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百回详注 - 第 11 页/共 18 页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全线割断,金海推干,离色相而悟禅心,是明示人以修道必须死心,而不可有心矣。故仙翁于此回,发明有心为害之端,叫学者自解悟耳。   篇首一词,极为显亮,学者细玩。曰:“灵台无物谓之清,寂寂全无一念生。”言心本空洞无物,是心非心,当寂静无念为主,不可以心而着于心也。“猿马牢收休放荡,精神谨慎莫峥嵘。”言当收心定意,而不可放荡;畜精养神,而不宜狂妄也。”除六贼,悟三乘。”言死心而行道也。“万缘都罢自分明”,言心死而神活也。“色魔永灭超真界,坐享西方极乐城。”言色相俱化,群阴剥尽,变为纯阳,性命俱了也。   “三藏咬钉嚼铁,以死命留得一个不坏之身。”是已去死地而入生路,出鬼窟而上天堂。不复为心境所累,已到平阳稳当之地,正宜死心忘意,不可因小节而损大事,处安乐而放情怀。“八戒叫沙僧挑担”,便是担荷不力,得意处而失意:“说肚饿要化斋”,又是因食起见,收心后而有心。“行者叫马快走”,心放也;“那马溜了韁”,意散也。“长老挽不住韁,忽的一声锣响,闪出三十多人,挡住路口,慌得唐僧坐不稳,跌下马来。”放心而意乱,意乱而心迷。强人当道,长老跌马,势所必然。夫金丹之道,《中庸》之道;《中庸》之道,方便之道。倘不能循序而进,急欲求效,躁举妄动,未免落于人心,而有二心。以二心欲取真经,妄想成方便之道,即是两个贼人,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专倚自强,打劫法财,方便何在?不能方便,是不知解脱之大道,而千头万绪,零零碎碎,剥化群阴,如何得过?讵不害杀我也?何则?大道贵于无心,最忌有心。无心者,清净圣贤之心。有心者,争胜好汉之心。争胜而能伤道,如猛虎而能伤人。作好汉,即是变畜生;畜生心,即是好汉心。心可有乎?不可有乎?倘未明其中利害,遇急难之处,一有人心,为贼所弄,绳捆高吊,悬虚不实。三家不会,五行相离,于道有亏,有识者见之,能不呵呵大笑耶?笑者何?笑其有心作事,葛藤缠扯,如打秋千耍子,焉能完的大道?   “行者认得是伙强人,暗喜道:‘造化!造化!买卖上门了!’变作个干干净净的小和尚,穿一领细农,年纪只有二八,肩上背着一个蓝布包袱。”以大变小,有心也。曰“干净”、曰“细衣”、曰“蓝布包袱”,是着于色也。“三藏认得是行者声音,道:‘徒弟啊!还不救我下来?’”是着于声也。着色着声皆是有心,有心即是人心造化,非是干其直行正道,适以干其盘缠勾当而已,有甚实济?“三藏道;‘他打的我急了,没奈何?,把你供出来,说你身边有些盘缠,且叫他莫打我,是一时救难的话儿。’行者道:‘好倒好,承你抬举,正是这样供。’”犹言不好好的将人心抬举,形容一番,与大众这样供出,不知人心之为害如何也?正是这样供出,而人心端的可以显然易见矣。噫!修道何事?而可着于声色乎?一着声色,妄念纷生,贪财丧德,无所不为,心即贼,贼即心,便是包藏祸心,走回头路,不知死活,为贼所困。当斯时也,纵能整顿刚气,打倒贼头,终是以心制心,以贼灭贼,虽解一时之急难,而未可脱长久之危危。故三藏恼行者打死贼头,把尸首埋了,盘作一个坟堆,早已种下祸根矣。   “三藏以孙、陈异姓,祸贼只告行者”,是心有人相也;“八戒谓他打时,没有我两个”,是心有我相也;“行者祝出天上地下诸神,情深面熟,随你去告,不怕”等语,是心有众生相也;“三藏又道:‘我这等祷祝,是叫你体好生之德,为良善之人,怎么认真?’”是心有寿者相也。“长老怀嗔上马,大圣有不睦之心,师徒都面是背非。”机心一生,五行错乱,四象不和.大道已昧,故不觉借宿于盗贼之家矣。“老者见了三徒,战战兢兢,摇头摆手道:‘不像!不像人模样!是几……是几个妖精。’”盖道心活活泼泼而无像,无像则非色非空,而不着人心,人心勉勉强强而是几,是几则认假失真,而即为妖精。一真百真,一假百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有像无像,性命关之,可不慎哉?   “三藏陪笑道:‘我徒弟生的是这等相貌。’”是心有色相,而欲以色见我矣。“老者道:‘一个夜叉,一个马面,一个雷公。’行者闻言,厉声高叫道:‘雷公是我孙子,夜叉是我重孙,马面是我玄孙哩!’”是心有声音,欲以声音求我矣。“那老者面容失色,三藏挽住,同到草堂,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婆婆.携五六岁一个小孩儿,也出来惊问。都到草堂,唱喏坐定,排素斋,师徒们吃了渐渐天晚,掌起灯,问高姓高寿,又问几位令郎。老者道:.‘只得一个,适才妈妈携的是小孙’等语”,仅是写有人心,昧道心之由。   一切迷徒错认人心为道心,在声色场中寻真,自吃了昧心食,不肯醒悟,欲以灯光之明,照迷天之网,妄冀了性了命长生不死。殊不知道心者,圣贤之心;人心者,贼盗之心。不修道心而修人心,其所抱者不过贼种而已,安能得的仙种?真足令人可叹可怜!何则?道心者本也,人心者末也,能务本而以道心为任,则本立道生,天关在手,地轴由心,位天地而育万物,道莫大焉。不务本而以人心为用,是打家劫道,杀人放火,相交的狐群狗党,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与道远矣。   “行者以不肖而欲寻来打杀”,是有心而除恶也;“老杨谓纵不才还留他与老汉掩土”,是有心而留恶也。留恶除恶,总是人心,总是有心。师徒们在园中草团瓢内安歇,全身受伤,而道昧矣。然道之昧,皆由不能看破人心,祛除一切,以致窝藏祸根,开门揖盗,认贼为子,自己米粮,把与他人主张。其曰:“冤家在我家里’”,不其然乎?“老者因众贼意欲图害,念远来不忍伤害,走到后园,开后门放去四众,依旧悄悄的来前睡下。”以见杀生救生,不出意念之间,前边起意图害之时,即是后边动念不忍伤害之时。意也,念也,总一放心也,总在睡里作事也。   “长老见贼兵追至,道:‘怎生奈何?’行者道:‘放心!放心!老孙了他去。’”此处放心,与别处放心不同。别处放心,是无心而放有心;此处放心,是有心而放无心。读“老孙了他去来”,非有心之放而何?“行者把那夥贼都打倒,三藏在马上见打倒许多人,慌得放马奔西。”心放,则神不守室而发狂不定;神狂,则意马劣顽而不能收缰。即能捕灭众贼,究是人心中生活,而与大道无涉。“行者夺过刀,把穿黄的割了头来,提在唐僧马前道,这是老杨的儿子,被老孙取将首级来也。”黄者土色,意土也。有心定意,而意仍在,有意有心,不放而放,不荡而荡。   “三藏跌下马,把《紧箍儿咒》念有十余遍,还不住口。”神狂则意不定,意不定则杂念生,前念未息,后念复发,念念不已,大道已坠迷城,纵放心猿,势所必至。“快走!快走!免得又念。行者害怕,说声去,一路筋斗云,无影无踪。”人心一着,道心即去。结出“心有凶狂丹不熟,神无定位道难成。”有心之昧道,一至于此,可不慎诸?   诗曰:   大道修持怕有心,有心行道孽根深。   却除妄想重增病,因假失真无处寻。    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诉苦 假猴王水帘洞誊文    悟元子曰:上回言真心纵放,皆因有心作为之故。然学者或疑心之,既不可有,则必空空无物,如枯木寒灰,至于无心而后可。殊不知有心有有心之害,无心有无心之害。若一味无心,而不辨真假,则其无之失,更甚于有。故此回急写无心之受害,使人分别其真假,不得以空空无物为事也。   篇首“大圣被唐僧放去,起在空中,踌躇良久,进退两难。”是明示人以有心不可,无心亦不可,必有不有不无者在。此仙翁承上起下之笔,读者须要认定。   “大圣独自忖量道:‘还去见我师父,还是正果。’”道心一去,空具法身而无实果,难以还丹,可知道心之不可无也。乃“唐僧见之,复念咒以逐之”,是不以道心为贵,而徒以空寂是务,何以了得大事。故行者道:“只怕你无我,去不得西天。”唐僧之所依赖者金公,金公即道心,非特唐僧离不得,即八戒沙僧亦离不得。今舍去金公,欲仗土木之用以见佛,岂可得平?   唐僧道:“你杀生害命,如今实不要你了。快去!快去!”杀者义也,生者仁也,义所以成仁,杀所以卫生。不论是非,一味慈祥,乃寺妇之仁,真放心而不知回心者。不知回心,皆由不能静观密察,以明邪正得失之理耳。此“大圣见师父更不回心,忽然醒悟道。‘这和尚负了我心,我且向普陀告诉观音去来。’”“负了我心”者,背其道心也;“告诉观音”者,欲其辨别也。   “见了菩萨放声大哭”,此非行者大哭,乃仙翁大哭天下后世空寂之流,不知有道心之可求也。“菩萨叫善财扶起道:‘你有什么伤感之事?明明说来。”’财法两用,人我共济,空而不空,不空而空,无伤于彼,有益于我,内外感通之理。若失其感通,是谓顽空,殊非我佛教外别传之妙旨。“明明说来”,是叫说此伤感之事、着空之事耳。   “行道垂泪道:‘自蒙菩萨解脱天灾,保唐僧取经,救解魔障,洗业除邪,怎知长老背义忘恩,直迷了一片善缘,更不察皂白之苦,将弟子驱逐。’”行者一路为唐僧护法,步步出力,时时扶持,义莫义于此,恩莫恩于此,而反驱之逐之,是欲背恩义而行良缘,皂白不分,此其所以垂泪也。“菩萨问皂白原因,行者将打草冠之事,细陈一遍。菩萨道:“唐僧一心秉善,据我公论,还是你的不善。’”一心秉善,则是秉善之一心,宜收不宜放。“还是你的不善”,是不善之二心,宜放不宜收。   行者道:“纵是我的不是,也当将功折罪,不该这般逐我。”言有罪者固为不善则当逐,而有功者乃为至善,则不宜逐。又云:“万望菩萨将《松箍儿咒》念念,褪下金箍,交还与你,放我逃生去罢。”金箍原所以收道心而上西天,今西天未到,而放去道心,是欲松金箍而半途褪下,焉能见得真佛,取得真经?故菩萨道;“《紧箍儿咒》本是如来传我的,却无甚《松箍儿咒》。”性命大道,以无生无灭为休歇之地,若不见如来金面,而金箍不可松也。   “行者欲上西天拜佛,菩萨道:‘且住,我看你师父祥晦如何?’慧眼遥观,遍周宇宙,霎时间开口道:‘你师父顷刻之间,即有伤身之难,不久便要寻你。我与唐僧说,叫他还同你去取经,了成正果。’”噫!此处谁人识得,以唐僧而论,唐僧以行者为道心;以行者而论,行者以唐僧为法身。有身无心,则步步艰难;有心无身,则念念虚空。唐僧离行者无以了命,行者离唐僧无以了性。身心不相离,性命不可偏,《金箍儿咒》不但为行者而设,亦为唐僧而传。定慧相赖,诚明相通,此金丹之要着。菩萨止住行者,是止其道心,不得法身,而不得松箍。“叫唐僧还同去,了成正果”者,是言其法身不得道心,而难成正果。此即菩萨叫行者明明说来皂白之苦。提纲所谓诉苦者,诉此等之苦耳。道心可放乎?不可放平?   夫天下事,善恶不同途,忠奸不同朝,孔子用而正卯诛,秦桧用而岳飞亡,正退邪来,假除真至,理之所必然者。三藏放去行者,而根本已伤,本已伤,而枝叶无倚,未几而八戒化水去矣,未几而沙僧催水去矣。一去无不去,而单身只影,无所籍赖,假行者能不一声现前,其应如响乎?假行者之来,由于真行者之去而来;非因真行者之去而来,由唐僧逐真行者时,已暗暗而来矣。其逐真行者,是不知其真而逐,不知其真,安知其假?假即在真之中;不知其假,焉知其真?真不在假之外。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不辨真假,无心着空,是非混杂。必将以真作假,而放去其真;以假作真,而招来其假。是以真行者而认为假行者,见假行者而亦误为真行者。   骂道:“泼猴狲,只管缠我作甚?”噫!此等举止,施之于真行者则可,施之于假行者则不可。真行者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虽百般受辱而不忍远离。假行者外恭而内倨,情疏而貌敬,若稍有犯,性命所关。故假行者变脸道:“你这个狠心泼秃”,可为放道心者之一鉴。盖道心去,狠心来。“脊背上被铁棒一砑,昏晕在地,不能言语”。背其道心,自取灭亡,出乎尔者反乎尔,情真罪当,何说之词!两包之中和,落于假行者之手,“驾筋斗云,不知去向”。大道已去,无心之为害有如此,可不畏哉?当此昏晕之时,而世间呆子,犹有襟兜饭,钵舀水,路上欢欢喜喜,岂知法身倒在尘埃,“白马撒缰跑跳,行李担不见踪迹”,而真衣钵已失乎?八戒疑是孙行者赶去余党,打杀师父,抢夺行李;唐僧误认真行者缠我,打杀我。不识真假,尚可言欤!   “八戒扶师父上马,直至山凹里人家安息,妈妈道:‘刚才一个食痨病和尚化斋,说是东土往西天去的,怎么又有一起?’八戒道;‘就是我,你不信,看衣兜内不是你家锅巴饭?’”舍却真空妙道,而徒恃戒净,一尘不染,是直在山凹里安息,害食痨病,妄贪口味,而不知西天取经,并不在一尘不染。若以一尘不染可以成道,是以真空取经,而又以顽空取经,吾不晓取的是何经?其必所取者,是剩饭锅巴之假经焉耳!空有其名,而无其实,何济于事?其曰:“就是我,你不信。”言不识其假,难识其真也。不识真假,则一假无不假,此唐僧使沙僧讨行李,亦入于假路而罔知也。   其曰:“身在神飞不守舍,有炉无火怎烧丹。”身者,真性法身也。神者,无神真心也。有性无心,如有炉无火,而丹难成也。曰:“五行生克情无顺,只待心猿复进关。”道心一去,五行错乱,各一其性,不相顺情。若欲五行攒簇,四象和合,非道心来复不能也。   “沙僧直至花果山,见行者高坐石台,把通关牒文念了从头又念,是直以空空一念,为取经始终之妙旨矣。最提醒人处,是牒文上贞观十三年秋吉日,有宝印九颗,中途收得大徒弟孙悟空行者,二徒弟猪悟能八戒,三徒弟沙悟净和尚。夫西天取经之道,即九转金丹之道,金丹之道,在五行攒簇,三家相会,攒之会之,要在真履实践处行去,不向顽空无为处得来。倘误认空念为真,而不知实行其路,即是还未登程之日,九颗宝印,三家五行,尽皆付之空言已耳,焉能见诸实事?此其所以为假行者也。“假行者抬头不认得是沙僧”,是讥其顽空之徒,不识有此合和四象之妙道耳。   假行者道:“我打唐僧,抢行李,不因不上西天,亦不因爱居此地。今读熟了牒文,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经,送上东土,我独力成功,叫南赡部洲人,立我为祖,万代传名也。”人我共济,彼此扶持,为万代祖祖相传之妙旨。今只知有已,不知有人,若欲一空了事,独立成功,作万代相传之事业,能乎?否耶!故沙僧道:“师兄言之欠当,自来没个孙行者取经之说,菩萨曾言取经人,乃如来门生金蝉长老,路上该有这般魔瘴,解脱我等三人,作个护法,若不得唐僧去,那个佛祖肯把经与你?却不是空劳神思也?”三家者,乃修道者之护法,所以保性命而解魔瘴。然不能身体力行,着于空道,虽有三家,而真经难得。若谓孙行者可以取经,则是空空一心,有何道理?既无道理,即是佛不肯与经,岂非空劳神思,枉费功力乎?   假行者道;“贤弟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一者道心,为真心。二者人心,为假心。但知其一心之真,不知其二心之假,则邪正相混,真假不分。是行者二矣,唐僧二矣,八戒二矣,沙僧二矣,白马亦二矣;当斯时也,真者俱无,假者尽发,若非真土先将假土捕灭,则假土而合假五行,不至于伤其性命者几何?“沙僧掣出宝杖,将假沙僧劈头一下打死。”此乃诚一不二,真土现而假土即灭,诚意也。意诚则心必正,心意相会,即在此时,然不能静观密察,而真心犹未可以见。   “沙僧到南海见菩萨下拜,忽抬头见孙行者,站在旁边。”是欲辨其假,当先究其真,真不见而假难识也。“沙僧骂行者,又来隐瞒菩萨。菩萨道:‘悟空到此,今已四日,我更不曾放他回去,那有另请唐僧自去取经之事?’”言能静观密察,而真心不离,方能取经。若只空念而无真心,则一己纯阴与取经之道远矣。沙僧道:“如今水帘洞有一个孙行者。”言在净海者是真,而占水洞者必假。菩萨道:“你同去看看,是真难灭,是假易除,到那里自有分晓。”言两不相见,真者不见真,假者不见假,必须于花果山生身之处彼此相会,而真假邪正可以判然矣。故结云:“水帘洞口分邪正,花果山头辨假真。”   诗曰:   无心不是着空无,如有着空入假途。   试问参禅修静客,几人曾得到仙都。    第五十八回 二心搅乱大乾坤 一体难修真寂灭    悟元子曰:上二回一着于有心,一着于无心,俱非修真之正法。故仙翁于此回力批二心之妄,拈出至真之道,示人以诀中之诀,窍中之窍,而不使有落于执相顽空之小乘也。如提纲所云“二心搅乱大乾坤”者,二心为人心道心,人心道心,真假不分,则阴阳相混,而搅乱乾坤矣。“一体难修真寂灭”者,一体为一己之性,难修者,孤阴寡阳,难入正觉。惟有体有用,彼此扶持,本性圆明,方能入于“真寂灭”矣。   “行者与沙僧,纵起两道样光”。“大圣本是良心,沙僧却有疑意。”盖因真假未分,故不能同心合意,彼此输诚耳。“到了花果山,二人洞外细看,果见一个行者与大圣模样无异,种种一般无二。”噫!真假迥别,邪正大异,何以云一般无二?殊不知人心为后天之识神,道心为先天之元神,无神本诸太极,具诚明之德,盗造化,转生杀,超凡入圣,起死回生,为动最大,真人亲之,世人远之。识神出于阴阳,具虚妄之见,顺行造化,混乱五行,喜死恶生,恩中带杀,为害最深,世人赖之,真人灭之。二心之力相当,势相等。道心所到之处,即人心能到之处,其所以有真假之别者,只在先天后天耳。古今修行人,多不识真假,认人心为道心,修之炼之,到老无成,终归空亡,不知误了多少人矣。   “大圣掣铁棒骂道:‘你是何等妖精?敢变我的相貌,占我的儿孙,擅居吾仙洞。’那行者见了,公然不惧,使铁棒相迎,二行者在一处,不分真假。”修真之道,道心为要,须臾不离,稍有放纵,人心窃权,生生之道夺矣,仙佛之位夺矣。全归于假,而本来主杖亦夺矣。真真假假,杂于幽独,真为假乱,何能分别?   “沙僧在旁,欲待相助,又恐伤了真的。”虽同业同事之良友,不能辨其幽独之真假也。“两个嚷到南海,菩萨与诸天都看良久,莫想能认。”虽高明善鉴之天目,不能辨其幽独之真假也。“菩萨暗念《金箍儿咒》,两个一齐喊痛,只叫:‘莫念!莫念!”’虽口授心传之真言,亦不能咒幽独之真假也。“嚷到灵霄殿,玉帝使李天王照妖镜照住,众神观看,镜中乃是两个孙悟空影子,金箍衣服,毫发不差。”虽上帝临汝,无二尔心,亦不能使幽独之无真假也。“嚷到唐僧面前,三藏念咒,一齐叫痛,却也认不得真假。”虽受业度引之恩师,亦不能禁其幽独之无真假也。“嚷到阴司,叫查假行者出身,判官从头查勘,更无个假行者之名,再看毛虫文簿,那猴一百三十条,已是孙大圣得道之时,一笔勾消,自后来凡是猴属,尽无名号。”言二心混乱,是未得道之时。若已得道,水火既济,阴阳合一,不特人心已化,而且道心亦空,人心道心,可一概勾消,至于二心名号,虽执掌生死之冥王,亦不能折辨幽独之真假也。曰:“你还当到阳世间去折辨。”言此幽独中事,不必于死后,在阴司里辨其是非;还当于生前,向阳世间别其真假也。   “正说处,只听得地藏菩萨道:‘且住!且住!我着谛听与你听个真假。’”既不容在阴司里折辨,又不容在阳世间分别。盖以自己幽独中之真假,而非可在外面辨别也。曰“听”者,不着于色也。曰“谛听”者,不着于声也。佛云:“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能于幽独无色无声处,极深研几,而真假可判然矣。“谛听奉地藏钧旨”,此即所奉鸿钧一气之旨,所谓地藏发泄,金玉露形者是也。“就于森罗庭院中,俯伏在地”者,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也。“须臾抬起头来”者,即莫显乎隐,莫显乎微也。曰:“怪名虽有,但不可当面说破”者,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也。曰:“又不能助力擒他”者,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曰:“当面说出,恐妖精搔扰宝殿,致今阴司不安”者,知其假而说其假,仍是人心用事,能扰幽独不安,真者受累,假者猖狂矣。曰:“妖精神通,与孙大圣无二。幽冥之神,能有多少法力,故此不能擒他”者,假在真中,真在假中,知之而即欲除之,仍归于假,不但不能去假,而且有以蔽真。“不能擒拿”,确是实义。即释典“断除妄念重增病,趋向真如亦是错”也。   曰:“佛法无边。地藏早已醒悟,对行者道:‘若要辨明,须到雷音寺如来那里,方得明白。’两个一齐嚷道:‘说得是!说得是!’”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真性之地,见性方能明心,心一明,而心之真假判然,可以不复有二矣。诗云:“禅门须学无心诀。静养婴儿结圣胎。”婴儿者,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真空妙有,妙有真空,心不期其无而自无,不期其死而自死,人能如婴儿之专气致柔,而无心之妙块已得,凝结圣胎,何难之有?如来讲出“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为照了,始达妙音。”可谓超脱一切矣。   “二行者嚷到雷音,大众听见两个一样声音,俱莫能辨,惟如来早已知之。”言此种道理,诸天及人,皆不能识。惟具真空之性者,一见而邪正即分,不为假所乱真矣。   “正欲说破,忽见来了观音参拜。如来道:‘汝等法力广大,只能普阅周天之事,不能遍识周天之物,亦不能广会周天之种类。’”观音者,觉察之神,觉察之神仅能阅周天之事,不为所瞒。如来者,真空之性,真空之性,不空而空,空而不空,无一物不备,无一物可着,离种种边,故能遍识周天之物,亦能广会周天之种类。《法华经》“如来放眉间光,照遍三千大千世界”者,即是此意。   “四猴混世”者,贪、嗔、痴、碍之四心也。“六耳猕猴者,喜、怒、哀、乐、恶、欲之六识也。六识兼该四心,在宥密中飞扬作祸,蜂毒无比,以如来妙觉圆空之真性盖着,借大圣铁棒中正之道心捕灭,方是不着于有,不着于无,有无不立,至简至易,死心而无心,口传心授之真诀,正在于此。   “行者求念《松箍儿咒》,如来道:‘你休乱想,却莫放刁。我叫观音送你,好生保护他,那时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盖无心之妙道,知的还须行的,必当静观密察,真履实践,愈久愈力,由勉强而抵神化,不到人心灭尽,功成极乐之地,而道心不可松放休歇,道心可无争?   噫!道心常存,人心永灭,假者即去,真者即复。一去无不去,假行者死,而假唐僧、假八戒,无不于此而死;一复无不复,真行者复,而包袱行李当时察点,一物不少。菩萨径回南海,归于清净之乡;师徒同心合意,离了冤怨之地。谢了山凹人家,整束马匹行囊,找大路而奔西天,自有不容缓者。   诗云:“中道分离乱五行,降妖聚会合元明。神归心舍禅方定,六识祛除丹自成。”总言人已不合,则错乱五行,识神起而真性味;彼我共济,则祛除六识,无神归而大丹成。   此篇仙翁用意,神出鬼没,人所难识,写上句全在正面,写下句全在反面。“二心搅乱大乾坤”,本文明言矣。至于“一体难修真寂灭”,其意微露而不显。试举一二以为证。观音南来参佛,一体一用也;如来钵盖猕猴,行者打死,一体一用也;如来叫行者好生保护唐僧成功,一体一用也;菩萨送行者与唐僧,一体一用也;唐僧必须收留悟空,一体一用也。有体不可无用,有用不可无体,体用俱备,空而不空,不空而空,真空妙有,一以贯之,可以辨的真假,不为二心搅乱,而易修“真寂灭”矣。   诗曰:   隐微真假谁能知,须要幽独自辩之。   非色非空归妙觉,借真除假见牟尼。    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孙行者一调芭蕉扇    悟元子曰:上三回指出了性妙谛,已无剩义。然性之尽者,即命之至,使不于命根上着脚,则仍是佛门二乘之法,总非教外别传之道。故此回紧接上回而言了命之旨。冠首一词,极为显明,学者细玩。   曰:“若干种性本来同,海纳无穷。”言蠢动含灵,俱有真性、物性、我性,总是一性,当海纳包容,合而一之,不可谓我一性,物一性,而彼此不同也。曰:“千思万虑终在妄,般般色色和融。”言千思万虑,终成虚妄,须将诸般色相,一概和融,不得有些子放过也。曰:“有日功完行满,圆明法性高隆。”言功以渐用,自勉强而归自然,必三千功满,八百行完,内外合道,方能圆明无亏,法性高隆也。曰;“休叫差别走西东,紧锁牢笼。”言自东家而求西家,自西家而回东家,有一定之正路火候,不得争差。须要紧锁心猿,牢笼意马,谨慎小心,绵绵用功也。曰:“收来安放丹炉内,炼得金乌一样红。朗朗辉辉娇艳,任叫出人乘龙。”言先天大药,须随时采取,收归我丹炉之内,用天然真火煅炼,剥尽群阴。如一轮红日出现,朗朗辉辉娇艳,圆陀陀,光灼灼,体变纯阳,为金刚不坏之身;入水不溺,火火不焚;步日月无影,透金石无碍;隐显莫测,出入自便;不为阴阳所拘,而乘龙变化,与天为徒矣。   “三藏收了行者,与八戒、沙僧剪断二心,锁笼猿马,同心戮力,赶奔西行”,此紧锁牢笼,收丹火炉,正当用火锻炼成真之时。然煅炼成真,须要有刚有柔,阴阳相济,方能见功。故曰:“历过了夏月炎天,却又值三秋霜景”也。夏月者,火旺之时,三秋者,风凉之时。过夏月而值三秋,阳极以阴接之.修丹之道。刚中有柔者亦如是。若只知刚而不知柔,欲以一刚而了其道,是何异八戒以热气蒸人,而认为斯哈哩国,天尽头乎?故大圣笑道:“若论斯哈哩国,正好早哩!似师父朝三暮二的,这等担阁,就从小至老,老了又小,老小三生还不到。”三者木数,二者火数,朝三暮二,是木火用事,燥气不息,便是为火焰山挡住,担阁日程,如何到得道之尽头处?“三生还不得到”,此实言也。“沙僧以为天时不正,秋行夏令”,独刚不柔,阴阳不济,有违时令,正在何处?   “火焰山”者,火性炎上,积而成山,则为无制之火,喻人所秉刚操之火性也。火性无制,遍历诸辰,八卦生气,俱为所灼。故有“八百里火焰,四周围寸草不止。若过得山。就是铜脑盖,铁身躯,也要化成汁哩!”然火性虽能为害,若得真阴济之,则阴阳得类,火里下种。生机不息,而万宝无不告成焉。故曰:“若要糕粉米,敬求铁扇仙。”   铁扇仙者,《巽》卦之象,□卦爻图略(上二阳爻,下一阴爻)为风,故为扇,《巽》上二阳属金,铁为金类,故为铁扇。《巽》二阳一阴,阴伏阳下,阴气为主,故又名铁扇公主。《巽》为《坤》之长女,其势足以进三阴,而包罗《坤》之全体,故又名罗刹女。《巽》之初阴,柔弱恬澹,故有翠云山。《巽》为柔木,故有芭蕉洞。翠云山在西南方者,西南为《坤》,纯阴之地,为生《巽》之处。又为先天《巽》居之位。“芭蕉扇,一扇息火,_二扇生风,三扇下雨,及时布种、收获,故得五谷养生。”三扇者,自《巽》至《坤》三阴也。火焰山,《乾》之三阳也,以三阴而配三阳,《乾》下《坤》上,地天相交而为《泰》,布种及时,收获有日,养生之道在是。但真阴宝扇非可易求,必用“花红表礼,猪羊鹅酒,沐浴虔诚,拜到仙山,方能请他出洞,到此施为”。古人所谓“凡俗欲求天上宝,用时须要世间财。若他少行多悭吝,千万神仙不肯来”也。   何以牛魔王为罗刹女之夫?中属丑,为《坤》土,统《巽》、《离》、《兑》中之三阴,为三阴之主,故为牛王,为罗刹女之夫。此土在先天,则为真为圣;在后天,则为假为魔。故又为牛魔王。《坤》土为魔,《巽》之真阴亦假;其魔尤大,此其所以不得不大惊世。“心中暗想,当年伏了红孩儿,解阳山他叔子,尚且不肯与水,今遇他父母,怎生借得扇子?”以见真阳为难措之物,而真阴亦非易得之宝。若无善财,而真阴不能遽为我用也。   “行者径至芭蕉洞口。见毛女”一段,分明写出一个《巽》卦□卦爻图略(上二阳爻,下一阴爻)来也。何以见之?行者径至洞口,两扇门未开,《乾》极而未交《坤》也“洞外风光秀丽,好个去处。”好者,阴阳相会;去者,阴阳两离。言《乾》交于《坤》,正大往小来之时也。“行者叫:‘牛大哥开门。’洞开了。”《乾》交《坤》一阴生而成《巽》也。“走出一个毛女”,《巽》之一阴也;“手提花篮”,《巽》下一阴中虚也;“肩担锄子”,《巽》上二爻属金也。   “真个是;一身蓝缕无装饰,满面精神有道心。”真阴初现,无染无着,一团道气、与物未交之象。当斯时也,以财宝精诚求之,而真阴垂手可得。否则,不知有礼之用,和为贵,恃一己之能,妄贪天宝,则必薄言往诉,逢彼之怒矣。故毛女通了姓名,“罗刹女听见“孙悟空”三字,便是火上浇油,脸红心怒。骂道:‘这猴今日来了。’拿两口宝剑出来。”阴之为福最大,为祸亦最深,倘不能于受气之初,善取其欢心,则空而不实,阳自阳,阴自阴,两不相信,难以强留,必至变脸争差,生机中带杀机。古人谓“受气吉,防成凶。”可不谨哉?   曰:“如何陷害我子”;曰:“我儿是圣婴大王,被你倾了,我正没处寻你,你今上门,我肯饶你?”夫子者,母之所欲爱,今不能顺其所欲,而推空是取,是有伤于彼,而益于我,焉有此理?“行者说出善财在观音菩萨处,实受正果。罗刹道:‘你这巧嘴泼猴,我那儿虽不伤命,再怎得到我跟前见一面。’”不知善舍法财,谬执一空为正果,是言语不通,不成眷属,无以示同心而昭实信,虽有真宝,何能到手?   曰:“要见令郎,有何难处?你且把扇子借我扇息了火,到南海请他来见你。”曰:“嫂嫂,不必多言,老孙伸着头,任尊意砍上多少,是必借扇子用用。”曰:“嫂嫂,那里走,决借扇子用用。”写出无数着空妄想之状,如见其人,始而以巧言取,既而以令色求,殊不知巧言令色,鲜矣仁,舍不得自己的,取不得他人的,空空何为乎?故曰:“我的宝贝,原不轻借。”   噫!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功夫。然何以两个交战,罗刹女取出芭蕉扇,一扇阴风,把行者扇得无影无形,莫想收留住乎?盖金丹之道,药物有老嫩,火候有时刻,倘知之不详,采之失当,过其时而药物不真,则一阳来《姤》,其端甚微,其势最烈。以阴消阳,自不能已,莫想收留得住,一阴而足以敌五阳也。   “大圣飘飘荡荡,左沉不能落地,右坠不得存身。”阳为阴消,破奇为偶,自下而上,中虚而分左右,阳化为阳之象也。“如旋风翻败叶,流水淌残花,滚了一夜,直到天明,落在一座高山,双手抱住一块峰石。”此明示人以自《姤》□卦爻图略而至《剥》□卦爻图略也“落在一座高山上”,是《剥》之上卦为《艮》也;“双手抱住一块峰石”,《剥》之下五阴而上一阳之象。“定性良久,却才认得是小须弥山”,《剥》之上卦为《艮》,《艮》为山,为《乾》之少男,故曰小须弥山。“定性”者,一阳定于《剥》之上也。君子不忧《剥》而忧《姤》,《姤》则消阳,滋害莫过于此,故可忧;《剥》则渐有可复之机,故不忧。叹道:“好利害妇人!怎么把老孙吹送到这里来了。”好者,姤也;妇人者,阴也。言《姤》之一阴锋利毒害,不至于剥尽其阳而不止,把老孙送在这里,《剥》极于上也。   “行者追忆当年灵吉降黄风怪故事,欲下去问个消息,好回旧路。”居今而思古,已有返本之机;自上而欲下,暗藏归根之道。降黄风所以定假阴,回旧路所以进真阳,《剥》极而《复》之消息,正在于此。若干这等处,能想起问消息,可谓知道中之法音,故“正踌蹰间,而忽有钟声响亮”矣。   灵吉说出“芭蕉扇本是混沌开辟,天地产成的一个灵宝,乃太阴之精叶,故能灭火。假若扇着人,要飘八万四千里,方息阴风”者,言真阴本于先天,藏于后天。用之当,目后天而返先天,则能灭火而生圣;用之不当,以后天而破先天,则起阴风而伤人。是在真假之别耳。“要飘八万四千里方息”者,自地而至天,八万四千里,喻其自初爻而至上爻,六阳变六阴,《乾》变为《坤》之象。“须弥山至火焰山,只有五万余里”者,《剥》之五阴爻也。“还是大圣有留云之能,止住了”者,留其上之一阳,而不使其《剥》尽、“硕果不食”,仙道也。“若是凡人,正好不得住”者,顺其《姤》之尽《剥》而难以挽回,“小人剥庐”,人道也。   菩萨将一颗定风丹,安在行者衣领里面,将针线紧紧缝了。”仍取《剥》卦,顺而止之之象。有此顺止之道,则不动不摇,宜其宝扇可得矣。何以行者到翠云山,罗刹女骂道没道理,而不肯借乎?此有说焉。盖定风丹,是我能止于阴气顺行之中,不为阴气伤我之道,非我顺其阴气所欲而止之,使其阴气顺我之道也。仅能止于顺,而不能顺而止,便是没道理之顺,乃拂其彼之所欲,强彼遂我之所欲,真宝如何肯献?故罗刹道;“陷子之仇,尚未报的;借扇之意,岂能遂心?”夫遂心如意之道理,须先要正心诚意;正心诚意者,变化其假心假意之阴气也。   “罗刹扇不动行者,急收宝贝,走入洞里,将门紧紧关上。”此止其阴气不上进,动归于静之时也。“行者见关上门,却就拆开衣领,把定风丹噙在口中。”此《剥》卦□卦爻图略上之一奇拆开,而化为偶,《坤》卦□卦爻图略六阴之象也。“行者变作一个蟭蟟虫儿,从他门隙里钻进。”此静极而动,微阳潜于纯阴之下,《复》卦□卦爻图略之象也。《易传》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非色非空,非有非无;不离乎身心,不着于身心;真空而含妙有,妙有而含真空。天地之心一复,阴中藏阳,黑中有白,幽隐不欺,邪气难瞒,神而明之,已见其肺肝矣。   “曰:‘我先送你个坐碗地解渴。’却把脚往下一蹬,那罗刹小腹之中,疼痛难禁。”“曰:‘我再送你个点心儿充饥。’又把头往上一顶,那罗杀心痛难禁。”此等作为,是皆在心腹宥密中解散躁气,切身痛苦处点化邪阳,乃从本性原身上,运用真手段实本事,非一切在身外有形有象处弄术者可比。有此真手段实本事,故能入罗刹之腹,出罗刹之口,出之入之,出入无疾,随心变化,而阴气不能侵伤矣,此提纲“一调芭蕉扇”之义。但《复》之为义,是复其真阳,调其假阴,非调其真阴也。假阴或可以勉强而制,真阴必还须自然而现,倘不辨真假,误认假阴为真阴,未免欲求其真,反涉于假。以假阴而灭假阳,不但不能息火,而且适以助火。一扇而火光烘烘,二扇而更着百倍,三扇而火高千丈。惹火烧身,自取其祸,即是“迷复凶,有灾眚”。曰:“不停当!不停当!”可谓不知真假者之明鉴。   “八戒欲转无火处,三藏欲往有经处,沙僧以为有经处有火,无火处无经,诚是进退两难。”俱写不得真阴而躁火难息,真经难取之义。噫!欲知山上路,须问过来人。苟非遇明师说破真阴端的,钩取法则。非可强猜而知。“正商议间,只听的有人叫道:‘大圣不须烦恼,且来吃些斋再议。”’是叫醒迷人,“作施巧伪为功力,须认他家不死方”也。不死之方为何方?即钩取真阴,阴阳相当,水火相济之方也。   仙翁慈悲,恐人不知阴阳相当之妙,故借土地演出《咸》、《恒》二卦,微露天机以示之。《恒》卦……,《震》、《巽》合成。“老人身披飘风氅”,下《巽》也;“头顶偃月冠”,上《震》也。“手执龙头杖”,《震》为龙也;“足踏铁靿靴”,《巽》之二阳底金也。《咸》卦……《兑》、《艮》合成。“后带着一个雕嘴鱼腮鬼”,雕嘴者,上《兑》属金,又为口也;鱼腮者,下《艮》上一奇而下二偶也。“头顶一个铜盆,《兑》金上开下合也;“黄粱米饭”,《兑》上爻属土,土色黄也。《恒》之义,巽缓而动,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刚柔相需,能以恒久于道,所谓“君子以立不易方”也。《咸》之义,本止而悦,柔而藏刚,刚而用柔。刚柔得中,能以感化于人,所谓“君子以虚受人”也。立不易方,虚以受人,即顺其所欲,渐次导之之功,以此而行,无物不能化,无物不可感。仙翁已将钩取真阴,过火焰山之大法,明明道出,而人皆不识何哉?   噫!说时易,行时难,是在依有大力者,而后为之耳。“土地控背躬身,微微笑道;‘若还要借真芭蕉,须是寻求大力王’。”吾不知一切学人,肯控背躬身否?若肯控背躬身,虚心求人,则大力王即在眼前、而芭蕉扇不难借,火焰山不难过也。   诗曰:   阴阳匹配始成丹,水火不调道不完。   用六休叫为六用,剥中求复有余欢。    第六十回 牛魔王罢战赴华筵 孙行者二调芭蕉扇    悟元子曰:上回言复真阳而调假阴之功,此回言勾取真阴之妙。   篇首土地说“大力王”,即牛魔王。何为大力?牛为丑中己土,已土属于《坤》,已土宜静不宜动,静则真阴返本,动则假阳生燥,为福之力最大,为祸之力亦不小,故曰大力。欲得真阴,莫若先返己土,己土一返,真阴斯现;真阴一现,亢阳可济,大道易成也。   “大圣疑火焰山是牛魔放的。土地道:‘不是!不是!这火原是大圣放的。’”夫火者,亢阳之气所化,牛魔正属阴,大圣属阳,宜是大圣放,而非牛王放可知。原其故,大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老君八卦炉煅炼,蹬倒丹炉,落下几块砖,余火所化。先天之气,阳极生阴,落于后天,无质而变有质,失其本来阴阳混成之性,水火异处,彼此不相济矣。“兜率宫守护道人失守,降下为火焰山土地。”道不可离,可离非道,由水火不济,而遂天地不交为《否》矣。   “牛王撇了罗刹,在积雷山摩云洞,招赘狐女。”是弃真就假,静土变为动土,狐疑不完矣。积雷山比真阳而有陷,摩云洞喻真阴之无存,阳陷阴假,火上炎而水下流,即《未济》□卦爻图略之义。“玉面公主”,《离》中一阴也。“有百万家私无人掌管,访着牛王把赘为夫”者,是贪财而好色。“牛王弃了罗刹,久不回顾”者,是图外而失内。“若寻来牛王,方借的真扇者”,是运其《离》中一阴,而归于《坤》宫三阴也。“一则扇息火焰,可保师父前进”者,取《坎》而填《离》也;“二来永灭火患,可保此地生灵”者,以《离》而归《坎》也;“三则叫我归天,回缴老君法旨”者,地天而交《泰》也。仙翁说到此处,可谓拔天根,而凿理窟,彼一切师心自用,知有己而不知有人之辈,可晓然矣。   “行者至积雷山,问玉面公主路径,又问摩云洞坐落。”即《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也。辨物居方,是于《未济》之中,辨别其不济之消息,居方以致其济耳。“女子骂罗刹贱蝉无知,又骂牛王惧内庸夫。行者骂女子赔钱嫁汉”,皆示阴阳不和,《未济》之义。   “牛王闻女子说雷公嘴和尚骂打之言,披挂整束了,拿一根浑铁棍,出门高叫道:‘是谁在我这里无状?’行者见他那模样,与五百年前大不相同。”先天真土变为后天假土,浑黑如铁,牢不可破,非复本来模样,稍有触犯,大肆猖狂,而莫可遏止。故欲制亢躁之火性,英若先返假土,假上一返,方能济事。经云:“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苟不能先与而即取,则是无礼;无礼而土不归真,真阴难见,强欲求济,终不能济。故牛王见行者,始而提火云洞害子,正在这里恼你,既而闻借扇之故,骂其欺妻灭妾,大战之所由来也。然何以两个斗经百十回合,正在难分难解之际,而欲往朋友家赴会乎?此即《未济》之极,“有孚于饮酒”之义。饮酒之孚,《未济》之极,亦有可济之时,乘时而济,亦未有不济者也。   “牛王跨上辟水金睛鲁,一直向西北而去。”辟水金睛兽者,《兑》卦□卦爻图略(上一阴,下二阳)二阳一阴,《兑》属金,又为泽也。《兑》为《坤》之少女,其性主悦,意有所动,而即欲遂之。故金睛兽为牛王之脚力。“向西北而去”者,西北为《乾》,《坤》土统《巽》、《离》、《兑》之三阴,以《坤》之三阴,去配《乾》之三阳,亦隐寓阴阳相济之义。然虽有相济之义,而入于乱石山碧波潭,不济于内,而济于外,是有孚失是,悦非所悦,未济终不济。“乱石”者,喻意乱而迷惑;“碧波”者,喻静中而起波。意乱起波,是顺其所欲,狐朋狗党,无所不至矣。   “行者变一阵清风赶上,随着同行。”妙哉此变!后之盗金睛兽,会罗刹女,得芭蕉扇,皆在此一变之中。“清风”者,形迹全无,人所难测;“随着”者,顺其所欲,人所不忌。仙翁恐人不知顺欲随人之妙用,故演一《随》卦以示之。《随》卦□卦爻图略上《兑》下《震》。“上边坐的是牛魔工”,上之一阴爻也;“左右有三四个蛟精”,三为《震》木,四为《兑》金也;“前面坐着一个老龙精”,初之一阳爻也;“两边乃龙子、龙孙、龙婆、龙女”,中二阳爻,二阴爻也。《随》之为卦,我随彼而彼随我之义。惟其大圣能随牛王,故又变螃蟹,纵横来往于乱波之中。不但为群妖所不能伤,而且能盗彼之脚力,以为我之脚力;出乎波澜之外,变彼之假象,以藏我之真相;入于清幽之境,借假诱真,以真化假矣。   “金睛鲁”者,《兑》也;“芭蕉洞”者,《巽》也。以《兑》来《巽》,其为风泽《中孚》乎。《中孚》卦□卦爻图略上《巽》下《兑》,外四阳而中二阴,外实内虚,其中有信。《彖》辞曰:“中孚,豚鱼吉。”豚鱼为无知之物,信能感豚鱼,无物而不可感。“大圣下雕鞍,牵进金睛兽”,是借彼所信之物,为我之信,我以信感,而彼即以信应。故“罗刹认他不出,即携手而入,一家子见是主公,无不敬谨”矣。   大圣叙离别之情,罗刹诉借扇之事,或喜或怒,或笑或骂,挨擦搭拈,呷酒哺果,相依相偎,皆是顺其所欲,以假钩真,我随彼而彼随我,外虽不信,内实有信。所以罗制不觉入于术中,笑嘻嘻口中吐出宝贝,递与大圣之手矣。宝贝“只有杏叶儿大小”者,“杏”字,木下有口。仍取《巽》象。《巽》卦□卦爻图略(上二阳,下一阴)上实下应,实为大,虚为小,虽大而究不离小,明示宝贝即《巽》也。但这真阴之宝,有体有用,须要口传心授,方能知得运用方法。若不得传授口诀,虽真宝在手,当面不识,势必以假为真,将真作假,暗想沉思,疑惑不定,自家宝贝事情也都忘了也。   其口诀果何诀乎?“只将右手大指头,捻着那柄儿上第七缕红丝,念一声‘□(左“口”右“四”)、嘘、呵、吸、嘻、吹、呼’,即长一丈二尺。这宝贝变化无穷,那怕他八百里火焰,可一扇而息。”“左手大指头”者,左者,作也;指者,旨也。言作手之大旨也。“捻着那柄儿上第七缕红丝”者,七为火数,红为火色,丝者思也。言捻住心火之邪思也。“念一声‘□(左“口”右“四”)、嘘、呵、吸、嘻、吹、呼’者,七字一声,言一气运用,念头无二也。“即长一丈二尺”者,六阴六阳,阴阳调和,以阴济阳也。总言作手之大旨,捻住心火之邪思,一气运用,念头不二,阴阳调和,火焰即消,不待强制。其曰:“那怕他八百里火焰,可一扇而息”者,岂虚语哉?   “大圣闻言,切记在心。”口传心授,神知默会也。“把宝贝也噙在口中”,得了手,闭了口,不露形迹也。既知真宝,又得真传,可以摸转面皮,抹去其假,现出其真,以前假夫妻之作为丑,勾当之运用,一概弃去,置于不用而已。彼一切不辨真假、认假为真、失去真宝之辈,闻此等法言,见此等行持,能不慌的推翻桌席、跌倒尘埃、羞愧无比,只叫“气杀我也”乎?   噫!金丹之道,特患不得真传耳,果得真传,依法行持,一念之间,得心应手,躁性不起,清气全现,浊气混化,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纵横逆顺,表里内外,无不一以贯之。但这个真阴之宝有个长的方法,又有个小的口诀。着只讨的个长的方法,未曾讨他个小的口诀,只知顺而放,不知逆而收,纵真宝在手,未为我有。“左右只是这等长短,没奈何只得搴在肩上,找旧路而回。”能放不能收,与未得宝者相同,非回旧路而何?   噫!药物易知,火候最难,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须要大悟大彻,既知的生人之消息,又要知的生仙之消息。生人之消息,顺行也;生仙之消息,逆用也。知得顺逆之消息,方能遂心变化,顺中用逆,逆中行顺,假中求真,真中用假。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众精个个胆战心惊,问道:‘可是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么?’牛王道:‘正是,列公若在西天路上,有不是处,切要躲避些儿。’”以见顺中用逆,窃夺造化。能闹天官者,正是道。一切在西天路上,只顺不逆,着于声色,成精作怪者,俱不是道。是与不是,只在用顺能逆不能逆分之,倘不知此中消息,真假罔分,是非不辨,妄猜私议,任意作为,终是顺行生活,着空事业,鲜有不认假失真,自取烦恼者。   牛王因失金睛兽,径至芭蕉洞,叫夫人而问悟空;罗刹骂猴狲,偷金睛兽,变化牛魔王而赚宝贝。俱写顺其所欲,不识真假,认假失真之弊。认假失真,真者已去,独存其假,当此之时,若欲重复其真,已落后着,“爷爷兵器不在这里,不过拿奶奶兵器,奔火焰山”,空闹一场而已,何济于事?   篇中牛王骑金睛兽而赴华筵,行者偷金睛兽而赚宝扇,牛王失金睛兽而赶悟空,总是在顺其所欲之一道,批假示真,叫人辨别其顺之正不正耳。顺之正,则顺中有逆而为圣;顺之不正,则有顺无逆而为魔。为圣为魔,总在此一顺之间。用顺之道,岂易易哉?苟非深明造化,洞晓阴阳,其不为以假失真也,有几人哉?   诗曰:   未济如何才得济,依真作假用神功。   中孚露出真灵宝,能放能收任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