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 - 第 35 页/共 41 页

正是:   休将瞽者等闲窥,贼盗奸淫无不为。   试看今宵何氏死,教人拍案恨盲儿。    第八十七回何其仁丧心卖死女齐蕙娘避鬼失周琏   词曰:   愧愤不了,痴魂懊恼,绣户生寒,人归荒草。死骨能换金银,何其仁!   大风甫过郎何处,天又暮,急访休迟误。此际此恨此情,假托行云,问君平。   话说周通见何氏已死,将周琏叫至外面书房,说道:“棺木我已吩咐人备办,可着人将西厅收拾出来停灵。何亲家夫妇,明日一早达他知道。可先将亲友们请几位,防他啰唣。此事若到官,现有木人儿和赵瞎子可证。是他羞愤自缢。只是当官拣验,你我脸上都下不来。没得说,还得几百银子完事。只是这赵瞎子我恨他不过,务必将他送到本县捕厅处,严加重处,追出原银,方出我气。”又道:“何亲家做人没什么定凭,须防他藉端抄抢。可说与你齐家媳妇,将他房内要紧物件连夜收存。   “说着,又叹气道:“好端端一家人家,被你不守本分弄坏了。   那木人儿不可遗失,明早有用他处。”言讫,双眉紧蹙,回后院去。   周琏吩咐家人分头办理,又到内边和蕙娘说了,着他率领仆妇收拾何氏东西。蕙娘满口应承。先打开何氏衣箱,捡了两套上色衣服,着妇女们替何氏穿套上。又寻了两床新被褥。本夜将何氏停放西厅,次早,众亲友来了,周通将夜来事告知,并将木人儿着众亲友公看:“烦俟何亲家来,大家作合,送他几两银子完事。免得报官相验,两家出丑。”众亲友道:“这事不守遇着尊府盛德人家,才肯下这气。若是我们,现放着赵瞎子是活口,这‘蛊毒压昧’四字,只用一夹棍,便可成招。   若说为夫妻不和,才有此举动,世间那有这样个和法?那时不但银子,只准亡过的令儿妇入尊府茔地,就是大情分了。”周通道:“我只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等何亲家来时,再做理会。”   正说着,家人报道:“亲家何老爷和太太都来了。”周通着人通知冷氏,一面迎接入来。何其仁娘子入内院去,其仁同众亲友坐在庭上。他到也毫无戚容。问周通道:“小女是昨夜什么时候去得?”周通将何氏听赵瞎教唆,用木人镇压周琏话,详细说了一遍。其仁道:“既是镇压,事关暗昧,令郎怎么知道?”周通又将大丫头舜华如何泄言,告知家人周之发女人苏氏,苏氏告知小儿,随着家人将木人拿来,着其仁看。其仁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笑了笑,此后即闭目不言。家人们拿上茶来,其仁也不吃,只是将双睛紧闭。   好半晌,王氏哭的眉膀眼肿,出来寻其仁说话。众亲友俱各站起。其仁问王氏道:“你看了么?”王氏道:“看过了,却不在女儿房内,已停放在西厅。”其仁冷笑道:“怎么又早移动了?可有伤没有?”王氏道:“我将衣服内外开看,到没伤。”其仁道:“是缢死的么?”王氏道:“是。”其仁道:“八字交了没有?”王氏道:“两耳顺行,八字未交。”其仁道:‘你先回去罢。”周通道:“亲家还未用过饭?”其仁道:“讨扰尊府的日子还有哩。”王氏定要回去。周通也不好强留。   王民坐轿子哭回去了。其仁道:“我还要到子女灵前走走。”   周通陪了入去,哭了几声,随即出来,向周通道:“小弟一生止有此女,不意惨亡,言之痛心。但是我与亲家是何等契好,诸事任凭家主裁。教我怎么样,我便怎么样。亲家是何等明决人,也不用我绕舌,我去了罢。”周通定要留吃早饭,其仁道:“小弟心绪如焚,改日领情罢。”周通留不住,送出大门,也坐轿去了。   周通回来陪众亲友吃早饭,众亲友道:“我们预备下许多话和他争辨,谁想一句也用不着。”内中一个道:“这何亲翁真是难夫难妇。适才他夫人一个做堂客的,他怎么晓得‘两耳顺行、八字未交’的话说?我不怕得罪周老爷,《洗冤录》他也未必读过,到只怕和仵作有点交涉。”众人俱大笑起来。又一个道:“今日这事就如此了局不成?我看何大哥临行都是露八分话。”周通道:“弟于他未来时就早已打算,俟诸位用毕饭,还劳动一行。他是大伤怀抱的人,就与他三四百也罢了。   只是此番更比不得前番。话说结后,须着他立一切实凭据。说他女年幼,因夫妻角口,不合听信赵瞎,用木人书写小儿年月日时八字,并罩眼纱、贴膏药,被小儿识破,羞愤白缢身死。   又言小弟不准入坟埋葬,何某恳烦亲友再四讨情,方肯依允。   嗣后若敢藉端过诈,奉此凭据到官。如此方妥。”一个道:“只怕他未必肯这样写。”又一个道:“老何为人通国皆知。只说与他几两银子,着他写不合于某年月日谋反,他也敢写。”   众人又皆大笑起来。   须臾,吃罢饭,周通叮嘱相别。到将午时候,众亲友回来,向周通道:“幸不辱命,银子多出了些,言明六百两。令亲说的话也甚是可怜,言他令爱已死,此后也没什么脸面再使亲家的钱。多出几两,权当与他夫妇做买棺材钱罢。凭据已照尊谕写了。银子说在明早过手。至于丧葬厚薄,他一点闲事不管,爱几时打发出去,随便。只求临期差人吩咐一声。”周通将凭据细看,写得切实之至,竟将他女儿描画的无人味了。周通看罢,又笑了笑。谢了众亲友,又留吃午饭。众亲友又道:“还有令亲家母亲自出来,他说如今没闺女了,意欲将齐宅这位令儿媳认个续闺女。妇人家心肠,不肯和尊府断了亲,日后多少要沾点光哩。”周通又笑了笑。到午间酒席上,总都是说笑何其仁。先卖了活闺女,如今又卖死闺女,连周通也不回避。   次早,又烦众亲友送银子,晌午回来。周通父子叩谢,又留酒席款待。周通将王氏要认蕙娘做续闺女话告知冷氏,至第三日,将何氏棺敛,请僧道念忘经,到首七,何其仁娘子上纸,与蕙娘带来一套织金缎子衣裙,四样针线,八色果食。嘴里虽不好说认续闺女,却明明是这意思。冷氏便着蕙娘拜认在王氏膝下,做了女儿。王氏喜欢的了不得,到蕙娘房中,亲热了好半日。少刻,庞氏上纸来,又和庞氏认了亲家,只坐到起更后方回,庞氏见何氏死了,和除了心头大钉一样快活不过,同葱娘住了三天别去,与老贡生细说何氏死的原由,得意之至;贡生听了,大怒道:“怎么我就生出这样个女儿来?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女儿如此存心,恐怕将来不寿。”又道:“此皆你熏陶渐染而成,所谓青出于蓝者,信有然耳。”庞氏也不晓得贡生说道什么,见贡生面貌甚是不喜,也便大恼道:“你经年家拿文章骂我,怎么今日又拿文章骂起闺女来?人家的狗都是向外咬,你却是向内咬。”贡生听了,越发大怒,满心里要打庞氏,只是自觉敌不过,忍耐着到书房去了。   周家忙乱的过了三七,然后择日安葬了何氏。赵瞎子于何氏吊死第二早间,闻风逃去。捕厅将他儿子拿去,与周通追了一千五百钱,自己得了三千,衙役书办得了四千多钱,如此完事。赵瞎骗去十两银子,所剩也无多,徒害了何氏一命。捕厅将他儿子打了二十板,回复了周能。周通家耳目众多,查知捕厅受贿,又不缉拿赵瞎,将节礼、寿礼一分不与,一年到丢去了一百六七十两,捕厅后悔的欲死,于周通家百般挽回不来。   过一年后,赵瞎回家,被捕厅拿去,打了四十个嘴巴,又拶了一拶子,重责了三十板。周通闻知,方照旧送起礼来。何氏两个丫头,冷氏收去使用。   自埋葬三日后,这晚周琏和蕙娘正收拾要睡,只听得外房内响了一声。不知怎么,把个茶碗滚在地下,打了个粉碎,吓的两个女厮跑人内房里来。周琏也有些心疑,以为碗在桌上未曾放好所致。只是蕙娘怕极,于外房内又叫来两个丫头作伴。   次日二鼓时分,周琏正和蕙娘行房,猛听得顶棚上与裂帛相似一声响亮,吓的蕙娘喊了一声,急急看视。顶棚如故,毫无破绽。忙将四个丫头都叫入内房,问他们,也俱皆听见。此时周琏也怕起来,直坐到天明。   次日,想出个地方,同蕙娘搬到庭院傍东书房内。此院上房三间,西厦房两间。周琏着四个丫头在西房,自己和蕙娘在东房。厦房内,周琏又安了两个老妇人值宿。一更以后,周琏和蕙娘吃酒,丫头们提壶侍立。只听得窗外一把土撒来,打的窗纸乱响,四个丫头,到扒上床三个,与蕙娘、周琏挤在了一堆。那一个失手,将酒壶落地,也要奔床上来。不意脚尖入在面盆架内,一跑,人和盆架齐倒,越发吓的怪叫起来,往床前直奔。两个老妇人听得上房喊叫,急忙出来问讯。周琏见院中有人,令丫头们拿了烛亲到院中,一看一无所有,再看窗台上果然有些土在上面。止觉得微风飘拂,不由的发根倒竖。心上却像何氏在侧,忙忙走入房来。看蕙娘时,和两个丫头搂抱在一处,见周琏走入,方彼此丢开。周琏坐下道:“真是作怪之至!明早定叫个好阴阳靖邪方妥。”蕙娘道:“这是死了的大奶奶作闹你我,不如再请些好和尚放大施食,超渡他老人家,早生好地为是。”周琏道:“未出引时,怎么到毫没一点动静,家中诸人都不寻,只寻住你和我,岂不是个糊涂?”蕙娘道:“想是大奶奶割舍不得你,又回家来。”周琏道:“胡说,胡说!我到不劳他光顾。”两人同几个丫头又坐了一夜。周通夫妇闻知,也没法措处,惟有叹惜何氏少年屈死,故他不肯安静。   次日,蕙娘禀明冷氏,自己拿出银钱来,请僧人上大供献,设坛在西厅院中,念了三昼夜经。每晚还是照常响动,毫无应验。周琏道:“是这样夜夜不着人睡觉,如何当得!”和父母说明,要同蕙娘到城外园中暂住几日。周通也无可如何,只得着他夫妻暂避些时。于是分拨厨子火夫、家人妇女三十余人,同去住下。周琏白天或回一次、两次不等,也有周通夫妇同去的时候。住了数天,甚是安贴。询问家中,自周琏去后,内外无分毫响动。   一日申牌时分,周琏同蕙娘和几个妇女坐在平台上,看那高山停云、落日斜辉景像。陡然间,起一阵怪风,真是私害之至。但见:依稀地震,仿佛雷鸣。巽二施威,盛怒于土襄之口;封姨肆虐,含吹于太山之阿。沧海起万仞洪涛,蛟龙涌跃;大江翻百尺雪浪,鱼鳖浮沉。渐沥萧飒,杞梓梗楠,柯条于斯倾倒;奔腾砰湃,楼阁台榭,砖瓦为之齐飞。既能走石于平陆,自可扬尘于太虚。模模糊糊,顿令星辰俱见;铮铮纵纵,旋闻神鬼同号。百鸟惊啼,飘荡于无极之野;群兽曳尾,潜藏于大谷之豅。须臾如天轮胶泪而激转,霎时若地轴挺拔而争回。   大风过后,众妇人各睁眼看视,诸人俱在,惟不见周琏和蕙娘。大家齐下平台,见蕙娘同两妇人俱睡倒在平台之下。众妇女急来扶掖,不意蕙娘将左边头跌破。鲜血直流,左臂亦被跌折。两妇女腰腿重伤,不能行动。皆因蕙娘同周琏并两妇人俱站在平台紧北边,大风过处,一齐刮倒,吊下台去。各分行抬入房内,早哄动了大小男妇。见树木细小者多倒折,房上瓦块亦多落地,真历来未有之大风!又知不见了周琏,众人在园子内外四下寻找,那里有个影儿?蕙娘疼痛的死而复苏。   四五个家人去城中报知用通夫妇,听知不见了儿子,又跌伤蕙娘,各心神慌乱,急急坐轿到园中查问。见蕙娘也不成形像。少刻,沈襄亦来探视。周通着人于城里、城外八面寻访,直闹到次日天明。又差人于各乡村方镇写报单,有人能访着周琏下落报信者,与银五百两,送来者三千两。只因悬此重赏,弄的远近士庶若狂。又一边延医,与蕙娘调治接骨。   这日绝早,老贡生和庞氏也到园中看问,把个庞氏坑的学鬼叫。惟贡生举动若常,心中以女儿害死何氏,应有此报。又想到周琏无踪,必是被那阵大风吓糊涂了,跑出园外,不知被谁家妇女留恋住,过几天自然回来。从盘古氏至今世,安有人教风刮去无下落之理。不住的和沈襄讲论文章。周通痛恨、厌恶之至,恨不得扎老贡生几刀。躲在外层园房内,独自嗟吁。   冷氏如醉如痴,大有不能生全之势。贡生直厌恶到日落,吃了晚饭,方与沈襄、周通作别。庞氏见一家上下状如疯狂,也不便守住蕙娘,只得愁恨回家。沈襄亦私自叹悼命薄,方才得此好安身地方,又闹出这般意外事来。阖城文武官以及绅衿亲友,无一不来看望,弄的周通送了这个迎接那个,嘴不闲、腿不闲,心上越发不闲。蕙娘身带重伤,又听知丈夫无下落,与冷氏日夜啼哭,饮食少进。众家人也和去了头的瞎蜢一般,被周通骂的四下里乱碰。周通也无心回城,向沈襄道:“我年逾六十,止有此子。若终无下落,周氏绝矣!今岁家中叠遭变故,就是不祥之兆。总是上天杀我。”说罢大哭,沈襄再四安慰,日夜陪伴着他。   再说周琏见大风陡起,瞬目间天地昏暗,心悬着蕙娘。猛然间,觉得有人将他抱起,飘荡在半空。初间还听得风若雷鸣,身体寒战。次后便昏昏沉沉,神魂两失,只到五祖山潜龙洞外落下。早有许多侍女将他扶入洞中椅儿上坐下。定醒了好半晌,方睁眼一看,身在一石堂中。有许多妇女围绕,内中有一妇人,衣服鲜艳,容貌绝伦,真有万种风流,千般袅娜,心上大是惊疑。只见那妇人吐娇嫡嫡音声,笑向周琏道:“郎君不必疑虑,我上元夫人之次女,小字月娟,在此洞带领众侍女修持已久。   今早氤氲大使和月下老人到我洞中,着我看鸳鸯簿籍,内注郎君与我冥数该合,永为夫妇,同登仙道。”说罢,与周琏轻轻一拂,周琏心神恍惚,也不知他是仙是神,是妖是鬼。止见他面庞儿俊俏,盖世无双,身段儿风流,高低恰好。香裙下金莲瘦小,鸳袖内玉笋尖长。不由的魂销魄散,意乱心迷起来。妇人又喜恰恰让周琏坐在对面椅上,那些侍女们皆眉欢眼笑,夸奖周琏人才不已。   随即献上百花露,着周琏润喉。周琏接在手中,觉得清香馥馥,直冲肺腑。吃了几口,极其甜美。又细问妇人根底,妇人照前应答。周琏道:“仙姑既说冥数该与我相合,何不在人间配偶,而必将我弄在这洞中,使我父母含愁,上下悬望?”   妇人道:“郎君但请放心,相会不愁五日。今天缘凑合,且成就喜事。过日再商。”吩咐侍女们备酒。少刻,点入一对红烛,安放在桌上。摆列了许多不认识的果品,却无片肉在内。妇人起立,笑说道:“仙家所食,不过是此等物件。若必喜吃荤腥,明午即可色色立办,安肯着郎君受屈。”说着,伸纤纤玉手,斟一杯送与周琏。周琏亦起立接酒,又复斟酒回送,方一齐坐下。妇人问周琏家世,周琏皆据实相告。数杯后,妇人放出无限妖媚,引得周琏欲火如焚。众侍女看见两人情态,请归后洞安歇。周琏同妇人到后洞,见床帐被褥、桌椅等物,陈设与人间一般,止觉太阴冷些。侍女们扣门避去,两人鸾颠凤倒,直到天明。这一夜便有四五次,彼此恩爱甚笃。周琏深幸际遇非常,只是悬结父母和蕙娘不知如何慌乱,如何找寻。虽和妇人欢娱笑谈,而愁容时刻现露。妇人知周琏想念家乡,惟恐他受了郁结,着侍女们百般献丑,博其欢心。   至第四日巳牌时分,周琏与妇人相商,要和妇人一同回家,安慰父母。妇人通用好语支吾,总不肯应许。周琏情急,不由的眼中落泪,跪在地下恳求。妇人心爱周琏,只怕伤他怀抱,连忙扶起,笑说道:“夫君请起。我与你从长计议。”周琏起来,拂拭泪痕,妇人扶周琏并坐床上,说道:“神仙不是轻入尘凡的,今你想念父母至此,万一想念出病来,我心何忍?也罢!我明日就与你去走遭。但话要讲说在先,你父母见我云来雾去,疑我为妖魔鬼怪,或请法师,或延僧道,当邪物的制服我,那时惹得我恼起来,大家失了和气,你心上也不安。若肯把我当个仙人看待,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自尽我做儿妇的道理。如此便可长久同居。还有一节,也要讲得牙清口白,不许反悔。我一入门,你妻子便须远行回避。你若和他偷会一次,我便将你仍行摄回洞中,那时休要怨我恨我。必须过一年后,方许你夫妻相合。你可依得么?”周琏听了许他回家话,心中大喜,道:“这有什么不依,便与他终身不见面,何妨?   至于我父母话,我一力担承。家中上下,有一个敢藐视你,你只和我说。”妇人笑了笑。两个叮嘱停妥,至次日早,周琏即恳求动身。   妇人吩咐了众侍女谨守洞府,一同走出洞外。着周琏将两眼紧闭,用手相持,须臾,身子飘荡起来,耳中但闻雷鸣风吼之声,直奔万年县来。正是:死骨犹能卖大钱,理合骨肉不相怜。   周琏避鬼逢仙女,也算人生意外缘。 第八十八回读圣经贡生逐邪气斗幻术法官避妖媛   词曰:   要见伊人面,见时胡嚼念。腐儒殊可怜,应和驴同圈。   法官挥宝剑,拘神人共羡。竟夜不成眠,除妖尔许难。   右调《醉公子》   话说妇人和周琏架云雾升在半空,不过顿饭时候,已落平地。妇人着周琏睁眼看视,依旧还归在平台上、周琏大喜。妇人道:“我在此等你,你先去见你父母,把我的话要说的明明白白,一句不可含糊。依得、依不得,速来回覆我。”周琏满口答应,下了平台。早有许多男妇看见,欢声若雷,各分头去传报。   周通夫妇和蕙娘皆欣喜如狂,没命的跑来看视。周琏早到面前,父母妻子重见,犹如死去复生,各喜出意外。周琏见蕙娘包着头,络着左臂,忙问原故。方知是被风刮下平台所致,心上甚是疼怜。一同到蕙娘房中,大小男妇,于门内窗外听说原由。周琏将如何去、如何来,并妇人相订的话,详详细细说了一遍。众男妇都听呆了,大家心内都胡猜乱疑。周通向冷氏道:“但得儿子回来你我便有生路。此妇神通广大,是仙是妖,均未敢定。他说的话,须句句依他,将来再做裁处。”又向蕙娘道:“你须权变一时,若不回避他,不但于我全家不利,只怕你的性命也难保。若再将我儿子拿去,便终身无见面之期了。   你可于此时收拾一切,将伺候你的妇人女厮,俱同到你娘家住,听候动静。千万嘱咐你父母,断断不必来。至于一应食用并请医调治,我自差人天天照料办理。”又吩咐家人速备轿子莫误。   蕙娘听了,满肚中不快活、不服气。因公公苦口叮咛,无奈何,只得依允。周琏再四嘱令保重,心上也甚是作难。周通又吩咐众妇女道:“此妇下平台时,你们个个都要和待你大奶奶一样,惹下他关系不校”又向周琏道:“功夫大了,他在平台久候,你快去回覆,可请他到内花亭暂坐。等你妻去后,再请他到这屋中来。快去,快去!”周琏去了。蕙娘大哭着坐轿回娘家去讫。   少顷,众男妇见周琏和一天仙般美人走来。看人才又比蕙娘在上些。只见他轻移莲步,袅袅婷婷,同周琏入花亭中坐下。   众妇女虽不叩拜,却也遵老主人教戒,各恭恭敬敬,侍立两傍。   又见他起朱唇、露皓齿,笑盈盈向众妇女道:“你们可替我在老爷太太上禀知,说我要拜见请安。”众妇女连声答应,早去了三四个传说。须臾,来了两个妇女说道:“老爷太太请仙姑到内东院屋中相见。”妇人听了,随即站起,同周琏走入东屋。   周通夫妇连忙迎接。妇人便端端正正叩拜下去,冷氏双手相扶,说道:“我老夫妇皆尘世凡人,怎敢当仙姑重礼!”妇人道:“媳妇与女婿系天数该合,始到此了此情债。望二位大人以儿女看成,莫疑为妖灵狐媚,便是万幸。媳妇今后若少有不合道理处,还求二位大人当面叱责,毋从世套。至于仙姑称呼,不但母亲不可,即家中男妇亦不可。今既做女婿妻房,便是一家骨肉。若还以路人相待,媳妇何以存身?”周通道:“我儿子说你是上元夫人之女,我老夫妻实不敢以尊长自居。今既说明,我们便以儿妇相待了。”妇人又深深一拂道:“多谢二位大人垂怜。”周通向众妇女道:“快与你新大奶奶烹茶备饭!”随即出去。众男妇见他人才绝世,说话儿句句可人,没一个不以他为真仙下界,私叹周琏有大命大福,羡慕不已。早传的通国皆知,以为今古未有的奇事。   次日早,齐贡生来。周通同沈襄迎接,贡生举手道:“昨小女回家,说令郎同一妇人驾云而回。此天皇氏未有之奇闻。   《学庸》云:‘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老亲家急宜修剩”周通也不回答他,让到书房坐下。贡生道:“此妇还在么?”   沈襄道:“现在内园东屋。”贡生道:“先生可知其根底否?   “沈襄道:“他来去不测,兼通幻术,我焉能知其根底?”贡生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我辈俱未能造此,言之可愧!   “又向周通道:“此妇可许一见否?”周通怕他语言迂腐,得罪下了,连忙止他道:“此妇不肯见客,就见他也无益。到是叫小儿出来一见,以慰亲家悬计。”贡生道:“弟欲见之心确乎其不可拔,必须一见,以决弟疑。”周通却他不过,着人说与冷氏,先向新妇道达,并言贡生说话冒昧。少刻家人出来,向周通低语道:“太太道达过了,新妇说这有何妨,着请入去拜见。”周通请沈襄一同相陪,到妇人房内。   冷氏先向贡生一拂.贡生还揖,沈襄忙与冷氏下拜,被周通拉祝妇人与贡生、沈襄万福,大家坐下。贡生伸二指,指着妇人问周通道:“昨日驾云来的,就是他么?”周通点头。   贡生听了,便将两眼紧闭,口中默默念诵起来。周通低低向沈襄道:“舍亲是无书不读的人,或者念诵什么咒语,亦未敢定。   “沈襄道:“不必惊动他,少刻自知。”不意他念诵的功夫颇大,众妇女交头接耳,互相窃笑。好半晌,只见贡生将两眼睁开,大声道:“你还不去么?”两只眼硬看妇人,看了一会,向周通、沈襄道:“吾无能为矣。”周通道:“老亲家适才念诵甚么?”贡生道:“我闻圣经最能逼邪,方才从‘大学之道直念到读者不可以其近而忽之也。”‘沈襄忍不住鼻子内呼出了一声,勾引的大小妇女都笑起来。周通也由不得笑了笑。连忙让贡生外边坐,和沈襄陪了出来。贡生向沈襄道:“此妇明眸善睐,娇艳异常,奸淫必矣!吾甚为小婿忧之。假如死于此妇之手,于小女大不利焉。”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去了。   “周通留他吃早饭,贡生道:“虽有旨酒佳肴,其如五脏神不愿随鞭镫何?”言讫,坐轿子去了。   周通回到书房,问沈襄道:“先生看此妇何如?”沈襄道:“容貌实系绝色,仙妖均未敢定。然举止文雅大方,似与小户人家妇女天渊。”周通道:“先生博通经史,淹贯百家,仙女下嫁凡夫,亦有此书否?”沈襄道:“野史外传,纪载宁仅千百?要皆不可为训。以晚生愚见看来,日前那阵大风,怪异非常。藉此风将令郎摄去,今又同回,此又系为令郎情欲所迷。   神仙决不如此。愚意揣夺,十有八九系狐之通天者。可将令郎叫来,问他床被间事,果有异于人否?”周通连连点头,差人将周琏叫来,同沈襄细问。周琏道:“事事与人无异。惟下步内过寒。”沈襄沉吟道:“如此说,必非狐狸,乃阴妖也。”   周通道:“我家人中有一扎拉布,是西域人,颇有胆力。今晚着他刺死此妇,未知可否?”沈襄大笑道:“此妇有通天彻地手段,岂一刺客所能了决!倘刺而不死,下文可胜道耶!愚意邪不胜正,晚生此刻做呈词两张,差人求本县用印,代为申详关帝并牒本县城隍,向庙中焚烧,或者邀冥诛,即是老先生福德感应。”周通道:“甚好。然须慎密之,被他知道,惹祸不浅。”不意焚烧后,寂然无应。   又过了数天,见周琏面色黄瘦,神情也有些痴呆,周通夫妇大是愁苦,又与沈襄相商,欲访求术士降妖。沈襄道:“此妇与令郎有言在先,若把他当妖魔鬼怪看待,有那时休要怨他之语。我们知道谁是高人?胡乱请些僧道来,除妖降不成,再将令郎被他摄去,终身求一面而不可得,悔之晚矣!”周通道:“信如先生言,则小儿可静听其死乎?”沈襄道:“晚生到想出一策。若得此人来,可立辨真伪。本省龙虎山上清宫,现有张天师,何不差人备重礼诚恳,晚生再写一张呈词,到彼投递,倘邀降临,则万无一失矣。”周通大喜道:“非先生言,我那里想得起?”于是秘差能干家人四个,连夜赍厚礼去了。岂期周琏为色欲所困,日甚一日,形容与前大不相同。周通暗中劝他以保养身体为重,他如何肯听?止知和妇人取乐。周通夫妇愁惧欲死。   过了几天,请天师人回来,言天师于数日前奉诏入都祈雨去了,今请来极有道力法官二人,少刻即到。周通听得天师虽未至,有法官来,觉得怀抱少开。忙吩咐在园子第二层西院,迎辉轩做客舍,又令整备酒席。须臾,法官到来。周通、沈襄迎入。一老年人姓裘,一少年人姓魏,席间叙说妇人原由。酒席完后,裘法官道:“我两人入去看看此妇,何如?”周通又将妇人和周琏说的话细述了一遍,裘法官道:“哪些说,是教他知道不得。也罢了,请令郎来一见。”周通着人将周琏叫至,两法官看了一会,周琏去了。魏法官道:“令郎满脸都是阴气,又非鬼物缠绕,我且画一道符,拿去试试他。”裘法官连连摆手道:“此妇云来雾去,手握风雷,岂一符所能遣除?还得大费周章。”向周通道:“可着尊纪们于此院中设一坛,用七张方桌、香烛黄纸、朱笔宝剑、神降甲马等物,交二鼓时分,俱要完备。”再吩咐大小男女:“不可在门隙中偷窥,不可在背间议论长短,到不妨在妇人房屋左近观望。若见异样神物到彼处,切不可大惊小怪,不可谈论形像凶恶,不可用手指点。”   周通一一答应,着人内外暗中说知。又问裘法官道:“今晚法师遣将拘神,逐除妖妇,奈小儿与妖妇同宿,又不敢教他回避。   万一小儿亦被伤在内,该怎处?”裘法官大笑道:“若伤了令郎,是我们特来除人矣,那里还是除妖!放心,放心!”   到二更以后,两个法官将迎晖轩院门关闭,众男妇俱在妇人院外远远观望。等至三更将近,只见西北上烟云缭绕,约料从二法官院中升起。少刻,那云气如飞而至,隐隐绰绰。看的里面有一神将,披金甲,执长矛,将到妇人房前。只见妇人屋顶上出白气一股,将那云气和神将冲起数丈高下,化为乌有。   到四鼓时,又见西北上火光忽明忽灭。少刻,那火光一闪,于火光中进出一物。月色之中,看的甚是真切。只见那物赤发蓝面,海口锯牙,身约五尺长短,手中拿一大杵。疾同鹰隼,光若掣电,直奔妇人房前。只见屋内喷出一珠,大如酒杯,红似火炭,在那物头上碰了一下。只见那物若天星四散,化红光一缕,冲空而去。众男妇等候至天明,再无所见。周通令人窥探妇人动静,安然无恙。周通走入书房,向沈襄道:“裘、魏两法师要算极有本领的人!”遂将夜间所见细细说了一遍,沈襄只是咬指摇头。周通道:“此妇是妖无疑矣,只是除不了他,该怎么?”沈襄道:“此刻天色初明,俟日出时,同老先生见二位法师,他或者还有妙术奇法。”   至日高时分,同到迎晖轩来。两个法官各面带惭色,说道:“我辈此时即告别矣。”周通道:“妖妇尚在,如何去得?”   裘法官道:“昨夜举动,想皆众目共见,我辈法力止此,若再不识进退,必讨大没趣味。”周通再四苦留,沈襄亦相帮劝阻,两个法官那里肯听。周通跪在地下哀恳,两个法官也一齐跪下,只是绝意要行。周通又留吃早饭,亦不肯吃。周通没法,厚备劳金相赠,两个法官辞了四五次,方肯收受。向周通道:“老先生宜速访高人,此妖神通不校若天师在,或请龙虎英或五雷印,庶可降服:奈天师人都,归期未定。今有负委任,反叨厚贶,讨愧之至!”周通道:“难道贵同事中,岂再没个有大法力的?祈荐一二人,救小弟一家性命。”魏法官道:“我辈法力实无有出这位裘敝友之右者。就是天师,亦常刮目相待,每以法师相称。今他且不能,余之又何右者。就是天师,亦常刮目相待,每以法师相称。今他且不能,余人又何足算?”周通道:“小儿夜夜与这妖妇同宿,未知伤的了性命否?”裘法官笑道:“夫妻房欲不节,尚可促寿,况与妖妇作对垒耶?我看令郎神气还未到阻丧地步,多则二十天,少则半月,精力竭矣。到那时,便真是无救!快快的于四方求访高人。”说着,又将双眉紧蹙,摇着头儿道:“我不怕与老先生添愁烦,此妖妇非真正神仙,第二个也拿他不了。再和老先生实说罢,便请得龙虎、五雷二印俱到,也不过逼他回避一时,他定另想别法,将令郎拿去,直至死而后已。”从人将行李搬去,周通、沈襄送出园门,两人回到外花亭坐下。周通复求沈襄出谋,沈襄到此际也没法,惟以等候天师回来,再做设处开解。   再说妇人早间梳洗毕,向周琏道:“你可同我回五祖山去罢。”周琏虽为情欲所迷,到的还心上恋家。听了此话,大是惊惶,神色惧怕之至。妇人笑道:“你待我恩情,尚有何说。   只是你父母的心大变了。”周琏道:“有何心变处?”妇人道:“昨晚三更以后,你便睡熟,你父母延请术士拘遣神将来害我,我本岛洞真仙,岂惧妖法邪术!”周琏问神将来由,妇人笑而不言。又道:“我若必定逼你走,一则怕伤你怀抱,二则又见你惊惧之至,我心何安?若和你住在此处,有何颜面?且恐你父母把你隐藏起,远避他乡,亦不可不预为防备。”周琏道:“就我父母有此心,其如我不肯去何?况你是神仙,凡我所到之地,焉能欺得过你!”妇人摇着头儿道:“那时我又须费力访你。”说着,凝眸想了一会,于身边取出一小锦囊。锦囊内倾出许多大小丸药,颜色也不一,于内拣出桐子大一紫黑丸,将余丸复归囊内,笑向周琏道:“你若着我和你永远在你家中,不去洞府,你可将这丸药吃在腹中。”周琏道:“你断不忍心用毒药害我,我就吃了。”说着,用手接来,着在口中。此药亦不用嚼咽,即滚入腹内。岂期吃此药后,爱恋妇人,更十倍于前。除两便之外,老不出门,日与妇人欢笑纵淫。于家中男妇,有时认识,有时便忘之矣。周通夫妇叫他,有去的时候,还有十次、八次,叫杀不去的时候。老夫妻两个惟有相对嗟叹,流泪而已。正是:读罢圣经无感应,贡生学问于斯荆犹之逃去二法官,卸责空谈龙虎樱第八十九回骂妖妇庞氏遭毒打盗仙衣不邪运神雷词曰:打的好,泼妇锋铓今罢了。吃尽亏多少。寿仙一衣君知晓,偷须巧,符篆运神雷、犹恐惊栖鸟。   右调《望江怨》   话说周通送法官去后,倍添愁思。再说蕙娘,打听得从上清宫请来两个法官,心下甚喜。次日绝早,催他母亲庞氏到公婆家,一则看望周琏成何光景,二则打探妖怪下落。庞氏雇了轿子,城门一开,便到周家花园外。   家人们报与冷氏,迎接到房内坐下。也没用庞氏问,冷氏便将周琏连日被妖怪迷住,寸步不离,我们做父母的都叫他不来,止知和妖妇亲密,看得面貌也大瘦了,请来两个法官,都是会拘神遣将的人,昨晚闻了一夜,也没法降他。听得说此刻要走,不知去了没有了将来小儿必死于他手,我老夫妇性命还不知怎么!说罢,涕哭起来。庞氏听了,大不快活。冷氏又问蕙娘:“头和臂上伤可好了么?”庞氏道:“头上破处已收口,左臂自接住后,伸舒不得自如,还时时觉疼。”又道:“妖妇还在东房么?我去看看他,还要看看女婿。”冷氏道:“亲家看也是白看,只索听天由命罢。”庞氏一定要去,冷氏只得相陪。   妖妇见冷氏和庞氏入来,即忙下床,还拜了庞氏。庞氏放的脸有一尺厚,也不回礼。随到东边椅上坐了。素常周琏见了庞氏,必先作揖,说几句热闹话儿。今日看见庞氏,和平人一样,坐着动也不动。宠氏又添上个不快活。大家也没个说的,冷氏让庞氏到西边房内用早饭,庞氏正要起身,冷眼见妖妇与周琏眉目传情,又见周琏含笑送意,庞氏眼中看见,心中便忍受不得。思想着自己女儿为他回避在家中,平白跌下平台,现带重伤,女婿又被他硬霸祝今见周琏反和他交好,素日和老贡生吵闹惯了的性儿,不由的眼睛内出起火来,脸和耳朵都红了。冷氏见庞氏面色更变,说道:“亲家,我们去罢,在此坐着无益:“庞氏听了“无益”二字,越发触起火来,道:“我管他有益、无益,我今日既来,到要问问他。”   于是指着妇人说道:“妖精!你什么人儿钩挂不的,你必定将我的女婿钩挂住?若人认不得你也罢了,如今家中男男女女,谁不知你是个妖精?你好没廉耻呀!”妇人听了,将脸掉转。冷氏道:“亲家不必说顽话了,请到那边用早饭去罢。”   庞氏道:“我还要问问这妖精,他把我女婿霸住,要霸到几时是个了手?我见了些妖精,也没见你这无耻的妖精!呵呀呀,将霸占人家的汉子当平常事做!”骂的众妇女都忍笑不祝冷氏恐怕惹起大风波来,连忙站起劝说道:“亲家罢说了,快同我到那边去罢。”庞氏骂了好一会,见妇人一声儿不言语,只当他有些惧怕,越发收拦不住,向冷氏道:“亲家你不知道,我今日定要问他个明白。他苦苦害着我娘儿们为什么?”说着,只两步,走到妇人床前,用手一搬道:“妖精,你不掉过脸,”话未完,那妇人将身躯一扭,随手一个嘴巴,打在庞氏左脸上。打的庞氏一脚摔倒,有三四步远。半截身子在门内,半截身子在门外,将门帘也触了下来。若是别的妇人,那里当得这一跌?只见庞氏登时扒起,大吼了一声,奋力向妇人扑来,又被妇人迎面一个嘴巴,打的鼻口流血,冠簪坠落,仰面着又摔倒地下。众妇人你拉我泄,把庞氏抢出房门。   大家扶架他到西边房内床上坐下。他此时也顾不得骂了,反呢呢喃喃哭起来。冷氏又替他担惊,又忍不住肚中发笑。猛听得众仆妇丫头们大哄了一声,各手舞足蹈,欢笑不止。冷氏大骂道:“怎么这样没规矩!你们到乐了么!”众人见冷氏发怒,还喧笑不已,指着庞氏的右脚道:“太太看,亲家太太的鞋没了一只。”原来众妇女只顾拉扯庞氏往西房内走,不知被那个妇人将他的鞋踏吊,彼时无人理论,此刻坐下,见庞氏伸下腿来,才看见他精光着一只脚。冷氏低头一看,也忍不住笑了。众妇女见冷氏笑,又复大笑起来。冷氏极力喝断方止。庞氏听得众人大笑,只当笑他挨了打,越发哭起来。   周通在花亭上,猛听得众妇人喧笑不止,心疑妖妇有什么败露。又听得大笑之中夹着哭声,以为是儿子哭妖妇无疑也。   不暇差人打听,连忙亲自跑来。刚到门前,早被冷氏看见,急说道:“你且不必入来。”周通止住脚步,冷氏拉周通在院中,说了原故。周通咳了一声,也笑了,忙忙的回外边去。众妇女将鞋寻来,与庞氏穿,庞氏方知为此喧笑,心上愧悔欲死。越发放声大笑。冷氏同众妇女劝解了好一会,才不哭了。那里还坐得住,用手挽起了头发,便大一步、小一步往园外飞奔。冷氏赶到园外,他已坐轿去了。众家人彼此互传,做了奇闻笑话。   庞氏回到家中,告知蕙娘,母女各添了一肚子气愦,也不敢教贡生知道。周琏至十四五天,越发消瘦的了不得。周通也知无望,惟有与冷氏日夜悲泣而已。   再说猿不邪在玉屋洞领了冷于冰法旨,驾遁到万年县城外落下,先将柬帖拆看,上写道:吾昔年在江西用戳目针斩除妖鱼鄱阳圣母,其时有一九江夫人、白龙夫人皆被吾雷火诛杀。内有一广信夫人,系年久鳌鱼,交接上元夫人侍女琼琼,盗窃寿仙衣护体,彼时雷火未曾打入,致令兔脱。年来在江湖中吹风鼓浪,作恶百端,兼又到处寻访清俊少年,为快目适情之资。精枯髓竭而死者,不可胜数。近因路经江西万年县,见吾表弟周琏美好,随播弄妖风。   摄至五祖山潜龙洞内,旋复回吾姑丈周讳通家寄居。汝歼除此妖后,可将吾书字付吾姑丈寓目。若问吾行止,不妨据实相对,此系吾己亲,无庸饰说也。   又将与周通书字一看,上写道:   自嘉靖某年感蒙关爱,遣人至广平相迓,始得瞻依慈范,兼与家姑母快聚八越月余。回里时,复叨惠多金,屈指已三十余年矣。每怀隆情,直同高厚。几欲趋候姑丈母二大人动定,缘侄于嘉靖某年入山学道,此后云飘羽笠,到处为家。今暂栖于衡山玉屋洞内。逆知鱼妖作祟,致表弟琏大受淫污。法官裘姓等奸除罔效,重劳二大人萦心。今特遣侄弟子不邪收降此怪,藉伸葵向愚诚。已故弟妇何氏与新弟妇齐氏,两人前世有命债冤愆。齐氏今始得报复,无足异也。但何氏尚有四十余日阳寿未终,而齐氏藉木人促之速死,破额折臂,有由来耳。再西宾叶向仁,原名沈襄,系已故都察院经历沈青霞先生讳鍊之难裔。   因奸相严嵩缉捕甚力,投本县儒学叶体仁,以故假从叶姓。伊向曾捐躯运河,得侄友金不换救免,侄理合终始玉成,仰冀推分,代为安置室家,谅与田产,庶忠烈子孙,栖身大厦,获免风雨之嗟。仁德如姑丈,想定有同心也,肃此,虔请福安,并候表弟返祉。未尽不邪面悉。愚内侄冷于冰顿禀。   不邪看完,复将书字封好,一步步走入城来。问候补郎中周通宅舍,街上人见是一白发长须、金冠紫袍道人寻问,俱笑说道:“这必是来降妖的人了,若除了此妖,不愁没几千两银子用。只是那妖怪可恶,他不肯着人发这宗大财。”又一人问不邪道:“你问周家,想是会除妖么?”不邪道:“正是。”   那人道:“周郎中人还好,不在乡党间闹财主头脸。也罢了,我领你去去罢。但他许久在城西花园内住,我也正要打听妖精的下落。”不邪道:“多有劳顿。”   那人领不邪出城,到周通花园外,向管门人说知。门上人见不邪鹤发童颜,两只眼睛滴溜溜滚上滚下,和闪电一般,形容甚是古怪,不敢轻忽,笑说道:“道爷少停,待我传报。”   须臾,周通迎接出来,将不邪一看,但见:白发束金冠,颏下垂银丝万缕;绛袍披仙体,腰间拖青带一条。插春山于鬓旁,双眉并竖;镶寒星于额畔,二目同明。   剑吐霜华,寸铁飞来妖魔遁;符焚丹篆,片纸到处鬼神钦。若非东海骑竹云中子,定是西蜀卖卜严君平。   周通见不邪须发皓然,满面道气,两个眼睛光辉四射,顾盼非常,看之令人生畏,与世间俗道士天地悬绝。急忙作揖下去。不邪相还,让到迎辉轩,沈襄亦来见礼陪坐。周通道:“敢问仙师法号?”不邪道:“贫道衡山炼气士猿不邪是也。适奉师命至此。知尊府妖妇为害,特来拿他,救令郎性命。”周通道:“令师为谁?何以预知小儿受害?”不邪道:“俟除妖后再说。”又指着沈襄问道:“此位可是亲戚么?”周通道:“此是叶先生,在舍下教读小儿。”不邪向沈襄道:“尊讳可是改名向仁么?”沈襄大惊道:“老师何以预知改名?”不邪道:“贫道也是适才知道。”又问周通道:“妖妇现在尊府么?”周通蹙着眉头道:“在寒舍,这几天将小儿迷乱的神魂颠倒,骨瘦形销。先时还认的人,近日连人也认不出,止知和妖妇说笑。”不邪道:“可能叫令郎来贫道一看么?”周通摇头道:“数日前便叫他不动,如今连人都不认识了,如何叫得来?到是妖妇始末须与仙师细说,以便擒拿。”不邪道:“贫道已知根底,无庸再说。”左右献上茶来,不邪道:“贫道不食烟火物有年矣。”又道:“尊府若有灵变使女或妇人,叫一个来,我有用处。”周通想了想,向众家人道:“叫周之发女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