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 - 第 12 页/共 41 页

曹邦辅道:“贼势日猖,开封亦恐不保。二位镇台大人,不肯动兵,欲师尚诏自毙归德耶?”两总兵俱不好回答。宪宗道:“弟等欲商议神策,一戎衣而定归德。奈事关重大,恐蹈丧师辱国之耻,故不得不细细斟酌耳。”邦辅微笑了笑。又向二总兵道:“两位镇台亦有神策否?”二总兵齐声道:“统听两位大人指示施行。”邦辅道:“我本文官,未知行阵轻重缓急。   然此事亦思索已久:若率众攻夺归德,贼众远近俱有连营阻隔;若命将力战,胜负均未敢定;必须使他四面受敌,策应不来方好。无如宁陵、夏邑、永城、虞城等处,又为贼得去,其羽翼已成,奈何,奈何?”诸将默然。   忽见朱文炜从林桂芳背后走出,跪禀道:“生员欲献一策,未知诸位大人肯容纳否?”胡宗宪问左右道:“此人胡为乎来?”桂芳忙起立打躬道:“此是总兵义子朱文炜,系本省虞城县秀才。”宗宪大怒道:“我辈朝廷大臣,尚不敢轻出一语。   他是何等之人,擅敢议及军机重事,将恃汝义父总兵官,藐视国家无人物么?”曹邦辅道:“用兵之际,智勇为先,不必较论他功名大小;此时即兵丁亦可与言。”说罢,笑向文炜道:“你莫害怕,有何意见,只管向我尽情说。就说的不是些,不听你就罢了,有何妨碍!”   文炜叩头禀道:“目今师尚诏四面俱有连营,列於归德城外,西门外人马倍多,此防开封之救援也。依文炜下情测度:贼西面虽有连营八座,不过人多势重,谅非精练之卒,理应先攻,通我开封道路。守陵虽为贼据,镇守者必非大将之才,可一将而取之也。文炜访得贼众家属,尽在永城寄顿,去归德止有一百八十里。此城内必有强兵猛将保守,宜速选一大将,带领硬兵铁骑,偃旗息鼓,绕路直捣永城,尚诏必遗兵救应。比及贼众救到,永城亦攻拔多时矣。永城既得,归德贼众,人人心内俱有妻子系念,势必心志惶惑,战守皆不肯尽力。此系一极大关节也。然未攻永城之前,必须先遣一将,引兵攻打宁陵,使贼人无暇议我之后。再着勇将三四员,命一大将统之,带兵直驱归德,攻其西衙连营。却断断不可全攻,或攻西北,或攻西南,止攻一营。一营破,则七营定必牵动。复用一二将带兵,遥为观望,俟其七营救援时,可赶来尽力合击。贼众不知有伏兵多少,必散败走归德矣、夏邑不攻,俟永城、宁陵两处成功后,则西北正东俱为我有,就以破永城之后珍攻夏邑,以破宁陵之兵攻虞城。二城谅无才智之人把守,破之最易。二城破后,沿河守御贼众怕官兵剿杀,可不战而散。大人可一边遣将接应诸路,一边起阖营大兵攻归德。师尚诏四面援绝,虽欲逃走,亦无道路矣。庸恩之见,未知各位大人以为何如?”   曹邦辅拍手大笑道:“通盘打算,较围魏救赵之策更为灵变敏捷。我亦曾昼夜思索,只是想不到应船调度耳。真是圣天子洪福,出此智谋之士。但还有一件,我到要问你;贼众妻子果都在永城么?”文炜道:“此系至真至确,生员何敢在军前乱道,做不保首领之事?”曹邦辅道:“永城一破,归德贼众之心必乱,此策最妙。然大众妻子尽寄一城,城内强兵自倍多他和,而猛将必定有数人镇守,这必须一武勇绝伦、智谋兼全之将,方克胜任。少有差迟,不但自己送了性命,且误国家大事不浅,而虞城、夏邑俱不能攻夺。”说罢,向帐上帐下普行一看道:“那位将军敢当此任?”众官无一应者。   又见林总兵背后走出金刚般一大汉,跪禀道:“生员愿去立功。若得不了永城,情愿将首级号令辕门,为无勇无才、妄膺大任者戒。”曹邦辅向众官道:“大哉言乎!”又笑问道:“看你这仪表,实可以夺昆仑、拔赵帜,你且说你又是何人?   “林桂芳欠身道:“这是小弟长子林岱。”邦辅亦欠身拱手道:“智勇之士,尽出一门,我看令郎仪表雄伟,气可吞牛,定有拔山扛鼎之勇。今朱秀才之谋既在必行,理合一齐发作,方使逆贼前后不能照应。老镇台就与令郎拨三千人马,暗捣永城,功成之日,我与胡大人自行保题。攻打西面连营,责任也不在取永城之下,须得英勇大将,方可胜此巨任。两镇台属下,谁人敢去?”管翼道:“小将愿带本部人马效力。”邦辅道:“老镇台亲去,胜於十万甲兵,小弟无忧矣。”桂芳道:“小弟去攻打宁陵。”邦辅道:“宁陵不用起老镇台,遣两员将佐,带一千人马即足。镇台带领人马接应令郎,到是第一要务。管镇台止有本部五千人马,攻打贼众八座连营,实是不足。看来再有一二勇将,统兵接应协击,方为万全。”   话未完,忽中军帐下闪出两个武官,跪禀道:“小将一系军门左营参将罗齐贤,一系辕门效力守备吕于淳,情愿接应管大人,只是没有人马。”邦辅道:“就将胡大人麾下人马拨与你三千最便,何用别求?”完宪满面怒容,说道:“曹大人以巡抚而兼军门,足令人钦羡之至,只是此番若胜,自是奇功;设或不胜,其罪归谁?”邦辅大笑道:“以孔明之贤知,尚言成败利钝不能逆睹,邦辅何人,安敢保其必胜!至言以巡抚而兼军门,是以狂悖责备小弟。但小弟既为朝廷臣子,理应尽心报国,无分彼此,胜败非所计也。日前奉旨,着小弟参赞军机,就是今日提调人马,亦职分所应为。今与大人讲明:胜则大人之功,败则曹某与二总兵认罪。若大人按兵观望,小弟不敢闻命。”宗宪面红耳赤,勉强应道:“小弟亦不敢贪人之功以为己利,只求免异日之虞而已。”邦辅又向林岱道:“兵贵神速,迟则机泄,公子可回尊公营内,整点人马,即刻起行。”又向文炜道:“你系主谋之人,若得凯旋,其功不校”众人散出,邦辅又坐催宗宪,发了令箭,点三千人马,与罗齐贤等。复到二总兵营内,打发各路兵将起身,然后入睢州城公馆,发火牌催督军饷。胡宗宪在营内一无所事,守着自斟壶两三把,酣饮嗟叹而已。正是:秀才抵掌谈军各,巡抚虚心用妙谋。   诸将舍身平巨寇,军门拼命自斟壶。 第三十一回克永城阵擒师尚义出夏邑法败伪神师   词曰:   马踏平沙,将军衔命,镇静无哗。打破孤城,斩杀巨寇,雨判残花。   兵威远近惊讶,那女尼神游鬼查。一遇通玄,智穷力竭,远遁烟霞。   右调《柳梢青》   且说师尚诏据住了归德,又得了四县。他也知道收买民心,开仓赈济,并恤被兵之家,四县亦如此行事。自己号为雄勇大元帅,有十数个知心将佐,俱号为小元帅。其余一十百员贼将,俱号为将军,妻蒋金花,号为妙法夫人;秦尼姑,号为神师。   他族中的穷贼,各有名号。凡攻城掠地,战守接应之策,俱系这尼姑提调。师尚诏久有取开封之意,听得胡军门初八日起兵,只得料理迎敌。后又听得停军睢州,调两阵人马,四五天不见动静,遂遣诸贼将旁取夏邑等县。   一日,笑向诸贼将道:“军门胡宗宪,无谋无胆,今驻军睢州,不过掩饰地方官和百姓耳目。他心上害怕,可想而知。   我意欲分兵三路,一军趋开封东北,声言取考城,绊住胡军门人马;一军趋开封之南,傍略州县,牵住各处救兵;我领请将鼓行而西,直取开封。量胡军门庸才,断不敢回军救应。即或敢来,分兵御之,亦未尝不可。只要诸将竭力用命,攻破开封,传檄诸郡,全省可得矣。尔等以为何如?”伪神师秦尼道:“此计尚非万全。胡军门调两镇人马,早晚即到,我若能一朝而下开封,犹可并归德之力,敌三处人马,胜有八九;若屯兵于坚城之下,两镇救军齐至,攻我左右,胡宗宪杀回,阻我归路,开封曹巡抚发人马,攻我之前,是我四面受敌,反为不美。况归德去开封三百余里,一时不能接济。军兵一败,人心动摇,归德亦不能守矣。为今之计,速差精细人探听两路军强弱,领兵主将才勇若何,然后相机而动,可战则战,可守且守;再传谕四面连营,八主将昼夜防备攻击。胡军门既系胆怯之人,两镇定不服他调度,日久又恐朝廷罪责,势必各军其军。某等可选积诸将,败其一路,则三路官兵俱皆瓦解矣。此慎重之策也。   “师尚诏道:“神师所见甚明。我只愁朝廷另换军门,则费手耳。”随差人分路打探官兵动静。   再说林岱领了三千人马,桂芳又派了两员守备相帮,于冰充做总兵府幕客,改为武职衣巾打扮,也随在林岱军中。卷旗息鼓,昼夜潜行,到了永城地界。镇守永城主将,系师尚诏之堂弟师尚义,又有族兄师德,还有几个贼将军:一叫邹炎,一叫余铸,一叫王之民,俱皆勇敢善战。而邹炎更是超众,其武勇与师尚诏一般。诸贼将家口寄顿永城,全仗此人保守。这日探子飞报入城,言:“有三四千官兵,打着怀庆总兵旗号,离此不过数里。”师尚义听了,随即点起贼众,同邹炎大开城门迎敌。少刻,见一枝人马飞奔前来。门旗开处,一将当先。但见:虎头燕颔,猿臂熊腰。腕悬竹节钢鞭,鞭打处,千军溃散;手提豹尾画戟,戟到处,万夫辟易。声似震雷,有斩将搴旗之势;眸如掣电,擅投石超乘之能。身披烂银甲胄,坐跨蹄雪乌骓。成都称为宦家子,中州号作冠军候。   师尚义将人马摆开,出阵大喝道:“来将何名?”林岱也不答话,提戟就刺。尚义即忙架隔。只三合,尚义败走,邹炎大叫曰:“初次交锋,安可失了锐气!”倒提大刀,飞马来迎。   林岱见贼将身躯长大,相貌凶恶,知是一员勇将,提戟刺去。   两将鏖战有四十余合,林岱不归本阵,拨马往北而去。邹炎赶来。林岱翻身一箭,正中邹炎左臂,倒下马来。尚义率兵救起了邹炎,林岱杀回。城内余铸,领出二千贼兵助战,这边两个守备,亦率众相杀。林岱一枝戟、一条鞭,马到之处,无不披靡。尚义见林岱凶勇,领兵败入城去。林岱也不攻打,听于冰吩咐,於十里以外安营。师尚义等入城,邹炎咬牙切齿,誓报一箭之仇。余铸道:“怀庆领兵主将,甚是勇猛难敌,看来不如智龋今他已战胜,晚间必不准备。依我主见,止留五百人入守城,其余人马尽数带领,我同元帅於二鼓时劫营,每人以白布包头,以便夜战相识,杀他人片甲无存,与邹将军雪恨。   “邹炎大喜道:“此计最妙。我臂上也算不得重伤,大家同去为是。”尚义依了余铸的议论,请师德同王之民守城,约定二鼓后起身。   且说于冰向林岱道:“此时天色渐晚,可吩咐将士,不必卸甲,速刻饱食,听候将令。”少刻,逐电暗报。于冰笑道:“不出吾之所料也。”随向林岱耳边说了几句。起更时候,请两守备各带人马五百,在营盘两傍埋伏。贼众劫了空营,必要急回,二位可放起号炮,速领人马追杀。两守备遵令去了。于冰同林岱领二千人马,暗暗的埋伏在永城五里之外,又着军士以白布包头,临期自有将令。二鼓以后,师尚义等领贼众五千人,至林岱营前呐喊杀入。见是空营,喝令众贼速退。号炮一响,两守备带兵杀来。于冰听得号炮震响,知贼众入营,吩咐二千军士假装贼众败回之样,到城下乱叫乱喊开门。师德同众贼,见城外人马俱头包白布,知是自己的人,约料败了回来,连忙开放城门。林岱师军杀入,止有五百强壮贼众,余俱是老弱家属。顷刻杀斩殆荆于冰道:“贼众劫了空营,少刻便回,诚恐二守备兵少,林兄可领一半人马,迎杀上去。我在城中,率众搜拿叛党家属。”   林岱分兵出城,没有半里远,遥见贼众飞奔而来。林岱率众迎杀,后面二守备又至,两下夹攻,贼众只顾得逃命。师尚义走脱,带贼兵叫门。于冰又放出五六百兵,开门便杀。尚义大惊,招呼余铸道:“巢穴破矣,你我速奔夏邑。”此时邹炎因箭伤痛甚,不能力战,已死在乱军中。林岱同二守备追杀,分一半兵,令二人赶去,自己回永城料理。众贼跑到天明,只见一枝人马从西南来。为首一员老将,带领着许多将佐,喊一声,将众贼围祝众贼俱系筋疲力竭之人,那里当的起生力军剿戮!随后二守备又到,杀死者一千余人。共五千贼众,沿途跑散,并带伤死亡者,又一千余人。其二千余人,都跪下哀呼乞命,情愿投降,杀贼赎罪。桂芳准其投降,活捉了师尚义,斩了余铸,合兵入永城。于冰迎着说道:“令公郎已成大功,各贼家属俱皆拿下,冷某还有恳求,未知肯容纳否?”桂芳道:“我父子俱系老长兄提携,若有吩咐,无不如命。”于冰道:“贼众家属,除师尚诏同族以及亲戚,听候军门巡抚发落外,其余从贼家属妇女,尽行释放;男子未过十六岁,老人已过六十岁者,俱准为民;精壮者未敢轻纵,理合监候,俟事体俾定,任官吏审讯,分别辨理。若有逃脱,再投逆党,拿获立即正法。   大人以为何如?”桂芳大笑道:“不但老长兄有此仁慈,即小弟亦何乐於多杀。将来起解他们时,弟还要细细查问,开脱些出去。”于冰作揖道:“如此,更见厚德。”又说了得永城始末,并林岱的武勇。桂芳欣悦不已,吩咐各将弁饱餐休息,着书吏将阵亡军士记名,带伤者养玻次早,留一千五百怀庆兵守城,就着随林岱的两守备镇守,又将他二人着实奖誉了几句。   自己同林岱、文炜、于冰带了投降的二千余贼,并本部人马,攻打夏邑,差官与军门巡抚两处报捷。   再说总兵管翼带了本部五千人马,离归德还有三十里,便下令着军士严装传食,又吩咐参将郭翰道:“我领三千人马,先率诸将攻其西北一营,你可远远差人探听;贼营若攻杀不破,你可领兵速来,并力协攻;若贼营已散乱,你可按兵不动,待他别营救兵到来,再领人马来帮助。此养精畜锐次第收功之法也。”郭翰领命,管翼带兵疾驰,不数里,早望见八座连营,每营相离各二三里不等。管翼大声向众军将道:“你们看贼营人马虽多,率皆乌合之众,一经交战,势必丧胆,断不可存彼多我少之心。本镇今日不要命了。尔等求功名,叨重赏,就在此刻。可各舍性命,随本镇去来。”众军兵暴雷也似的答应了一声,一个个如流星掣电,飞奔贼营。贼众虽有探细的人,及至传报时,兵已到了营门,发声喊,一涌杀入。众贼见开封人马许久无有动静,他们有何纪律,有何军法?便日夕饮酒食肉,硬夺左近乡村财物东西,以为快乐,那里还作准备?不意此军如风雨骤至,只得勉强迎敌。三两合,俱积压弃营望南营奔驰。   贼营中传起鼓来,各营俱来救应,反被逃窜败兵踏乱了营盘。   管总兵奋力赶杀,贼众见官兵人少,一齐围裹了来。陡听得大炮一声,见一将领兵,和推山倒壁风驰而来,兵势甚猛,乃参将郭翰也。众贼一见,各心上慌乱起来,又见来兵也少,复勉强相杀。正战间,又听得大炮一声,见一军从正西杀来。两员将官在前,兵丁在后,正是罗齐贤、吕于淳接应人马势同山岳般压来。贼众早已心慌,今又见此军蹙至,也不知官兵有多少埋伏,多少接应,谁还肯舍命相杀?便一齐往归德败走,三路官兵随后追赶。离归德城还有三里余,管翼因兵少,亦不敢直逼城下,就在正西安营,遣官睢州报捷,请军门合兵攻城。   且说败兵跑入归德城内,师尚诏问明原由,大怒道:“八营二万余人,连六七千官兵都战不过,还想攻打开封?真是可笑可恨之事。”伪神师秦尼道:’管总兵人马远来,又经战斗,可速遣兵破其营垒,使他不能停留城下方妥。若此兵容其过夜,则明早开封人马,俱集城下矣。”尚诏道:“神师所言,正合吾意。”却待遣将发兵,只见探子报道:“怀庆总兵林桂芳,遗子林岱,攻夺了永城,提兵攻打夏邑去了。”尚诏大惊道:“永城本帅弟兄亲戚并各将妻女俱在内,此一残破,断难瓦全,不可不遣将争龋”诸将听得失了永城,一个个心胆俱碎,都磨拳擦掌。乱嚷的要去夺城。少刻,又报宁陵已被开封兵攻破,随即又报虞城被河阳总兵遣将攻打,镇将帅众投降,夏邑又被怀庆总兵攻陷,尚诏捶胸大叫道:“数年心血,半月辛勤,一朝尽丧矣。”秦尼道:“胜败兵家常事,元帅不必过忧。不是贫僧夸口,管保已失州县,指日复得。若为永城有元帅并诸将家属在内,贫僧此刻即领一千人马,手到夺回,以安诸将之心。   目今止存归德一城,可速传令:着城外诸将拔营入城,且不必与官兵对敌,只教他们预备守城之具,并鸟铳、火炮各项,各门派将分守,准备官兵攻城。主帅亦不必战,待贫僧夺了永城回来,再商妙策。”说罢,急急的领兵去了。尚诏随将城外诸贼调回守城。   且说林桂芳攻拔了夏邑,斩了镇城贼将,留兵守把,领人马往归德进发。攻打虞城的将佐,亦来合兵,又带来沿河守汛,许多投降贼众。忙差官去睢州报捷,请军门同巡抚会剿。胡宗宪连接捷报,正在愧悔之间,曹邦辅来至营中,笑说道:“诸将成功,皆朝廷洪福,大人威德所致。刻下贼众止有归德一城,四面无援。指顾即可尽歼丑类。大人可速起军马,小弟同去收功走遭。”宗宪羞愤道:“此原是大家合谋而行,不意伊等竟能激幸,到底还是诸将之功居多,起兵攻围的话,尚须缓商。   “曹邦辅道:“大人之言差矣。昔汉高论诸将功,以萧何为功人,诸将为功狗,盖以追逐狡兔者,狗也;而发纵指示者,人也。今日请将之功,皆大人发纵指示之力。朝廷将来论功行赏,大人自应首推,天下安有大元戎披坚执锐,与士卒拼命行间之理!”宗宪听了这几句话,连连点头道:“大人见解,实足开我茅塞。”也不用邦辅催促,随即下令着各营此刻俱起,限本日定到归德城下。   且说于冰正与桂芳行走中间,超尘在耳边暗报道:“适才秦尼领兵一千,夺取永城去了。”于冰想道:“我闻此尼精通法术,二守备如何是他的敌手?”忙向林岱道:“你可带一千人马,同我速赴永城。”桂芳欲问原委,于冰道:“回来自然明白,大人只管先行一步,去归德城下安营。”说罢,同林岱领兵,走有三十余里,见一队人马在前。林岱大喝道:“叛贼那里走!”秦尼见官兵赶来,用剑向地下一画,顷刻尽成数里长一道深沟,军士惊喊起来。于冰看见,也用剑向沟上一画,即成平地。秦尼见破了他的法,将人马摆开,瞧见官军队里门旗下有一将,身高体壮,貌若灵宫,提方天戟,骑乌骓马,威风杀气,冠冕一时。秦尼看见大惊道:“我见师尚诏相貌,以为真正英雄,此人仪表较师尚诏又大方几倍,足征我眼界小,识人未多。”笑问道:“来将何名?”林岱将秦尼一看,但见:面如满月,头无寸毛。目朗眉疏,微带女娘韵致;神雄气烈,不减男子魁梧。弃锡杖而挂霜锋,权学曼陀之化相;骑白马而诵符咒,非传阿傩之法轮。倩他做群贼师傅,有余有余;算伊为佛门弟子,不足不足。   林岱道:“我乃怀庆总兵之子林岱是也。妖尼何名?”秦尼道:“我师元帅殿下秦神师也。日前攻破永城,就是你么?   “林岱道:“是我。”秦尼道:“你气宇超群,将来定有大福,快回去换几个薄命的来!”林岱大笑道:“这妖妇满口胡说!   “提戟飞刺,秦尼用剑相还。只两合,秦尼招架不住,急急败走。取一块黄绢儿,向林岱掷来,须臾变为数丈铜墙,将林岱围祝秦尼正欲擒拿,于冰出了阵门,将剑向铜墙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剑尖上飞出一缕青烟,烟到处,将铜墙烧为灰烬。秦尼见此法又破,急向对阵一看,瞧见于冰,但见:儒巾素服,布履丝绦。目聚江山秀气,心藏天地玄机。神同秋水澄清,知系洗髓伐毛之力;面若青霞灿烂,多由胎息辟谷之功。煮汞烧铅,扫尽壶中氤氲;悬壶种药,救彻人世痴顽。   真是剑尖指处乾坤暗,丹篆书时神鬼号。   秦尼看罢于冰,大为惊异道:“此蓬岛真仙也,何故在尘世中烦扰?”随向于冰打稽首道:“先生请了。”于冰亦举手相还。秦尼道:“先生何名?”于冰道:“无名姓。”秦尼道:“岂有人无名姓之理?不肯说也罢了。适才先生破吾两法,足见通玄。我还有一小法请教。”于冰道:“只管尽力施为。”   秦尼用剑书符望空一指,少刻犯风骤起,飞来房大一石,向于冰打来。于冰微笑,从离地吸气一口,用力向大石一吹,此石化为细粉,飘飘拂拂,与雪花相似,顷刻消灭。两阵军兵,俱无心战斗,一个个眉欢眼笑,看二人斗法。秦尼又用一分身法,将顶门一拍,出十数道黑气。黑气凝结,现为十几个秦尼,各仗剑来战于冰。于冰将两手齐开向众秦尼一照。霹雳一声,十几个秦龙化为乌有。秦尼向怀中取出五寸长一草龙,往地下一丢,立变为三丈余长一条青龙。秦尼下马,腾身跨上,向于冰道:“我要到一地方去公干,亦无暇与你作戏。”用手在龙头上一拍,那龙便张牙舞爪,四足顿起风云,将秦尼架在空中,往正东去了。于冰大笑道:“妖尼计穷,必去永城作祟。”向林岱道:“你可领人马回营,着实吩咐诸军,有人敢露我斗法一字者,定行斩首!”。说着,从马上一跃,只见烟云缭绕,亦飞向正东而去。两阵军士,看得目乱神痴。林岱催马,向众贼大喝道:“尔等还是要生要死?”众贼皆倒戈弃甲,跪在地下说道:“小的们皆朝廷良民,误为妖人引诱,今愿投降,永无异志。”林岱道:“你等既愿投降,我何乐於多杀?可随我回营听令。”众贼齐声答应:“愿听将军指挥。”   林岱将两路人马带回。桂芳已在归德城下安营,林岱入见,与桂芳诉说于冰与秦尼斗法,并于冰吩咐,不准传扬的话。桂芳与文炜听了,不由的瞠目咋舌,竟不知于冰为何如人。随晓谕众军,有人传言斗法一字者,立行斩首示众。正是:云车风马时来去,人世军营暂度春。   今日阵前传道术,方知老子本犹龙。 第三十二回易军门邦辅颁新令败管翼贼妇大交兵   词曰:   颁新令,大军营,刁斗静无声。轻裘缓带立功名,胸藏十万兵。   排五花,列七星,龙韬虎略精。遣净发军次第行,指顾庆升平。   右调《阮郎妇》   且说于冰驾云赶上了秦尼,秦尼回头向于冰道:“薄伐出境,两贤岂相厄哉?”于冰道:“我代天斩除妖逆,亦不得不然。”秦尼道:“先生亦不可小视我。”随骑草龙,过了永城,到砀山地界。于冰云路本快,因要看他的作用,随缓缓的赶来,见他落在一空地上,用剑画一方城,站在正中,仗剑在四方指点。于冰待他作用停当,方才下来。秦尼道:“先生既有神通,敢到我画的城内走走否?”于冰笑道:“如入无人之境耳。”   提剑走将入去。秦尼将剑诀一煞,陡然间天昏地暗,雷雨交作,斗大的冰块,如雨点般打下。于冰早已遁出了方城,剑上飞一道神符,大喝道:“雷部司速降!”顷刻,庞、钊、苟、毕四天君,协同着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听候法旨。于冰道:“今有妖尼拘来无数邪神,在此地肆虐,烦众圣即速赶逐。”   众神领命施威,迅雷大电,满空乱飞。秦尼请来的众邪神,俱备四散逃匿,依然日朗天清。于冰道:“妖尼还有何法?”秦尼稽首道:“弟子佩服矣。必定要求大名。”于冰道:“吾火龙真人弟子冷于冰是也。”秦尼道:“我游行四海久矣,道法神奇无有出先生右者,吾欲拜先生为师,未知肯容纳否?”于冰道:“吾师门下,无一女弟子,我何敢擅为收留?你若能改邪归正,速斩师尚诏夫妇投降,吾即收你为弟子。”秦尼道:“先生既然戒律精严,我亦何敢过为强求?师尚诏是我教诱他起手,今又杀他,实不忍做此不义之事。先生若肯放我回归德,我劝师尚诏投降,或远遁异域,成先生大功,何如?”于冰道:“他如不降,该怎么?”秦尼道:“不降,便是不识时势之人,我安肯与他同败?即不辞而去矣。”于冰道:“你所言亦近理,我也不逼迫你。你若失信,拿你如反掌之易耳,去罢!”秦尼打一稽首,骑草龙回归德去了。于冰亦借遁回营。   再说秦尼入了归德城,见师尚诏,详言与于冰斗法原委。   师尚诏同诸贼听了,无不惊惧。秦尼道:“今官军气势甚大,量归德一城,亦难抗拒王师。我等所凭恃的是法术,今官军营中,又有高出我等百倍之人,不如收拾府库金银,领家属众将,杀出城去,贫僧与妙法夫人前后照应,可保无虞。星夜奔到江南,由范公堤架船入海,在外国另寻一番事业,亦可以称王称帝,传及子孙,何必在中国图谋?就是贫僧月前,着元帅亲族并各将妻小尽住永城,也是虑有今日,为走江南留一条便路。   不意永城先被官军打破,反将家属全失。此冥渺中有天意,非人力所能防及。元师宜趁早回头,贫僧的话都是审时度势之语。   倘若归德一破,玉石俱焚,彼时虽追悔,亦无及矣。”师尚诏听了,低头无语。秦尼又着人将妙法夫人请来商议。蒋金花道:“吾师偶尔失利,便就惧怕至此。吾视退开封人马,真同折枝之易,谁肯将数年血汗勤劳,坏於一日!”秦尼复苦口陈说利害,金花不从。秦尼道:“你既执意不从,容俟缓图。”说罢,自回寓所。少刻人来报道:“秦神师不知去向。”师尚诏听得,如失左右臂,不禁举止慌错。命众贼满城查访,并无踪迹。   再说于冰回到了营中,桂芳等迎接人去叩谢,倍加钦服。   坐间叙说秦尼去劝师尚诏投降的话,不知尚诏听他不听。正言间,探子报道:“军门、巡抚二大人领兵同来,已在归德城西十里之外遣将预行安营,不过数里,两位大人就到,随即管总兵差人知会迎接。”桂芳吩咐快备鞍马。于冰道:“朱兄、林兄,亦该随去交令。”桂芳道:“自然该去走走。”三人出营,会齐了管翼,又带领了此番得胜将官,同到军门营中相见,曹邦辅也在中军。诸将上帐,参见报功毕,胡宗宪道:“尔等不至於败北,皆是朝廷洪福,我与曹大人用人之幸。”曹邦辅道:“二位镇台大人身先士卒,竭力疆埸,真令弟辈钦仰不已。朱文炜筹画得宜,林世兄勇冠三军,郭翰、罗齐贤、吕于淳随管大人建立奇功,破贼连营八座。平寇之功,管大人同文炜、林世兄实为第一。”胡宗宪道:“曹大人过於奖誉,歼除些小毛贼,偶尔侥幸得胜,算什么军功?今后只要随我打破归德,方算得奇功万古。”二总兵道:“敢不听大人指示,报效国家!   “宗宪吩咐排会军筵席,与曹大人洗尘。不多时,军中奏起乐来,安放桌椅。巡抚与军门上坐,二总兵左右坐,副参等官下坐,余俱两傍站立。曹邦辅道:“林世兄、朱秀才出奇用力,非在官者比,我与胡大人该与他贺功酬劳才是。吩咐另设一席,在副参之下。“本院还要借胡大人的酒,到先敬他二人三杯。   “宗宪道:“大人要赏饭,可着他二人到中军帐外另坐罢了。   无禄人安可与仕宦同席?”曹邦辅大笑道:“大人能量他二人将来,不能做到军门巡抚么?”胡宗宪瞑目摇头,也大笑道:“只怕还未能。也罢了,既曹大人开了口,就着他两个在副参以下坐坐罢。”文炜、林岱先向军门、巡抚叩谢,次向二总兵叩谢,再次向副参打躬,又向两傍诸文武官谢罪,然后就坐。   军中行酒,鼓乐正浓,只见中军官慌来禀道:“圣上差提骑数十人到曹大人营中去了。”众官皆大惊失色,邦辅亦大惊异,心下道:“怎么提骑到来拿我?”飞忙的别了众官回营,二总兵也要辞去探问。故宗宪大笑道:“二镇将亦太世故了,圣主严明,凡我辈大臣贤否,无刻不在胸意间。曹大人诸处俱好,也还有点才情,惟骄之一字未除,所以有此一跌。他是封疆大吏,师尚诏在本省谋为多年,他所司何事?纵容反叛四字,实罪有攸归,即本院亦有失查微嫌,将来圣上问及时,我少不得与他方便一两句,尔等俱备安坐饮酒,无庸代为愁烦。”又吩咐左右:“拿大杯来。今日有一不醉者,本院亦不依。”众官各就坐,中军又奏起乐来。少刻,巡捕官禀道:“曹大人来了。”众官各猜疑道:“既有提骑,为何轻易放回?”胡宗宪率领众官接出去,只见曹邦辅向胡宗宪道:“大人快将军门印请来!”宗宪慌无所措,只得将军门印付与。曹邦辅接了,递与跟随官,旋即往正面一站,向宗宪道:“有圣旨,跪听宣读!   “胡宗宪朝上跪了,曹邦辅取出旨意,朗念道:“胡宗宪身膺军门重寄,不思尽忠报国,自师尚诏叛据归德,宗宪事事畏缩,无异妇人,致逆贼杀官夺城,皆其所致。今差提骑锁拿入都,朕面审一切,其军门印务,着巡抚曹邦辅兼理,率总兵林桂芳、管翼督师速擒巨寇,剿灭众贼,早慰朕望,钦此。”宣读毕,闪过提骑五六人,将胡宗宪脱去官带,就要上锁。邦辅道:“俟入都后再上锁罢。”提骑道:“此系奉旨钦犯,我等何敢徇私?”说罢,上了大锁,勒令交代军门事务。宗宪泪流满面,向邦辅、桂芳等道:“三位大人俱在此,我有何畏缩不前处?   “邦辅道:“此不过圣上急欲收功,借大人鼓励将帅,想蜀日越雪,不久自招白也。”提骑等四入后营,这是要剥索他银钱之意。邦辅又淡淡的开解了几句,随他们去了。一面排香案,谢恩拜印;一面吩咐幕客,写本回奏接印任事日期。众官俱各叩贺。缘胡宗宪按兵睢州,两总兵写书字达知邦辅,邦辅就将两镇书字,并目下贼人情形,同奏书在一处进呈御览。明帝大怒,还要拿他的家属。亏了严嵩开解,有“俟宗宪到京,审明玩寇误国实情,再行重治其罪”,因此才止拿了他一人。   再说邦辅拜印后,升帐坐下,诸官又复行参谒。邦辅道:“大寇未灭,非饮酒奏乐时也。”吩咐将筵席收去,向桂芳道:“镇台领本部人马并投降贼众,我再拨与你人马二千,攻打归德东面;管镇台领本部人马,我拨与你人马四千,攻打归德南面,林公子武勇超群,可当一面之才,今权授为先锋之职,领本部院六千人马、偏将二十员,攻打北面。若参游等官有不受节制,不肯尽力,敢于玩忽者,只管接军法从事。”林岱叩谢。   又向众官道:“西面本部院攻打,朱秀才大有谋画,可充本院参谋之职。自今日始,你就在我营中居祝”文炜叩谢。又唤过罗齐贤、吕于淳道:“与你二人一千兵,可分为两班,每到夜晚,在归德四面巡查,不得放走反叛一人。”又令参将郭翰道:“与你三千人马,不拘归德那一门外,只拣地势高处扎营;於营内再筑一台,差兵轮流眺望,见贼兵出那一门,你即带兵策应。一边遣人报知本部院,不得遗误。”又将此番克敌攻城有功兵将,汇一名册,详细注明大小功绩,以便将来陆续升题选用。又着幕客做了十数道榜文,命诸将射入城去,内言:“开门接应官兵者上赏,杀贼携首级投降者中赏,私自逾城投降并报贼情、审实非奸细者下赏;有人擒拿或斩首师尚诏夫妻投献者,其功最大,另行保题,不在三赏之内。若军民人等仍敢从贼为乱,拒敌官军,城破之日查出,或被人首告,定行夷灭三族。”又发火牌,星夜催办粮草,饬令各官解交军前,违限日时者,按例从重参处治罪。诺将见邦辅调度井井有条,各互相戒谕道:“新军门与旧军门,天地悬绝,宜事事小心,毋犯军令方好。”   且说师尚诏自秦尼去后,心绪如焚,今又于四门接得曹军门榜文,恐兵民有内变之心,越加愁烦,向蒋金花道:“如今军门又是曹邦辅了,若胡宗宪不在军中,则掣肘伊等者无人,你我事不可问矣。”夫妻正私议间,忽听得城外军声大振,火炮连天。探子禀报:“胡军门已拿解入都,新军门曹邦辅,分遣诸将四面攻城。”尚诏急传令各门贼将用心防守,又问道:“那一门兵最多?”探子道:“军门在西门,西门人马最多。   “尚诏道:“我自据归德以来,从未临阵,即西门兵多,我就出西门,试一试官军强弱。”随即披挂,带三千贼军,放开西门,冲杀出去。官兵和波开浪裂一般,纷纷倒退。曹邦辅听得师尚诏亲出西门,连忙带领众将御敌,看见师尚诏在前,四员贼将,随后赶杀官兵。但见:头戴银兜鍪,顶上撮五色彩线一缕;身披金罩甲,腰间拴八宝玉带一条。两眼圆若铜铃,仿佛半红半碧;满面须如刚爪,依稀非赤非黄。身似金刚略小,头比柳斗还肥。手中大砍刀,舞动时风驰雨骤;坐下卷毛马,跑出去电掣云飞。向日潜逃涉县,今朝名播河南。   曹军门看罢,尚诏马已到面前。邦辅道:“你是师尚诏么?   “尚诏道:“你有何说?”邦辅道:“你本市井小人,理合务农安分,何得招聚逆党,攻夺城池,杀害军民官吏,做此九族俱灭之事?”尚诏道:“皆因汝等贪官污吏逼迫使然。”曹军门大怒,回顾诸将道:“谁与我杀此逆贼?”言未尽,中军副总兵张浣催马提枪,与尚诏战不三合,被斩马下。左哨守备。   谢梦鲤、董昌两将齐出,战不五六合,谢梦鲤左胁中刀;董昌恰待要跑,被尚诏赶上,脑后一刀,砍落马傍。曹军门道:“尚非一二将可敌,众将便一齐出马。”贼营四将看见,亦各上前厮杀。曹军门见尚诏凶勇异常,众将陆续落马,忙传令箭,调北门主将林岱快来。大战不过两刻,军门标下官将到损亡了八九员。诸将败将下来。尚诏正要挥兵赶杀,只一将匹马提戟,飞刺面门。尚诏举刀相迎,败下去的诸将又各勒马观看。两人鏖战征尘有八十余合,贼妻蒋金花见尚诏临阵时久,吩咐呜金。   尚诏听得锣声乱响,只当城内有故,向林岱道:“日已沉西,明日再与你战。”林岱道:“我亦不逼你,且饶你去罢。”两下各自收军。曹军门大赞林岱道:“先锋真神勇也!若再返来一步,吾大军被贼冲动矣。”重加赏劳,使归镇地。林、管二总兵虽知西门交战,因无将令,不敢私动人马。只得亲到军门处请安。邦辅急令速归汛地。   次日,蒋金花向尚诏道:“闻南营系河阳总兵管翼扎营,我今日去报连破八营之仇。”尚诏道:“官军内有一林岱,甚是去得,你须小心他一二。日前吾爱将邹炎,即死于此人之手。   “金花也不回答,领三千人马,杀出南门。管翼带将佐出营观看,但见:头盘(髟狄)髻,上罩飞凤金盔;耳带云环,斜嵌攀龙珠坠。身穿玲珑柳叶之甲,足踏凌波莲瓣之靴。两道蛾眉,湾如新月;一双杏眼,朗若悬珠。年纪三旬,也算半老妇女;容颜妖嫩,还像二八佳人。腕携两口日月钢刀,腰系一壶风雷大箭。   管翼看罢,向诸将道:“此必贼妻蒋金花也,谁要拿住他,不愁不加官进级。”猛听得前军队内都司单元瑚大呼道:“小将擒他!”催马轮斧便砍。金花隔过了斧,问道:“来将何人?   “单元瑚道:“你不用问你总爷的名姓,少刻拿住你,总爷定要收你做个房中人,你叫我的日子在后哩。”金花大怒,匹马交锋。大战数合,金花便走。元瑚赶去,金花回四手一飞捶,打落马下。众将见元瑚落马,一涌杀出,将元瑚救起。金花暗诵咒语,顷刻狂风四起,卷土扬尘,飞沙走石,向官军乱打。   管翼立脚不住,顾不得队伍错乱,领向东南上败走。金花率贼众赶杀。   曹军门听得南门交兵,急发令箭三枝,着东北两路主将,各遣一将,带兵一千,窥看动静。若官军胜,协力攻城,使他不暇救应;官兵败,炎速救援。自己也遣一将,领兵策应。师尚诏在城头看见三门各有人马,向东南飞奔,忙令贼将八员,领兵五千,接蒋金花回城。众贼出了南门,一个个打着呼哨,望官军赶去。蒋金花正在追杀管翼之际,瞧见三路官军前后杀来,急忙带兵回头交战。管翼见有救兵到来,亦招呼败兵回身相杀。蒋金花腹背受敌,正要再施法力,见正南一技人马蜂拥而至,却原来是自己人马接应。金花大喜,正斗间,猛听得东北上喊声如雷,当先一将,率兵而至,乃参将郭翰也。他在高处扎营,看得明白,亦领兵来策应。六七路军兵搅在了一处大战,但见:愁云滚滚,旌旗间天地无光;杀气腾腾,鼙鼓震山河失色。   弓弦响处,几多归雁坠长空;鞭影挥时,无数野猿啼古木。将军疲困,隐闻喘息之声;战马歪斜,无暇嘶跃之力。真是盔落头飞争日月,血流腹破定龙蛇。   两军混战多时,金花恐官军再添人马,又怕尚诏亲来接应,城内无人守护,不敢恋战,招呼众贼回城。各路官军随后赶来。   金花向腰间解下一缕红绳,往追兵路上一撒,顷刻变为千尺余长一条红蟒,拦截道路。金花带兵缓缓入城,官军见了,个个惊疑。少刻化为五尺长短红绳一条,众将官方各回营垒。正是:法无邪正,灵验为奇。   个中生克,个中人知。 第三十三回斩金花于冰归泰岳杀大雄殷氏出贼巢   词曰:   雾隐南山豹,神龙归去遥。阿奴惆怅泪偷抛。肯将就,好全消。   贼夫逃至聊欢笑,顿将喉断头枭。怀金两人,同逝军营,且报功劳。   右调《河渎神》   且说于冰自法败秦尼之后,就在桂芳营中居祝桂芳敬之如神明师祖,又叮嘱随行兵丁,不许谈及斗法一字,宣传者立斩。所以军门同管翼两下,俱不知于冰名姓。这日二鬼又来报说秦尼劝师尚诏归海不从,即刻隐遁的话。于冰深羡其知机,将秦尼远避的话,向桂芳说知。于冰又写了秘书一封,着桂芳差心腹家丁到军门营中暗交与段诚,付文炜拆览。到点灯时候,军门忽传各门主将,并参守以上官员,俱到营中议事。桂芳、管翼、林岱各率所属去西营听候。邦,辅升帐,各官参见。邦辅道:“师尚诏不过一勇之夫,无足介意。伊妻蒋金花,深通邪术,尔诸将有何良策,各出所见以对。”诸将道:“逆贼叛乱,小将等不惜身命报国,至言邪法,实是无策可破。”曹邦辅道:“本院到有一法,可以擒拿金花。只要诸将用力,上下一心,则大功成矣。”众将道:“愿闻神策。”邦辅道:“尚诏孤守一城,已是釜中之鱼,其贼众不即解散者,恃有蒋金花邪法也。今后师尚诏出城,林先锋率将御敌。贼将出城,诸将对敌。蒋金花出城,本部院率将对敌。若师尚诏同蒋金花一齐出城,尔诸将须要协力,必须将他夫妻隔为两处。此后交战之时,要互相策应,不必分别营头。俟拿住蒋金花时,然后并力攻城,群贼自然心乱。此时攻城,徒损士卒无益。然各营不可不虚张声势,佯作攻城之状,使群贼坐卧不安。到二鼓以后,偏要鸣鼓放炮,着群贼竟夜支应不暇。”又唤过罗齐贤、吕于淳道:“你二人闲时仍照前令,绕城游行,以防叛贼逃遁。此后令你二人随行军士,每人各带竹筒一个,长三四尺不拘;竹筒下面打透一孔,内用竹棍抽提,棍头用棉絮包紧,即俗名水枪是也。竹筒内装猪狗血、大蒜汁、妇人精水等项秽物,打探的蒋金花交战时,可率兵竹筒喷去,只有一两点到他身上,则邪法尽属无用。吾闻岛洞列仙,奉行天心正法者,尚要回避此物,况蒋金花耶?他邪法既不能使展,量一妇人凶勇,断不及师尚诏,少有武艺者,即可擒拿。未知诸公以为可否?”众将齐声道:“大人妙算,总在情理之内,邪不胜正,从古皆然,某等俱各小心遵依,共奏肤功。”说罢,令众将速归汛地。此即于冰与文炜书中之调度也。文炜得此书后,打算着将来功名俱在曹部辅手内,乐得暗中献策,使邦辅居名。   再说蒋金花回到城中,尚诏迎着慰劳。金花道:“如今粮草尚可支持,军士也还用命,只是外无救援,强敌困守,日久必生变乱。依我的主见,明早元帅领六千兵,带二将出东门交战。他南北二营必要接应,再着心腹将在城头观望。待他南北二营出兵后,其军势已分。元帅可预伏胆用之将八员,各带兵五百,直冲其西北二营,使他措手不及,城池着我父亲同二子把守。我领兵五千,直冲西营,使曹军门照顾不来。胜则罢了,不胜我再作法。此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使官兵四面迎敌。   一营丧败,则三营俱星散矣。成败之机,在此一举,元帅以为何如?”尚诏道:“此计固妙,只是岳丈年纪过老,二子又太小,俱无威力服人。今诸将士虽说用命,是见你我尚未一败,伊等犹欲攀龙附凤,做开国元勋。今你我俱督兵临阵,城内至亲骨肉无人。日前曹军门又有许多告示射入城内,设或有人开门投降,放入官兵,你我即无家可归矣。依我的主见,今后你我须互相战守,方为万全。”金花道:“既如此,我明早带万人出阵,攻曹军门西营,元帅遣四将带兵一万,劫东门林总兵营寨。两军若胜,分头攻南北二营,元帅再遣兵,四面接应。   这可使得么?”尚诏道:“此计大妙。”定於明早举行。   次早,蒋金花率众出城,声势甚锐。军门遣将御敌,请将战未数合,曹军门带人马先退,诸将皆望西南而走。金花挥动贼众赶杀。约有八九里,军门又遣将回战。金花大怒,当先交锋。正战间,从北来了一枝人马,约有四五百马军一半步军。   贼将看见,分兵来战。那些人马从刺斜里跑去,直奔金花阵前,一个个举水筒抽提,向金花身上喷去,弄的浑身上下青红蓝绿,无所不有。金花恼极,挥兵赶杀,那一枝人马便飞跑去了。正赶间,猛听得背后大炮一声,来了一将,旗上写着“先锋林。   “几个大字,带领着三千人马,从背后杀来,勇不可当。贼将分南北乱奔。曹军门率大众从面前杀回,金花腹背受敌,慌忙拔剑作法,不意一法不应,心上甚是着急。欲带兵回城,后面又有林岱,前面又有曹军门人马,又听得一将大呼道:“军门大人适才有令,说贼妇量无妖法,尔等只要拿他一个,就是大功,余贼便走脱几个也使得。”话方毕,众将各奋勇上前喊一声,将金花围了数层。贼众万人,死命逃奔,止存二三千人马,舍命保守金花。曹军门吩咐擂鼓,众兵将各要立功,杀的贼军无门可入。此时蒋金花力软筋疲,满心只望尚诏救应,被军门右哨下一马兵丁熙趁空一枪,刺放马下。众军将大呼道:“贼妇落马矣!”曹邦辅听得贼妇落马,忙传令道:“吩咐前军拿活的来!”不意金花已被众军马踏得稀烂,贼众俱跪倒求降。   邦辅着记了丁熙名宇,差人向三路营中晓谕报捷。正在招降纳叛之际,探子报说:“贼众在东门劫营,与林总兵大战好半晌了。”曹邦辅传令:着林岱速去领兵救应。邦辅又遣参将李麟领兵接应去讫。   再说师尚诏在城头眺望,见金花得胜,向西追赶官兵,忙遣四将领兵一万去东门劫营。众贼听得蒋金花已胜,杀出东门,个个贾勇而前,排山倒海的向林桂芳杀来。桂芳听得东门外喊声大振,慌率诸将御敌。众贼已拔开了鹿角,撞入营门。桂芳只得率众拒挡,未免心慌。忽见北面转出一枝人马,是管总兵的旗号,鼓噪蜂拥,砍杀贼众而来。众贼趁林桂芳无备,以为操必胜之权,正在拚命相持间,今见救兵凶勇,料着不能成事,齐向原路且战且走。南面林岱又转来截杀,众贼慌惧之至。尚诏在城上看得明白,忙遣将带兵接应,救诸贼入城。于冰听得蒋金花已死,贼营无用法之人,急传回超尘,止留逐电,吩咐道:“你可等候归德平后,打听林岱、朱文炜受何官职,到山东泰山报我知道。”说罢,也不与桂芳等告别,驾遁光回泰山去了。   且说师尚诏救回众贼,西门败残贼众有逃回者,言妙法夫人阵亡。尚诏听了,捶胸大哭道:“我本良民,在涉县山中得银三十余万两,做一富家翁,子孙享无穷之福,误听秦尼怂恿,使我一败涂地。今秃贼远扬,爱妻受戮,二子尚在孩提,兄弟陷于永城,弄的王不成王,霸不成霸,虽生之年,犹死这日也。   “说到此处,就欲拔剑自刎。众贼劝解道:“昔汉高屡败,而犹有天下,今城中粮草可支一年,军士尚三万余人,背城一战,尚有胜负未定。再不然,一心固守,视隙用兵,亦是长策。元帅若如此悲啼,岂不摇惑众人心志?”尚诏听众贼开慰,又只得勉强料理军务。   再说桂芳收了人马,重整残破营垒,到后帐正要和于冰说知蒋金花阵亡之事,不意遍寻无踪。桂芳大怒,要斩伺候于冰的军士。军士们痛哭道:“冷老爷听得说蒋金花身死,止说了一句’吾之事毕矣’,吩咐小的们帐外听候。小的们数人,并未敢离一步。转刻看时,就不见了。小的们正要报知,还求大人原情。”桂芳想了想:“冷先生来去,原不可令人窥测,他知贼营中邪术之人已无,师尚诏我等可以力龋既是此意,也该和我父子执手一别,少留一点朋情,竟这样不辞而去。殊觉歉然。”喝退了军士,心上甚是依恋,忽见中军禀道:“军门大人,差官相请!”桂芳随即到西营,见诸将俱在,曹邦辅满面笑容说道:“师尚诏未平,原非我等杯酌之日,然贼妻伏诛,真是国家大快事,不可不贺。”少刻,大陈酒席,众将次第就坐,各叙说前后争战的话。管翼又说起蒋金花飞砂走石,打的众军头破骨折,真是亘古未有的奇异事。军门同众官俱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