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红楼梦 - 第 10 页/共 12 页
于是,宝钗跟了黛玉、晴雯出了大观园,由后门出来,三人走到轿前。潘又安看见宝钗,便上来问道:“琏二奶奶还没出来么?”晴雯道:“这是宝二奶奶,同去请老太太的安去的,回来的轿再来接琏二奶奶罢。”潘又安听见,便远远的打千儿请了安,三人各上了轿,头里打了灯笼,潘又安上了马在后跟着。
不一时,早到了忠王府,进了大门,穿过大殿,又进宅门,到了内殿上头,下了轿,早有人在头里报信去了。贾母、贾夫人听见了,便迎出来在内宅门口站住。宝钗、黛玉、晴雯走到面前,贾母看见宝钗,便笑道:“那是宝玉媳妇么?”宝钗忙上前请安,贾母便指着贾夫人道:“这是姑太太了,你们还认不得呢!”宝钗便也上前请了安,于是一起到了上房。
黛玉道:“宝姐姐他要和我们过来请安,便坐了凤姐姐的轿来了,等回去的轿再接他去。”贾夫人道:“你宝姐姐既来到这里,虽然没什么款待,也略坐这么一坐。凤姐姐他在那里老等着呢,还是叫人先接了他回来才是。”晴雯道:“他们人不好进去的,还得我去接他回来呢。”贾夫人道:“也好。”吩咐外面,备两乘轿子,仍叫潘又安跟去。晴雯便坐了一乘,外抬了一乘空轿,仍往荣国府去了。
宝钗在上房里,又重新拜见了贾母、贾夫人并与鸳鸯相见,又请了林如海、贾珠出来拜见了。请安已毕,林如海、贾珠便到外面去了。司棋、鲍二家的等上来给宝钗请了安,丫头们倒上茶来。贾母又命人去请了夏金桂、张金哥、智能三人来,大家相见。
不一时,秦锤也上来请安,接着夏金桂、张金哥、智能都上来,大家相见。宝钗见了夏金桂,便欲叫嫂子,因又不好出口。黛玉在旁看见,便道:“这是冯大嫂子,这是崔大嫂子,这是秦大奶奶。”宝钗便叫金桂是冯大嫂子,金桂红了脸,便上前拉住宝钗,低声说道:“姑奶奶,你是宽洪大量的人,要求姑奶奶海涵包容我呢!”宝钗道:“什么话呢?”但请放心,咱们不言而喻就是了。”因向张金哥道:“崔大嫂子,我们虽没会过,却是久仰大名的。”又向智能道:“这秦大奶奶,我们头里也会过的。”智能道:“宝二婶娘,有十几年没见你老人家了,早要知道林姑娘到婶娘那里去,我也跟了来请安了。”
说着,凤姐也回来了,与宝钗相见,说道:“你们同宝妹妹回来,都不告诉我一声儿,教我在那里老等。姑太太评评,他们可是个人么?”贾夫人笑道:“依他们还要等你宝妹妹回去了,方才接你回来的呢!才刚是我吩咐他们,教先接你去的,要不然这会子你还在那里呢。”
说着,便摆下两席酒筵,上边一席是贾母、贾夫人、夏金桂、张金哥、鸳鸯,下边一席是宝钗、凤姐、黛玉、智能、晴雯,大家坐定,献上酒来。宝钗与凤姐又说了些别后事情,酒过多巡,菜献五道,宝钗便要告辞回去。贾夫人再三不肯,道:“此时才交四鼓,天也还早,我也断不敢多留的。”于是,又饮了一会,方才散席。
宝钗惟恐已迟,便忙谢酒告辞。贾夫人问:“什么时候了?”底下答应道:“钟已打过三下了。”贾夫人道:“并不为迟,还没有寅正呢!”便吩咐外边备轿伺候,教司棋跟送回去。众人送了宝钗到内殿上了大轿,司棋坐了小轿,前面打了灯笼,一起出了王府。不一时,绕到荣府后门,都下了轿。司棋搀了宝钗进去,到了大观园怡红院中宝钗上房里面,司棋便要告辞回来。宝钗拉住司棋道:“你且坐着喝茶,我还有话问你呢!“司棋道:“老太太等着回话呢!我要去了。”宝钗拉着不放,司棋死命的争脱,宝钗便跌倒在地。
惊醒过来,却是一梦。那时已交过五更,天还没亮。宝钗细想道:“这回比老祖太太来的又大不相同了。”便翻来覆去的,总睡不着。渐渐天亮,窗纸大明,树上鸟声历乱。宝钗便披衣起来,坐着看时,渐渐窗上纸红,已有日光,便叫起绣琴、素琴来。桂芳已醒,看见宝钗,便问道:“妈妈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做什么呢?”宝钗道:“我今儿天没亮醒了,就睡不着,看着天亮的,不如早些起来罢,还睡什么呢!”说着,素琴、绣琴服侍宝钗起来,桂芳便也起来了。绣琴便舀水进来,伺候宝钗、桂芳洗脸。
宝钗道:“我今儿夜里头是和林姑娘到老祖太太那里去的。姑太太再三的留我喝酒,赶着回到家里就醒了,再睡不着。”桂芳道:“妈妈怎么就不带了我去见见老祖太太也磕个头去,我见了老祖太太不用说是喜欢的了,就是老祖太太他见了我,他老人家自然也欢喜的呢!”宝钗笑道:“那是梦里头,怎么能够带你去呢?”宝钗道:“连我们前儿去,也看不见老祖太太呢,你要去了,老祖太太也认不得你,故此前儿没见老祖太太的人,都不用去呢!”桂芳道:“前儿妈妈要是带了我去,我虽然看不见老祖太太,妈妈你昨儿夜里去的时候,就好告诉他家人家的了,那老祖太太他不就认得我了么?老祖太太他要是认得我了,他这回再回家来的时候,他就要问我,和我说话儿了,我那不就认得老祖太太了么?”宝钗笑道:“等明儿再到王府里磕头去的时候,再带你去罢了。昨儿夜里先是林姑娘、晴雯和头里的琏二太太三个人一起来的,林姑娘和晴雯在我这里说了半天话,我们才同着到老祖太太那里去的。那琏二太太,他到他自己屋里去了,我们没等他出来,便先去了。到了那里,重新又打发人来接他回去的。后头琏二太太昨儿夜里头必定也是有梦的,我这会子梳洗完了,便到他那里问他去。”
说着,便带了素琴出了园子,到平儿屋里来。转过粉油的大影壁,进了院子,翠云看见,说道:“宝二太太来了。”忙上前打起帘子,宝钗走进屋里,只见平儿梳洗才完,正在洗手,笑说道:“我今儿算起的早了,谁知你更比我起的早。你昨儿夜里头到老祖太太那里去的么,怎么就不叫我一声儿同去呢?“宝钗笑道:“我连凤姐姐也没教他知道,怎么还得工夫来约你去呢?”平儿道:“你见了姑老爷、姑太太、珠大爷没有,他们那里还有些什么人呢,你多早晚回来的?”宝钗道:“我是和林妹妹、晴雯去的,到了那里,还有夏金桂、张金哥、智能儿、鸳鸯、秦锤都会见了。姑太太再三的留我在那里坐了席,我怕迟,赶着回来已经五更多天,天快亮了。凤姐姐回去的时候,才交四更天,他在这里也没多大会儿。”平儿道:“我们奶奶来时候,还没三更天呢,和我坐着说这样说那样的。他说,我们那天的庙里祭祀的那一天,他们就来了。又问问蕙小子,他瞧着他倒很欢喜,我就要叫他起来,给我们奶奶磕头,奶奶不肯,说孩子家他又不认得我,没的吓了他罢。又问巧姑娘,他也知道是养了外孙,姑爷做官很好。又问问合家的人,这个那个,原来他都知道,也并不是为老祖太太前儿回来才知道的,他早就知道了。正在说着四姑娘尸解成仙的事情上头,忽然晴雯来了,说你们已经到了那里了,请琏二太太快些回去呢!我就向我们奶奶说,奶奶你也带了我去请请老祖太太、姑太太的安去呢!我们奶奶倒也肯的,后来想起来说没有多的轿子怎么去呢?他说我一时还不能回芙蓉城去呢,等明儿无事我再来的时候,带你去就是了。我正要送他出来,他把我一推,就惊醒了。我想着你自然也是有梦的了,故此起来赶着梳洗了,打量就要往你那里来的,谁知你倒先来了呢!”宝钗道:“怪不得前儿那边王善保家的挨了打,说是晴雯,我们还都不信,说晴雯并没听见说在老祖太太那里呢?谁知道,就是我们在老祖太太那里去的那一天,他们就都来了的。”说着,桂芳来了,先向平儿请了安,便说道:“二大娘,你老人家昨儿夜里有梦没有?”平儿笑道:“我给你妈妈是一样的。你妈妈昨儿夜里到老祖太太那里去,他就不叫我和他同去,你说我该骂他不该骂他呢?”桂芳笑道:“我也说妈妈,你怎么不带我去呢?我妈妈说,‘你还认不得老祖太太怎么带你去做什么呢?’二大娘,我妈妈连我还不肯带了去,自然也不肯和你去了。”宝钗笑道:“可是他说的明白,连儿子都不带了去,还带女儿去么?”平儿笑道:“桂小子你很好,我可要撕你的嘴呢!”桂芳笑着忙跪下道:“二大娘饶恕了罢,是侄儿说错了。”
说着,蕙哥与月英两个都出来了,见了宝钗请了安,便向桂芳道:“哥哥,我们今儿还不到学里念书去么?”桂芳道:“我因为今儿还早呢,故过来逛逛的,你们也才停当了呢!”宝钗道:“你们也该好好儿的念书去罢。”于是,三个人一齐到园了里家塾中念书去了。宝钗便也同着回怡红院来,按下不题。
接着,是甄应嘉升了户部尚书,贾政等与周琼等都去贺喜,陈也俊等也去贺喜,薛蝌是属员,更不消说。大小衙门贺喜官员络绎不绝,也唱了几天戏,门前车马纷纭,甚是热闹不题。
再说黛玉、凤姐等在都城隍王府中,不觉早已两月。凤姐一日向贾夫人道:“我们在此已经两个多月了,芙蓉城里虽没什么事,到底也要回去。况且,他们要来的人多,也得我们去替换他们才好来呢。我们这会子回去了,开年依旧又来请安来了。”贾夫人道:“这会子已经七月里了,待等过了八月初三日老太太的生日再回去罢,我也不多留了。”
于是,到了八月初三日这一天,大家一早都给贾母拜寿磕了头。不一时,听见外面贾赦、贾政、邢、王二夫人等率领一起荣府里的大小男女都在外面磕头。贾母与众人俱在房内看着点头微笑。不一时,拜寿磕头已毕,都回去了,连那些供献也都搬回去了。凤姐出来笑道:“老祖宗,为什么都不出来享用些儿,他们倒都一拢统搬回去了,原来他们也是虚邀老祖宗的。“鸳鸯道:“那原不过是尽一点儿心,老太太用不用,他们那里知道呢?况且,他们来磕头的,老太太也没有备寿面赏他们吃,这会子把供献搬回去了,也只算是老太太赐他们的克食罢了。”黛玉笑道:“这倒也说的是呢。”这日也没什么外人,外头是本衙门十来个司官冯渊、崔子虚、秦锤,林如海、贾珠等叫了一班小戏儿,在外头听戏。里头贾母、贾夫人、金桂、金哥、智能、凤姐、鸳鸯、黛玉、晴雯等因贾母不喜听戏,叫了一班八角鼓儿打皮口儿的,玩了一天。
于是,又过了数日,凤姐、黛玉、鸳鸯、晴雯便告辞了回芙蓉城去。依然坐了原来的两辆云车,一路凌凤踏雾,云路翱翔,半天的工夫,早到了芙蓉城里。仙女们见了,忙去报信,尤二姐、三姐、寿可卿、瑞珠路近便先迎了出来,都请到花满红城殿上坐定。尤三姐道:“你们一去又是三四个月了。”凤姐道:“我们原要早些回来的,当不得老太太再三不肯,你便怎么样呢?”说着,宝玉、迎春、惜春、香菱、金钏、紫鹃也都来了。宝玉道:“你们这些日子不来,我就说是他们必定是要等过了老太太生日才回来呢。今儿回来了,可不是我说的话不错么。”鸳鸯道:“姑太太定要留着过了八月初三老太太的生日才许回来的,要不然,早就回来了。”说着,警幻、妙玉也来了。大家坐着细谈贾母回家示梦,以及贾赦、贾政到庙里祭祀,凤姐、黛玉回荣府,黛玉又同了宝钗到都城隍府中之事。大家说了半天,然后凤姐、黛玉、鸳鸯、晴雯四人又到赤霞宫去禀见元妃,奏明一切。接着,又是接风酒筵。
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月,一日,大家都在绛珠宫里闲谈,宝玉道:“我上回说的,左右无事,不如起个诗社倒还有趣呢!那里知道七事八事的就耽误了,直到如今,差不多儿竟有一年了。这会子,一点事儿也没有了,人又齐了,这社可要起的成了呢!”香菱道:“且先要算算是那几个人呢!你一个,我一个,我们师傅自然要算一个了,这才得三个人。那是那几个呢?”宝玉道:“二姐姐是四个,四妹妹是五个,妙师父是六个。“迎春、惜春道:“我们的诗都去不得,而且丢久了,不用算我们罢。”宝玉道:“谁的诗,又怎么好呢么?你们要再不算,就没有人了,管他好不好,不过是玩儿罢了。”香菱道:“警幻仙姑他的诗就很好,可以请了来算一个的。”宝玉道:“这个就托妙师父转请罢,一定是要算一位的。明儿禀明了元妃姐姐,也是要求请了算一位的。可不就有了八个人了么?”当下计议已定。
到了次日,宝玉便把这事禀明元妃。元妃大喜道:“我倒欢喜这些事的呢!既这么样,明儿起社就在这这里罢。你便预告诉他们,都不要拘什么礼才好。况且,这也是文墨事情,须要洒脱,不可拘谨。你不见古人还要解衣磐礴呢么!”宝玉答应,过来告诉众人。众人都道:“娘娘自来是喜欢翰墨的,因为拘于礼范,故不能常时举行。今儿既有这旨意,我们明儿就遵旨,不要过于拘谨,尽可随意而行,但不致于放诞就是了。“妙玉已经请了警幻仙姑,也应承了。
香菱道:“我们明儿这社里,用什么题目呢?”宝玉道:“此刻芙蓉盛开,明儿就以芙蓉城的芙蓉为题,每人七律一首,也不限韵。这社就叫芙蓉诗社,何等不好?头里咏梅花、桃花、柳絮、海棠、菊花,从没有咏过芙蓉的,况兼这芙蓉也是花中美品,而且又是本地风光呢!”惜春道:“晴雯是芙蓉女儿,他还是芙蓉之婢,还是芙蓉之主呢?”香菱道:“他还不能算芙蓉之主。潇湘妃子从前行酒令,掣得芙蓉花签是‘风露清愁‘四字,一句诗是‘莫怨东风当自嗟’,那芙蓉花,除了他也没人配得上,他才算得是芙蓉之主呢!”黛玉道:“这社几时起呢?”宝玉道:“还要等到几时还好,就是明日罢了。”大家说定,各自散了。到了次日,警幻仙姑、妙玉、黛玉,香菱都到赤霞宫来,会了迎春、惜春、宝玉,一起进去面见元妃。元妃道:“我昨儿已对宝玉说过,列位都知道了么?”众人都道:“谨遵娘娘的旨意就是了。”元妃笑道:“这么说,还是拘谨的了,以后不准说这些话,爱坐就坐,起居如常,也不用谢坐等类一切繁文。”众人都答应道:“是。”元妃笑道:“今儿八个人,倒有我们姊妹四个,这正是‘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了。”警幻仙姑道:“今儿咏的是芙蓉,要是咏的桃李,就是娘娘的太白了。”于是,摆下八副笔砚,各人散坐构思。宫女、仙妇们旁边伺候,倒茶、添香、磨墨、拂纸。不多一时,元妃的诗早已一挥而就,说道:“你们谁先有了,谁先交卷。我是不计工拙叉手而成,已经先有了。你们且先来看看。”要知元妃之诗说些什么,留作下回细表。
●第四十回 怡红院灯火夜谈书 蘅芜院管弦新学曲
话说当下元妃诗已先成,大家都说道:“娘娘是天纵之聪,英才敏捷,臣妹等万不可及的。”因接过来,大家念道:
曾闻花发满秋江,何事移栽近帝乡。罗裁成隋苑彩,轻脂染就汉宫装。妖娆人面天然色,妩媚枝头别样芳。试问芙蓉城内主,何如宛在水中央?
大家念完,齐声说道:“有温八叉之敏捷,更有韩冬郎之清丽,定然以此首压卷的了。”元妃笑道:“我这原算不得什么,君等少不得总有元白佳作在后呢!等交卷齐备之时,我再妄为君等品第甲乙罢了。”于是,大家仍复入坐,弄笔挥毫。少顷之间,香菱的早有了,正交卷上去,妙玉的也有了,便也交卷上去。元妃便先接过香菱的来看时,只见上面写道是:
秋风袅袅荡娇容,天半朱霞漾碧空。画阁愁多风露重,秋江肠断月明中。千枝浓艳才轻浣,一片凝酥旋欲融。最是年年风景好,锦官花发满城红。
元妃看罢,点头道:“甄妹诗才典雅清新,自是不同的。”又取过妙玉的来看时,念道:
何年海上赤瑛盘,浣化轻红花万攒。含露含凤形冉冉,疑非疑是影姗姗。轻盈欲语娇无限,清瘦多愁泪不干。江上秋风花景重,扁舟好去弄渔竿。
元妃念完道:“妙师的诗真是清新俊逸,起句突兀,结句悠扬,又比甄妹的较胜一筹了。”说着,警幻仙姑、黛玉、宝玉三人都也完了,便也交卷上来。元妃便接着看警幻仙姑的,见上面写道:
芙蓉艳质殿群芳,媚压金钗十二行。露轻红浓欲滴,风含叶翠霭如狂。谁方脂肉谁方镜,窃比娇容窃比裳。大抵诗人工说谎,翻言不及美人妆。
元妃看完,笑道:“仙姑大才,只用芙蓉‘不及美人妆’一句,便一意翻转到底了。佩服!佩服!”因又把黛玉的取过来看时,念道:
芙蓉千朵正悲秋,一片红云压碧流。泪湿闺中方锦褥,懒登花外夕阳楼。城头明月传哀角,江上秋风送别舟。弱质那堪风露重,不禁为尔发清愁。
元妃念完,点头道:“妹妹一往情深,不减太白乌栖之曲矣。“因又看宝玉的道:
花里芙蓉分外娇,淡红染就剪轻绡。千重艳冶依香陌,一片温柔近画桥。残月枝头光历乱,秋风江上影逍遥。芙蓉城畔新栽柳,为与芳卿伴寂寥。
元妃看完道:“宝玉这诗,也风韵自然,颇有别致。”因问迎春、惜春道:“二妹,四妹,你们怎么还没完卷么?过迟了,是要罚的。”迎春、惜春道:“臣妹原说过久矣荒疏的,这会子是抱佛脚,也只好勉强塞责罢了。”说着,便一齐交卷上来。元妃便先看迎春的,念道:
花开娇媚剪秋罗,万点轻红映碧波。带露好看容偃仰,临风时见舞婆娑。浓霜拂面迎青女,皓月当头问素娥。谁染枫林如中酒?秋江一样醉颜酡。
元妃念完,遂接着念惜春的道:
遍种芙蓉待发花,高低重叠艳横斜。娇容对镜疑金谷,瘦影临流拟若耶。叶际泼翻天水碧,枝头洗淡赤城霞。也知开落秋江晚,不怨东风只自嗟。
元妃念完,点点头儿道:“你们两个虽不叫怎么好,也都还去得。四妹的‘叶际泼翻天水碧,枝头洗淡赤城露’这一联就好,竟比二妹的强些呢!一总品第起来,我看是仙姑、妙玉、林妹三人是超等,甄妹、宝玉是特等,二妹、四妹算是一等。你们都大家看看,是不是呢?”
于是,大家把各人的诗,都互相看过。香菱、宝玉道:“妙师的‘含露含风形冉冉,疑非疑是影姗姗’,仙姑的‘谁方脂肉谁方镜,窃比娇容窃比裳”,林妹妹的‘城头明月传哀角,江上秋风送别舟’,这几联实是绝好的警句。我们看了,实是‘眼前有景道不出,崔颢题诗在上头’了。”黛玉道:“那‘最是年年风景好,锦官花发满城红’与那‘芙蓉城畔新裁柳,为与芳卿伴寂寥’,这两个结句都典切而摇曳有致的很,我们都不及的。”元妃道:“我们只得八个人,他们倒有一半人都不能诗,岂不可恨的很么!怎么就有这些曾子固呢?他们那些不能诗的,然而也不可使之向隅。”便吩咐了宫女,都一起分头去请了来,大家聚会。
不一时,凤姐、尤二姐、尤三姐、秦可卿、鸳鸯、晴雯、金钏、紫鹃、瑞珠都到了,先见元妃请安。元妃又谕令不必拘礼谢坐。于是,摆了五席筵宴,元妃在中,宝玉在旁陪坐,其余众人分坐了四席。大家猜枚行令,尽欢而散,暂且按下一边不题。
再说光阴荏苒,日月如梭。那小周姑爷学差已满,回京陛见之后,升了鸿胪寺少卿。接着,又是大周姑爷之父周琼大拜了,由兵部尚书升了内阁大学士。于是,荣府的人都忙着到两处贺喜。闹了几天,早到了五月中旬,乃是贾政七十生辰。荣府搭篷挂彩,派了五天戏筵。头一天请的是南安郡王、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永昌驸马、安国公、庆国公、镇国公、治国公、平原侯、襄阳侯、锦乡侯、锦香伯、寿山伯等客,并请了大学士周琼相陪。第二日请的是六部、翰詹、科道各官员。第三日请的是鸿胪寺、大理寺、太仆寺、太常寺、光禄寺及本城各官员。第四日请的是各亲友并族中的人等。第五日乃是家宴。那内里是薛姨妈、傅太太、邢岫烟、李纹、李绮、史湘云、薛宝琴、探春、巧姐、小红、青儿、鹤仙、椿龄等都来了。外面各家送礼络绎不绝,都派定了家人,大小男女各有执事,不得紊乱。荣禧堂上屏开孔雀,褥隐芙蓉,歌喉宛转,舞态翩跹。到了晚上,一路灯球照耀,如同白日。堂上貂蝉满座,门前车马成群。
到了第五日家宴,只有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兰、贾蔷、贾芸、贾蓝、贾芹等,并无外人。内里是薛姨妈、邢岫烟、薛宛容、李纹、陈淑兰、李绮、甄素云、史湘云、薛宝琴、梅冠芳、探春、周照乘、巧姐、小红、青儿、椿龄、鹤仙,邢、王二夫人、尤氏、李纨、平儿、宝钗、马氏、蒋氏、傅秋芳、胡氏、明珠、月英、绿绮等都在大观园内榆荫堂上,另有一班小戏儿预备伺候。那时桂芳已十四岁了,便同了蕙哥、薛孝哥、遗哥、甄芝哥、杜若都到外边听听戏去了。那周瑞哥、梅春林、周安哥、薛顺哥、祥哥、福哥、祺哥、禧哥都还小些的。便在园子里听戏。
薛姨妈本懒待听戏,邢、王二夫人也都上了年纪,都不爱听戏。薛姨妈道:“我们在那边坐坐去罢,戏也没什么听头,白闹的慌,天气又热,咱们斗斗牌去罢。”邢、王二夫人道:“很好,戏都听厌了,也没什么趣儿,倒是换个地方坐坐儿凉快些。”因说斗牌,还少着一家子呢,便叫了尤氏过来,一起到红香圃那边,四家子斗牌去了。
探春道:“老太太们都爱静,不欢喜听戏都去了,单剩了我们这些人乱闹了。这会子,就算大嫂子有年纪些了。”傅秋芳道:“我们太太这几天也闹乏了,连琏二婶娘、宝二婶娘、环三婶娘都有些乏了,多少事情都是这四位照应指点,多早晚才得睡,天一亮就起来了,就算今儿没有外客,事情还少些。这会子,只算在这儿坐着歇歇儿罢了。”史湘云道:“你们太太自来有限,还亏着这会子有大奶奶你可替他的劳了。这里头只有两个二嫂子的事多,却也只是他两个人才能够办。”平儿笑道:“你们看着好戏不听,只管说张说李的做什么呢?”大家都笑了,正待再要说时,只听那戏场上转了《芦花荡》,张飞上场,锣鼓喧阗,说话也听不见了,于是大家看戏。
到了晚上,薛姨妈等歇了牌,都请过来坐席。榆荫堂上摆了八席,又唱了两折戏下来,便放了赏。席散之后,都归到王夫人上房里来。薛姨妈便先回去了,只留下邢岫烟来没去。薛宝琴、李纹、李绮也各自带了哥儿、姐儿告辞去,单留下史湘云、探春、巧姐儿来。接着小红、青儿、椿龄、鹤仙也去了,邢夫人也带了蒋氏过去,尤氏也带了胡氏各自回去了。巧姐便在平儿屋里住了,湘云、探春在稻香村内李纨屋里住了。邢岫烟便在宝钗怡红院里住了,孝哥已跟了薛姨妈回去了。
桂芳与薛苑蓉、薛顺哥在岫烟、宝钗旁边灯下,大家说笑。桂芳便问宛蓉、顺哥道:“你们在园子里,今儿听的是些什么戏?我今儿一天通没在里头呢,也没知道这个小班子儿唱的好不好?”宛蓉道:“今儿开场唱的是《郊射》、《迎举》、《满床笏》的八出,后来唱的是《西川图》一折,晚了席上唱的是一折《永团圆》、一折《儿孙福》,倒还是晚上的戏有趣些儿呢!”薛顺哥道:“桂哥哥,你们外头今儿听的是些什么戏?也说给我们听听呢。”
桂芳道:“今儿外头唱的是《遂人愿》的整本新戏,倒也生疏有趣呢。”宛蓉道:“是个什么故事呢?这本戏我还没听过呢!”桂芳道:“这本戏是接着《白蛇记》新今打出来的。那白蛇在雷峰塔里不得出来,青蛇便又配了个秦生,也犹如许宣头里的一般,也到雄黄山去取了仙草来救了秦生。那许宣却在西湖上做了和尚了,他每日还去哭妻。后来秦生做了官,遇见许宣,问其哭妻的缘由,后来便拆了雷峰塔,许宣还与白蛇团圆的故事。”岫烟道:“这《遂人愿》的名字就起的有趣儿。人都因为看着白蛇并无过恶,那法海又何苦来要把钵孟罩住了他,压在雷峰塔底下呢?是凡听戏的人,总要给白蛇称冤道屈,故此才演出这本新戏来,给人听着称快,都遂了人的心愿了。这里头和尚哭妻,倒也是翻案的文章呢。”
宝钗道:“但凡前头有过的书以及传奇等类,后人见他做的很好了,便想着要续,殊不知前人好手,所谓‘极盛,尤难为继’的了。后人做出来的,总难免续貂之诮。不但这《白蛇记》,就是《西厢》十六出,《草桥惊梦》为止,关汉卿也是填词的名手,续了四出尚且贻讥千古呢!那小说里头施耐庵《水浒传》七十回为止,谁知后人就续了个四传,又续了个《后水浒传》,皆是狗尾之笔。”岫烟道:“我看小说里头倒是《后西游记》比前书竟还好些呢。”宝钗道:“也就是这部书算后来居上,其余总是后不如前的了。”岫烟道:“我最爱他里头说伏羲的龙马、周昭王的鞍辔、文明天王麒麟的春秋笔、造化小儿的圈子等类,想头很好,嘻笑怒骂皆成文章。而且语言有味,妙旨无穷。”桂芳道:“我最喜欢他说的,到灵山有无见佛的一段,他说佛原是没有的,是空是无,那大颠说到了灵山见不成佛,岂不枉费了功夫呢!那小行者听见了,就变成了如来佛,坐在上头要割猪一戒的舌头,说你骂师兄就是骂我,我和你师兄不分彼此。那是说心即是佛,真是游戏三昧,是好文章呢。”岫烟道:“桂哥儿,你看书倒也精细呢,这些书并不是单看他的怪诞的,总要瞧他游戏含蓄的道理。”
桂芳道:“今儿这和尚哭妻的那一套曲子,倒很好听。我却又不知道他的曲文。今儿园子里唱的《西川图》、《郊射》这些曲子,我倒知道的呢,可惜今儿我又没在里头。”宛蓉道:“那《郊射》郭子仪唱的是些什么东西?桂哥哥,你说给我听听呢!”桂芳道:“郭子仪他唱的是《玉芙蓉》的曲牌名儿,那起头儿是‘平生志颇矜,事业期钟鼎。肯甘心章句,空老穷经。倒不如长天倚剑把孤云截,博得个一战功成四海名’。”岫烟道:“桂哥儿,你倒连这些词曲竟都知道呢。”
宝钗道:“这是我们兰大奶奶,他自幼儿在家里就学的会弹会吹会唱,跟他来的秋水姑娘人也聪明,也就学会了,也能吹能弹能唱。我们这里原没人唱这些东西,自从他到了这里,接着我们环三太太来了,他们都差不多的年纪儿,况他头里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学过的,便成日家无事也就大家吹唱了玩儿了。我们桂小子、蕙哥儿、松哥儿、月英、绿绮、祥哥、禧哥都学会了好些曲子。单是禧哥儿小些,今年才得九岁,倒唱的怪好听的呢。”桂芳道:“二舅母,你老人家明儿等我去请了我们大嫂子和秋水姑娘,把这些兄弟、妹妹、侄儿们都叫了来,唱给你老人家听,好不好?”
宛蓉道:“桂哥哥,你有什么好曲子,先教给我两支儿,明儿他们唱的时节,我也就会唱的了。”桂芳道:“宛妹妹,你爱唱什么好呢?”宛蓉道:“我才学知道是什么好呢?桂哥哥,你只把你会的教给我罢了。”桂芳想了一想道:“我教你唱个‘把几分春三月景’罢。这是《祝英台》的牌名儿。”宛蓉道:“这是哪一出戏里头,什么人唱的呢?”桂芳道:“这是《琵琶记》里头《规奴》牛小姐唱的。宛妹妹,你唱这个才合式呢,别的曲子唱出来不合的多。”宛蓉道:“桂哥哥,你可写出现,我先看看曲文呢。”桂芳道:“自然要写出来,也才好点板眼呢。”遂叫紫箫、玉箫取了红黑笔砚笺纸出来。
原来紫云、绣琴、素琴一班丫头年纪大了的,都已放出去了,宝钗这里又换了紫箫、玉箫、惊鸿、塞鸿四个。当下取过笔砚来,桂芳便写出曲文,用红黑笔点了板。宛蓉念了一遍,说道:“这板怎么又有红有黑的,为什么并不一样呢?”桂芳道:“有黑板的曲子音高而腔长故慢,无黑板的曲子音低而腔短就快了。那词赋里说的红牙、红幺就是指的这个了。”因用手拍着,便教了宛蓉数遍。那宛蓉心性聪明,早已会了一半。桂芳又教了数遍,宛蓉便单自唱了一遍,早已不错。顺哥在旁边听着,也便随着学了一会,道:“桂哥哥,你替另教给我一支曲子罢,我不欢喜唱这旦脚的曲子呢。”桂芳道:“顺兄弟,你明儿且听他们唱过一番,我再教给你唱就是了。”岫烟道:“天也不早了,明儿再说罢。”宝钗道:“也要睡了,明儿好早些起来的。”于是,大家收拾归寝不题。
到了次日,岫烟、宝钗梳洗已毕,便带了宛蓉等到王夫人上房里来。马氏、平儿、巧姐等已都在那里了。大家坐下,正在喝茶,湘云、探春、李纨、秋芳等也都来了。大家说说话儿,坐了一会子,便一齐下来,都到园子里来。
路上走着,宛蓉便告诉湘云、探春说:“晚儿晚上,桂哥哥说今儿请大嫂子同这些妹妹、兄弟们唱曲子玩儿呢。史大姑妈,三姑妈,都请到我们大姑妈那里去逛逛罢。”湘云、探春道:“这可有趣儿,我们却也听见说他们学会了曲子,总还没听见过他们唱呢。”宝钗道:“我们那里没有这些家伙,倒是到兰大奶奶屋里去罢。他那里这些东西是现成的,也免得搬动累赘。”秋芳道:“既是姑妈、舅母们肯赏光,就请在我那里坐坐喝茶去罢。”
于是,一同到了蘅芜院里,大家坐下。原来秋芳的丫头也都换了,一个鼓琴、一个弹棋、一个曝书、一个侍画。当下鼓琴、弹棋挨次送茶,宝钗道:“索性把琏二太太也请了来。”秋芳因教侍画去请,连姑娘、哥儿一起请来。不一时,平儿、巧姐等也都来了。平儿道:“你们又请了我来,作什么呢?”探春道:“听见说你唱的曲子很好,要请教你的妙音呢!”平儿笑道:“我只会听,可不会唱,这又是谁的兴头?这会子人也都齐了,要唱就唱罢了,还等什么呢?”桂芳道:“宛妹妹昨儿晚上,寻我教给他一支‘把几分春三月景’,今儿先来合了笛子,唱唱看是不是呢?”秋芳道:“这就很好,把笛子拿过来,我吹着姑娘唱罢。”宛蓉笑着不肯,桂芳道:“他还唱过,不好先唱的,也要谁先唱一遍给他听听看,他就明白好唱的了。”秋芳道:“我吹着,请环三太太就先唱这一支,给宛姑娘听听,他就好唱的了。”马氏道:“要我先献丑么!秋水姑娘,我和你两个人就唱这一套罢。”
秋水点头,便取过弦子来弹着,蕙哥在旁边哺着笙,马氏打着鼓板,便唱了一支“把几分春三月景”,秋水便接过来,唱“春昼”的一支,两人把一套四支曲子都唱完了。大家齐声赞好,然后便叫宛蓉来唱。宛蓉道:“我只怕唱不上来呢。”秋芳道:“姑娘,你放心只管唱,我把笛子领着你就是了。”于是,宛蓉便唱了一遍,马氏道:“板眼不但不错,而且嗓子清脆,那里像个初学的,将来任是什么曲子总不难学的了。”秋芳道:“这该谁唱了呢?”秋水道:“月姑娘来唱一套罢。“月英便过来唱了两支《扫花》的“翠凤毛翎”,不但音韵嘹亮而且高,字眼都自然的很,大家赞好。绿绮又过来唱了一支阔音的“蝴蝶呵”,大家越发赞好。
薛顺哥道:“这是那一出戏,什么人唱的?”宝钗笑道:“这是《冥判》里头大花面唱的。”顺哥向秋芳道:“大嫂子,我要学这支曲子,你可好歹教给我就是了。”秋芳道:“这支曲子很难唱呢,你初学,须要拣那容易些的先唱,等学会了几套曲子再学这个就容易了。”顺哥笑道:“我是先要把那很难的学会了他,那容易的不就更容易了么?那书上说的‘不可畏难而苟安’,我倒是不怕难的。”秋芳笑道:“这话也是,等他们唱完了,我再写篇子教给你就是了。”宛蓉道:“桂哥哥还没唱呢,你也唱个什么给我们听听啥。”要知桂芳可唱了个什么没有,且听下回分解,便知道了。
●第四十一回 大观园荷露共烹茶 藕香榭采莲群赋景
话说当下宛蓉向桂芳道:“桂哥哥,你也唱个什么给我们听听呢?”桂芳道:“我唱什么好呢?也罢,月妹妹才刚唱了《扫花》,我来唱《三醉》罢。”于是,便唱了一套“秋色萧疏”,秋芳便过来弹着弦子,换过秋水吹笛。祥哥上来唱了一套“袅晴丝”,桂芳便上去接着哺笙。让蕙哥唱了一套《疑谶》的“论男儿壮怀须自吐”,大家赞好。又换上松哥过来唱了一支“天运有循环”的《大红袍》。这两个都唱的是阔音。还有禧哥九岁,唱了一套“莽乾坤一片江山”。大家齐声说:“他至小的,倒都唱的这么怪好的,实在有趣儿呢。”
顺哥便拉着秋芳写“蝴蝶呵”的曲子,遗哥、周瑞哥、周安哥、周照乘姑娘都央马氏、秋水等教唱。于是,马氏便教了遗哥一支“满胸臆”,秋水便教了照乘姑娘一支“容潇洒”,桂芳教了周安哥一支“月明云淡露华浓”。蕙哥教了周瑞哥一支“顿心惊”。于是,各人写了篇子,点了板眼,五个人教五个人学,都用手拍着,教了有十几遍,就上笛子领唱。周瑞哥、周安哥、照乘姑娘都会了,只有顺哥、遗哥两个人还没会。秋芳道:“我说这曲子难唱呢,通身腔多难唱,都不为奇,只这末了一句‘只教恁翅膀儿展,将个春色只这也么闹场来’,他又唱的快,板眼又太少,腔儿又太多,所以难了呢。这‘满胸臆’是《锦缠道》的曲子,也是难唱的。”于是,又教了十几遍,再上笛子,将就可以了,还不大熟。宛蓉又要学底下的一支,便一直唱到夜晚才歇。到了次日,便各人又要学唱别的曲子,一连闹了三四天,也学会了好些曲子。
时已五月将尽,天气炎热,大家便都在藕香榭里乘凉。那曲音临水,更觉好听。湘云、探春、岫烟、李纨、宝钗几人在蓼风轩里坐着乘凉,远远听着藕香榭里管弦之声,倒也有趣。湘云道:“这里荷花盛开,何不赏莲呢?弄他几支小船儿,教丫头们采莲,这个玩意儿也还好。”探春道:“很好么,这个玩意儿头里都没办过,并且可以做诗,也是个好诗题呢!”李纨道:“也给孩子们学着做做诗,比唱曲子总有益些。”宝钗道:“小船也有四五只呢,也还有几个驾娘,教几个丫头们采莲,却倒还有趣。诗就作即景,也不必定咏采莲。就吩咐他们,今儿先把船收拾好了预备着,就是明儿举行罢了。”李纨道:“就在藕香榭里头坐罢,也请老太太出来逛逛。”原来李纨那里,也换了几个丫头,一个叫玉燕、一个叫紫燕、一个叫轻云、一个叫轻霞。那里紫燕、轻霞两个在旁,李纨便叫他两个去叫了管园子的婆子们过来,叫他去吩咐驾娘们,把船早些预备妥当了。再叫人把藕香榭摆设停当,预备明日之用。然后,便大家一起过藕香榭来,都对他们众人说了。
桂芳等听见了,便说道:“采莲做诗,这个玩意儿又比唱曲子更有趣了。”蕙哥道:“我们今儿唱唱,要早些儿歇了,好预备明儿的事呢。”秋芳笑道:“可不是,早些儿歇罢,这几天也够了,还亏这些兄弟、妹妹们都还聪明,要是教上百十遍还学不会的,可就要把我磨死了呢。”探春笑道:“谁教你样样都精通了的,像我们不会写画,不会吹唱的倒不快活么!这正是常言说的好,能者多劳呢。”说着,大家都笑了。
李纨道:“明儿都要一早在这儿会齐,连饭也都在这儿摆,迟了天就热了。”岫烟道:“这荷花全是一早好看,带露清香,领略那一派清气,是最妙的。到了太阳将午,天也热了,花也倦了,连人的精神也比早上起来的时候减了。到了下午,更不消说了。”湘云道:“果然荷花须是太阳初出的时候才好看呢,原取他‘未经日照精神满’,足可见那‘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话,尚非定论。最好是‘城边野池莲欲红’和那‘门外野风开白莲’这两句,便秀丽而清润了。”说着,天已渐晚,便大家散了。
到了次日一早,众人都到藕香榭会齐,王夫人也请下了。大家因天热图早上凉快,都天一亮便起来了,赶着梳洗齐备,便陆续都到齐了。王夫人也来了,道:“你们今儿倒都起的很早。”湘云道:“我们也才到齐,天热的很,就是早上还凉快些儿,迟了太阳高了,就难走的很了。”说着,只见那藕香榭栏杆外头,早系着四只采莲船在那里。一望莲叶布满,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那荷花含露,分外精神。大家凭着栏杆,只闻得一股清香,令人心醉。探春道:“你看这荷叶上的露珠都遍满了,再迟一会子太阳高了,被风翻动,那露珠就滚掉了。趁着这会子,叫他们拿些家伙去都收了来烹茶吃,倒是很有趣的事呢。”宝钗道:“荷露烹茶,那却很好,胜似古人碧筒劝酒多矣。”李纨、平儿道:“既这么着,就吩咐驾娘们快些去收了来,再迟了就有限了。”
李纨便叫紫燕去吩咐驾娘们,各带了盘子碗盏,撑船四下去收。驾娘们领命各把莲船解了缆,一路荡去,挨着莲叶上收取,用大碗盛接。不一时,四只船上都收拢来,倾在一处,却有一小官窑坛子,碧清香霭。随教丫头们将小茶炉子安放在轩子后边,生起火来,用小茶铞子先烹了两壶龙井茶起来,大家尝着,果然不同。宝钗道:“记得那年在栊翠庵品茶,妙玉把自己带来收着的从前扫的梅花上的雪,封贮在鬼脸青的瓮内,旋取出来烹茶,那已经是绝妙的了,也还到不得这个清香呢。“大家喝了,都说:“实在很好,从来没喝过这个茶,这还是头一遭儿呢。”王夫人道:“连头里祖老太太那么样,也还没尝过这个新呢。”湘云道:“这采莲也还得派几个人去才好。”李纨道:“也不用多,一船两个,派八个人去罢。过小的去不得,挑几具长大些的去就是了。”探春道:“我给你们挑就是了。”原来平儿屋里换了素兰、春兰、倾城、翠云四个,马氏屋里换了荷珠、绿珠、飞云、红杏四个,湘云带来的丫头是香雪、红雪两个,探春的丫头是碧莲、紫绡两个,岫烟的丫头是伴月、停云两个,巧姐的丫头是菱花、双喜两个,当下探春挑了一会,便挑了八个出来。一个长挑身材,面容清秀的,是马氏的丫头,问他叫什么名字?那丫头答道:“叫荷珠。”探春笑道:“好的很,这个名字正合时景,这孩子就长的很好,也不愧这个名字。”又一个梳头,眉眼盈盈含笑的,是宝钗的丫头,问是什么名字?宝钗笑道:“他叫惊鸿。”探春也笑道:“很好,都是名称其实的。”那其余的六个,便挑的是:平儿的倾城、秋芳的弹棋、湘云的红雪、岫烟的伴月、巧姐的菱花和探春的紫绡了。平儿道:“已经吩咐摆饭了,等吃了饭再分派他们上船罢。”说着,便在藕香榭里摆了四桌饭,大家坐下,丫头们在旁边伺候,添饭打扇。不一时,饭毕嗽口喝茶,伺候的丫头们都替换下去吃饭。
那荷珠、惊鸿、倾城、弹棋、红雪、伴月、菱花、紫绡八个人先吃了饭,都换了轻纱短衣上来。探春便吩咐他们,分坐四船,前去采莲。桂芳、蕙哥、遗哥等见了,便也都要到船上去。李纨道:“这可使不得,不但恐怕掉下水去不好,况且这采莲原是在高头看着才有趣的事,又何必定要亲历其境呢!”湘云道:“可不是么,这正是做诗的道理,你不听见说‘写花决不写到泥’的话么!你们还说今儿作诗呢,且看看他们采莲,也就料理着谁会做,谁不会做,好预备下纸笔的呢。”
于是,桂芳、遗哥、蕙哥、松哥都说:“我们是做的,不知道再还有那几个要做呢?”薛顺哥、贾祥哥、周瑞哥听见,便也都道:“我们也要学做呢。”宝钗道:“你们姑娘们,又是那几个做呢?”薛宛蓉、周照乘二人道:“我们也学着做罢了。”李纨笑道:“一共是九个人,今儿是我的大主考,也没什么难题目,你们各人都做一首即景的七言绝句罢,也不用限韵。”随即教人去取了十副文房四宝过来,铺设停当。
其时荷珠等八人已各上了采莲船,驾娘们将船四下荡开。王夫人等在藕香榭上面都伏在栏杆上看,只见四只采莲船都串入荷花丛里去了。湘云指着道:“这正是‘红蕖向脸两边开,莲叶罗裙一色裁。乱入荷花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可见前人的诗,总说的不错呢!”宝钗道:“不但是好诗,而且是好画。”因向秋芳道:“大奶奶,你画过‘采莲图’没有?”秋芳道:“原有‘莲舟新月’和‘柳岸莲舟’,画是也画过的,只是总不及这真的好看呢!”探春道:“画原不能画的全,总要得其神妙就是了。诗也不能说的全,也是只要得其雅趣就是了。你们做诗的,看着他们,也就好见景生情的。”李纨道:“领略一番,心境开豁,就下笔自然有神了。你们也就动手做去罢。”
于是,桂芳等九人,便都入坐磨墨拂纸,拈起笔来打稿儿,各人凝思注想。岫烟看着,笑道:“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拈笔弄砚的,倒还有些趣儿呢!我们今儿都算同考官了。”湘云笑道:“等他们交了卷,我们先看过了,再荐卷给主考看罢。”说着,桂芳、宛蓉两个先有了,上来交卷。湘云接过来,便与岫烟、探春同看。先看那桂芳的,只见上面写道:
临水人凭亚字栏,藕花香里耐盘桓。最怜清晓君须记,露泻荷珠满翠盘。探春道:“好啊,就现在的景致说来,便是好句子。况又有荷珠的名字,触目生情,懂得这个道理就知道文章的化境了。”因又看宛蓉的,只见上写道:阴阴垂柳可人怜,一望荷花红欲然。蓦地投竿鱼戏处,采莲船作钓鱼船。湘云道:“他这首更好,句法清秀曲雅,都是将门之子,怪不得又敏捷而又清新呢。”说着,松哥、薛顺哥、周照乘三人也来交卷,湘云接过来,先看松哥的,只见上面写道是:
满池莲叶满池花,说甚吴宫斗馆娃。日暮莲舟风景好,柳梢新月一钩斜。探春道:“才刚儿说的‘莲舟新月图’,他这两句用的就很好。“湘云又看薛顺哥的,只见上写道:
垂杨罅里采莲舟,两两双鬟自不愁。底事中流停荡桨,怕他惊起水中鸥。
湘云大家看了,都点点头儿。又看周照乘的,只见他上面写道是:
画桨兰桡水一方,荷花人面斗新妆。折来莲叶浑如盖,好把斜擎障夕阳。
湘云道:“也都很去得呢!”因看那四人尚未脱稿,还不能交卷。
只见水面上四只采莲船,都已回来了,荷珠等八人下了船,采了许多荷花,一起送到藕香榭里来。王夫人教吩咐底下人,搬了大小花瓶十二个过来,将采来的荷花插了,摆在两旁,高低错落,红白参差,满屋清香,丽容幽静。大家都说:“实在有趣。”
正说着,只见那蕙哥、遗哥、祥哥与周瑞哥四人,也都交卷上来。湘云接过来,便先看蕙哥的,见上面写道:
垂柳垂杨映画桥,采莲舟上载多娇。都来日暮莲歌起,袅袅听吹碧玉箫。
湘云看完了道:“也还罢了。”又看遗哥的,见是:
水阁生凉雨过时,绿阴深柳舞参差。一池菡萏花初发,写出豪苏腻柳词。
湘云道:“可见你是平日不用心的缘故,这会子不但交卷已迟,而且诗又平常,不及你桂哥哥多矣。”探春道:“你不要委屈了他,我看这诗也就很去得,将来总有长进的,诗有这个意思也就罢了。孩子们总要作兴鼓舞他,他便有兴头了。你过于一味挑饬他,阻了他的兴头,他便颓丧了。”宝钗笑道:“史大妹妹同三妹妹说的话,一个太过,一个不及,都不算中道。我看,总以不偏不倚为是。”岫烟笑道:“宝姐姐的话是公允极了,丝毫不错的。”湘云又看祥哥的,只见上面写道是:
采莲人在水中央,碧杜红蘅次第香。一阵风倾荷叶露,跳珠惊起睡鸳鸯。
湘云看了点点头儿,又看周瑞哥的,见是:
万绿参差叠水中,粘天莲叶自无穷。最怜清景何人赏?一片荷花欲放红。
湘云道:“这诗都很去得,总还不大相上下。”
说着,桂芳、宛蓉因交卷独早,颇有余工,便各人又做了一首,都送上来。湘云接着看桂芳的,见上面写道:
断续蝉声柳畔鸣,曲房临水午风生。藕花香沁诗书里,把卷消闲分外清。
湘云看了,笑道:“你这可谓是‘有余勇可贾了’。”
因再看宛蓉的,见是:
藕香榭里暑风清,梁燕依人掠水鸣。消得昼长无个事,疏帘清簟赌棋枰。
湘云道:“这两首又好,看起来还是宛姑娘的更觉清丽些呢。这里头是桂哥儿和宛姑娘两个人,是要荐元的,其余的也都是荐卷,并无败卷,请大主考看罢。”
李纨笑着,接过来从头一一看完,说道:“我看了,是取中三等。一等是桂芳和宛姑娘,二等是薛顺哥、照姑娘和我们家杜若,三等是遗哥、周瑞哥、蕙哥、祥哥。再过两年,他们又要添好几个上来了,比我们那头里起社的时候,人越发多了。”
探春道:“我们桂侄儿、蕙侄儿和遗哥儿,他们都是同年的,今年十四岁了,也很可以赴考去得了。”王夫人道:“他爷爷前儿说过的,明年已是科场了,早就给他们捐了例监子。开年也就要教他们用功,预备下场去呢。”
说着,藕香榭中早摆下了四席。后檐卷逢下一席,是王夫人坐,湘云、探春、巧姐、宛蓉、禧哥陪坐。前檐临水摆了三席:是李纨、岫烟、桂芳、松哥、周照乘、绿绮坐了一席,宝钗、秋芳、遗哥、蕙哥、月英、薛顺哥坐了一席,平儿、马氏、秋水、周安哥、周瑞哥、祥哥坐了一席。
当下猜枚行令,大家正在畅饮。只见外面管园子的婆子,同着平儿屋里的翠云慌慌张张的跑来,回道:“那边大老太爷不好的很了,琏二太爷、环三太爷已经赶着过去了,请琏二太太快些过去呢。”大家尽吃了一惊。王夫人听见了,便忙说道:“前儿听见了大老太爷不好,已经五六天了。不过是上了年纪了,吃多了点儿东西,又受了点儿风寒,也不怎么样。怎么这会子,一下子就这么利害起来了呢?”平儿道:“本来我们大老太爷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已是七十七岁,将近快八十岁的人了,只怕受不起什么病了呢!”王夫人道:“既这么着,你就快些去罢,到了那里看怎么样,就先打发人过来给信。”平儿答应了,下来便吩咐巧姐照应着孩子们,他便带了丫头回到自己屋里,收拾了东西,连忙上车过去了。当下众人因平儿去了,况且听见贾赦不好,大家都不兴头,略坐了一会子,也就各自散了。
王夫人回到上房,平儿已打发人回来给信说,大老太爷病重的了不得,现在已经不能说话,只怕不能救了。贾政、贾兰下了衙门回来,听见了,便也连忙过去了。到了二更时分,贾兰回来说:“大老太爷只怕今儿夜里未必得过呢,爷爷在那边看视,今儿不能回来了,教我回来给信的。”王夫人道:“你环三叔也在那里呢?”贾兰道:“环三叔也不回来了,因为家里没人,才教我回来的。”王夫人道:“你也歇着去罢,明儿早些过去就是了。”贾兰答应了下去,当下各自归寝。
到了次早天才一亮,外头早有人进来回说:“大老太爷于丑正不在了。”王夫人等赶忙起来,贾兰听见便赶着过去了。“王夫人便教巧姐赶忙梳洗了,带了瑞哥、月英坐车过去,又教桂芳、蕙哥、松哥、祥哥、禧哥都过去磕头,就便在那边跟着叔叔们照应罢。贾政又上衙门去告假,启奏了皇上。当今念系元妃之伯,功臣之后,且知世袭革去,现是贾环承袭,便加恩赐了个四品职衔。贾政代谢了恩回来。贾琏在家将衣衾棺椁预备齐了,天文生择了申时入殓,门口搭起棚来,上下人等换了一身白衣,从门外一直到内里一片尽白。入殓之后,从贾政起一一哭拜,贾琏、贾琮匍匐举哀。次日,便有各家上祭,王夫人带了探春、李纨、宝钗、马氏都过来拜奠,留了湘云、岫烟与秋芳在家看家。至晚回来,次日又去。尤氏、胡氏也是天天过去,小红、青儿、椿龄、鹤仙等也天天过来。一连七天,方才无事。贾琏、平儿等在彼守孝,并不过来。巧姐便从那边回家去了。湘云、岫烟、探春等也各自回去。
贾琏又请了铁槛寺十二个和尚来家,启建道场,念了四十九天经忏。过了百日之后,便开丧发引,贾政这边内外大小人等,都一起过去,穿孝祭奠,照应分派事情。各衙门并各亲友人等,都是猪羊祭礼,金银纸札之类,一起一起的前来打祭,门前鼓乐喧天。一连又忙了两天,这日出殡,铭旌上大书:恩赐四品职衔,享寿七十七岁,恩侯贾公之灵柩。殡仪甚是热闹,一路各家棚子摆祭的不少。自辰正起身,未正才到了铁槛寺中,把灵柩抬进,停放正中。料理一切齐备,款待送殡的亲友酒饭已毕,都各自进城去了。送殡的女眷们怕迟,也都赶着进城回去。这里只有贾琏、贾琮等在寺伴宿,内里是邢夫人、平儿、蒋氏等在内。贾政、王夫人等也都一起回家去了。
贾琏把搬灵柩回南之事,料理齐备,又将家内安排停当。过了一日,邢夫人、平儿、蒋氏等哭着拜辞了灵柩,先已回家去了。贾琏带了八个家人,雇了一只大座船,将贾赦灵柩抬上停放中舱,又将惜春、紫鹃之柩抬放前舱,吩咐贾琮带领贾惠等好生回去照应家中事情,“我不过三四个月,便可回来了。“贾琮答应,等贾琏开了船,方才回去。平儿回到家中,过了几天,便依然搬过荣府这边来了。要知后文如何,且看下回可也。
●第四十二回 大观园中金盆蟋蟀 怡红院里锦盒蜘蛛
话说平儿自铁槛寺中回来,过了几天,便依然搬过荣府这边来住。时已九月初旬,一日桂芳在秋爽斋家塾中念书,惊鸿来请吃午饭,两个便同回怡红院来。行至沁芳桥边,只见塞鸿躲在那太湖石背后,蹲在那里瞧什么呢?桂芳看见了,指着问惊鸿道:“他怎么在那个地方就解手么?”惊鸿笑道:“他那里是解手,他在那里掏促织儿呢!”桂芳笑着摇手道:“你不用说话,待我去吓他一吓。”说着,便蹑着脚步悄悄儿的走了过去。惊鸿笑道:“那是何苦来呢,又吓他作什么呢?”因叫道:“塞鸿姐姐,桂哥儿来了。”塞鸿听见,回过头来,看见桂芳两个,说道:“你们还不吃饭去,又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呢?”惊鸿笑道:“你怎么不吃饭去,就跑到这儿来做什么的,你可掏着了几个好的没有?拿出来给我看看呢。”塞鸿道:“才刚儿掏着了个上好的黄麻头,送到家里养着呢!我听见这里还有一个叫,故此又到这儿来掏的,谁知掏了半天总掏不出他来么。桂芳道:“你掏着了的,放在那里呢?我先和你瞧去,等吃了饭,再来掏这个罢。”于是,三人一起回到怡红院中,桂芳就要先瞧促织儿。惊鸿道:“你先吃了饭,慢慢儿的再瞧罢,我们有好几个呢!”于是,桂芳忙忙的吃了饭,便下来催着惊鸿等吃饭,道:“你放在那里呢?你们吃你们的饭,等我自家先瞧去罢。”塞鸿道:“你莫去,我们都收着呢。你看不打紧,不要给他都跑了呢。我们吃了饭就拿出来给你看就是了。”桂芳道:“既这么着,你们就快些吃罢。”玉箫笑道:“你催狠了,把他还噎死了呢。“桂芳笑道:“我给你浇上些汤就吃的快,又不得噎了。”说着,把一碗鸡笋汤给他两个倒在饭上,惊鸿等笑着,二人吃完了饭,嗽口喝茶,婆子们收去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