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 - 第 13 页/共 41 页
桂芳道:“这些小术,何足为奇!日前秦尼姑斗法,方算的大观。”林岱、文炜各以目相示。桂芳自知失言。曹邦辅大惊道:“我到把这秦尼姑忘了。此尼精通法术,系蒋金花之师,怎么从不见他出来?方才林镇台言及,本院又添一大心病矣。”忙问斗法之事如何,桂芳已经说出,难以挽回,遂将朱文炜被恶兄嫂百般谋害,致令流落异乡,将文炜帮助林岱的话隐过不说,止言文炜素与林岱是结义弟兄,后遇冷于冰资助盘费,始得寻林岱至荆州;又详细说朱文魁夫妻吞谋财产,引盗被劫的事。
众官听了,也有笑骂文魁的,也有替文炜叹息的。
后又说到于冰如何安顿文炜妻子,亲到怀庆相告,如何被林某父子相留,众官无不叹为高人义士。又将隐藏在军中,与秦尼姑如何斗法,如何驾云雾追赶秦尼,秦尼劝师尚诏不从远遁,若不是此人,贼众还不知猖狂到甚么田地!众官俱各惊奇道异,称羡不已。曹邦辅听罢,连忙站起道:“此本朝周颠、冷谦之流,乃真仙也。既有此大贤,总他不愿着人知道,林镇台也该密向本院说声。”吩咐左右:“将酒席从新收拾整洁,待本院亲去东营,请冷先生来,大家再饮。”桂芳慌忙告禀道:“冷先生已用神术遁去矣。适才总兵正为此事,要重处军士。
“林岱、文炜听了,各大惊失色。邦辅道:“此话果真么?”
林芳道:“总兵焉敢在大人前欺罔一字?”又将于冰适才走法,备细一说。邦辅道:“总去也只在左近,可遣官率精骑八面赶寻。”林岱禀道:“此人日行数千里,日前秦尼斗法,不过骑草龙逃去,此人即於马上一跃,飞身太虚,此林岱目睹者。
既已遁去,如何肯回?军将等该从何地赶起?”邦辅抚膺长叹道:“此非是本部院无缘见真仙,皆林镇台壅蔽之过也。”又问朱文炜原由,文炜照桂芳所言,又委曲陈说了一遍。邦辅咨嗟良久,向众官道:“此神仙中之义士也,未得一见,殊可恨耳。”
不言众官饮酒叙谈,且说朱文炜自与殷氏会面之后,总在后院厨房内做刷锅洗碗烧火之事,少不如法,便受众人叱喝。
遇性暴贼人,还要脚踢拳打。即或与殷氏偶尔相遇,两人各自回避,恐招祸患。师尚诏据了归德,催各贼将家属同入永城,乔大雄因永城去归德远,又钟爱殷氏,恐怕不能随时取乐,将别的女人尽行打发入永城,单留殷氏在富安庄,又拨了本村两个妇女服伺。后来师尚诏遣心腹贼将于各乡堡党羽内,拣选丁壮,止留老弱男子在家,其余尽着赴归德助战。贼将要着朱文魁去当军,殷氏有的是银子,行了贿赂,将他留下。自大雄赴归德后,殷氏又用银钱衣物买嘱服伺的两个妇人;又重赏厨房中做饭菜等人,一路买通,每晚与文魁同宿,重续夫妻旧好,日夜商量逃走之法。又听得传说,师尚诏屡败,所得四县全失,各路俱有官兵把守,恐被盘问住,到了不得。殷氏素日极有权术,到此时也没法了。文魁也恋着殷氏,不忍分离。
一日,日西时分,殷氏正在院中闲立,见乔大雄狼狈而来。
殷氏接入房中,乔大雄道:“此刻这命才是我的了。”殷氏道:“这是何说?怎么连帽儿也不戴?”乔大雄道:“还顾的戴帽儿哩!今早我随妙法夫人出阵,与官军对敌,原是大家要藉仗他的法术取胜。谁想他并不使展法术,惟凭实力战斗,被人家一枪触下马去。我见势头大坏,舍命往外冲杀。喜得那些官军都以妙法夫人为重,我便偷出重围,将盔甲马匹弃在了路上。
因心上结计着你,与你来相商:如今秦神师也走了,妙法夫人也死了,师元帅死困在归德了,不久必被官军擒拿,还跟随他做什么?我想家中有的是银子和珠宝,我与你可假扮村乡夫妇,逃奔江南,或山东山西,还可以富足下半世。你看好不好?
“殷氏听罢,半晌不言。大雄怒说道:“你想是不愿意么?”
殷氏笑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你忙甚的?且歇息几天,我与你同行。”大雄道:“十分迟了,归德一破,被同事人拉扯出来,就不好了。”殷氏道:“师元帅也是个英雄男子,归德城现有多少人马,就这样容易破?总破也得一个月。我定在后日与你同行,我也好收拾一二。”大雄道:“就是后日罢,也不过是耽延一日多工夫。”殷氏着妇人们预备酒饭。少刻,秉起烛来,大雄净了面,更换了衣服。到定更时,酒肉齐至。段氏与他斟上酒,开慰道:“你要放宽心胸,师元帅即或事败,你又不是他的亲戚族党。那些官儿们也想不到你一人身上。你吃几杯罢,也着不得个惊怕。”又吩咐两个妇女道:“你们都去安歇了罢,杯盘等物,我自收拾。把酒再拿两大壶来,我今日也吃几杯。”须臾,将酒又取到,殷氏着暖在火盆内,又嘱咐两妇人去安歇,并说:“与厨下,也都睡了罢,一物俱不用了。
“
二妇人去后,殷氏将门儿闭了,与大雄并肩叠股而坐,放出许多的狐媚艳态,说的话都是牵肠挂肚,快刀儿割不断的恩情。让大雄拿大杯连饮,弄的乔大雄神魂飘荡,两个就在酒席旁云雨起来。殷氏淫声艳语,百般的嚼念,比素常加出十倍风情。两人事毕,又复大饮。殷氏以小杯拼大杯,有时口对口儿送饮,有时坐在大雄怀中劝吃。直到二更时分,大雄满口流涎,软瘫在一边。殷氏开了房门,亲自到各处巡查了一遍。见人都安歇,悄悄的到厨房内,将文魁叫出来,说与他如此这般行事。
文魁听了带了大钢刀一把,随段氏走来,先偷向门内一看。灯光之下见大雄鼻息如雷,仰面着在炕上睡觉。殷氏将文魁拉入来,教他动手。文魁拿着刀,走至大雄身旁,两手只是乱抖,向殷氏道:“我,我不。”殷氏着急道:“错过此时,你我还有出头的日子么?怎么把我不的话都说出来?”文魁道:“我怕,怕他醒了。”殷氏唾了文魁一口,夺过刀来,试了试,觉得沉重费力。猛想起柜头边有解手刀一把,取下来一看,锋利无比。忙将大衣服脱去,止穿小袄一件,挽起了袄袖,跪在大雄头起,双手抱住刀柄,对正大雄的咽喉,用力往下一刺,鲜血直溅的殷氏满脸。半身俱是。大雄吼了一声,带着刀子从炕上一迸,跌在了地下。文魁叫了声“呵呀”,也倒在地下。
殷氏在炕上往下一看,见大雄喉内喘息不止,两条腿还一上一下的乱伸不已。再看文魁,也在地下倒着要往起扒。殷氏连忙跳下炕来,将文魁扶搊,着他动手,再加几刀。文魁起来坐倒者四五次。殷氏见他无用,自己又将那把大刀拿起,在大雄头脸上劈了十几下,见不动转了,方才住手,将刀往地下一丢,斜倒,在炕上歇气。文魁方才扒起来,看了看大雄,早已死了,满地都是血迹。文魁用手指点着殷氏道:“你果然算把辣手,也该收拾起来,我们好走路,被他们知道,都活不成。
“殷氏道:“我再歇歇着,此时浑身到苏软起来。”原来殷氏非深恨乔大雄,下此毒手,只因屡听传闻,师尚诏连失四县,并连营八座。他是个有才胆的妇人,便想到师尚诏大事无成,将来必受乔大雄之累,已早萌杀害之心。假如师尚诏屡胜,开疆展土,他又要想做新朝元勋之夫人,以乔大雄为真骨肉,朱文魁又安足动其挂念耶?今又知秦尼已去,蒋金花阵亡,其志决矣,许在三天内同去江南等处,恐一时下手不得。不意大雄一入门,就被他灌醉,厨下叫文魁时,已说明主见,同带了大雄首级到虞城,或夏邑报功。他还要想得意外的富贵,或者启奏了朝廷,大小与文魁个官儿,一则对文魁好看,二则遮盖他的丑行,三则免逆党牵连之祸;也是有一番深谋远虑,并不是冒昧做出来的。
再说殷氏歇了一会,将钥匙递与文魁道:“正面柜内还有四千多两银子,你取去罢。”文魁将柜子开放,见银子俱未包封,都乱堆在里面,心上反不快活起来,站在柜边思索。殷氏知道他的意思,说道:“我们还要走路,量力带上几百罢。”
自己也下地来,用那把大刀将乔大雄的头锯下,盛在个毡包内,然后洗了手脸,换了衣服,身边贴肉处带了两大包珍珠。朱文魁将银子满身携带,已没处安放了,还呆呆的相端那柜子。殷氏道:“我已收拾停妥,快走罢,此时已交五更了!”文魁走了两三步,觉得着实累坠,定要教殷氏分带。殷氏道:“我还要抱人头,能带多少?”说了好一会,带了一百多两,方才吹灭了烛,悄悄的走至后院,开了门,两人放胆行走。外面院落虽多,都不关闭,是防有变乱,大家好逃走的意思。夫妻走了好几层院子,也有听见脚步响隔歇。殷氏道:“这是甚么地方?
我们做的是甚么事?才走了几步儿,就要歇息么?”文魁道:“我身上沉重,如何不歇?”殷氏道:“你弃了些罢!”文魁道:“弃了如何使得?我不如埋了些,将来好再龋”说罢,又将银子埋了几百,方才向夏邑走去。正是:妻被贼淫家被劫,今宵何幸皆归结?
莫嫌那话本钱贴,旧物犹存不必说。
第三十四回囚军营手足重完聚试降书将帅各成功
词曰:
非越非吴因何恼,无端将面花打老。献首求荣,原图富贵,先自被他刑拷。
脉脉愁思心如搅,门说道同胞来了。细问离踪,几多惊愧,深喜天垂报。
右调《明月棹孤舟》
且说林桂芳自军门宴罢之后,奉曹邦辅将令,着诸将并力攻城。一连攻了两昼夜,反伤了许多士卒。皆缘贼众知道罪在不赦,因此拼命固守。这日在营中看着军士修理云梯轰车之类,只见中军官禀道:“有本镇属下守备本仁今镇守夏邑县,遣兵解到夫妇二人。言在夏邑路西十八里内,被巡逻军士拿住,审明男叫朱文魁,女殷氏,俱虞城县人。为贼将乔雄拿住,在富安庄两月余,今趁便杀了乔大雄,携首级到夏邑报功。并言富安庄实系贼众停留之地,请兵剿除。文魁身边还带有许多银两,未查数目,外有该守备详文一角呈览,并请求下。”林桂芳心内疑惑道:“这人的名字,不是朱相公的哥哥么?”随即到中军帐坐下,看了来文,吩咐左右带入来。少刻,将男妇二人带入,跪在下面。桂芳问道:“你叫朱文魁么?”文魁道:“是。
“又问道:“殷氏是你妻子么?”文魁道:“是。”又问道:“有个朱文炜是府学秀才,住在虞城县柏叶村,你可认得么?
“文魁随口应道:“这是小人的兄弟。”桂芳道:“他妻子姜氏可在家么?”文魁心下大惊道:“怎么他知的这般详细?”
忙禀道:“小人兄弟文炜已同妻子姜氏,四川探亲去了,如今尚未回来。”桂芳笑道:“我把你这千刀万剐的狗囊,我也有遇着你的日子,你做的事体,本镇备细都知,我也没功夫与你这骡子肏的较论!”吩咐左右,先打五十个嘴巴。众兵喊了一声,打的文魁鼻口流血,顷刻青肿起来。又着将殷氏也打五十个嘴巴,众兵又喊了一声,打的殷氏哀声不止,将左腮两个牙也打吊了。打完,桂芳问解来的兵丁道:“他的银两在何处?
“兵丁们禀道:“小的们彼时搜拣出来,在本官面前呈验,本官仍交还他,如今都在他身上带着。”桂芳道:“取上来我看。
“左右向文魁身边取出,放在一傍。桂芳问殷氏道:“你身边有多少?”殷氏道:“并无一分。”桂芳向左右道:“搜!”
殷氏听见要搜他,连忙从身边取出来道:“止有这一百多银子。
“桂芳道:“你怎么说一分没有?我知道你这小淫妇子,狡滑的了不得,朱文魁儿硬是你教调坏了。”吩咐再打二十个嘴巴。
殷氏痛哭求饶。桂芳道:“我分明没有夹棍,若有,我定将你两个丧良鬼一人夹一夹棍才好。”又吩咐左右打了十个。桂芳着书办与了批文,打发押解兵丁回去,又兑了银子数目,共四百四十余两,交付中军官收存,文魁同殷氏除埋了外,还共带银六百余两,被夏邑上下兵丁刮刷了二百多两,所以只有此数。
桂芳复问文魁道:“你杀的贼头在那里?”文魁将毡包递与军士。军士打开,桂芳看了,问文魁杀的原委,并富安庄内举动。
文魁都据实禀说。桂芳道:“你两个真是廉耻丧尽,还有脸来报功?本镇今日只不往反叛内问你,还是看你兄弟的情分。”
吩咐锁禁在后营。朱文魁与殷氏摸不着头脑,到像与林总兵有大仇的一般,这样处置。殷氏哭的如醉如痴,同往后营去了。
桂芳着人去北营将林岱请来,详言朱文魁夫妇报功,并各打了六七十个嘴巴,监禁后营话,“心上快活不过,因此叫你来商议。还是当反叛的处死,还是解赴军门,若教朱相公知道,那孩子又要讨人情。”林岱道:“父亲这件事做的过甚了!受害者是朱义弟,我们不过是异姓知己,究竟是外人。他弟兄虽是仇敌,到底是同胞骨肉。况朱文魁妻被贼淫,家被贼劫,报应已极,我们该可怜他才是。况他又是杀贼投首,父亲如此用刑,知者说是为文魁弟兄家务事;不知者岂不生疑?且阻将来杀贼报功之路。就是朱义弟闻知,也未免心上不歉仄。又将他的银两拘收,越发动人议论了。”林桂芳听了,有些后悔起来,勉强笑道:“我不管他是谁的哥嫂,像这样人不打,更打何人!
“林岱道:“朱义弟事,军门大人前已尽知,莫若将此事启知,看曹大人如何发落。文魁既说富安庄是反叛巢穴,这事岂可隐昧不言?父亲还该亲到辕门一行为是。”桂芳道:“我收他的银子,本意是与朱相公使用。你方才的话也有道理,我此刻就见军门。”又吩咐中军道:“朱文魁,我儿子与他讨了情分,可将他夫妻的锁开了,那四百多银子你当面交与他,说与他知道。”说罢,父子一同出营。
林岱回汛,桂芳到军门处禀见。曹邦辅请入相会,桂芳将朱文魁杀贼报功,并自己处置的话,详细启知。邦辅大笑道:“打的爽快!若教朱参谋知道,虽本院亦不好动刑矣。”桂芳道:“文魁言富安庄实群贼家属潜聚之所,理合遣兵操除。”
邦辅道:“这使不得。本省像这样庄村,竟不知有多少,只可付之不见不闻。嗣后若有人出首,非师尚诏至亲骨肉,一概不准,只可暗中记名。俟平师尚诏后,自然要细加查拿。此刻一拿,内外皆变,非弭乱之道也。”又着人请朱参谋来。少刻,文炜拜见。邦辅就将桂芳所言说了一番。文炜听知哥嫂从贼巢遁妇,又听知桂芳重加责处,心上甚是恻然,回禀道:“生员祖父功德凉薄,因此萧墙祸起,变生同胞,家门之丑,不一而足。今夫妻于万死一生中,匍匐於义父林总镇营内,情甚可怜。
生员欲给假片时,亲去看视,未知可否?”说罢,泪眼盈眶,不胜凄楚。桂芳见此光景,觉得没趣起来。邦辅道:“令兄备极顽劣,你还如此体恤,足征孝友。本部院安有不着你看望之理?就是林镇台薄责几下,亦是人心公愤使然。你慎勿介怀。
“文炜道:“生员义父素性爽直,就是生员祖父在世,亦必大伸家法。义父代生员祖父行法,乃尊长分内事,何为不可。”
说罢,同桂芳辞出,到了东营。文炜参拜桂芳,桂芳又自己说了几句性情过暴的话,方着他到后营。
文炜走将入去,见他哥嫂脸上青红蓝绿,与开了染匠铺的一般。上前抱住了文魁,放声大哭。文魁看见是他兄弟文炜,置身无地,也放声大哭,殷氏也在傍边大哭,三个人哭下一堆。
哭了半晌,文魁跪下道:“愚兄原是人中畜类,你看父母分上恕我罢!”文炜亦连忙跪下叩头道:“哥哥休如此说。此皆是我弟兄们时命不通,故有此分离之事。”又起来向殷氏下拜。
殷氏幸亏脸上盖了许多嘴巴,不然也就羞成火炭了,连忙还礼不迭,一句话也不敢说,三人方才坐下。文魁就要诉说自己的原委,文炜道:“哥哥嫂嫂的患难,兄弟知之至详且切。到是兄弟的事,哥哥必不知道,待兄弟详细陈说。”遂从四川遇冷于冰起,说到姜氏同段诚家女人寄居在冷于冰家。文魁夫妻听了,又愧又喜,一齐合掌道:“但愿我夫妻做万世小人,只愿你夫妻重相聚首,多生些桂子兰孙,与祖父增点光辉。我夫妻亦可少减罪过。”文炜又说目今与军门曹大人做参谋,文魁大喜道:“此皆吾弟存心仁厚,故上天赏以意外遭逢。若我夫妻际遇,真令人不堪回想。”文炜又道:“林大人是热肠君子,哥嫂切勿介意。兄弟在军营中办事,不得时时相见,我送哥嫂到林义兄营中住几天。待平贼之后,自可朝夕相聚。家中断去不得,兵荒马乱,恐再蹈意外之虞。”
随向桂芳的家丁道:“你们与我叫段诚来。”不想段诚在帐外已久,听得叫他,答应了一声,走入来,也不与文魁夫妻问候叩头,白白的站在一边。到是文魁道:“段诚,我脸上甚见不得你。”段诚和没听见的一般。文炜吩咐道:“你到北营先锋林爷处,就说是我的胞兄嫂今日暂去后营内住几天,一切饮食,照拂一二,改日面谢。”段诚去了。文魁道:“愚兄在贼巢中带来银四百余两,固是不洁之物,老弟可收用了罢。”
文炜道:“兄弟在军营,正缺使费,此银来得甚好。”急忙收下。殷氏向怀中也掏出那两包珠子来,打开向文炜道:“此是我的两包臭物,不知二叔肯赐光否?”文炜道:“此珠大而白润,甚好,但军中用他不着,嫂嫂留着罢。”殷氏羞的哭了。
文炜恐伤兄意,改口道:“我不是不收嫂嫂的,实因军营用他不着。既承眷爱,我将来与弟妇用罢。”即忙揣在怀中,殷氏方才止住泪痕。不多时,林岱的家丁着人抬两剩轿子来接。文炜将银两并珠子俱交与段诚,又到桂芳前禀明,方同文魁、殷氏出营,自己也回西营去了。
且说师尚诏被困孤城,心若芒刺,欲临阵,又怕失机,越发人心动摇,坐守又非常计,逐日家长吁短叹,深恨秦尼。一日,正捧杯痛饮,贼众又拾得告示几张,言逆犯止师尚诏一家,其余皆系误为引诱,今后凡失身贼中,能逾城投降者,准做良民,将来阖家免坐;接应官兵入城者,准做四品武官;生擒师尚诏投降者封侯,斩首者次之;若仍固结党羽,抗拒王师,城破之日,男女尽屠等语。师尚诏看了,倍加心惊,行走坐卧,总着心腹数人围绕。此夜缒城投降官军者数十人。尚诏严责守城贼将,这夜逾城投降者更多。三鼓后,火炮之声震的城内屋瓦皆动。尚诏亲自上城,率众守御。天明官军始退,午时又来攻打,申时又退。
尚诏见内外援绝,人心日变,大会群贼,为战守之策。贼众议论纷纷,究无定见。尚诏道:“吾以孤城,焉能抗河南全省人马?耽延日久,诚恐天下兵集,欲走亦无路矣。日前秦尼劝我由永城趋砀山等路,奔江南范公堤入海,另行事业,我彼时未曾依允。今时势危急,限尔等两日内各收拾应带之物,分别前后,开路者何人,保护家口者何人,都要拣选精锐,方为万全。”贼众道:“余事都易处,惟粮草最难。依小将等意见,莫若随地劫掠,亦可足用,定在后日三鼓起行。还有一计,先驱老羽者率百姓劫西南北三面营寨,牵住官军,使他不暇追赶。
老弱等众以及百姓,有不从者立斩,然后元帅同我等并力出东门。既出城后,仍须元帅断后,庶官军不敢穷追,再分遣诸将连路设伏。若能就便攻破永城,救元帅暨诸将家口,更是妙事。
“尚诏道:“尔等所议亦妥。只是属下诸人,贤愚不等,设或泄漏,使曹邦辅知道,反受掣肘。从此刻为始,除原旧守城将士外,每城上一面,各添巡逻将士十员,日夜轮流走动,杜绝奸谋。有人拿获投降人一名,赏银一百两。”尚诏号令已毕,诸贼将各去准备。内中老弱贼众听了,心下甚是不平,一个个三五合伙,在背间议论:“怎么强壮者都随他逃走,老弱的就该同百姓去劫西南北三营,替他们挨刀?我们要大家设个法子,教他少壮者先死。”内中有几个道:“他如今四面添了巡逻,日夜稽查,投降的话,断断不能。若开门接应官兵,我们又无力量,只有个待官兵攻城时,佯为救应,将他们的密谋详详细细写几封书,拴在箭上,射将下去。到那日定要分拨我们去偷劫官军营寨,只管听他的驱使,分出西南北三门。出去时,一遇官军,就跪倒求降。难道官军连投降的也乱杀不成?”众人道:“此说大通,各要留意,彼此互传,弄的百姓们也都知道,人人痛恨。”
到晚间,官军攻城,各拾得许多书字,向四门主将投递。
众将不要而同,齐到军门营中计议。曹邦辅道:“此书字是贼人穷极计生,设法诱敌,亦未可知;或竟是实情,亦不敢定,我们勿论虚实,总要预备。诸将有何奇谋,可速说来。共成大功。”只见参谋朱文炜献策道:“贼众固真假未定,此事最易裁处。书字内言明日三更,师尚诏出东门逃走,西南北三门,遣老弱者劫营。就依他的书字,明日日落时,四门加力攻打,坚他速走之心,一更时分,便退兵不攻。大人同林、管二镇台。
吩咐各营,俱严装饱食,率兵等候。若认真劫营,便与他相杀。
若实在投降,请二位镇台入城安抚。东门少拨人马,留一条走路,让他逃去,亦不必阻挡。着北门林先锋带人马先去永城要路三十里内埋伏。此刻即用羽檄行文江南文武,备兵截杀,以防漏网之贼。师尚诏出东门逃走,则归德无主,贼众投降属真,大人可留将镇守,亲率诸将追杀;若贼众过期不劫营,或出城仍行对敌,则师尚诏不逃走可知。即速遣人将林先锋唤回,镇守北营。”话甫毕,众将齐道:“朱参谋此计周详审慎,极其稳妥,就照此施行。”曹军门道:“还有一说,如贼众假借投降,引诱我兵入城。林、管二镇台岂不误遭毒手?依本院主见,贼众投降时,可先遣勇将,分三门入城安抚,二镇台随后入城,以备不虞。此慎重之道也。尚诏既去,本部院率兵追杀,与林先锋合击。城中安抚后,余军赶来会剿,擒拿逃散余党,方为万全。”诸将道:“大人神算无遗,尚诏成擒必矣。”众将议定,各回营去了。
到了次酉本时,官兵四面攻城,尚诏亲自支应。待到三更,先遣贼将逼押老弱贼众同百姓开西南北三门,出城劫官军营寨;自己带贼众还有两万余人,保护家属同行杀出东门,止存了八九千人。不想少壮贼中半是老弱贼众子侄亲戚,见尚诏逃走,早料他凶多吉少,皆趁便回城,赶赴西南北三门,随众投降。林、管二总兵遣将安抚镇守,一面各带兵追赶下来。尚诏走了七八里,先是曹军门人马赶到,两军互有杀伤。尚诏率众且战且走。少刻,林管二总兵又带兵围裹上来,贼众力战,死亡十分之四,家口并所有俱为官军所得。沿途投降者又去了一二千人。尚诏走至天明,方杀出重围。四顾跟随众贼,仅存三千多人。再看地界,才离归德不过十七八里。心下大为惊惶,传令众贼:“有马者随行,无马者不必勉强,各寻一条生路去罢,也算你们辅佐我一常”说罢,含着泪,挥着手,打马如飞的向东南奔驰。众贼有不忍割舍者,犹舍命相随。未四五里,只听得前面一声炮响,人马雁翅般摆开,当头一将,正是林岱。
贼众看见,喊一声,跑去了一半。尚诏此时人困马疲,交手后,急欲脱身,又被林岱一枝戟搅住,支应不暇。又听得背后喊声大震,心内一着慌,未免刀法疏漏。林岱趁空一戟,刺中肩甲,倒下马来。军士一齐上前拿住,诸将分头赶杀贼众。少刻,军门二总兵大队俱至。林岱迎上去报功,邦辅大喜,奖誉道:“将军之勇,今古罕俦。吾遣君埋伏此地,知非将军不能了此巨孽也。本院报捷时,必首先保题。”随传令诸将,各分兵四路追杀余众,并押解尚诏并他子女亲属回归德。正是:登坛秉钺元戎事,斩将擒王大将才。
露布传闻天子悦,三军齐唱凯歌回。
第三十五回沐皇恩文武双得意搬家眷夫妇两团圆
词曰:
风云际会为难,今日报莺迁。荣膺宠命列朝班,文武两心安。
握管城,书彩简,遣役迎迓宅眷。从兹夫妇喜相逢,拭目合欢眼。
右调《喜迁莺》
且说曹邦辅率领诸将回至归德,擒拿余党,安抚军民。遣军将从永城将贼众家属提来,委文武大员会审,招出许多容留逆党的村庄,派林、管二总兵使将分头擒拿。一边写本,遣官入都奏捷,详叙各将功绩,以文炜、林岱为第一,管翼、郭翰等为第二,林桂芳、吕于淳等为第三,马兵丁熙军营已授千总,听候旨意。诸将闻邦辅叙功等第,无不悦服。先将师尚诏并其子女,遣官押解入都,余贼俟审明,酌夺轻重再解。复自行检举失查师尚诏,并参地方等官以及失陷城池文武。捷音到朝中,明帝大悦,随颁旨星夜到归德。诸将跪拜,宣读道:师尚诏本市井无赖之徒,该地方文武,并不实心任职,养成贼势。致过党潜藏各州县至数万之我,攻城掠地,杀戮官民,叛逆之罪,上通于天。今尚诏并其子女亲族、曹邦辅奏称,已差官解送入都;其余从贼,着户部侍郎陈大经、工部侍郎严世蕃,星弛归德,会同曹邦辅研审,务须尽搜党羽,分别定拟具奏。邦辅才兼文武,赤心报国,朕心嘉悦,着加太子太傅兵部尚书。其失查师尚诏,皆因历任未久,相应恩免交部。其余失查文武地方等官,理合严惩,以肃国法,统交陈大经、严世蕃。
曹邦辅审明有无知情纵寇,拟罪奏闻。总兵管翼,身先士卒,连破贼众八营,著有劳绩,着升补松江提督。其总兵原缺,着邦辅委员,暂行署理,侯朕另降谕旨。参将郭翰,遇副将缺出,该部即行奏明题补。朱文炜、林岱,俱系无禄人,非在仕籍者可比。乃一能出奇制胜,具见筹画得宜;一能先克永城,全获逆党家属,又复生擒巨寇,厥功甚大。着即驰驿来京,引见后,再授官爵。林桂芳、罗其贤、吕于淳,俱交部从优议叙。其余有功将弁并阵亡官员士卒,俟邦辅查奏到日,另降恩旨。各营兵丁,按打仗勤劳论功,咨送兵部,以指挥、千把,陆续补用。
今先赏两月钱粮,其枪刺蒋金花之丁熙,甚属勇敢,亦着送部引见。余依议。
旨意读罢,欢声若雷。大小官员谢恩后,又各向军门叩谢。
林岱、文炜,另谢提拔之恩。邦辅大喜,留两人在公馆酒饭,本日俱拜为门生。邦辅大喜,各赠路费银二百两,令速刻起身。
二人辞出,忙忙的拜别了各官,同到林岱营中。文炜向他哥嫂道:“兄弟已奉旨,驰驿引见。此行内外,虽不敢定,大小必有一官。引见后,自必星速差人迎接哥哥嫂嫂同住,好搬取父亲灵柩。林义兄已在军门前交了兵符。此营是曹大人官将统辖,我们一刻不可存留,适才军门曹大人赏了路费银二百两,哥哥可拿去,回拍叶村李必寿处暂住,等候喜音。我已托林义兄预备下官车一辆,差军兵四人,护送还家。连日贼党,俱各拿尽,不必惧怕。”文魁听见引见甚喜,要到桂芳面前谢谢。文炜道:“我替表说罢。”又嘱咐了几句家中话,才打发夫妻二人起身。
林岱亲自送别。
次日文炜同林岱拜别了桂芳,一同连夜入都。先到兵部报了名,并投军门文书,不过两三天,就传引见。两人入得朝来,但见:禅云笼凤阁,瑞蔼罩龙楼。建章宫、祈年宫。太乙官、五作官、长乐官,官宫现丹极楹绣户;枫宸殿、嘉德殿、延英殿、鳷鹊殿、含元殿,殿殿见玉阙金阶。鸳鸯瓦与云霞齐辉,翡翠帘同衣冠并丽。香馥椒壁,层层异木垂阴;日映花砖,簇簇奇葩绚彩。待漏院,规模远胜蓬莱;拱极台,巍峨何殊兜率。真是文官拜舞瞻尧日,武将嵩呼溢舜朝。
这日明世宗御勤政殿,文武分列两倍,吏、兵二部带领二人引见。两人各奏姓名年岁籍贯讫。天子见林岱气宇超群,汉仗雄伟,圣心大悦,问林岱道:“师尚诏是你擒拿的么?”林岱奏道:“是臣在归德城东三十里以外拿的。”天子道:“你可将屡次交战详细奏来。”林岱奏了一遍。天子向众阁臣道:“此国家柱石材也。”阁臣齐奏道:“此人人才武勇,不愧干城之选?”又问文炜献策始末,文炜将平归德三策次第奏闻。
天子向阁臣道:“宋时虞允文破逆亮于江上,刘琦谓国家养兵三十年,大功出于儒者。朱文炜其庶几矣。”又问前军门胡宗宪如何按兵睢州,致失夏邑等县,文炜尽将胡宗宪种种退缩实奏。严嵩听了,甚是不悦。天子道:“胡宗宪真误国庸才。”
遂传旨将伊二子俱革职下狱。又问阁臣道:“朱文炜直陈是非,可胜御史之任。’,严嵩道:“御史乃清要之职,历来俱用科甲出身者。文炜以秀才谈兵偶中,骤加显擢,恐科道有后言。
“天子道:“然则应授何职?”严嵩道:“朱文炜可授七品小京官,林岱可授都司守备。”天子道:“信如卿言,将来恐无出谋用命,为国家者矣。”随降旨:朱文炜着以兵部员外郎即用,林岱人甚去得,着实授副将,署理河阳镇总兵,代管翼之缺。速赴新任。两人谢恩下来,文炜在兵部候补,林岱有速赴新任之旨,不敢久停,将本身应办事体料理了几天,与文炜话别。文炜知林岱还要去见军门,托他将文魁夫妻送人都中。自己在椿树胡同看了一处房住下,又收用了几个家人,买办了一分厚礼,书字内备写于冰始末,救济得官缘由,差段诚同一新家人,星夜往成安县搬取姜氏。
再说姜氏自到于冰家,上下和合,一家儿敬爱,与亲骨肉无异。每想起与亲哥嫂同居时,到要事事思前想后,不敢错说一句。主仆二人,甚是得所。冷逢春遵于冰训示,非问明姜氏在处,再不肯冒昧入内。每日家在外边种花、养鱼、看书,连会试场也不下了。一日,正在书房院中看小厮们浇灌诸花,只见一个家人禀道:“姜奶奶家人来了,有礼物书字。”逢春着请入庭院西书房。坐不多时,拿入礼物来,逢春看了看,值一百余两,两副全帖,一写“愚小侄朱文炜”,一写“愚盟弟”称呼。将书字拆开一看,里面备述他夫妻受恩,以及得功名的原委,俱系他父亲始终周全,如今以兵部员外郎在京候补。字内兼请逢春入都一会,意甚殷切。逢春看了大喜,随即入内与他母亲详说,早有人报知姜氏、卜氏同儿媳李氏,到姜氏房中道喜。把一个姜氏喜欢的没入脚处。
随着人将段诚叫来要问话。李氏回避了,卜氏也要回避,姜氏道:“我家中的话,还有什么隐瞒母亲处,就是段诚,也是自己家中旧人,大家听听何妨。”卜氏方才坐下。少刻,段诚人来,先与卜氏磕了四个头,后与姜氏叩头,回头看见他妻子也在,心上甚是欢喜,问候了几句。姜氏教他细说文炜别后的始末。这段诚从四川老主人说起,说到殷氏被乔大雄抢去,卜氏忍不住大笑起来。又说到殷氏杀了乔大雄,夫妻报功,被林总兵打嘴巴的话,把一个卜氏笑的筋骨皆苏,姜氏同欧阳氏也笑的没收煞。段诚整说了半天,方才说完。卜氏道:“可惜路远,我几时会会令嫂,他到是个有才有胆的妇人。”欧阳氏道:“那样的臭货,太太不见他也罢了。”段诚又道:“林岱林老爷起身时,小的老爷已托搬他两口子来京,大要也不过二十余天可到。”卜氏又细问于冰去向,段诚又说了一番,卜氏也深信于冰是个神仙了。段诚出来,外面即设酒席款待。饭后,逢春将段诚叫去,细说于冰事迹,心上又喜又想。次日,段诚禀明姜氏,就要雇骡轿。卜氏那里肯依?定要教住一月再商。
段诚日日恳求,卜氏方才许了五天后起身。
自此日为始,于冰家内天天总是两三桌酒席,管待他主仆。
卜氏李氏婆媳二人,各送了姜氏许多衣服、首饰等类。逢春写了书字并回礼,也用盟弟称呼,又差陆永忠、大章儿两个旧家人护送上京。卜氏又送了欧阳氏衣服尺头等物。主仆们千恩万谢。姜氏临行,坐骡轿大哭的去了。在路走了数天方到,文炜已补了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夫妻相见,悲喜交集,说不尽离别之苦。文炜厚赠陆永忠等,写了回书拜谢,姜氏与卜氏、李氏也有书字,就将殷氏的珠子,配了些礼物,谢成就他夫妻之恩。
凡逢春家妇人妇子,厚薄都有东西相送。临行又亲见陆永忠、大章儿,说许多感恩拜谢的话,方才令回成安。
再说林岱到了河南开封,不想军门还在归德,同两个钦差审叛案未完。到归德,知他父桂芳早回怀庆,管翼已上江南任中去了。次日见军门,送京中带去礼物,又代文炜投谢恩提拔禀帖。邦辅甚喜,留酒饭畅叙师生之情,又着林岱拜见两个钦差,方赴河阳任。一边与桂芳写家书,差家人报喜,搬严氏。
桂芳恐林岱初到任费用不足,又自知年老,留银钱珍物何用,将数十年宦囊,尽付严氏带去。不算金帛珠王,只银子有三万余两,足见宦久自富也。林岱就将严氏带来的银两,取出三千送文炜,又余外备银二百两,做文魁夫妻路费。差两个家人、两个兵,先去虞城县请文魁夫妻,一同上京。不一日,到了柏叶村,将林岱与他的书字,并送盘费二百两,都交与文魁。文魁大喜,将来人并马匹都安顿在店中酒饭。告知殷氏,殷氏道:“我如今不愿意上京了。”文魁道:“这又是新故典话。”段氏道:“你我做的事体甚不光彩,二叔二婶他夫妻还是厚道人,惟段诚家两口子,目无大校同家居住,日日被他言语讥刺起来,真令人受亦不可,不受亦无法。况他又是二叔婶同患难有大功的家人和家人媳妇,你我又作不得威福,你说怎么个去法?”文魁道:“我岂不知?但如今的时势,只要把脸当牛皮、象皮的使用,不可当鸡皮、猫皮的使用。你若思前想后,把他当个脸的抬举起来,他就步步不受你使用了。就是段诚家夫妇,目无大小,也不过讥刺上一次两次;再多了,我们整起主纲来,他就经当不起。况本村房产地土,出卖一空,亲友们见了我,十个到有八个不和我举手说话,前脚过去,后脚就听得笑骂起来。你我到不去做员外郎的哥嫂,反在这龟地方,做一乡的玩物?二兄弟和我虽非一母生出,到底是同父兄弟,就算上去讨饭吃,也没讨外人家的。
如今手无一文,富安庄儿又被官兵洗荡,成了白地,埋的银子找寻了几次,总寻不着。月前二兄弟与了二百两,如今到盘用了好些,你说不去,立立骨气也好,好只是将来,就凭这几两银子过度终身么?若说不去,眼前林镇台这二百银子,就是个收不成。不知你怎么说,我就舍不得。”段氏也没的回答。雇了一乘骡轿,殷氏同李必寿老婆同坐,文魁骑牲口起身。
一日,入都到椿树胡同,文炜上衙门未回。文魁见门前车马纷纷,拜望的不绝,心下大悦。殷氏下轿,姜氏早接出来。
殷氏虽然面厚,到此时也不由的面红耳赤。到是姜氏,见他夫妻投奔,有些动人可怜,不由的吊下泪来。段氏看见,也禁不住大哭。同入内室,彼此叩拜,各诉想慕之心。少刻,文炜回来,见过哥嫂。到晚间,大设酒席,林岱家人坐了两桌,他弟兄二人一桌,段氏、姜氏在内一桌。林岱家人送书字并银三千两,文炜见字内披肝沥胆,其意惟恐文炜不收,谆嘱至再。文炜止收一半。林岱家人受主人之嘱,拼命跪恳,文炜只得全收,着段诚等交入里面。殷氏和姜氏饮酒间,姜氏总不题旧事一句,只说冷于冰家种种厚情。殷氏见不题起,正乐得不问为幸。不意欧阳氏在傍边笑问道:“我们晚上吃酒那日,你老人家醉了,我与太太女扮男装逃走,不知后来那乔武举来也不曾?”殷氏羞恨无地,勉强应道:“你还敢问我哩!教你主仆两个害的我好苦。”欧阳氏笑道:“你老人家快活了个了不得,反说是俺们害起人来了。”姜氏道:“从今后,止许说新事,旧事一句不许说。”殷氏道:“若说新事,你我同是一样姊妹,你如今就是员外的夫人,我弄的人做不得,鬼变不得。”欧阳氏插口道:“员外夫人,不过是个五品官职分,那里如做个将军的娘子,要杀人就钉人,要放火就放火,又大又威武。”殷氏听了,心肺俱裂,正欲与欧阳氏拼命大闹,只见姜氏大怒,大喝道:“你这老婆满口放屁,当日姓乔的抢亲时,都是你和我定了计策,作弄大太太,将大太太灌醉,弄出意外事来。你道大太太不是受你我之害么?”殷氏听得伤心起来,捶胸打脸的痛哭。
姜氏再三安慰,又将欧阳氏大骂了几句,方才住手。次日文炜将他夫妻叫到背间,尽力数说了一番,又细细的讲明主仆上下之分。此后段诚夫妇,方以老爷太太称呼文魁、殷氏,不敢放肆了。
文炜取出五百银子,交付哥嫂,又作揖叩拜,烦请主家过度。凡米面油盐应用等物,通是殷氏照料;银钱出入,通是文魁经管。用完,文炜即付与,从不一问。文魁、殷氏见兄弟骨肉情深,丝毫不记旧事,越发感愧无地,处处竭力经营,一心一意的过度,到成了个兄友弟恭的人家。文佛又买了四五个仆女,两处分用,留林岱差来人住了数天,方写字备礼叩谢,又重赏诸人,才教起身。过两月后,着文魁带人同去四川,搬取朱昱灵棕,付银一千两,为营葬各项之费。文魁起身去了。正是:哥哥嫂嫂良心现,弟弟兄兄同一爨。
天地不生此等人,戏文谁做小花面。
第三十六回走长庄卖艺赚公子入大罐举手避痴儿
词曰:
聊作戏,诱仙技,百说难回意,好痴迷,且多疑。
一番争论费唇皮,入罐去无迹。
右调《干荷叶》
且说冷于冰自蒋金花身死之后,即遁出林桂芳营中,回到泰山庙内。连城璧道:“大哥原说下去去就来,怎么四十余天不见踪影?着我们死守此地,日夕悬望。”于冰道:“我原去怀庆,与朱文炜说话。着他搬取家小,不意师尚诏造反,弄的我也欲罢不能。”于是详细说了一遍。城璧大笑道:“功成不居名,正是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之说,惜乎我二人未去看看两阵相杀的热闹。”自此于冰与他二人讲究玄理,或到山前山后游走。一月后,逐电回来,说道:“林岱授副将职,已署理河阳总兵到任讫。朱文炜补授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差段诚去法师宅上搬姜氏去了。”于冰大悦,次日,写了一封书字,向董玮道:“公子与我们在一处,终非常法。昨查知总兵官林桂芳之子林岱,现署河阳总兵,我竟斗胆于书内改公子姓名为林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