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 - 第 5 页/共 26 页
”说毕,颠着驴子如飞而去。这里贾母进了城,在轿内看时,但见六街三市,热闹非常,楚馆秦楼,都如人世。正然看时,只听焦大叫道:“抬到这里来。”众轿夫听了,便跟了焦大抬进一座公馆,落下轿来。
鲍二家的搀了贾母进了上房,只见里面铺设的十分幽雅。
贾母也觉得乏倦,伏了引枕闭目养神。焦大向鲍二家的道:“我已向主人家言明了,酒饭、茶水、灯烛一总包了,明日开发他五两银子,等老太太醒了,你就伺候洗脸吃饭,照应着行李杠箱。我要往大老爷辕门上打听打听,明日过堂是什么规矩,也好预备。”说毕,一径去了。这里,贾母盹睡了片时,起来向鲍二家的道:“你过来,我细细的瞧瞧你。你既是家里的人,我眼中怎么不大见你呢?”鲍二家的道:“奴才们两口子原是珍大爷那边的人,琏二爷爱奴才的男人好,才要过来的,只在外边当差,那里能够轻容易见老太太呢?”贾母笑道:“怪道我瞧着眼生呢。那一年,在凤丫头屋里,说他是阎王老婆的就是你吗?”鲍二家的红了脸,笑道:“这个老太太,又揭挑起人家的短儿来了。”正说时,只见主人婆子送了脸水上来,贾母盥漱毕,然后端上饭来,乃是八个小碟、八个大碗、一个火锅。贾母饮了两杯酒,吃了碗饭。鲍二家的送上茶来,然后自去吃饭。
贾母下榻闲步,只见焦大走来回道:奴才才到衙门里打听了,见了个年轻的书吏相公,他说这里的规矩,不论阳世的官职,一概上堂要跪听唱名的,若无罪过还好,若有罪过时,立刻就上刑具的。奴才许了给他十个元宝,他才许了个明日见机而作的话。奴才想先把银子给他,往后也就好说话了。”贾母听了这番言语,自念生平虽无大恶,终觉不甚放心,便道:“有的是银子,你只管办去罢。你明日可怎样呢?”焦大道:“奴才怕什么呢,当日跟着老太爷出兵的时候,什么酸甜苦辣没受过呢。别说大老爷过堂,就是阎王殿上上刀山下油锅,也不怕他。”说的贾母也笑了。焦大遂取了十个元宝,一径去了。
这里贾母又与鲍二家的说了一回闲话,各自归寝。一宿无话。
次日黎明,焦大便催齐了轿夫,俟贾母梳洗已毕,坐上了轿子,出了公馆。鲍二家的、焦大步行相随。不多一时,早到了辕门。只见一个年轻的书办,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在那里笑嘻嘻的点手儿,教把轿子抬进角门西边一个小院子内落下。自己走到轿前,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道:“晚生请老太太的安。”贾母见他人物风流,语言乖巧,就知是十个元宝的力量,忙欠身笑道:“相公你可好,我们诸事还要仰仗呢。”
那书办道:“老太太只管放心,晚生无有不尽力的。”贾母笑道:“相公尊姓?”那书办笑道:“晚生姓冯名渊,江南常州人氏,父亲也做过官的。只因晚生买妾与金陵一个姓薛的,叫个什么呆霸王,彼此争买,他就倚财仗势将晚生打死。晚生到了这里告了一状,查了查姓薛的与晚生原有夙冤,又且他阳寿未终,难以结案。幸喜城隍大老爷也是南方人,姓林,可怜晚生无故受冤,又是读书的人,就补了这个衙门的六房总经承之缺,如今也好几年了。”贾母又问道:“大老爷是南方那一府的?”冯渊道:“苏州府人,就是当日做过扬州盐运司的。”
刚说到这里,只见从仪门里走出一个长随来,叫道:“冯经承在那里呢?”冯渊急忙答应,跑到跟前陪笑道:“潘二爷有什么吩咐?”那长随道:“老爷今儿身上不大爽快,教你把过堂的花名册子拿进书房里去过目呢,想是委少爷出来点点也未可定。”冯渊听了,忙取出册子,一面打开看着,一面又走到轿前问道:“老太爷的尊讳可是贾代善?老太太娘家可姓史?今年八十三岁了?”贾母未及回答,只听那长随嚷道:“快来罢,老爷在书房坐着笑着呢,早作什么来,这会子唠里唠叨,问这个问那个的。”冯渊听了不敢怠慢,连忙拿上册子随着长随进去了。
这里,贾母向鲍二家的道:“你们听见了,亏他不知道咱们是薛蟠的亲戚,他才就是为买香菱被薛蟠打死的那个公子。”
焦大道:“这倒不相干,他们当书办的人,只知黑眼睛认得白银子,那里管什么仇人的亲戚呢。”贾母又道:“他才说这位大老爷姓林,做过扬州的盐运司,咱们林姑老爷不是扬州的盐运司么?可惜没有问他名字。”正说话时,只见冯渊喘吁吁的跑来,到轿前笑嘻嘻的道:“老太太恭喜,方才晚生拿上册子去,老爷看了低头沉吟了好一会,便吩咐教请少爷过来。少爷出来看了看册子,他便回了老爷,要亲身来看呢。晚生虽不知其中底细,看那光景,倒像和老太太是什么亲戚似的?老爷如今进了内宅,想是告诉太太去了,所以晚生先来送个信儿。若认了亲戚,求老太太把赏晚生的使费,莫向老爷提起,晚生即刻就缴上来。”贾母笑道:“这有何妨,些小笔资,那个衙门里没有。但只是我原有个女婿姓林,并无子嗣,只有一个女孩儿,去年也死了,如今是那里来的少爷呢?”鲍二家的听了,忙插嘴道:“姑老爷在这里为官多年,难道姑太太就再不养个老生子阿哥吗?”招的冯渊也笑了。
正然说话时,只听见堂上吆喝道:“闲人都退后些,少爷出来了!”贾母在轿内留神细看,只见两三个小厮拥簇着一位少年公子,生得器宇轩昂,眉目清秀,年约二十余岁。贾母细看,大惊,哭道:“来的不是我那珠儿吗?”那公子见了贾母,也就上前抱住腿恸哭。众人不解其故。正在惊疑之际,只听堂上“当”的一声点响,威武三声,大门、仪门一齐洞开,出来了八个小幺儿,将贾母的轿子抬起,那公子扶了轿杆,转身进了仪门。又见一名旗牌跪禀道:“请老太太的转。”堂上又威武了三声,八个小幺儿抬起,一直的上了大堂,穿暖阁儿进到了二堂,才然落轿。早见一位官员锦衣绣服,拱立轿旁。贾母下轿,仔细看时,果然就是林如海,不由的大哭起来。林公也自伤感,忙请安问好毕,两边闪出几个仆妇来,搀了贾母往里所走。刚到宅门,早见两个丫环搀着夫人哭了出来。贾母认得是他女儿贾敏,母女二人抱头恸哭。林如海在旁劝道:“老太太今日母女相逢,正该欢喜。夫人也不必哭了,让老太太到上房里去。”于是大家止泪,母女携手进了宅门,丫头门早打起帘栊。
进了上房,只见里面陈设的十分精雅,虽系幽冥,无殊人世。林公夫妇让贾母炕上坐了,重新拜叩。贾母还了万福。贾珠也来叩见已毕,一齐归坐。贾母问道:“姑老爷是从扬州仙逝之后,就补了这里的城隍么?珠儿怎么得到这里的?”林公笑答道:“小婿自那年捐馆见了阎王,阎王因查小婿做了一任盐运司,竟不曾弄商人的钱,所以十分敬重,奏闻了上帝,就补了丰都的城隍,帮着阎王办事。大侄儿也是阎王爱他的文墨,就留在案下主文,后来小婿到任认了亲戚,谁知他姑母就在他那里呢。小婿现无子嗣,求了阎王,将大侄儿讨了下来替我管管家务。那年东府里的敬大哥到了这里,定要把他带了去见老太爷们去呢。小婿和他说之再三,他才给我留下了。”贾母听了十分欢喜,道:“真是天缘凑巧,也是姑老爷的德行所致。”
贾夫人又问贾赦、贾政、邢、王二夫人的好。贾母便将贾赦犯罪抄家的话说了一遍,林公夫妇不胜叹息!贾母又向贾珠道:“你的兰小子亏了你媳妇守着抚养他,如今也十七八岁了,诗也做的好,文章也做的好,也爱读书。”贾珠听了,不觉心内惨然,忙站起来答道:“这都是老太太素日的教养。”
贾夫人遂接口道:“我的黛玉儿丫头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难为老太太把他接了家去恩养,他不知可比小时壮朗了些儿,还是那样的弱呢?”贾母闻言,呆了半晌道:“怎么的,你们没见黛玉儿丫头吗?他死了有一年多了,这个孩子可往那里去了呢?”贾夫人听了,吓得面目改色,半晌哭道:“怎么的,我的黛玉死了一年多了,我们这里怎么总没见他呢?想来必是老爷公出,衙门里的人疏忽了,不大理论,送到那个地狱里去了,不然就是打发到那里脱生去了。这还了得!我的儿啊,苦了你了!”说着便放声大哭起来。贾母由不得也哭将起来。林公也伤心落泪,便向贾珠道:“大侄儿,你去叫了冯书办来,吩咐教他在上年过堂的号簿上查一查,看有林黛玉的名字没有?
再到王府里、崔判官衙门、转轮王府里出入的号簿上都查一查,就知道你妹妹的下落了。教他查明了,即刻回覆,”贾珠答应了一个“是”,即忙去了。林公又劝他母女道:“夫人不必哭了,只管放心,别说地狱是咱们管的,还怕找不出来么?就是脱生了人家,也还容易办的。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莫教他老人家只是悲伤。”贾夫人止泪问道:“我想黛玉小孩子家,三灾八难也是常有的,不知得了什么厉害病就死了呢?”贾母欲要实说出黛玉的病源,又怕贾夫人着恼,自己也觉碍口,便流泪含糊答道:“这个孩子生来的又弱又聪明的很,心眼儿又多,自从到家,三六九的咳嗽,我给他配的人参养荣丸,每日炖些燕窝汤,百般将养不能见效,后来到底吐血而亡。”说到这里,便又哭道:“我的乖乖儿啊,真真的教我也后悔不来了。”贾夫人不解其意,乃道:“老太太也不必后悔,这是他自己没造化,老太太白疼了他了。”
母女正然说话,只见个管家婆子走来禀道:“早饭齐备了,摆在那里?”林公道:“老太太才来,身子乏倦,早饭就摆在这里罢。你去告诉你男人,晚上预备酒席,或是小戏儿,或是八角鼓儿,不拘那样,伺候老太太听听。”贾母忙拦道:“不用弄戏,等你们找着姑娘的下落,我再听戏。”说着,只见贾珠也进来回道:“冯书办已经遵谕查去了。”于是,丫环们摆上饭菜。贾母正坐,林公夫妇旁坐,贾珠下面相陪。
饮酒中间,贾夫人便叫:“司棋呢?”只见走出一个年轻的妇人来,跪下与贾母磕头。贾母仔细一瞧,问道:“你不是二姑娘的丫头吗?”贾夫人道:“不是他是谁呢?前儿你女婿坐堂点名,问出他们的来历,是和他姑舅哥哥潘又安婚姻不遂,双双自荆你女婿怜他们义气,留在家中配为夫妇的。”贾母道:“我只知他有了不是,撵了出去了,并不知道他有这些钩儿麻藤的事情。可惜迎丫头老老实实的,他老子那个糊涂东西许给了孙家,女婿极平常,活活的把迎丫头折磨死了。”贾夫人吃了一惊道:“迎丫头也死了么?老爷每日点名,怎么也没有点着他呢?”林公诧异道:“莫非世上的女孩儿都不属我们管?怎么过堂的时候,往往的也点着别人家的女孩儿呢?”正说到这里,只听窗外有人禀道:“潘又安回老爷的话。”林公道:“进来说罢,这里也没你可回避的人。”只见潘又安进来,给贾母磕了头,到林公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林公默然良久,皱眉道:“知道了。”贾夫人道:“你们不用鬼鬼祟祟的,找不着姑娘,我是不依的。”林公道:“夫人不必着急,我另有道理。大侄儿明早亲自带些人去,到十八层地狱、七十二司查看一回。潘又安改了装,在城里城外、乡村堡寨、庵观寺院各处寻访,断无寻不着之理。再教冯书办写些告示,遍处粘贴,悬赏寻觅,更又周到些。”潘又安答应了一个“是”,去了。
这里,大家用过了饭,漱口吃茶。只见焦大与鲍二家的走来与林公夫妇磕头。焦大遂请示林公明日见阎王的规矩,并回明路上赎了鲍二家的话。林公笑道:“明日,老太太也不用去,你们也不用去。明日我进府面禀,阎王也不好意思不赏脸。你们放心,都吃饭去罢。”司棋遂将他二人领去款待。林公惟恐他母女伤怀,笑道:“夫人和大侄儿何不引着老太太到花园里走走,闲散散步儿,回来你们娘儿们斗牌,我到书房里催着他们办文书,明早进府禀过阎王,就留老太太在这里住一半年,等我明年转了天曹,一同升天。”说毕,各自起身去了。贾夫人、贾珠搀了贾母到花园各处闲步,又讲些家中之事,不必细赘。
到了次日,林公进府办事,午正方才回来,向贾母道:“小婿今早见了阎王,将老太太之事回明,便稽查册子。老太太一生并无过恶,阎王甚喜,一切允从。焦大呢?”焦大见林公回来,早在门外伺候打听,一闻呼唤,忙上来打千儿,道:“奴才在这里呢。”林公道:“老业障,阎王说你喝醉了酒,不知主仆名分,混唚骂人,该下拔舌地狱。因你跟着老太爷出过死力,又嘴里填过马粪,暂且加恩予以自新之路。你很要改才好。”焦大忙跪下磕头谢恩。林公又道:“鲍二的女人不准收赎,我求之再三,阎王不得已,还教我买匹骡子,偿还他脱生的主儿,以结此案。”鲍二家的闻言,也过来磕头谢了,合家无不欢悦。贾母也欢欢喜喜的住着,听候找寻黛玉的下落。这也按下不表。
再说贾宝玉自从那日乡试出场,在稠人广众之中,见了那个癞头和尚合他点手儿,他便趁着人挤的空儿抛下贾兰,跟着那和尚就走。那和尚向他脸上吹了一口,便觉心中迷迷惑惑,就像脚下生云的一般。不多一时,走的连城池房舍的影儿都不见了。但见一个跛足道人在那里哈哈大笑,道:“这里来,这里来,天伦至性,不可以不拜辞。”于是,二人引了宝玉来到河边,只见一只大船湾在那里,便将宝玉扯上船头,令其叩拜,宝玉此时明明见他父亲坐在船内,心中只觉恍恍惚惚,口里也说不出话来,身子好像由不得自己的一般。叩头已毕,二人便搀了他上岸,脚不沾地,行走如飞。
走够多时,只见前面一座高山,万丈嶙峋,直插云汉。进了山口,顿觉眼界光明,别是一番世界。宝玉此时才觉心中清醒,举眼看那和尚、道士时,顿改了形容,那里是什么癞头跛足的形状。但见:这一个头戴毗卢帽,衣穿袈裟,白面长须;那一个头戴纶巾,身披鹤氅,美目修髯。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真好似:
取经天竺唐三藏;梦醒黄粱吕洞宾。
宝玉看罢吃了一惊,倒身下拜,道:“请问二位师父的法号?”
那和尚笑道:“我乃茫茫大士,这位道友乃渺渺真人。我二人自开辟以来就在此山居祝”宝玉又道:“请问师父此山何名,这等岑空翠?”那道人道:“此山名为大荒山,那中间最高的一峰就名青埂峰,下面有一洞府,名曰空空洞,就是我二人修真之所。你且随了我们来,这里还有你一个朋友在此。”宝玉听了,不胜欢喜。便随了他二人缓步而行,到了洞门口,只见上面悬着一石匾,凿着四个大字道:“为善最乐”。西边一副古对联,凿的是:栽培心上地;涵养性中天。
宝玉笑道:“师父,这样仙境为何不题些惊人之句,怎将一副极熟的匾对凿在这里?”那僧、道听了,哈哈大笑道:“你道这对联的话语极熟么?口里读去自然很熟,亲身行去只怕就觉很生了。你若能将这十四个字身体力行,便是禅门第一义了。”
宝玉听了,就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只见那和尚将洞门的石环轻轻的击了一下,叫道:“松鹤!
”只听“哗啷”一声开了洞门,出来了一个垂髫童子,问道:“师父回来了么?”却又跑了进去。这里僧、道二人引了宝玉往里所走,一进洞门,但见奇花异卉,古干虬枝,清香扑鼻,并无半点飞尘,窈然而深,蔚然而秀。宝玉正在爱慕之间,忽见里面走出一个少年来,笑容可掬的道:“师父辛苦了!宝兄弟来了么?”宝玉仔细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柳湘莲,不禁大喜过望。要知二人相见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观音庵凤姐遇秦钟
丰都城鸳鸯见贾母
话说贾宝玉跟随那一僧、一道走进洞门,只见里边走出一个少年来,不是别人,乃是柳湘莲。不禁大喜,笑道:“柳二哥原来在这里,别来无恙乎?”湘莲也笑着问好,拉拉手儿。
那道人、和尚便笑起来,道:“你二人可谓‘他乡遇故知’了,且进禅堂再叙罢。”说着,他二人先就进了禅堂,湘莲、宝玉随后跟了进来。先行了师徒之礼,后叙些朋友之情,僧、道二人上坐,湘、宝二人侍坐,松鹤童子捧上茶来。
茶罢,宝玉先就站起来,笑道:“弟子下界凡愚,蒙二位仙师不弃,度脱来山,愿仙师慈悲,指示些参禅悟道的路径,明心见性的工夫,也不枉弟子负笈千里一常”僧、道二人大笑道:“你原来是个痴人,儒、释、道三教名虽殊而理则一。
释、道两家之明心见性,即儒教之克己复礼也;释、道两家之坐静参禅,即儒教之正心诚意也;释、道两家之定慧,即儒教之慎独也。你方才见洞门对联便以为熟,可见你是个舍近而求远的。我们如今索性将你小时读过的熟的说与你罢。譬如:‘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这就是至捷的路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就是绝妙的口诀;‘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这就是极尽的工夫。你若必要讲些通关运气、坎离铅汞之事,即就是惑世诬民之言,非我二人所知了。”宝玉闻言,不禁大惊失色道:“依仙师这等讲来,何如能够成仙成佛、自由飞升呢?”那僧、道笑道:“你真是个痴人,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止白日飞升而已!”宝玉听了,恍然大悟,喜的手舞足蹈起来,道:“原来仙佛之道不用他求。只是正心诚意而已。”那僧、道二人一齐拍手大笑,道:“顽石也点了头了,你如今既然醒悟,就在此与湘莲二人同心协力的将我们适才所传的口诀、密授的心法,日新日新日日新起来,到了三月不违的时候,我二人再来指点迷津。如今尚有未了的因果,还要下山走走。”说着,便立起来向松鹤道:“你在此好生伺候你二位师兄。”说着,便走出洞来。湘、宝二人送出洞外,只见他二人将袍袖一摔,早已不见了。
宝玉这里看的出了神,呆呆的发怔。湘莲笑道:“宝兄弟为何发起呆来?”宝玉这才回过头来,拉着湘莲的手,笑道:“柳二哥,你原来也就是跟了这二位仙师来了,你如今修炼多年,想也有半仙之体了?”湘莲道:“你且进来坐下,我细细的告诉你。”于是,二人携手重入禅室,对面坐下。湘莲先就问道:“宝兄弟,你乃是侯门公子、国家的勋戚,为什么舍弃家园、抛离骨肉,跟着他二人来此荒山,受这无限之苦?”宝玉笑道:“柳二哥,你这个话讲的不通了。你也是当代的豪杰、宦门世裔,你又为什么来到此处?”湘莲笑道:“我有我的一段情缘,不得不如此。”宝玉道:“你有你一段情缘,难道我是个草木,就不该有一段情缘的么?”二人说到投机,相视而笑。
松鹤童子送上茶来,宝玉手擎茶杯,向着柳湘莲叹了一口气,道:“柳二哥,小弟因一念痴情,梦入太虚幻境,因而弃舍红尘,跟随仙师到此。实指望修成正果,重返太虚,必当遂愿。谁知二位仙师反讲了半天的四书,使我大失所望。”湘莲笑道:“宝兄弟,你竟不知二位仙师的来历,虽是出家人,极爱成全人间的好事。前者愚兄到此,也蒙仙师口授了几句四书,专心学去,果有奇妙。那日偶尔闲谈,便中将我的一段隐衷微露一二,他二人听了。一日,先就叫出你的名字来,说你不久也要到来。又道:‘只要你们立志真诚,修到功行圆满,包你们遂心如意,也教天下之人瞧瞧我们两个的手段,免得你们儒家动不动说我们是虚无寂灭,无用的异端。’宝兄弟,我想他们这话虽说的荒唐,也不可不信。我们既然到此出家,便依他们所传的心法,用起功来,且看他们临时如何作用。”宝玉听了,也欢喜道:“小弟无知,尚望二哥指教。”湘莲道:“适才仙师说‘顽石也点了头了’这句话,你懂得他说的是什么?”
宝玉道:“这也不过以小弟为顽石,譬喻的话罢了。”湘莲笑道:“非也,他们说这块石头,就是你的化身,乃女娲氏补天所剩,如今现在青埂峰头,故仙师以此取笑。”
宝玉听了,便立刻要上青埂峰去看,湘莲只得陪他到后院来。但见,青翠参天,一峰屹立。二人遂由盘道而上,直至绝顶。果见一块石头约高七尺,剔透玲珑,莹然如玉,与那块通灵玉的形状,虽有大小之殊,并无参差之别。宝玉见了,不胜惊异,悲叹了一回。忽觉诗兴勃然,拾起一个瓦片,就在石头正面题诗一首,云:文自玲珑质自坚,几经雕琢色莹然。
幸无精卫衔填海,赖有娲皇炼补天。
一块徒留形磊落,三生空结意缠绵。
归来青埂谁知己?屹立峰头待米颠。
湘莲念了一遍,笑道:“宝兄弟,你真可谓一往情深。这诗词一道我竟不能,也不敢免强奉和。”正说时,只听松鹤童子在山下叫道:“二位师兄下来用饭罢,吃了饭也是用工夫的时候了。”二人听了,只得曲折下山,回到禅堂归坐。松鹤端上饭来,无非胡麻桃脯、莼羹鲈脍之类。二人饭餐已毕,漱口吃茶,又谈了一回闲话。湘莲便叫松鹤:“将我们的蒲团铺在里间榻上,我们也该打坐了。”松鹤答应着,觑着眼向他二人脸上仔细一看,笑道:“我看二位师兄这两副尊品,你们在一处里打坐,我可不大放心,不要悄悄的二仙传起道来,那可就失了我们仙家的体统了。”湘莲一声大喝道:“放屁,又要讨打了!”
松鹤连忙走开,笑着替他们铺设去了。这里,湘、宝二人日夜用功,暂且不表。
再说王熙凤、尤三姐、鸳鸯三人,离了太虚幻境,车走如飞。少时,便见阴风惨淡、黑雾迷漫,不似太虚光明景象。又见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悲欢苦乐各有不同。三人看了都不胜感叹。鸳鸯向尤三姐道:“三姑娘,你看日色平西,天也不早了,也要早些找个下处。我们比不得男人们,晚上没处住就不成事了。”尤三姐道:“远远望见前面一丛树林,那里必有人家,待我前去寻个下处,你们随后慢来。”说毕,一展云光,顷刻即到。举目看时,但见人烟凑密,热闹非常。路南有一座小庙,上写“观音庵”三字,旁立木牌一面,上写“小庵专寓往来女眷”。
尤三姐一见大喜,连忙用手将门环叩了几下,只听里面“哗啷”一声开了庙门,走出个老尼姑来,见了尤三姐,问道:“姑娘是那里来的?”尤三姐答道:“我们是从太虚幻境来的,特借宝刹暂住一宵,后面还有云车二乘,少刻就到。”老尼姑道:“既然如此,请姑娘先到里面坐,待我教徒弟在门外招呼着就是了。”三姐听了,走进庙门。只见里边又走出个小尼姑来,老尼姑便道:“智能儿,你去到门外等着,有两辆车到时,引了进来。”说毕,便让尤三组到禅堂去了。这里,智能儿出了庙门,向东一望,远远果见来了两辆车,不多一时来到跟前。
智能儿点手儿叫道:“到这里来,方才来了一位姑娘在这里呢。
”小太监听了,一齐将车御进庙门。凤姐、鸳鸯下车,瞧见智能儿站在面前,凤姐便向鸳鸯道:“你看这个小尼姑像谁?”
鸳鸯也仔细一瞧,道:“你不是馒头庵的智能儿吗?”智能儿听了,也将他二人一看,道:“你们是那里来的,好像贾府的琏二奶奶和鸳鸯姑娘似的?”凤姐笑道:“可不是智能儿是谁呢?”鸳鸯道:“好了,有了熟人就好打听老太太的下落了。”
智能儿道:“老太太过去了好些日子了,奶奶和姑娘是找老太太来的吗?”凤姐欠伸道:“嗳哟!我也乏的受不得了,且到你们里头坐下慢慢的说罢。”说着,大家往里所走。小太监将车推到大殿廊下安放,各自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