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 - 第 8 页/共 26 页

兼葭欣倚玉,月老许牵丝。 青鸟传佳信,红鸾近吉期。 结缡矜得偶,梁疾忽生悲。 瞥见金莺恼,频窥雪雁疑。 绛轩虚好梦,湘馆痛相思。 况我于归日,当卿属纩时。 焚巾怜妹苦,托钵痛郎痴。 红叶句休赋,白头吟敢辞。 悠悠生死恨,只我两人知。 俚句书呈 颦卿贤妹妆次愚姊薛宝钗敛衽 黛玉读毕,不禁一阵伤心,眼中流下泪来。此时,香菱已将自己的包袱看过收好了,走来见黛玉手持诗笺眼中流泪,忙伸手接来,仔细也读了一遍。读到“误娶嫂为狮”之句,不觉触起他的旧恨,也就眼泪汪汪的伤起心来。晴雯走了进来,道:“你们两个人又是怎么了?对头儿哭成红眼妈儿似的。”香菱道:“这是我们宝姑娘给林姑娘寄来的一封书子,所以林姑娘看了在这里伤心呢。”晴雯道:“你念给我听一听。”香菱道:“是一首五言排律诗。”晴雯听了把头一扭,道:“好容易盼他们一个字儿来,再不肯明明白白的写几句话儿,总是闹什么湿咧干咧的,教人家连一句儿也不懂得。我就来了这几年,也总没个亲人儿给我焚化些什么,只记得那一年秋天,又不是年,又不是节,忽然小大奶奶他们在牌楼那边得了一副冰鲛糓,上头长篇大论的不知写的都是些什么,说是宝二爷给我寄来的。 我又不认得字,求他们念给我听听,谁知小大奶奶也认不得字,幸亏尤家二姨儿、三姨儿他们两人,大伙儿凑着,这才结结巴巴的念了一遍,我也不懂说的都是些什么,只记得有什么芙蓉花儿朵儿的。”黛玉听了,忙道:“是了,那就是宝二爷祭你的《芙蓉女儿诔》。那一年祭你的时候,我还瞧见了,那里头还有我替他改下的呢。这张字你还收着了么?”晴雯道:“那时他们念了,我一句也不懂,求他三个给我讲讲,他们也不懂得。我就赌气子叠了一叠,夹在我的样本儿里头了,不知如今还有没有?等我找一找去。” 说毕,便去拿了个针线笸萝来,取出样本,翻了几页,果见有叠的一副冰鲛糓,取了出来递与黛玉。黛玉接来打开一看,果然就是《芙蓉诔》,遂从头至尾朗诵了一遍。晴雯听了,欢喜道:“姑娘念的怪好听的,他们那会子结结巴巴的,那里念得成个句头儿呢。我再央求姑娘替我讲一讲,这么长篇大论的到底说的都是些什么?”黛玉听了,遂又念一句讲一句,逐句讲完。只见晴雯早已抽抽噎噎的哭成个泪人一般。香菱在旁用指头儿在脸上划着羞他,道:“你这个呢,明儿个再敢笑话人不了?”晴雯着急,推他道:“人家心里难过的什么似的,你还好意思拿话怄人家来了。”黛玉讲完,便依旧叠好,揭开样本儿夹时,只见又有一副泥金粉红笺,拿来一看,只见上面题着《双调望江南》词一首,细细的读了一遍,递与香菱道:“你看填的这首词何如?”香菱接来,遂也朗朗的读了一遍。晴雯道:“这又是第二次冬天得的,你也讲给我听听。”香菱也就与他讲了一遍。晴雯听到“添衣还见翠云裘,脉脉使人愁”,又复伤心起来。黛玉劝道:“晴雯姐姐你不用哭了,你仔细想去,你这就比我强多着呢。”晴雯拭泪道:“姑娘何苦来又说这样话呢?宝二爷为什么出了家,连宝姑娘、袭人一齐都撇下了,到底是为谁呢?” 正然说到这里,只见司棋走了进来。晴雯眼尖,忙将文词夹在样本内,早连笸箩端着走了。司棋笑道:“姑娘还没有睡觉吗?元妃娘娘和二姑娘教给姑娘道谢。”黛玉笑道:“你怎么不住在那里和二姐姐多说说话儿?”司棋道:“我原要住在二姑娘那里的,只是娘娘吩咐说,此处乃是仙家清虚之府,原不容男人们到此的,所以教我回来约束潘又安。又教我告诉姑娘,明日写了回书早些打发我们回去,也是娘娘谨慎的意思。 我想潘又安虽是个男人,他头上长着几个脑袋瓜子,敢在仙女们跟前无礼呢!”黛玉听了笑道:“这也不过是避嫌疑的意思,我也方才教金钏儿吩咐他这个话来。我明日就写了家书,打发你们回去也是正理。”司棋正欲回答,只见晴雯收了笸箩,怒容满面道:“司棋妹妹,我有句话要问你呢。你几时和你表弟鬼鬼祟祟的弄出事来,害的我好苦啊!今儿你们两口子倒都得了好处,投到姑老爷衙门里了。方才娘娘还怕潘又安那个小杂种子多事,他敢多一点事儿,我把他的筋还都抽了呢!”说的司棋红了脸低了头,不敢哼一声儿。 香菱听了笑道:“晴雯姐姐你何苦来,姊妹们好些年没见面,况且他又是姑老爷、姑太太远路风尘打发来的,你如何当着人就给人家个脸上下不来呢?”晴雯道:“菱姑娘你那里知道呢,那一年太太撵了我,全是他们闹出来的。姑娘,你问问他,他可教鸳鸯姐姐在太湖石背后捉住过没有?那时,鸳鸯姐姐若剪直的回了老太太,早就水落石出的,那有后来这一场是非呢!谁知道鸳鸯姐姐又在他们跟前发了慈悲,忍在肚里了。 偏偏儿的冤家路儿窄,傻大姐儿又在太湖石背后拾了个香袋儿,上头还绣着他们两个不害臊的行乐图儿,不知怎么到了太太手里,把太太气了个发昏,好好的在二奶奶房里特特的把我叫了去,大骂了一顿,说我长的容长脸儿、水蛇腰儿,妖精狐狸似的把宝玉都引诱坏了。这些话都是他老娘王善保家的嚼下的舌根,若不是前儿鸳鸯姐姐告诉了我,我一辈子再也不能知道太太撵我到底是为那一件事呢。幸亏老天爷有眼睛,后来二奶奶在他屋里搜出真赃实犯来了。要不然,我就跳到黄河洗不清呢么。”司棋听了,无奈只得含羞央他道:“好姐姐,你当着姑娘们给我留点脸儿罢,这也是我一时走错了路,我也后悔不来了。好姐姐,我给你磕头。”说着,便跪了下去。招的黛玉、香菱一齐笑起来,道:“晴雯姐姐,你们这也是前因、前世的缘故,他也不是有意害你。过去的事了,不用尽自提了。他知道他的不是也就罢了。”晴雯听了,也由不得扑哧的笑了,忙一手拉他起来,道:“我竟不知道你这个小蹄子,闹这么大的鬼,真是‘红萝卜拌辣子’,看不出来呢!罢了,我也不说了,只教你老娘那个老娼妇堤防着我就是了。” 正说时,只见金钏儿进来道:“天也不早了,姑娘们还没有吃晚饭呢。我预备了几样茶果,大家吃些罢。”说着,便搬那小炕桌儿。黛玉道:“就在地下桌子上罢,咱们五个人一块儿吃着热闹些儿。”于是,摆上茶果,大家随意吃了些,又说了一会闲话,黛玉方向司棋道:“夜深了,你也安歇去罢,我们也要睡了。”司棋答应了,便告辞了出去。晴雯送出房门,笑道:“司棋妹妹,你可要好好的约束你们那一个,这是天仙福地,你们老老实实的睡,忌讳着些儿,莫要不干不净的。” 司棋也笑着答应道:“你嘴里也积点阴骘罢。”说着,各自去了。这里晴雯笑着进来,铺陈了卧具,大家归寝。 到了次日,黛玉写了禀启,又备了几样异样的礼物,打发司棋夫妇回转丰都,以及与尤三姐诸人,彼此往来贺谢,这些节目暂且不表。 再说贾宝玉与柳湘莲二人在青埂峰下空空洞内,每日将仙师传授的口诀心法用起功来,倒也十分快乐。韶光荏苒,不觉三月有余。这一日清晨起来,但见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湘莲向宝玉笑道:“你我自从用功以来,虽觉太苦,然颇觉效验,我只觉得近来气爽神清,骨轻体健,飘飘然似有凌云之意。我瞧你如今的容貌,也有个粹面盎背的光景了。你本来生的面如美玉,只因从前为富贵繁华所扰,却少一段温润之色。如今看去真是羊脂白玉中透出一番宝色来了。名之曰宝玉,可谓名实相符之至了。”宝玉听了,不禁大笑道:“柳二哥,你我弟兄素无戏言,今儿可该罚你了。”湘莲道:“并非相戏,你不信,你去照照镜子,可像你先前的样儿不像。”宝玉听了,果然取出镜子来自己照了一照,也不觉喜形于色,道:“柳二哥,我今日始信‘吾儒之道即仙佛之道’,总因世上的人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习焉而不察,终日迷于声色货利。及至迷的要死,又妄想仙佛的长生,岂不可笑呢!”湘莲道:“到底宝兄弟是个极聪明的人,一悟就悟彻了。我想今日天气晴和,咱们何不下山去逛逛。一则可以流通血脉,发舒精神;二则可以纵观花柳,怡情悦性。这些日子咱们也太苦了。”宝玉听了欢喜道:“正合我的意思,你何不把鸳鸯剑带上,到了宽阔敞亮之处试舞一回,小弟也领教领教。”湘莲听说,遂系了鸳鸯剑,将松鹤童子唤来,嘱咐道:“你在家小心门户,我们下山走走就回来的。”松鹤答应着,笑道:“二位师兄逛呢只管逛去,且莫要学那刘晨、阮肇误入了天台,可就不能回来了。”二人闻言,一齐吆喝道:“胡说!等师父回来告诉了打你。” 说着,湘莲便拉了宝玉的手,步出洞门,曲折下山,但见苍松翠柏青碧接天,异卉奇花幽香扑鼻。二人下山,走了约十余里,方见地平路坦。四顾一片桃花,仿佛武陵景况。宝玉大喜道:“柳二哥,我幼读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意谓是文人的曲笔,皆假设之词。今日亲历其境,始信古人不我欺也。这里宽敞,你就请舞起剑来,也可使桃花壮色。”湘莲见说,便解下鸳鸯剑来,先走了个架式,便斜行拗步的舞了起来。只见一片寒光浑身盘绕,喜的个宝玉拍手叫好不绝。湘莲舞毕收了剑,笑道:“有武事者必有文备,但我幼而失学,诗词上我却不能,只好唱一只《寄生草》与你听听。”宝玉越发欢喜道:“如此更好了。”只见湘莲手弹剑铗,高声唱道:舞罢鸳鸯剑,凄凉泪欲流!大荒山猛参得红尘透。 没来由死别生离骤,好姻缘何日方成就?空对着青天碧海两茫茫,怎当他春花秋月年年旧。 湘莲唱毕,宝玉听了笑道:“唱的好,声韵铿锵,惜无金石丝竹以应之耳。但只是曲中太觉感慨淋漓,恐不似我们出家人的口气。”湘莲大笑道:“宝兄弟,你这个话可又是凿起四方眼儿来了,这是怎么说呢?”宝玉也不禁大笑起来,道:“咱们何不再往前去,一直把桃花的踪迹追尽,看那里到底有什么人家没有?我们也寻个酒肆,沽饮三杯以助清兴,岂不更有趣呢?”湘莲道:“也好。”二人遂又顺着桃花又走了有数里之遥,隐隐的望见前面桃花影里露出些楼台殿阁来。宝玉大喜道:“此乃荒山,怎么又有这样一个所在呢?真真的我们今日可胜过当日的陶渊明了。”湘莲道:“我来此多年,也下山走过几次,怎么总没见过这个地方呢?”二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到了跟前。 忽见一条长河阻路,白涌碧翻。又寻至河湾窄处,恰一石桥,两边白石栏杆,直接到那边缥缈飞楼之下。二人缓步上桥,迄逦行来,只见那边垂杨影里露出一带粉墙,内有几层飞楼,直插云汉,盖的十分华丽。及到粉墙角下,忽见一垂花门,朱扉半启,曲径通幽。二人止步,正在徘徊瞻顾间,忽见从里面走出一个二八女郎来,风鬟雾髻,环佩珊珊。见了他二人,并无羞涩之态,笑问道:“二位仙郎尊姓大名,来此何干?”二人听了,只得正色答道:“小僧、小道乃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徒弟,现在空空洞内修行。今因春光明媚,下山闲步,偶尔到此。不知此处何名,这等富丽,望祈神仙姐姐明示。”只见那女郎笑道:“此处乃天台山,楼上乃玉真仙子姊妹二人的往处。当日有个刘晨、阮肇采药误入此山,与我家仙姑姊妹二人绸缪燕好。自从他二人返棹之后,至今千有余年,再无人能够到此。今日二位仙郎忽然光降,真是三生有幸了,快请到里边奉茶。”湘、宝二人听毕,吓得呆了半晌,答道:“神仙姐姐,我二人因被痴情所缚,所以斩断尘缘,来此悟道。虽蒙神仙姐姐雅爱,我二人断然不敢从命。”那女郎又笑道:“二位仙郎如何聪明一世,懵懂一时,既然能够到此,这就是真仙了,尚何道之可悟呢?况且你们斩断的原是尘缘,此乃天缘,岂尘缘之可比。只怕你们错过了机会,打着灯笼还没处寻呢。”湘、宝二人听了,只是再三的逊谢。忽见那女郎怒道:“你们这两个没福的东西,真正不识抬举。你们既然来到此处,只怕也由不得你们了。”说着,便向头上拔下一股金钗,向他二人迎面掷来,忽然化作一条五色彩绳,将他二人的脖项套祝那女郎拉了就走。湘莲着了急,便欲抽出鸳鸯剑来割断他的彩绳,只觉身不由己,手不能动。宝玉更不必说了,但觉两脚前奔,收留不祝二人无可奈何,只得随他拉到楼下,登梯而上。那女郎唤道:“二位仙姑,仙郎到了。” 但闻一阵环佩王冬玎,香风扑面,引得他二人不由的心荡神摇,便连忙定性宁神,以理制欲。定睛一看,只见迎面站着两位仙子,生得美艳异常,光华夺目,笑容可掬的道:“二位仙郎请坐。”只见那女郎将彩绳一提,他二人早已坐在椅上了,那彩绳仍旧化作金钗插在鬓旁,将手向窗外一招,早又飞进一个茶盘,托着四盏香茶,接了来,先宾后主分送毕,又向两位仙子笑道:“二位仙姑,你看他两个的模样儿,长的可比当日的刘郎、阮郎何如?”只见那两位仙子秋波斜睨,笑了一笑,低声骂道:“痴丫头,快去整备酒筵上来,别误了千金一刻。” 那女郎答应了一声,笑着接了茶杯,各自去了。 这里二位仙子问道:“二位仙郎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湘、宝二人正在宁心定性之际,忽承垂问,吓得他二人不敢仰视,但躬身敬谨,答道:“弟子二人乃下界凡愚,一名贾宝玉,一名柳湘莲,都因一念痴情不遂,故尔弃舍红尘,入山访道。 幸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不弃,收录门墙,原许下我们功行圆满,包我们遂心如意的。此时虽蒙仙姑垂爱,我二人实实的不敢从命。乞二位仙姑慈悲,放我们回去,我们就焚顶无既了。” 二位仙子听了,笑道:“你二人的心事,我们作仙人的早已知道了,难道我们姊妹二人反不如林黛玉、尤三姐两个么?你们若肯依从了我们,成就了好事,包管你们眼下立刻就与林黛玉、尤三姐相见,也不用等什么功行圆满。”湘、宝二人听了,吃一大惊。心下暗想道:“若非真正的神仙,如何连他两个的姓名都叫了出来呢?”二人忙立起身来道:“二位仙姑如果能使我们立刻就与林、尤二人相见,那时仙姑再有所命,无有不遵的。”二位仙子听了,笑道:“这有何难呢,远在千里,近在眼前,你们瞧瞧里间屋里坐的,那不是他们两个么?”哄的湘、宝二人回头一看。只听二位仙子笑道:“在这里呢!”二人忙回过头来看时,那里是两位仙子了,果然就是林黛玉、尤三姐二人,端然坐在椅上。喜的个宝玉刚叫出“妹妹”的两个字来,湘莲忙喝道:“宝兄弟,你忘了仙师传受的口诀了么?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宝玉听了,恍然大悟。暗想:“林妹妹素日为人,就算他死后的灵魂,也断不肯当着柳二哥与我相见,定是那个仙子的什么障眼法儿。”心中一急,便将通灵玉摘了下来,望着林黛玉脸上打来。湘莲也拔出鸳鸯剑来,望着尤三姐砍来。只听得“哗啷”的一声,犹如地裂山崩之状,震得湘、宝二人一齐栽倒。 正在迷惑之间,只听旁边有人叫道:“二位师兄起来罢,师父回来了。你们快去告诉了好打我。”湘、宝二人醒了一会,睁开眼看时,不是别人,却是松鹤童子。连忙爬起来,问道:“你从那里来的?”松鹤笑道:“你们看看这是那里?”二人便望四下里仔细一看,原来就是空空洞的院子。宝玉看了发起怔来,只见松鹤轻轻的在他脸上弹了一下,笑道:“不害臊的,连妹妹都叫出来了。”二人这才明白,是仙师的幻术试探他们呢。羞的宝玉将松鹤啐了一口,忙将通灵玉拾了起来挂在项上,湘莲也收了宝剑,只得跟了童子走进禅堂。 只见那一僧、一道对面坐在榻上,见他二人进来,一齐点头赞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二人忙向上叩见已毕,坐在两旁椅上。那和尚向宝玉笑道:“我适才从青埂峰瞧见你所作的石头诗甚嘉,你既知道你的来历,我如今索性与你说明。 你原是女祸氏补天所剩的一块顽石,当日原是我将你携到昌明隆盛之邦、富贵繁华之地脱化为人的。指望你建功立业,裕后光前,像画丹青、名垂竹帛。谁知你迷了本性,恃才任意,所以才有这番魔障。你与绛珠仙草原有夙缘,只因你二人性情皆倚于一偏,哀乐失正害和,故遭此一番颠沛。即柳贤契之事,亦皆类此。谚云:‘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如今我二人反倒不能辞其责了。所以,前日下山,会见了四大部洲的众仙,将太虚幻境内所有《红楼梦》中应行释放回生之鬼魂,俱已缮写花名、事实册,联衔奏闻了上帝。奉批,尚须会同人间帝主面议后,另行隆旨。俟圣旨一下,那时就是你们团圆之日了。” 湘、宝二人听了不胜大喜,连忙拜谢。宝玉又道:“请问仙师,适才所说的绛珠仙草,莫非就是林黛玉的前身么?弟子前蒙仙师从梦中引入太虚,也曾见过这株仙草,但不知林黛玉的灵魂尚在太虚否?”那僧笑道:“他是那里的仙子,岂有不在那里之理?”宝玉又道:“蒙仙师不弃,收录门墙,已用过三月的苦功,不知此时肉身亦可重登太虚否?”那僧、道二人听了,一齐大笑起来道:“人心不足,得陇望蜀,你二人的功夫不过才入正途,能够正心诚意了,尚未到过化存神的地位,如何就想上登太虚呢!”宝玉听了,正欲请问,只见松鹤走来禀道:“后元洞的甄老先生来拜谒。”僧、道二人听了,忙起身出迎。 但见甄士隐笑嘻嘻的进来,大家相见,揖毕就坐,松鹤献茶。茶罢,士隐笑道:“二位仙师恭喜,前日众仙合奏之事,蒙上帝已经允准,大约定期于本年七月十五日盂兰胜会,释放大众回生,届期只怕仙师们又有一番劳苦了。”那僧、道二人笑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正当竭力,以广皇仁,岂可惮劳。 ”乃向湘、宝二人道:“这位甄老先生你二人可认得吗?”二人躬身答道:“久闻仙苍,未获瞻颜。”士隐笑道:“小弟姓甄名费字士隐,苏州人氏,因小女丢失,家遭回禄,所以跟随仙师到此,业已修成正果。前送小女魂返太虚,今闻上帝垂悯,赐令还生,所以特来谒见仙师,并与二位报个喜信。”那僧笑道:“方才他二人正然求着要往太虚一游,可巧儿的尊驾就到了,你何不将他们成全成全,将来也好讨个封号。”士隐答道:“此事不须二位仙师费心,小道自有方术将他二人的真魂摄去,送至太虚,以完夙愿。但他两个的肉身,尚须仙师照应。”那僧、道一齐笑道:“这事你也放心,临期我们也自有照应的妙法。”湘、宝二人听了,俱各喜出望外。不知甄士隐有何方术能将他二人送往太虚,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碧落黄泉寻踪觅迹 红颜白发恸子思夫 话说湘、宝二人听了甄士隐的一番言语,喜不自胜,忙问道:“方才老先生所言,送令爱魂返太虚,不知令爱是谁,难道也在金陵十二钗数内么?”士隐笑道:“二位原来不知,小女英莲,因上元佳节家人抱去看灯丢失,后来被拐子卖与薛家,改名香菱的,即小女也。”湘、宝二人听了,忙又重新施礼道:“晚生辈不知老伯的大驾,多有得罪。香菱即晚生辈之嫂也。” 士隐亦忙答礼道:“我们原是老亲,应嘉甄公与弟是同宗。” 宝玉听了,愈加欢喜道:“适蒙老伯慨许晚生辈魂登太虚,不知有何仙术?尚祈明示。”士隐笑道:“二位不必疑惧。”说着,回手向直袋内取出个小匣儿来,打开抽出两支名香来递与湘、宝二人各一支,道:“你们二位今晚临睡时,可将此香点着插在枕旁,自有奇验。”二人接来,又拜谢了一番。只见那僧、道二人吩咐松鹤摆上酒果来,与士隐、湘、宝五人畅饮了一回,又谈了一会天机,僧、道遂留士隐在后洞同歇。湘、宝二人仍在禅堂安宿。 当下,他二人送了僧、道、士隐,便回至卧室点起灯来,将名香取出来仔细看了一番,亦不见有甚奇处,遂在灯上点着,但闻一缕清香自鼻入脑,令人心魂俱醉。二人只觉困倦思眠,禁不住打起哈息来了。宝玉笑道:“有些意思。”便先打开了卧具。将欲解衣,湘莲笑道:“宝兄弟,脱不得衣服的,难道我们赤身露体的去登太虚么?”一句话提醒了宝玉也就笑起来道:“柳二哥,你真是个精细人儿,若都像我这样粗心,只怕到了太虚还把尤三姐姐吓的跑个没影儿呢!”湘莲也笑道:“悄默声儿的睡罢,我让你是个小兄弟,人家不肯说你什么玩话罢了,你也别太逞脸了。”二人笑着俱各和衣儿就寝。头一着枕,早已入了梦乡了。 起初,但觉耳畔呼呼的风响,停了一会,便觉眼界光明,真是琉璃世界。早望见甄士隐在那里招手儿,湘、宝二人的真魂一见俱各欢喜,一直的扑了士隐来。宝玉道:“甄老伯,你如何来的这样快呢?”士隐道:“我在此久等多时了。你们顺着我的手瞧,前面隐隐绰绰的那不是太虚幻境的牌坊?宝公是来过两次的,顺着牌坊走去,万勿一失。我却不便相陪。”说着,遂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递与宝玉,道:“这封书烦二位带去,转给我女儿便了。”宝玉接来揣在怀内,三人拱手而别。 不言士隐自回仙洞,且说湘、宝二人欢天喜地的一直顺着牌坊走去,约有三里之遥,早望见石头牌坊上写着“离恨天”斗大的三个金字。宝玉见了,不胜大喜,又将对联看了一遍,与前次的话丝毫不爽,乃笑向湘莲道:“柳二哥,这个所在我虽然来过两回,心里也觉恍惚。我只记得正中的那座殿是警幻仙姑所居,却不记得别人的住处。”湘莲道:“依我说咱们先去求见警幻仙姑,说明了来历,央求仙姑导引才觉妥当。若冒冒失失的造次了,反为不美。”宝玉心中虽是急于要见黛玉,但自己与柳湘莲同来,也生怕弄出岔儿来。连忙答应了一个“是”。一齐扑了正中的殿来。只见宫门外有五六个仙女在那里扫花,一见他两个来了,便都诧异道:“那里来的野僧、野道,少往前走,仔细黄巾力士来打你们。”湘、宝二人连忙陪笑道:“神仙姐姐们,我两个是仙姑的旧门生,特来奉谒的,恳烦神仙姐姐们代为通禀一声,说贾宝玉、柳湘莲求见。”只见仙女中有一垂髫女郎,将他二人凝眸端详了一会,悄向那几个仙女笑道:“姐姐们,你们仔细瞧瞧这个小和尚,很像那一年来的那个戴紫金冠的小淘气儿,如今长大了好些,怎么又出了家了呢?”内中又有个仙女笑道:“可不是他是谁呢?我记得那一年仙姑带了他来,摆酒作乐的乐了一天,到了晚上还把你兼美姐姐配了他了。想是他吃着甜头儿了,如今又来了。这一回只怕可就该轮着你了。”只见那垂髫女郎向他啐了一口,笑着进宫去了。宝玉听了这些话,直乐得心花儿都开了。湘莲将他捏了一把,低低的问道:“宝兄弟,你的悄悄事儿可都教我听见了。当真的有这样事么?”宝玉红了脸,笑道:“你信他们的话呢!”正说着,只见那垂髫女郎走出宫来,笑道:“仙姑有请。” 湘、宝二人整理了衣冠,恭恭敬敬的走进宫来。只见警幻笑嘻嘻的迎了出来,道:“恭喜二位,你们的功行圆满了。只因你们这些痴情孽债,倒闹的我们出家人不得安静,倒成了你们的撮合山了。”湘、宝二人连忙抢步进宫,双双叩拜毕,分宾主坐定,仙女献茶。茶罢,宝玉先就立起身来,笑道:“弟子二人的来历仙姑既已明白,无庸再渎。但“所谓伊人”俱在仙姑门下,求仙姑慈悲导引,俯赐矜全,弟子等感恩非浅。” 警幻答道:“柳公之事倒还容易,有他亲姐姐作主儿,也就可以成全了。尊驾之事我却不能包圆儿,我们那个潇湘仙子的脾气,你是素日领教过的。虽说你二人的情分生死缠绵,只怕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竟有些儿费力呢!”宝玉听了,沉吟了半晌,荅道:“弟子此来,只求相见一面,诉一诉苦心。至于成全一事,弟子另行设法。”警幻听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先差人去替你们通知一声儿。仙女们呢?过来一个。”只见那垂髫女郎走来,警幻道:“你去到绛珠官、薄命司两处通知一声,就说宝二爷、柳二爷到了,看他们是何光景,即速转来。 ”女郎应答了一声,笑着去了。 不言湘、宝二人与警幻闲叙。再说林黛玉自从打发司棋夫妇去后,连日与尤三姐等往来贺谢,热闹了几天,因留迎春同祝这一日清晨起来,闲暇无事,正与迎春、香菱三人谈及宝钗寄书的话来,黛玉心中十分感念,意欲向香菱求借返魂香点了,要与宝钗梦中相会。香菱也要回家去看看薛姨妈并自己遗下的小孩子儿。惟有迎春心无挂碍,听见他二人如此计议,反倒笑道:“你们的牵连也太多了,知道点起香来灵验不灵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