呆子闻说流诞咽唾,可晓美物,人人俱爱,但未得真诀,难以自知。曰:“这遭我扰你,待下次我也请你。”噫!金丹者,一阴一阳之道,非一己孤修,乃人我共济。若有已无人,则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你请我,我请你,彼此往来,何事不成?“八戒跟行者出门买调和”,金木同气,夫唱妇随,阴阳并用之机括。
“街往西去,转过拐角鼓楼,郑家杂货店,调和俱全。”此处读者俱皆略过,而不知有妙道存焉。“往西而转角”,西南《坤》位也。“鼓楼”者,震动之处也。“郑家”者,“郑”与“震”同音,震家也。言《震》生于庚一阳来还。天心复见之处,为造化之根本,若于此而调和之,则本立道生,不亏不欠,圆成无碍,可返太极。《悟真》所谓“若到一阳初动处,便宜进火莫延迟”者是也。
“二人携手相搀,去买调和”,是明示调和妙诀,在大小无伤,两国俱全,人我并用,彼此扶持,不得执一己修之耳!何以八戒怕撞祸,在壁下踮定,行者独挨入人丛里去买乎?盖八戒者木火,属性,为真阴;行者金水,属情,为真阳,性主乎内,情营乎外,内外相济,阴阳合宜,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此乃以己合人之大法,燮理阴阳之天机。仙翁恐人不知,挂出榜文,叫人人细看,其意深哉!
“朱紫国王,近因国事不祥,沉疴伏枕,淹延日久难痊。”人自无始劫以来,醉生梦死,为名利韁锁,百代感其心,万事劳其形,不知退悔,受病根深,已非一朝一夕之故,若欲除此病根,非金丹大道不能;金丹大道,他家不死之方也。“本国太医院,无方调治,普招天下贤士疗理。”“休施巧伪为功力,认取他家不死方”也。“稍得病愈,愿将社稷平分。”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人我共济,无伤于彼,有益于我,大道照彰。若有见得到此处者,能不喜其闻所未闻,得所未得,而知其调和阴阳之道乎?其曰:“即此不必买甚调和,等老孙做个医生耍耍。”犹言以己求人,即是调和阴阳,长生不死之道,而不必买甚调和,枉费神思也。
“行者弯倒腰,拈一撮土,朝“巽”地吹一口仙气,立起一阵旋风,将人吹散。”《乾》上《巽》下,《姤》之象□卦爻图略,阳以阴用,刚以柔继,取真主而运和气,顺造化而行逆道也。“又使隐身法,搞了榜文。”《乾》上《艮》下,《遁》之象□卦爻图略,隐形遁迹,而不大其声色;潜藏默运,而不入于幻妄也。“揣在八戒怀里,转身回馆。”心君之所以受病,皆由放荡情怀,顺其所欲之故,急须以此为戒,宜揣摸其受病之因,调病之方。“校尉见八戒怀中露出个纸边儿,扯住要进朝医病。”惟能知戒,渐有医治之方,然而能揭去其病,则非一戒可以毕其事。故八戒道:“你儿子便揭了皇榜,你孙子便会医治。”
《悟真》云:“阳里阴精质不刚,独修一物转赢尪”又云:“劝君穷取生身处,道本还元是药王。”盖返本还元之道,与世之男女生子生孙之道无异,所争者顺逆不同。世道有女无男,不能生子生孙。仙道有阴无阳,不能结胎脱胎。若只以一戒为事,是于幻身中求之,无非修此阳里阴精之一物,则孤阴不生,独阳木长,而于生子生孙之道远矣。谓之“赶着公公叫奶奶”,“反了阴阳的。”是耶?非耶?说出行者是个“认真之士,须要行个大礼,叫他声孙老爷,他就招架,不然弄不成。”先天真一之气,自虚无中生来,难得而易失,苟非精诚相求,是言语不通,无以取其欢心,或阳感而阴不应,或阴动而阳不随,金丹难成,大道难修。“八戒说行者是空头,行者笑八戒走错路。”阴阳不通,失其生生之道,非空头错路而何?
“校尉太监礼拜行者道:‘孙老爷,今日我王有缘,天遣老爷下降,是必大展经纶手,微施三折肱,治得我王病愈,江山有分,社稷平分。’”生生之道,至诚之道也。至诚者,虚心也,虚心即能实腹,以虚求实,以实济虚,经之纶之,虚实相应,阴阳调和,大病可去,大道有分。虽然去病之方,虽赖于诚一不二,然非自己身体力行,则病仍未可以去。故曰:“你去叫那国王亲来请我,我有手到病除之功。”此明德之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故曰:“口出大言,必有大学。”
“一半敦请行者”,自诚而求明,虚心也;“一半入朝启奏”,启明而归诚,实腹也。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诚明兼该,执两用中,为物不二,生物不测,生生不息,万千之喜。此乃伏魔擒怪,捉虎降龙,医国之真手段。岂世之庸医、仅知药性者,所能窥其端倪乎?何则?圣贤诚明之学,非大丈夫不能行,果是真正丈夫,自命非凡,另有一番大作大用之事,惊俗骇愚之举,而非可以外貌声音目之。
“众臣叙班参拜,大圣坐在当中,端然不动。及到朝中,国王问那一位是神僧孙长老,行者厉声道:‘老孙便是。’”即孟子所谓“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达道。得志行乎中国,不得志修身见于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彼朱紫国王在声音相貌上着心,不向性命切实处认真,轮回病根,如何消去?“列位错了”一语,其提醒后之大众者多矣。吾不知贪恋朱紫之大众,能知自己错了否?吾为仙翁劝勉大众,未知道者,急求明师口诀;已闻道者,早作切实功夫。否则,贪恋荣华,不肯速修,则生生死死,轮回不息。一失人身,万劫难逢,就是一千年不得好,信有然者。但欲脱轮回之病根,了生死之无常,莫先贵乎穷理,若理不能穷透,则病根终难去,而性命终难保。
夫理者,即性命之道,了性了命,无非在穷理上定高低耳。独是穷理功夫,非博学强记之谓,乃教外别传之说。诗云:“医道通仙有异传,大要心中悟妙玄。”妙玄者,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若欲悟此玄妙,必须真师口传心授,而不得妄议私猜也。“若不望闻并问切,今生莫想得安痊。”望者,回光而返照;闻者,藏气以待时;问者,审思而明辨;切者,笃信而实行。四者乃却病延年之要着,可以脱生死,出轮回。知此者。则生而不死;反此者,则死而不生。神圣功化之巧,有如此。
“行者说出悬丝诊脉,众官喜道:‘我等耳闻,不曾眼见。”古有扁鹊能观五脏而知病,华陀能破骨肉而疗疾,俱系神医,而亦不闻有悬丝诊脉之说。今云悬丝诊脉,虽扁鹊之神目,不能窥测其一二;即华陀之神手,不能揣摩其机关。扁鹊、华陀虽能,不过能治其有形,不能治其无形。治有形者人道,治无形者天道。天道人道,差之毫发,失之千里,宜其世所罕闻,亦所罕见。何为悬丝?丝者,至细之物;悬者,从虚而来。细则妙有,虚则真空,真空妙有,合而为一,则虚室生白,神明自来。以此诊脉,而七表八里,九要三关,无不—一得真。此乃万劫不传之秘诀,只可口授,不能笔书。读《素问》、《难经》、《本草》、《脉诀》者,安能知之?其所以不知者,皆因不识自己本身有上药三品,可以变化调理,却病延年耳。
《心印经》云:“上药三品,神与气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三者皆从虚无中来,非色非空,非后天有形之物,乃先天无形之宝。必须真知灼见,未可猜想而得。盖后天之精,乃交感之精;后天之神,乃思虑之神;后天之气,乃呼吸之气,皆有形之物。其质不刚,四大解散,终落空亡。至于先天大道,其精非是交感精,乃是玉皇口中涎;其气不是呼吸气。乃知却是太素烟;其神即非思虑神,可与元始相比肩。此三者,能以无形化有形,无相生实相,三而合一,至灵至圣,故能治心君大病而无难。
“拨了三根毫毛”,去其后天之假,不在幻身上着脚。“变作三条丝线”,归于先天之真,须于法身上用功。“每条按二十四气”,造化有消长之数;三条合七十二候,丹道有调和之机。“托于手内”,天关在手,而施为无碍;“入宫看病”,地轴由心,而转运得法。得心应手,纵横自在可无遮拦。故曰:“心有秘方能治国,内藏妙诀注长生。”此即提纲“施为三折肱”之妙旨。折者,如折狱之折,辨是非邪正之意。知的变化后天之精气神,而保其先天之精气神,则三品大药,已折辨明白,而穷理之功已尽,从此尽性至命,可以无难。下文修药物、盗金铃、伏妖王,无不在此三折之中。究之三折,总是一折,其所谓三折者,不过因精气神而言耳。吾愿天下人,在蝴蝶梦中者,亦须三折可也。
诗曰:
富贵荣华尽枉然,几人活得百来年。
休将性命寻常看,急访明师问大还。
第六十九回 心主夜间修药物 君王筵上论妖邪
悟元子曰:上回因假悟真,则知假之不可不去,真之不可不归也。然欲去假归真,莫若先除吾心固必之病,心病一除,真假显然,而大道易成。故此回叫人尽心知性,以为造命起脚之根本耳。
“大圣将三条金线,系于国王三部脉上,将线头,从窗棂儿穿出,左右诊视。”是以真性为体,以精气神为用,内外相通,而左右逢原,所以诸般病疾,—一诊出,而识国王是惊恐忧思,“双马失群”之症。人生世间,为幻化所误,非入于惊恐之乡,即登于忧思之地,无一时不忧思,无一日不惊恐。一经惊恐忧思,则乖和失中,而阴阳相隔,已受大症,莫可救治。此等病根,若非明师指破,谁肯承当?“国王闻行者说出病源,高声应道:‘指下明白,指下明白!’”此直下承当,而无容疑议者,从此对症用药,何病不除。
“不必执方,见药就用。”执中用权,择善固执也。“药有八百八味,人有四百四病。岂有全用之理?”法以去弊,弊去则法无用也。“药不执方,合宜而用。全征药品,随便加减。”因时制宜,加减得法,明损益而知昏晓也。“八百八味,只医一人,能用多少?”二八一斤,阴阳得类,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不多不少也。
噫!一些天机,至神至妙,知之者,立跻圣位,修之者永脱苦恼。其如愚盲之辈,不识此神妙之方何哉!神妙之方为何方,即调和阴阳之方,即三家合一之方。天街人静,万籁无声,此亥未子初,阴极生阳,天心复见之候,正宜赶早干事,调掣药物,而不容有缓者。药物即阴阳二味,调和者即阴中取阳,阳中取阴也。
大黄性寒,为阴,无也,故无毒;巴豆性燥,为阳,有也,故有毒。每味一两,一阴一阳之谓道也。百草霜为锅脐灰,火中之物,阳中之阴,具有己土,故能调百病。龙马尿同于金汁,水中之物,阴中之阳,具有戊土,故能治诸疾。
“各用半盏”,自《坤》至《兑》,阴中阳金八两。自《巽》至《坤》,阳中阴水半斤。金丹之道,取阴阳二味之药,采金水两弦之气,水火相济,成已成圭,三家相见,合而为丹。此等药物,须要真知灼见,心中大彻大悟,方可下手。倘不知有无阴阳之理,必至认假为真,落于后天滓质之物,不但不能治病,而且有以受毒。“碾为细末”,是极深研几,不得少有一毫着于滓质也。
所谓“乌金丹”者,是心领神会,顿悟圆通之意,即提纲“心主夜间修药物”之旨。虽然金丹之道,全赖指引,若不遇明师指引,只于自心中摸索,即药物现前,当面不识,未许我食。
两般引子,一用六物汤,一用无根水。引一而已,何至有两?此不可不知。盖一引其全形,一引其延命。全形者,无为之道,去其病;延命者,有为之术,还其丹。六物汤:“老鸦屁”,为《离》火;“鲤鱼尿”,为《坎》水;“王母脸粉”,为己土;“老君炉火”,为戊土;“玉皇破巾”,为《兑》金;“困龙五须“,为《震》木。攒此六物,烹煎融化而为一气,有作有为也。“无根水”,守中抱一,无修无证也。“功”者,均为世间希有之事,岂可易得?亦岂可轻传?苟非有大贤大德之大丈夫,此事难逢。故“行者对八戒道:‘我看这国王,倒也是个大贤大德之君,我与你助他些雨。’两个两边站下,做个辅弼星。”言果遇大贤大德者,不得不度引,以辅助其成道也。
“行者唤来龙王,唾一口津液,化为甘露,国王收水服药,即时病根行下,心胸宽泰,气血调和。”此“附耳低言玄妙旨,提上蓬莱第一峰”。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一口道破,疑团解散,忧从何来?即古人所谓“始悔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者是也。噫!此道至尊至贵,匪人不与.倘道听途说,则为轻慢大道,而非守道君子,必遭不测之祸。仙翁于八戒争嘴,说“有马”将露消息处,借行者现身说法,以戒闻道之后,当缄口藏舌,不得口厂将好方儿说与人也。既云不说,何以又说“马兜铃”?读者至此,未免疑为掩饰之说;既曰掩饰,何必又细问药性?此中又有深意,不可不知。
盖金丹之道,有可说者,有不可说者。可说者,以道全形之道;不可说者,以术延命之道。以道全形之道,乃打通道路,尽性之一着,即学者不亲身来求,不妨向彼而开导,虽中人亦可授之,为其无大关系也。至于以术延命之理,乃盗天地之造化,窃阴阳之璇玑,天人所秘,万劫一传,苟非真正出世丈夫,视天下如敝屣,视富贵如浮云者,不可传,为其传之匪人遭天谴也。“马兜铃”,即以道全形之事;马尿金对,即以术延命之事。马而曰兜,则马不行,不行则无为而静定。“铃”者,圆通空灵之物,言以道全形之事,乃顿悟圆通,无为静养之道也。行者治国王病,即以道全形,而不使受其害。其曰“马兜铃”,非是掩饰,乃因病用药耳,故曰“用的当”。
观于药歌中,“苦寒定喘”、“消痰’”、“通气”、“除蛊”、“补虚”、“宁嗽”、“宽中”,而知无为之道乃是苦定而除污消积,虚中而宁静圆通也。所可异者,打通病根,既是以道全形,何以行者修“乌金丹”而用一阴一阳之道乎?此理不可不辨,盖道一而已,而用各不同,师引入于无为,则打通病根而全形;师引入于有为,则返还先天而延命。两般引子,行者仅以无根水作引,并未以六物汤作引;仅示其马兜铃为药,并未示其马尿金汁等为药,于此可以晓然矣。以上言除病之根,以下言修真之事,学者于此等处,须当具只限,不得忽过。
“国王道:‘寡人有数载忧疑病,被神僧一帖灵丹打通。’行者道:‘但不知忧疑何事?’”既云灵丹打通,何以又云不知忧疑何事?岂不令人难解?若不将此分个明白,埋没仙翁苦心,天下后世无有识者。吾观今世缁黄,多负有道之名,数十年仅能打通病根,而究其病根因何事而发者,百无一二。此仙翁不得不出过辨才,借行者一问,国王一答,为学人开一线之路也。正宫娘娘称“金圣”’,东宫称“玉圣”,西宫称“银圣”,以见金丹大道,乃执两用中,刚健中正,纯粹至精之道。若失中正,则非至精,正是妖精。
端阳节,赤帝行南,日中之候,在卦为《丰》,在月为午,《丰》者……大也,以明而动,盛大之象。然盛极当衰,大极则小,明处即有不明,又有忧道,故国王忧疑之病,生于端阳节。端阳者,阳极生阴之时,故国王与嫔妃御花园海榴亭解粽饮酒,看斗龙舟之际,而忽有麒麟山獬豸洞赛太岁,空中现身矣。麒麟有文明之象,明积而成山,则明而误用,无所不爱。獬豸能别曲直之兽,钻而成洞,则别而太甚,即有所恶。爱恶一生,恣情纵欲,自赛其大,为害滋甚,所以为妖。
噫!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爱恶妖生,本性有昧,以明入暗,真为假蔽。阴阳循环,无有阴而不阳,阳而不阴,此亦人之无可如何者。真性一味,从此人心用事,百优感其心,万事劳其形,忧思不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久成盅,凝滞心胸,而莫可救解。于斯时也,若非有明师开示大道,泻尽积滞旧染之污,其不为富贵所迷,弃天爵而要人爵,人于死地也,有几人哉?国王筵上论妖邪,即此爱富贵而恶贫贱之妖邪,然积滞未泻之先,而此病根犹未可知。盖以若无师指人知的,天上神仙无住处也。
噫!仙翁已将灵丹付于后人,叫泻积滞,不知有肯泻者否?或有泻去积滞者,则是虚中而心虚矣。然虚心须要识心,能识其心,方能虚心;能虚其心,方能实腹,此千古不易之定诀。《悟真》云:“虚心实腹意俱深,只为虚心要识心。不若炼铅先实腹,且叫守取满堂金。”“国王病除,感行者活命之恩”,是能虚心而识心矣;“行者欢喜吞酒”,是欲虚心而实腹也。行者道:“但不知可要金圣回国?”正是“不若炼铅先实腹,且叫守取满堂金”也。盖金丹之道,以虚心为体,以炼铅为用。方其虚也,则炼铅以实之;及其实也,则抱一以虚之。虚心实腹,实腹虚心,毋劳尔形,无摇尔精,形全精足,则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粹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国王哭跪行者,求救金圣降妖。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道:‘这皇帝失了体统,怎么为老婆,就不要江山?跪着和尚?”非根心生色而何?观此而心可不识乎?倘不能识心,而一味虚心,则得药忘年,炼铅无计,仍是在人心上作活计,而妖精之来去不定,出入无时,虽能返观内照,昼夜不息,终久入于地穴,被人盖上石板,而不得出矣。故行者道:“那妖精还是不害你,若要害你,这里如何躲得?”真是蛰雷法鼓,震惊一切,何等醒人?
及“妖精来,行者左右扯住八戒、沙僧道:‘我和你认他一认。’”人只一心,并无二心,知此心者此心,昧此心者此心。“着有终成幻,去妄不入真。”着有则为爱心,去妄则为恶心;爱恶之心,俱非真心,真心非有非无。曰:“却像天齐王手下把门的蘸面鬼”;鬼乃无形之物,是已着于无;曰:“就是鬼,那有这等狂风,或是赛太岁”,赛乃示有之义,是已着于有。“行者道:‘你两个在此,等我问他来’。即纵祥云,跳将上去。”有无俱不立,内外悉归空。故结云:“安邦先却君王病,守道须除爱恶心。”虚心识心之旨尽于此,从此可以炼铅矣。
诗曰:
虚灵不昧有神方,清夜良心大药王。
如果打通真道路,忧疑尽去可还阳。
第七十回 妖魔宝放烟沙火 悟空计盗紫金铃
悟元子曰:上回虚心而识心,已是尽心而知性矣。然性之尽者,即命之至,顿悟之后,不妨渐修之功,方能自有为而入无为,归于形神俱妙之地。故此回言金丹下手之功,使学者钻研火候之奥妙耳。
《悟真篇》曰:“天地盈虚自有时,审能消息始知机。由亲庚甲申明令,杀尽三尸道可期。”盖天地造化之道,阳极则阴生,阴极则阳生,盈而虚,虚而盈,周而复始,循环不已,消长有常,亦非人所能损益者。然阳主生,阴主杀,则其类有淑慝之分,故圣人作《易》,于其不能相无者,既以健顺仁义之属明之,而无所偏主;至其消长之际,淑慝之分,则未常不致其扶阳抑阴之意焉。修道者,若能审知盈虚之消息,乘其机而逆用之,则生甲生庚,大与天讨,阴可消而阳可复,可以返本还元矣。
“金圣宫被赛太岁摄去”,是阳极生阴,《姤》之象。《姤》卦……一阴伏于五阳之下。金圣者,纯《乾》也。赛太岁者,己土。《姤》之一阴,具有己土。“部下先锋,取宫女二名,伏侍金圣娘娘。”“二名”为偶,仍成一阴之象,以一阴而扶侍众阳,将欲渐进而消阳,此明祸之先见者。“行者一棒把根枪打为两截”,是顺而止之,防阴于未发之先也。何以行者闻西门火起,而以酒灭火乎?《姤》则真阳内陷,火上炎而水下流,火水未济,五行顺行,法界火坑,识神因灵生妄;顺止其《姤》,则假阴消去,火归元而水上潮,水火相济,五行颠倒,大地七宝,元神借妄归真。金丹大窍正在于此,其中有大作大用,呼吸感应之妙,非一切旁门,巴山转岭,迁延岁月者所可知。行者说出“天为鼎。地为炉,搏乌兔,采阴阳,天罡搬运,斗柄迁移,攒簇五行,合和四象,二气归黄道,三家会金丹”一篇言语,尽是天机。
“大圣一心降妖,无心吃酒,呼哨一声,寂然不见。”可见圣人作事纯一不二,寂然不动,感而遂通,非可以形迹观也。“山凹里迸出烟火恶沙,行者变作一个钻火鹞子,飞人烟火中,摹了几摹,就没了沙灰。”此精一执中,入虎穴探虎子,火里栽莲之真法力。彼执空避妖之流,妖且不敢见,况能入烟火沙灰之中乎?然仅能没沙灰烟火而不知其妖之巢穴,则真宝在妖,而终不为我用,何济于事?此行者不得不于送文书之小妖审问个消息也。
一变为蜢虫儿,暗听出伤生夺位,只是天理难容;再变为小道童,明问出无缘沾身,系有仙衣装新。噫!金丹大道,差之毫发,失之千里。良心发现,须要幽冥中度出;长生妙诀,还向神仙处求来。古人谓“性要悟,命要传,莫把金丹当等闲”者,正是此意。妙哉!“神仙送一件五彩仙衣,与金圣宫装新”者,是攒簇五行,革故鼎新,始则有为也。“穿了那农,浑身上下生了针刺”者,“针”与“真”同音,是披服有日,浑身一真,终则无为也。这个有为无为之道,皆神仙口传心授之秘,非一切在声色中用心意者,所敢妄想揣摸而知,得以沾身点污者?特以修其门户,真假相混,邪正相杂,若不得真传,或误认阴阳为男女之阴阳,流于御女闺丹之术,冒然下手,凭心造作,“但搀着些儿,手心就痛”,未取于人,早伤其己,适以自招恼闷,何济于事乎?
“行者一棒打杀有来有去”,正示其死心忘意,去声色而不来声色也,故曰:“有去无来”。何以见之?“心腹小校,担着黄旗”,非心意乎?“五短身材,疙瘩脸,无须”,敲锣非声色乎?“长川悬挂,无牌即假”,非心意悬挂声色,以有为真,以无为假乎?“行者将棍子着小妖胸前捣了一下,挑在空中,径回本国。”以见执心用意者,回头一着,势必四大归空,一灵不返,可畏可怕。所独异者,仅打死一小妖,何足为功,而披头功乎?殊不知古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不能完成大道者,皆因认心意为道,以妖作主,来来去去,悬虚不实,所以无有结果。打死有来有去,是欲去假境而归实地,闭死户而开生门,谓之头功,谁曰不宜?此个理路,若非在心君之处辨别个真假,如何得知?故国王见了道;“是便是个妖尸,却不是赛太岁。”又云:“好!好!好!该算头功。”其提醒学人者多矣。
何以行者将一封战书,揣在三藏袖里,不与国王看见乎?如云战书无用,则即置之不言,何以揣在袖里?如云战书有用,何以不使国王看见?悟一子注为:“战书内,即打杀有来有去之妙。”若果是打杀有来有去之妙,有来有去已死,何妨与国王看见以示其妙?而奚必于伏魔归圣之后,方才拿出与国王看见?及其拿出,又不言书中之意,于此可知别有奥妙,而非打杀有来有去之妙也。
夫金丹大道,乃袖里机关,只可自知,不可人见。战书乃有为之事,有为者,盗鸿蒙未判之始气以为我有,夺天地未分之生机以为我用。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如此机关,岂可令人见之耶?前之揣在袖里,不与看者,“始而有作人难见”也;后之取回金圣,与看者,“及至无为众始知”也。下文之计盗金铃,收伏魔王,取回金圣,总是一封战书,总是五彩仙衣,总是有为妙道。仙翁恐人不识,于结尾写出“紫阳解脱棕衣”一案,以示战书之意,系《悟真》从有为而入无为之妙旨。彼世之迷徒,但见无为为要妙,岂知有作是根基乎?
有作之道,乃调和阴阳之道。三丰云:“金隔木,汞隔铅,阳寡阴孤各一边。世上阴阳男配女,生子生孙代代传。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盖生仙之道与男女生人之道无异,世道非男女交合不能生育,仙道非阴阳混成不能结胎。所争者顺逆不同,仙凡相隔耳。独是男女非媒婢不能相合,阴阳非黄婆不能取信。犹龙氏云:“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惚兮恍兮,其中有物;杳兮冥兮,其中有精;其情甚真,其中有信。”是信者,阴阳相通之宝,若不得其信,无以示同心而别真假,真者未为我用,假者终难降伏。
“行者要金圣心爱之物,国王取出一双黄金宝串递与。”串者,二中相连,如连环而不可解,正恍惚杳冥中之物,乃阴阳交感之信宝,”故为金圣心爱之物,亦为国王疼热之物。得此真宝,取彼欢心,则以己合人,彼此扶持,可来去于阴阳之中,不为阴阳所拘矣。“行者变有来有去,一直前进,经至獬豸洞,入于剥皮亭。”彼一切猩猩通人言语,仅在话头上求者,安能窥其机关?“剥皮亭”者,即《剥》卦也。《剥》卦……上《艮》下《坤》,下五阴而上一阳。“一座八窗明亮的亭子”即《剥》之初六、六二、六三、六四也;“中间有一张戗金的交椅”,即《剥》之六五也;“椅子上坐着一个魔王”,即《剥》之上一阳爻也。夫《剥》者,《姤》之渐,《复》之机。
“行者见了魔王,公然傲慢,不循礼法,调转脸,向外打锣,数问不答。掼下锣道:‘什么“何也,何也”!’”是大公无私,出乎礼法之外,在声色而不着声色也。其曰:“到那厢,乱叫拿妖精,打顺腿”等语,是欲顺而止之,不使顺而行之也。然顺而止之之道,须要内外一情相通方能济事。“行者进后富见娘娘,现了本相,自称国王请来降妖,救娘娘回宫,娘娘沉思不信”,是外信不通,而内情不应也;“行者奉上宝串”,是外信已通于内矣;“姐姐见了宝串,下坐礼拜道:‘若能救我回宫,感恩不浅。’”是内信已通于外矣,内外信通,彼此扶持,可以下手施为,顺而止之,借假救真矣。
“三个金铃”,即精气神上药三品之真灵也。但此真灵,先天入于后天,变为有质之物,无情化为阴精而出砂,元神化为识神而生火,元气化为浊气而生烟,圣宝化为魔宝矣。既为魔宝,稍有摇动,烟火黄砂俱出,作业百端。性命即伤。修行者,若欲复真,莫失除假;若欲除假,莫先盗转金铃。盗铃之法,即顺而止之之法;顺而止之之法,即《悟真》所云:“顺其所欲,渐次导之也。
“行者仍变心腹小妖,哄请妖王,妖王欲夺了国,即封为大臣,行者顺口谢恩”,顺其所欲也;“娘娘欢喜迎接,说出夫妻有个心腹相托之义”,顺其所欲也。惟能顺其所欲,妖精不觉将铃儿,交递娘娘之手矣。娘娘哄着精灵,行者在旁取事,妖宝已转为圣宝也。但这个顺欲渐导之功,须要知其有利亦有害。利者,用柔道也。害者,用刚道也。
“行者不知利害,扯去绵花,放出烟火黄沙”,是不能渐次用柔,急欲成功,自取其灾,即《剥》之‘小人剥庐’也;“行者知其难以脱身,又变为痴苍蝇儿,钉在无火石壁上,群妖仔细搜寻,不见踪迹”,是弃刚而就于柔,不识不知,气质俱化,为群阴所载,而已不为妖精所伤,即《剥》之‘君子得舆’之象。噫!总是一顺,急躁,只知顺而不知止;柔弱,外虽顺而内实止。顺之是非,能止不能止分之。
“妖王说:‘是个什么贼子,乘机盗我宝贝?’”,虎将上前道:‘这喊不是别人,定是那败先锋的孙悟空。想必路上遇着有来有去,伤了性命,夺了铜锣旗牌,到此欺骗大王也。’”噫!顺而止之之一法,悟得者,空而不空,不空而空,能以盗阴阳,窃造化,转生杀,逆气机,借假复真,依真化假,来去于声色场中,随机应变,而不可以形迹窥之。所谓“只此一乘法,余二俱非真。”彼一切不知真空妙有,顺止之大法,仅在有踪有迹处搜寻着,安足语此?故结曰:“弄巧反成拙,作耍却为真。”盖“弄巧反成拙”者,顺而剥之,“小人剥庐”也;“作耍却为真”者,顺而止之,“君子得舆”也。《剥》之时义大矣哉!
诗曰:
精神与气藥三般,为圣为魔在此间。
不闻个中机秘事,心忙怎得盗灵还。
第七十一回 行者假名降怪犼 观音现像伏妖王
悟元子曰:上回采药时刻,下手功用,无不详明且备矣。然大道须当循序而进,不得躐等而求,若火候不到而金丹难成。故此回叫学者自有为而入无为,由勉强而归自然也。
篇首一词,言浅而意深,学者细玩。“色即空兮自古,空言是色如然。”言大道色不离空,空不高色,无色而不见空,无空而不见色,色空无碍,有无一致。但所谓色者,非是有形之色,乃不色之色;所谓空者,非是顽空之空,乃不空之空,即真空妙有之色空也。“人能悟彻色空禅,何用丹砂炮炼?”言色空之道,即金丹之道,若人悟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刹那成佛,便同本得,一时辰内管丹成。此乃先天无形至真之宝,而非等夫炮炼五金八石,后天有质至浊之物,枉费心思者比也。“德行全修休懈,功夫苦用熬煎。”盖言金丹之道,须赖于悟,尤贵于行。顿悟之后,不妨渐修之功,是在苦力勤劳,勇猛精进,下学上达,自卑登高也。“有时行满去朝天,永住仙颜不变。”言三千功满,八百行完,道德兴隆,性命俱了,与天同寿,长生不老矣。
“行者变痴苍蝇儿,妖精不能窥其踪迹”,是已悟得色空一致,有无不立,明邪不能加害矣。然虽不能加害,其如不能出妖之洞何哉?特以阴盛阳弱,阳在阴中,有险而止也。
“大圣飞入后宫门首,看见金圣伏在案上,清清滴泪,隐隐声悲。”此明示《蹇》卦也。《蹇》卦□卦爻图略上《坎》下《艮》,滴泪声悲,《坎》水之象。“案”者,《艮》之一奇二偶之象。伏案滴泪声悲,其为上《坎》下《艮》,《蹇》卦无疑。《蹇》者难也,阳止于险中,有难而未能出之义。然有难,当思所以解难之道,若无解之道,而真阳未可出险。故娘娘哭道:“只为金铃难解识,想思更比旧时狂。”金铃者,即真阳之灵,真灵在险而思出险,解难之义。《解》卦□卦爻图略上《震》动,下《坎》险,阳气出险,动而解险之谓。然欲解真灵之险,须要先识得真灵之运用,火候之急缓,若不识而妄想强解,则真灵有昧,反招其祸,是所以“想思更比旧时征”。
“行者闻言,到她耳根后,悄悄的叫道:‘圣宫娘娘,你休恐惧,我还是你国差来的神僧孙长老,未曾伤命。’”是叫神合其真也。“只因自家性急,偷了金铃,出到前亭:忍不住打开看看,不期进出烟火,我慌把金铃丢了,苦战不出。”是不叫妄动而涉于假也。“恐遭毒手,故变作痴苍蝇儿,钉在门首,躲到如今”者,不识不知,炼己待时也。“你可再以夫妻之礼,哄他进来安寝,我好脱身行事,别作区处救你”者,是叫用阴阳交感之道,借假以脱真,脱真以除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