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 - 第 18 页/共 26 页

我如今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儿子也中了举人了,老祖宗总还把我也当成他们小姊妹们看待呢。这不成了个笑话儿了么!” 贾母听了笑道:“我的儿,你不用说嘴了。俗语说的好,‘铺稻草,盖稻草,到底有个老头儿好’。别说你如今三十多岁了,我如今倒八十多岁了呢,只是你老太爷没在这里,要在这里的时节,我们老两口子也要亲热亲热呢。”说的众人都哄堂的大笑起来。 林黛玉笑着把李纨推了一把道:“大嫂子,怪不得老太太说你,你本来住的是稻香村,可不是铺的盖的都是稻草是什么呢?”李纨笑道:“嗳哟,你也和我动起嘴儿来了!当着姑太太我也不好说你别的话,我只问你“宝玉你好”四个字,可是我亲耳朵听见的,不是瞎说的。”黛玉红了脸,“呸”的啐了他一口。正然说笑时,只见贾珠在房门口问道:“老太太叫我吩咐话呢么?”众人见了贾珠,又都瞅着李纨笑起来。只听贾母向贾珠道:“你先到你屋里等着去,我们随后就来了。”贾珠不知其所以,只得答应了一声,径自回房去了。贾母向鸳鸯努了个嘴儿,鸳鸯笑着拉了李纨的手径自去了。贾夫人向众人笑道:“老太太真是高兴,老人家不拘说个什么话儿,行个什么事儿,总教人瞧着有趣儿。”探春笑道:“可不是呢,据我们看来,家里这一点福气也还是老太太一个人积下的。自从老人家去世之后,不但家里过的没个什么趣儿,那怕就是来个亲戚呢,也总觉得冰井似的,没一点热闹气儿。” 正然说到这里,只见宝玉喜的手舞足蹈的跑了进来,笑道:“老太太,姑妈,你们都不出去看看热闹去么?”贾夫人道:“这早晚儿可有什么热闹可看呢?”宝玉道:“才刚儿我出去把二姐夫的那些坏处都告诉了,姑老爷听了也很生气。后来甄老伯说这件事容易办。他就从纸袋内取出一支香来,就在灯上点着,约有一盏茶的工夫,竟把我二位仙师请了来了。这会子,现在二堂上陈设了公案,发了一张牌票,差了一个青脸红发的恶鬼,竟把我二姐夫捉了来了。如今现在二堂丹墀下跪着呢,也不知是怎样发落他。我见二堂背后窗槅子上嵌的都是玻璃,你们若要看热闹儿,大家都到二堂背后隔着玻璃可就都看见了。 ”众人听了,都不胜惊异。只见迎春吓得粉脸焦黄,眼中流下泪来。凤姐笑道:“二妹妹,你这可是怎么了呢?他把你折磨到这步田地,今儿刚刚儿的有人替你出气,你怎么又心疼起他来了?你想是又不愿意给四妹妹当徒弟了。”迎春笑道:“我胆子小,听见这些事我怪害怕的。”宝玉笑道:“二姐姐放心,不相干的,这不过是警戒警戒他,断然不肯伤他的命的。”贾母笑道:“你们都不用害怕,拿我的拐棍来,等我把你们带到二堂背后去,到底看看他们怎么收拾这个没人心的小杂种子呢。 ” 于是,贾母挪了拐杖前行,贾夫人领了众人,随后探春、湘云二人搀了迎春,一齐来至二堂背后。隔着玻璃一望,但见堂上点的灯烛辉煌,看的十分真切。上面设着四个公案,正中坐着一僧、一道,东边坐的是甄士隐,西边坐的是林公,下边一溜椅子坐的是贾琏、薛蟠、柳湘莲、薛蝌、贾环、贾蓉、贾兰七个人。丹墀下站着两个相貌狰狞的恶鬼,手提铁锁,锁着一个垂头丧气的人跪在丹墀,仔细一认,不是孙绍祖是谁。 众人正在惊异,忽听上面坐的僧、道向林公笑道:“这个人生的外秀而内浊,其病在脏腑,非针炙药饵所能疗,非剖腹挖心不能治也。”林公道:“愿求仙师的法力。”僧、道听了,点点头儿,忽然把惊堂木一拍,大喝道:“鬼卒们,把这个狗才的衣服给我剥了!”只听下面伺候的鬼卒大吼了一声,将孙绍祖揪了起来,一齐动手,是把上身衣服脱剥净了。吓得二堂背后的众人面面相视,不知何事。又听僧、道二人喝道:“鬼卒们,快把这狗才的心肝五脏挖了出来!”只见上来了一个猪嘴獠牙的恶鬼,手持一柄明晃晃的牛耳尖刀,走至孙绍祖的面前,晃了一晃,吓得孙绍祖忙哀告道:“二位仙师,我再也不敢任性了。”只见那恶鬼不容分说,哧的一刀将孙绍祖的肚子划开,伸进手去,将一副血淋淋的五脏掏了出来。吓得二堂背后的众人面目失色,也有浑身打战的,也有说不出话来的,也有叫爹爹妈妈的,也有说唬死我了的。 正在忙乱,又听僧、道在座上喝道:“快取一大盆清水来,把他这副黑心乱肝拿去给我淘洗干净,将我这种药末儿撒在他心孔之内,仍旧整理妥当装在他腔子里。”说着,便扔下一包药末儿来。一鬼卒上前连忙拾起,端过一盆清水来,将那心肝肠肚一齐放在水里,用力翻覆搓洗。一连洗了三盆黑水,这才干净了。掰开心窍,撒上了药末,整理了一番,仍旧装在他腔子里,忙用两手将刀口合上,又撒了些药末儿,揉了会子。忽听孙绍祖“嗳哟”了一声,道:“我好苦啊!”二堂背后看的众人这才都放了心,迎春脸上的气色这才转过红来。忽听僧、道二人向林公笑道:“大功成了,明日自有奇验,如今放他回去罢。”只见林公欠身致谢。那僧、道便取了个油纸捻儿点了,立起身来往孙绍祖脸上掷了去。但见金光一闪,就如打了一个闪电一般,孙绍祖忽然不见了。 只听林公向僧、道二人笑道:“二位仙长的法力果然深奥,济世救人,其功不校小弟求仙师把我们这几位后辈也端详端详,倘其中也有性情倚于一偏的,尚求施仁,造就造就。”僧、道二人听了,便觑着眼从贾琏看起,挨着次儿看到贾兰为止,看毕,乃向林公笑道:“圣人云: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才刚儿孙令侄婿即所谓下愚是也,非剖腹煎肠不能疗治。”乃指着湘莲、薛蝌、贾兰三人道:“老先生请看他们这三位,虽非上智,然而秉受的清气为多,无庸疗治。”又指着贾琏、薛蟠、贾环、贾蓉四人道:“即如他们这四位,虽非下愚,然而乘受的浊气为多。四人之中,我们甄公他令婿,和贾府的三公子殆有甚焉。 若不即早匡救,将来也就到了‘下愚不移’的地步了。”甄士隐、林公听了,便求仙师的方略。吓得薛蟠、贾琏、贾环、贾蓉四个人面如土色,不知又是怎样的治法,面面相觑,不敢作声。二堂背后的凤姐、平儿、尤二姐、香菱、秦可卿、胡氏听了也都唬得改变朱颜,心头突突的乱跳起来。林黛玉忙回过头去往四边一望,只见宝玉站在宝钗的身后伸舌儿。他便从人空里挤了过去,将宝钗的衣襟一拉,附耳低声道:“姐姐,你就近悄悄的告诉他一声儿,叫他躲着些儿,再别冒冒失失的出去了。”宝钗听了,也回头看了看宝玉,便向黛玉笑着摇了摇手儿,以示宝玉必不致于如此,教他不必害怕之意。 二人正然捣鬼,只听僧、道二人向林公道:“他们四人虽然秉受的浊气为多,不过其心为物欲所蔽,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这也无庸以刀锯治之。我有一种孔圣枕中丹,乃宣圣在大成宫秘制的。向非人世龟板、鹿胶之类,只须一丸吃了下去,清升浊降,定志生慧,虽不能明善复初,亦断不致再流入下愚。”说毕,从腰间解下个葫芦来,取了丹药四丸,每人给了一丸,令其到家临睡时,用无根水服之。贾琏、薛蟠、贾环、贾蓉四人这才放了心,一齐上来拜谢。二堂背后凤姐、香菱、秦氏诸人也都放下心来。 宝玉见办完了公事,便也走了出来。只见僧、道、甄士隐三人起身告辞。林公不敢强留,致谢了一番,率领贾琏、宝玉等送出庙门,飘然而去。 这里,贾母听得远远有鸡叫之声,忙吩咐外面套车伺候。 只见鸳鸯领了李纨也来了,同凤姐诸人一齐拜谢告辞。贾母、贾夫人送至大堂,只见林公正在丹墀上让贾琏、宝玉等骑马,贾琏、宝玉等再三不肯,都把马拉到仪门外,这才上马而去。 李纨、凤姐等又拜谢了林公,林公也站着说了几句客套,看着他们上车去了,这才和贾母、贾夫人回后去了不提。 且说荣宁两府的男女并亲戚诸人,出了城隍庙,一路车马辚辚,灯笼火把,及至各自到家已有丑末寅初的时候。贾琏、贾环、贾蓉、薛蟠四人到家后,各将孔圣枕中丹如法服讫。因夜间劳苦,一觉直睡到已牌时分。醒来只觉心境光明,神清气爽,回思一往所行所为,殊甚愧恨,真如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矣! 再说宝钗、黛玉同住怡红院,也因昨夜劳倦,一觉睡醒,早已日上三竿。二人连忙梳洗才完,正欲到王夫人处请安,只见莺儿慌慌张张的走来禀道:“二位姑娘快梳洗罢,才刚儿侍书从这里过,说史大姑娘自从庙里回来,刚然睡下,就发起烧来,这会子病的人事儿不省了。三姑娘害了怕,打发侍书告诉太太去了。”钗、黛二人听了,都吃了一惊,正欲追问情由,只听宝玉在帐子里问道:“怎么的,史大妹妹病了么?宝姐姐、林妹妹你们俩人先到秋爽斋看看他去,我穿了衣裳随后就来。” 钗、黛二人听了,便留下紫鹃服侍宝玉穿衣,带了莺儿刚走出怡红院的月门,就瞧见侍书、玉钏儿搀了王夫人从那边来了,钗、黛二人见了,便止步等候着。王夫人到了跟前,一齐问安。 王夫人笑道:“你史大妹妹平日生的本就壮实,从来轻易没听见他害个病儿灾儿的。昨儿从庙里回来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病的人事儿不省了呢?”宝钗道:“我们也是才听见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正要瞧她去呢。”黛玉道:“太太该把王太医传来,给他诊诊脉就知道他是什么病了。”王夫人道:“我已经差人告诉你琏二哥哥去了,咱们先过去瞧瞧他。 ”说着婆媳三人一齐来到秋爽斋。 只见湘云睡在帐子里,脸上烧的就和胭脂瓣儿一般,口不能言,惟有两眼直瞪而已。探春坐在旁边流泪。王夫人见了也觉伤心,用手在他额上摸了一摸,烧的火炭儿似的。忙问道:“大姑娘,你到底觉着是怎么了?”探春道:“我问了他一早起,连一声儿也答应不出来,已经不能说话了。”宝钗道:“三妹妹,你同他昨儿回来,到底知道他是什么病呢?”探春道:“昨儿我们回来还坐着喝了会子茶才睡的。我见他无精打彩的那个样儿,我就问他说你怎么了?他就淌眼抹泪的,总不肯说,后来见我问的紧了,越发哭起来了。我也不敢尽自再问,只得劝着,大家睡了。今儿早起,我已经起来梳完了头了,还不见他起来,我教翠缕叫了他一遍。谁知道那个胡涂虫竟没看出他姑娘的病,倒说姑娘昨儿熬了眼了,让他今儿多睡一会子罢。 后来还是我不放心,亲自揭开他的帐子看时,已经病的就是这个样儿了。”王夫人听了才要说话,只见侍书进来禀道:“宝二爷带了王太医来了。”探春、宝钗、黛玉三人忙自回避去了。 王夫人命人放下帐帘,将湘云的两手用枕头托在帐外,吩咐请王老爷进来。宝玉听了,忙拉了王太医一同进来。先给王夫人请了安。王夫人答礼毕,便请王太医坐在杌子上诊脉。王太医不敢正视,偷眼将湘云的玉腕端详了一回,就知是着己的内眷。轻轻的诊了两手的脉,便起身趋出。到了书房,悄问宝玉道:“大凡医家看病,望、闻、问、切缺一不可。今病者在帐内,自必是要紧的内眷。望、闻二字是无庸议的了,若再不问,则是独凭切字治病了。请问病者究系何人,尚望明示,以便开方立药。”宝玉笑道:“这就是史侯爷的侄女,我们老太太娘家的孙女儿。”王太医道:“这位姑奶奶不是去年孀居了的么?”宝玉道:“正是。”王太医点点头儿道:“据我所诊的脉上看起来,并非风寒外感,乃是情欲内伤,心有郁结,急火上攻,以致痰迷了关窍。所以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治宜以开郁顺气为要。”说毕,提笔立了一方,递与宝玉道:“吃了这剂药能够说出话来,那就无碍了。”说毕,告辞而去。 宝玉送了回来,拿了药方仍到秋爽斋来。刚一进门,早见有探春家差了个老婆子来,说因家中有事,要接探春回去。王夫人因湘云病势沉重,晚上无人照料,正在踌躇,见宝玉进来,忙问道:“你史大妹妹的病,王大夫说什么来,可有妨碍没有? ”宝玉道:“他说并非感冒,乃是心有郁结。他开了个开郁顺气的方子,说吃了这服药说出话来就好了。”说着,便将药方儿递与王夫人看了。王夫人便命宝玉速差人去取药,宝玉接了方子,揭起帐子来把湘云又看了一看,这才去了。王夫人叹道:“这个孩子,素日豁豁达达的,怎么心里又有了郁结了呢?这会子偏偏儿的三姑娘家又差人接他来了,又不能不教他回去。 今儿晚上可教谁在这里照应他呢?若说连史大姑娘也送回家去,你们看看病成这个样儿,可怎么往人家家里送呢?况且他们家也没他的个着己的人儿,怎么都是这些挠头的事儿呢?”宝钗道:“太太不必焦心,晚上我搬过来就是了。”黛玉道:“宝姐姐,你有小哥儿,夜里吃奶不大方便,不如我搬过来省便些儿。”王夫人笑道:“不拘你们俩人谁过来一个,我就放了心了。”说着,只见探春穿了衣服走来,又把湘云看了一看,向王夫人道:“云妹妹吃了药,若好些儿,太太可差人给我个信儿,我好放心。既是家里有事来接我,我也早些儿回去才是呢。 ”于是,王夫人送探春到大堂外,看其坐车而去。 王夫人回到上房刚吃了早饭,又要过来看视湘云。只见宝玉从外面笑嘻嘻的跑了进来禀道:“太太,那边大娘带了我二姐夫来了。一来负荆请罪,二来亲自坐了车接我二姐姐来了。” 王夫人听了不胜诧异。宝玉遂将昨夜僧、道作法,将孙绍祖剖腹洗肠之事说了一遍,王夫人听了不胜之喜,连忙迎了出来。 只见邢夫人领了孙绍祖进来,彼此请安问好毕,让进上房归坐。 邢夫人不等孙绍祖开口,先替他将昨晚梦中被城隍捉到庙里,被一僧两道剖腹挖心,更换了肠肚,如今负荆请罪,接迎春回去的话说了一遍。王夫人听了不胜欢喜,更复婉言解慰了一番。 于是,邢、王二夫人同宝玉引了孙绍祖到紫菱洲来见迎春。真也奇怪,孙绍祖一见了迎春,那一番和蔼缠绵的光景,就如宝玉见了黛玉一般,倒弄的个迎春反觉害起臊来。宝玉和邢、王二夫人都暗暗称奇。便命宝玉陪着他吃了饭,命绣橘服侍迎春换了新衣,送他夫妇两个双双的回家去了。 再说林黛玉在秋爽斋送了探春回后,便催着紫鹃、翠缕二人把药煎好,命翠缕抱了湘云起来,揽在怀内,摸了摸牙关尚未甚紧,忙命紫鹃用手帕子接着湘云的嘴,自己用匙子将药慢慢的替他灌了下去,仍旧轻轻的放倒,盖好了被儿。约有申末酉初的时分,只见湘云脸上的颜色转过来了,烧气也减了些儿,正欲差人告知王夫人,只见宝玉笑嘻嘻的走了进来,道:“妹妹,太太教我来瞧史大妹妹来了,不知这会子好些儿了没有?” 黛玉道:“烧气退了些儿了,脸上的颜色也好看些儿了。”宝玉听了,便走到跟前,将湘云的面色细细的端详了一回,因看的忘了情,便顺手来揭湘云的被窝。黛玉见了,忙一把将宝玉的手推开,低声道:“你怎么越发学的没道理了,你还当这是小时候儿么?亏了翠缕没在这里,倘若明儿云儿好了,知道了,不说你没道理,还要说我没人样呢。”宝玉笑道:“这是我偶然看的忘了情,只当做你和宝姐姐,那里是有心呢!才刚儿宝姐姐原也要来的,因为桂哥儿撒了泼,所以不能来了。”黛玉道:“你回去告诉宝姐姐,说这里有我呢,教他不用来了。这会子也不用给我送铺盖,这里有三姑娘的呢,只教紫鹃把我的绛色小泥儿的领衣带来,怕晚上凉。你就早些儿过去告诉太太去罢,也就不用再来了。”宝玉听了,把眉头一皱,道:“早起正经人家宝姐姐要来,你偏要抢着来,当着太太可教人家怎么说呢?”黛玉听了低声啐道:“你这是个什么话呢?宝姐姐现有桂哥儿,我来也是一样罢了,难道你就一天儿也离不得吗? ”说的宝玉无言可对,咕嘟着嘴坐了会子,也就讪讪的回去了。 晚上紫鹃拿了领衣来,黛玉便命将探春所用的被褥就铺在湘云的身旁,以备夜间便于照料。又命紫鹃、翠缕二人就在下边榻上睡,便于呼唤。当下无事,也就大家关门睡了。 约有二更时分,史湘云忽然醒转过来,觉得身旁睡着一人,只当还是探春,“嗳哟”了一声,叫道:“三姐姐。”黛玉方在朦胧之际,耳内忽听湘云叫了一声“三姐姐”,不胜惊喜,就知道是他把自己误认做探春了,也就故意的含糊问道:“妹妹,你这会子心里明白些儿了么?你素日是个最旷达的人,怎么就得了这样一个怪病儿呢?”湘云听了流泪道:“三姐姐,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苦楚呢。昨儿咱们在林姑老爷庙里,你看宝哥哥和林姐姐他们俩人,生生死死的闹了一场,到底成就了良缘,托赖着他们的福气回生了多少人。这如今也都是成双作对的,连珠大嫂子守了这些年的寡,昨儿老太太还教他和大哥哥的魂灵儿亲热亲热,想来他们都是前世里烧了高香的,难道我就烧了几十辈子的断头香不成?如今落到这个下场头的结果,你教我心里怎么不难过呢?昨儿晚上回来,我越想越活的没个趣儿了,不知怎么心里一糊涂,就再连人事儿也不省了。咱们姊俩一块儿住了这些日子,我也知道你的为人,我才肯把告诉不得人的话对你说了,你可明儿千万莫要告诉别人。宝姐姐呢,还老实稳重;那个颦儿和凤丫头,都是嘴尖舌快的人,没的教他们听见了,又该当个笑话儿打趣得我了。”黛玉听了,忍不住的大笑起来,道:“云儿,你看我是谁?这可不是我嘴尖舌快的打趣你,可是你嘴尖舌快的自己供出来了。”未知湘云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六礼告成巧姐出闺 十月孕足平儿生子 话说史湘云在病中误将黛玉认作探春,说了好一会的私话。 今听黛玉连说带玩的笑了出来,这才心中省悟,自己错认了人,把话说冒失了。已经说出口来,悔又悔不得,只得扯绺子伸过手来,把黛玉的脖子抱住,笑道:“三姐姐那里去了,怎么把新二嫂子的驾劳动过来了,宝哥哥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不知他这会子怎样恨我呢。”黛玉见湘云搂了他的脖子,也便顺手儿搬过湘云的脸来,脸偎着脸儿笑道:“三姐姐回家去了。我好意来服侍你,给你做伴儿,你倒说出这样话来了。宝哥哥心里难过,还有个宝姐姐替他解呢,云妹妹心里的难过,这可教人就没了法儿了。”湘云笑着啐了一口道:“罢哟,你不用打趣我了,老鸦也别笑话猪黑,你为什么因婚姻不遂作践了自己的身子?‘宝玉你好’的四个字,闹的普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会子还敢笑话人来了。你也想想,咱们姊妹俩从小儿耳鬓厮磨的这些年,如今我的命不好,落到这个下场头,你就很该可怜我,替我分点忧儿才是,怎么你倒打趣起我来了,这可还怪得我有句私话儿不肯对你说么?”黛玉听了,摸着湘云的脸笑道:“云儿又急了,你放心罢,你这件事,姐姐替你出点力儿就是了。等我明儿亲自到庙里去见见我父亲,求他转求二位仙师发个慈悲,也教妹夫回了生,你愿意不愿意?”湘云听了笑道:“你这个话是当真的么,还是哄我玩呢?你若果把我这件事替我办成了,我情愿答报你一辈子的恩。”黛玉笑道:“别的事哄你玩罢了,这个事是如何哄得人的呢,只是妹夫隐瞒姓名,将来找魂只怕费点力儿。”湘云道:“我想这也没什么难处。 姓名虽隐,容貌可认。况且你妹夫灵柩尚未安葬,只用请了仙师打开棺木看看模样儿,也就容易找魂了。倘或怕死后容颜难辨,他还有遗下的一个影像图儿呢。”黛玉笑道:“你这个话说的倒也近理,我明儿就照着你的这个话说就是了,只是你才刚儿说,要报我一辈子的恩,姐姐也当不起你这一句话。如今咱们现在一张床儿上睡着,你就把我暂且当做妹夫,把你平日侍奉妹夫的那个样儿,全个儿拿出来侍奉侍奉我,也就算你答报了我一辈子。好不好?”湘云听了笑着啐道:“呸!放狗屁的话。我不该是宝哥哥,你不该把你那个样儿拿出来?”二人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下边榻上,早惊醒了紫鹃、翠缕。二人听见嘻笑之声,就知道湘云的病好些儿了。二人忙披了衣裳走至床边,紫鹃问道:“史大姑娘,你好些儿了么?你们半夜三更的笑什么呢?”湘云笑道:“我这会子好些儿了。你看,你们姑娘睡的糊里糊涂的,竟把我当成你们宝二爷了,你说该笑不该笑?”紫鹃听了,笑着摇头不信。翠缕听了笑道:“这也怪不得林姑娘,把姑娘认成宝二爷,本来姑娘长的身段儿、眉眼儿和宝二爷差不仿佛儿,就只是少..”湘云听了,不等说完,忙喝道:“小蹄子,又混唚你娘的来了,少什么?你说!”招的紫鹃早已笑倒在床上了。黛玉翻身坐了起来,用手帕子握着嘴笑,向翠缕道:“糊涂东西,你坐下,我告诉你罢。才刚儿你姑娘教我替他求求姑老爷,请了二位仙师来救一救你姑爷,我就和你姑娘嗷着玩儿说,教他把我暂且当成你姑爷侍奉侍奉,我们就是为这个话笑的。你就不问青红皂白,信着嘴儿混说来了。”翠缕听了,向湘云道:“姑娘你也太古板了,人家林姑娘替咱们成全这一件天大的喜事,姑娘就把林姑娘当成咱们姑爷,也没有什么难为着你的地方儿,难道林姑娘长的还不俊么?”湘云听了笑骂道:“你们都听听,这个小蹄子越发说上样儿来了不是,你快给我夹着睡去罢。”翠缕听了,又向黛玉笑道:“姑娘,我和你商量,你明儿只管求姑老爷去,我们姑娘他既不肯,我当日也是侍奉过我们姑爷的人,我就替我们姑娘侍奉你老人家也是一样罢了。”黛玉听了,笑着啐道:“睡觉去罢,小蹄子,你倒愿意,我可不呢。”招的众人又都大笑起来。紫鹃是个心细的人,知道湘云一天没进饮食,忙去搧着风炉,冲了两碗藕粉桂圆儿汤来。湘云、黛玉每人喝了半碗,分给紫鹃、翠缕每人半碗。大家喝毕,重新归寝。 到了次日,清晨起来,湘云原无大病,不过一时不能遂心,急火上攻所致。此时起来,依旧精神照常了。黛玉见了,不胜欢喜。忙差紫鹃告诉王夫人去。湘云嘱咐道:“紫鹃姐姐,昨儿晚上我和你们姑娘说的话,众人面前露不得一个字儿。众人要知道了,我可不依你。”黛玉笑道:“你只管放心,我们紫鹃的嘴是最稳的。倒是你们翠姑娘,你倒要嘱咐他一声儿。” 湘云道:“那个小蹄子,他敢说出一个字儿来,你看我拔他的舌头不拔。”翠缕笑道:“罢哟,人家就连这么一点好歹儿也不知道,舌头就教你轻容易拔了去的?人家还要留下伺候姑爷呢。”招的众人又都笑起来。怄的紫鹃推了他一把,自去告诉王夫人去了。黛玉笑的搂住腰道:“这个翠姑娘真有趣极了。” 湘云笑道:“教他把我怄的也没了法儿了,尽他混唚去罢。我也没那个闲嘴骂他了。”黛玉道:“妹妹,你说妹夫当日有个行乐图儿,还是在家里收着呢,还是带了来了呢?”湘云道:“带了来了。”黛玉道:“既是你带了来了,乘着这会子没人,你就取来交给我,省得过会子他们来了,又该问得了。”湘云听了,便从衣箱里取出一个轴子来递与黛玉。黛玉接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少年,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就是瘦弱些儿。黛玉见了不觉点头叹息,招的湘云哭的抽抽噎噎的。 正在伤感之际,忽听紫鹃在院子里说道:“太太、奶奶、姑娘们都来了!”湘、黛二人听了,忙将行乐图儿卷起,暂且放在一边。只见王夫人、李纨、凤姐、宝钗、惜春五个人,一齐走了进来。王夫人问道:“大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昨儿没把我们的魂都吓掉了。今儿我想再把王大夫请来,多吃几服药调理调理。”湘云道:“我大概是前儿在林姑老爷庙里受了点子风寒,昨儿夜里吃了药之后,已经出了汗了。今儿觉得精神还是照常,不用请王大夫了。我素日也最怕吃那个苦水儿的。” 黛玉道:“云妹妹,依我说,昨儿这剂药吃的就很见效,你今儿倒是再照原方子吃一服,另改了方子,只怕未必像这个方子灵应了。”湘云笑着点点头儿,便让王夫人、李纨等五人一齐坐下。紫鹃、翠缕送上茶来,大家吃着茶。李纨、凤姐、惜春三人告诉湘云,昨儿孙绍祖来的那个样儿。黛玉便趁着空儿,悄悄的拉了王夫人、宝钗到一边,将湘云的心事,并自己要晚上亲身到庙里替湘云求仙的话说了一遍。王夫人、宝钗听了,都十分欢喜。 正在谈讲之间,只见薛姨妈家差了个老婆子,手里拿着个拜匣儿进来,先与王夫人请了安,又向李纨等问了好,禀道:“我们太太差了我,来请这里太太、奶奶、姑娘们来了,昨儿我们那个神仙亲家老爷,把我们亲家太太送到我们家来了。我们太太和我们大奶奶都喜欢的什么似的,商量着请请亲戚们,家里热闹热闹。因为请下老太太和姑太太,白日里又不便当,所以改成夜酒了。”王夫人听了,不胜欢喜,向李纨笑道:“你们看这个菱姑娘,他倒是个有福的人儿。从小儿被人拐了去,卖到姨太太家作婢女,因为模样儿长的好,后来大了,蟠儿就收在房里,受了多少的委屈,到底熬的扶了正,养了儿子。月子里得了病,又死了。死了又活了,这会子索性连爹爹、妈妈都认着了。真是千奇百怪的事儿世上都有的。你打开拜匣看看,请的都是些谁?”宝钗听了,忙打开拜匣,取出请帖来看了一看道:“咱们家的是满有的,还有东府的大嫂子和两个小大奶奶,亲戚家就是云妹妹和二姐姐、三妹妹。” 湘云听了笑道:“我不去罢。昨儿病成那个样儿,闹大夫的、药的,今儿可就又去赴席,教人家瞧着是个什么样儿呢。” 王夫人笑道:“我的儿,你快别这样。昨儿你得了病的话,外头人并不知道,只管逛逛去。”湘云听了,只得应允。凤姐道:“太太,我想平儿已是临月的人了,大肚累坠的,他可以不必去罢。巧姐呢,昨儿刘姥姥打发人来告诉我说,他这两三天儿里头就要进城来呢,大概周家要择日子娶巧姐过门。因为昨儿史大妹妹病了,太太心里噢嘈,所以我也没敢告诉。我想,巧姐既是人家眼看要娶,我也得在家里替他料理料理。今儿姨太太那里请,我们屋里只教他尤家二姨儿去罢。”王夫人听了道:“也使得罢了。我想这会子差人问问你二姐姐、三妹妹去,看他们能来不能来。我的意思,咱们今儿晌午就去,也和你姨妈新亲家母先多说说话。留下你林妹妹和宝玉,晚上先到庙里见见老太太和你姑妈,会到一块儿再去,你们说好不好?”湘云、宝钗、黛玉会了意,齐声道:“好!”于是,大家又坐着说了会子闲话,这才散去。 到了晌午,迎春、探春两家都差人来告诉说,家中有事,姑娘们俱不能来。于是,邢夫人、王夫人带了湘云、惜春、李纨、尤二姐、宝钗会上东府的尤氏、秦可卿二人。胡氏也是将近临月的人了,也就不肯出门。当下大家坐了六七辆轿车子,一齐来到薛姨妈家来。刚进了大门,早见薛姨妈、封氏奶奶,率领着香菱、宝蟾、岫烟一齐迎了出来。大家相见,欢喜非常。 叙过了寒温,便往里让,进了宅门,又见宝琴、尤三姐、刘姥姥三人在院子里迎接。彼此问好毕,王夫人向刘姥姥道:“姥姥,你是几时进城来的?”刘姥姥笑道:“我是今儿一早进城来的。本是要到姑太太那里去的,谁知道走到半路上,这里的姑太太又拿车接我来了,我所以才先到这里的。”说着,便同走至上房。 邢、王二夫人先与封氏奶奶见过了礼,又与薛姨妈、香菱道了喜。李纨、宝钗等挨次儿都行过了礼,大家依序就坐。丫环捧上茶来。茶罢,邢、王二夫人先将黛玉到庙,以及平儿等不能来的缘故,告诉了薛姨妈,便和封氏奶奶彼此叙了一会子一往的事情。香菱又抱上小孩儿来,大家轮流抱了,逗着玩笑了会子。薛姨妈便吩咐先摆几样果子,烫了酒来喝着。一面将打八角鼓儿的女档子,并说书的女先儿都叫上来。请安已毕,安排桌椅,铺了红毡,便琵琶弦索笛管笙箫的热闹起来,直唱到定更时分方罢。 大家散坐吃茶。只听有人进来禀道:“贾老太太、林姑太太来了!”这里大家听了,一齐起身迎了出来。早见鲍二家的搀了贾母、司棋搀了贾夫人下轿走了进来,后面乃是宝玉搀着黛玉,二人紧紧相随。一见众人迎了出来,黛玉忙向宝玉丢了个眼色,宝玉会了意,忙松了手,低声道:“你好生走,看仔细绊倒了,我到书房里去罢。”说毕,遂向书房去了。 这里贾母见了薛姨妈,笑道:“我道喜来迟了。那一位是我们的神仙新亲家母?”只见封氏奶奶走了过来,笑道:“老太太可好,你老人家才是真正的老神仙呢!我那里敢当你老人家这样称呼。”于是,拉了贾母的手,同进了上房。大家彼此对要行礼,谦让了会子。只见上面炕上的酒席,早已摆停当了。 正中的炕上是首席,便让贾母、贾夫人坐。东边一席,便让邢、王二夫人坐。西边一席,便对封氏奶奶和刘姥姥坐,薛姨妈下边相陪。横炕上也摆了三席:首席是惜春和尤氏、尤三姐坐,陪的是宝琴。二席是李纨、尤二姐、秦可卿坐,陪的是香菱。 三席是湘云、宝钗、黛玉,陪的是岫烟。丫环们先送上茶来,然后斟上酒来。 贾母擎杯向封氏奶奶道:“亲家太太,你这些年在那里住着来,怎么认着我们亲家公了?”封氏奶奶笑道:“我的老太太,说起来教你老人家笑话。我们当日,原是在苏州阊门内仁清巷居住着来。女儿五岁上,因上元看灯,被人拐去。后来隔壁葫芦庙失火,延烧了我们的家产。我们夫妇无奈,只得投奔到常州我娘家,住了几年。后来因为过不来日子,我们当家的就跟着和尚、道士出家去了。今年我父亲又死了,剩下我一个,孤鬼儿似的,又没一个大钱的过活儿,弄的我没了法儿,罢了,寻了死罢。把心一横,才要上吊呢,我们当家的就回来了。告诉我说:他如今已修的成了仙了,女孩儿也到了好处了,我把你送到女儿家去罢。说着就把蒲团铺在院子里,我们两口子坐在上头,他教我把眼睛闭下,我只觉得耳内呼呼的风响,不过有一顿饭的工夫,就到了这里城外公馆里了。第二日,女婿就拿车把我接进来了。如今虽然见了女孩儿,只是我在这里打搅我们亲家太太,我心里觉着怪不安的。”贾母道:“亲家太太快别说这样外道话,自己女孩儿家,比得别处吗?我们薛姨太太也是最爱亲戚的。你昨儿见了你女孩儿,你还认得他的模样儿么?”封氏奶奶笑道:“五岁上就丢了的,模样儿那里还记得呢。这两天,我留心看他说话、行事的光景儿,还有点子像他小时候的那个样儿。”贾母笑道:“这会子他竟是满腹的文章了,诗也做的很好。都是我那外孙女儿教的。”封氏奶奶笑道:“我昨儿就听见我女儿说,这位大姑娘是当代第一个才女。 我听见说他们这一段死生因果,真是千古风流佳话。才刚儿我只顾和老太太、姑太太说话,竟把这位大姑娘没得细细的瞻仰瞻仰。”贾母听了,指着横炕上道:“那第三席上第二位不是他么!”薛姨妈道:“我也疏忽了,林姑娘是跟了老太太来的,怎么也没给他摆点心呢。”忙回过头去问道:“姑娘你是后来的,只怕也饿了。” 谁知湘云、宝钗、黛玉三人,正把脸儿凑在一处,低言悄语的告诉林公已经应了转求僧、道替湘云成全好事的话。薛姨妈一连问了三遍,黛玉只顾和湘云说话,并未听见。薛姨妈笑道:“嗳哟,你们姊妹们成日家耳鬓厮磨的在一块儿,难道总没把话说够,这会子到底交头接耳唧咕的都是些什么哟!”贾母见了笑道:“哦,是了,我把这件事也忘了。你把他们那一席挪了过来,放在我们的这一席前头,不但说话儿就近,而且也教甄亲家太太瞧瞧他姊妹们。”薛姨妈听了,忙命丫头们过去告诉了宝钗。即刻把这一席连桌子抬了过来,放在正中首席的前头。湘云、黛玉、宝钗、岫烟四人分两面坐下。 贾母用手指着向封氏道:“亲家太太,你瞧瞧他们姊妹们。 这一个,是我娘家的孙女儿。这一个是我的外孙女儿。这一个是我们薛姨太太的女儿,也是我的孙子媳妇儿。这一位,你自然是认得的了。”封氏奶奶觑着眼睛将他们四人仔细一看,笑道:“老太太,怎么姑娘们就长的一个赛如一个的。这位林大姑娘和我们亲家太太的大姑娘,都是给了宝二爷的了。我听见这位宝二爷也就是个千中选一的个人儿,月下老儿真也再没有错配了的。不知道这位史大姑娘给了谁家了?” 贾母道:“我正要告诉你们他的事情呢。他女婿也是个才貌双全的人儿,刚只娶了他半年,女婿就死了。才刚儿他林姐姐到庙里,为他这件事和林姑老爷商量。也是天缘凑巧,甄亲家老爷也来了。林姑老爷就将这件事和他商量,我们这位神仙亲家老爷就一力担承了。因为隐了姓名,难以找魂,亏了还有个行乐图儿,林姑老爷就教挂在二堂上,把冯渊、秦钟、崔文瑞、潘又安都教进,又教他们看了模样儿,到地府里去找魂。 谁又知道,更巧极了,他们四个人看了都说,这个人不但知道,而且认得,是同崔守备的儿子在一块儿住过的。因为他隐瞒姓名,阎王那里无案可稽,没法儿收留他,只得把他算作游魂,只怕这会子还在关帝庙弄了几个学生教书呢。姑老爷听见这个话,就喜欢极了。一面告诉宝玉,教他明儿把史大姑爷的灵柩先搬到庙里去。一面差了秦钟、崔文瑞到地府去找了魂来。二位仙师一来,就有了指望了。”众人听了贾母之言,无不欢喜。 封氏奶奶便与湘云道喜。湘云道:“这都是姑老爷、甄老伯的大德,我该给姑娘、太太、甄老伯磕头才是呢。”王夫人道:“我的儿,你不用忙,且等姑爷回了生,我把你带到各处里烧香磕头去。”众人也都替湘云道喜。 正在欢笑之际,薛姨妈故意的逗笑儿,向贾夫人、封氏奶奶笑道:“二位亲家太太,我们亲家老爷,一位是城隍,一位是神仙,竟有本事把死人会弄活了。你们两人到底也可怜可怜你亲家母么,怎么想个法儿,把我们宝丫头他爹,也替我找了回来呢。”招的众人哄堂的大笑起来。急的宝钗红了脸,埋怨道:“这个妈妈,你老人家喝上两盅儿,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贾夫人笑道:“我的儿,你不用着急,你妈妈看见你们姊妹们,都是成双做对的了,他的老兴自然也要发作了。甄亲家太太,这件事,咱们姊妹俩倒要出点劲儿才是呢。”说的众人又都大笑起来。 只听刘姥姥笑道:“姑太太,我也要请教一件事情,死了四十多年的人,也能够回生不能?”贾夫人笑道:“这些事我们回去也还要求教于人的,自己那里能够知道呢。你且说说,这个死了四十多年的,到底是个谁呢?”刘姥姥笑道:“嗳哟,这个姑太太怎么追根究底的问起来了,除了我老头子,我还盼谁回生呢。”封氏奶奶道:“姥姥,你也不必打听能不能,你只打听我们亲家太太的事办成了,你的事也就成了。”众人听了,又都笑起来。 贾母道:“姥姥你前儿说,你是个乡下人儿,轻容易不能进城,今儿又是那一阵风儿把你刮进城来了?”刘姥姥笑道:“我原是不能进城的。因为你们周亲家奶奶,烦我进城到府上见见姑太太,说他们九月里就要娶巧姑娘过门呢。谁知道走到半路儿上,这里的姑太太,又差人拿车接我去了。”贾母听了,忙问王夫人道:“巧姐今年十几岁了?”王夫人答道:“今年十五岁了。论起岁数来,给人家作媳妇还小呢。”贾母道:“我们既给了人家,就该由着人家才是呢。终久总是要教人家娶的,咱们能够留一辈子吗?十五岁也不算很小了,我当日就是十五岁上到咱们家来的。但不知针线活计、嫁妆都有了没有?” 王夫人道:“我们平儿真是个好的。自从巧姐给了周家以后,他就成日家闹针闹线的。如今样样儿都弄全了,其余的木器东西,只要有钱,也没有什么难办处。昨儿因为刘姥姥差人送了个信儿,所以今儿凤丫头和巧姐都没来呢。”刘姥姥听了忙道:“既是老太太金口玉言的许了,想来姑老爷、姑太太也再没有什么说的了,我明儿也就不必再到府上去了,趁早儿赶回去,他们家还等回信儿呢。”贾母道:“我们两位太太是没有什么说的了,只不知琏儿和凤丫头愿意不愿意?”邢夫人道:“老太太既然应许了,他们还有什么说的呢。”贾母听了道:“咱们家如今的事业,原不能像先了,有起正经事来,总得在外头拉扯借贷。知道琏儿如今的把式打得开打不开呢?这一副嫁妆也不是一两个钱办得来的。”黛玉道:“老太太不用操这一番心,我和宝姐姐的木器、铜器、银器、锡器用也用不了的,每人拿出一半儿来,也很够了。”贾母道:“很好。既是这样,他们要娶,就教他们娶罢。不用驳人家的回儿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们商量,这个晴雯、金钏儿两个丫头在太虚幻境服侍了林丫头一场,如今既然也都跟着回了生,想来这也是一定的个道理,早些给宝玉放在房里,也就算完了他们的心事了。” 王夫人道:“我们也久有此心。只是家里又有个紫鹃,他原是旧日服侍林姑娘的人,况且又是一个忠心实意的好丫头。宝丫头跟前,也有个莺儿。又不好厚一个薄一个的。若说把这四个丫头都给了宝玉,又怕老爷说房里放的人太多了,于宝玉无益,所以有这点子难处。”贾母道:“这又怕什么呢,谁家没个三妻四妾的,难道都无益了么。只把这件事交给宝丫头、林丫头两个人,但要于宝玉无益了,惟他们两人是问就是了。”说的宝钗、黛玉不敢答言,相视而笑。贾母又道:“才刚儿宝玉不是同我们一块儿来的么,怎么这半天没见他呢?”薛姨妈忙问道:“外甥来了么,怎么我总没瞧见他呢?”贾夫人道:“只怕在书房里和他哥哥们在一块儿呢罢。”薛姨妈听了,忙命丫头们到书房里去看看。 丫头们去不多时,回来禀道:“宝二爷、柳二爷、大爷、二爷都在书房里吃了饭,这会子四个人都到报恩寺张罗着抬史大姑爷的灵柩到庙里去了。”贾母听了道:“姨太太,时候不早了,我们吃饭罢,酒也够了。”封氏、刘姥姥、邢、王二夫人都道:“实在酒也吃的不少了,也都醉了。”薛姨妈听了,又每人敬了一大杯,这才端上饭来。 大家吃毕,盥漱,散坐吃茶,又说了一会的闲话。贾母、贾夫人遂吩咐伺候起身,告辞。众人送至二门外,看着上轿而去。尤三姐、刘姥姥、邢、王二夫人领着李纨、尤氏及一干的姊妹人等,都与薛姨妈道谢,上车各自回家。 且说邢、王二夫人到家后,各自归房安寝。宝钗、黛玉回到怡红院,早有晴雯、金钏儿、紫鹃、莺儿四个人迎了出来。 问了问宝玉,尚未回来。钗、黛二人脱了新衣,便将才刚儿贾母所说之言,告诉了他们四人一遍。他四人听了,都碰在心坎儿上来了,都不好意思喜欢出来,却都故意的脸上放的淡淡的,服侍钗、黛二人脱衣就寝。 不过盹睡了片时,东方大亮起来。刚正梳洗,只见宝玉笑嘻嘻的走了进来,急问道:“史大妹妹呢?”黛玉道:“到秋爽斋睡觉去了。”宝玉道:“你怎么又不给他做伴儿去呢?” 黛玉道:“他说他的病已经好了,不要我去了。”宝钗道:“你们这么蝎蝎蛰蛰的,想是史大妹夫有了回生的信儿了么?” 宝玉道:“昨儿晚上,我和柳二哥、薛大哥、薛二哥一同吃了饭,出去就雇了几个闲汉到报恩寺把灵柩抬到姑老爷庙里。我师父和甄老伯早已在那里等着呢,即命打开棺木。只见我师父披发仗剑,口诵真言,绕柩三匝,即取出金丹一粒,用甘露调化纳入口中。不过顿饭之时,果见眉目流动,大有生机。事也凑巧极了,恰恰的秦钟、崔文瑞把他的真魂也找了回来了。刚把他的肉身从棺内抬了出来放在软榻上,他就‘嗳哟’出来了。 所以我就飞马跑了回来,告诉了太太,快把史大妹妹拿车送回去罢。过会子抬了回来,也有人好照应了。”钗、黛二人听了,俱各大喜。忙忙的梳洗了,都一齐到秋爽斋来。 只见湘云早已梳洗完毕,靠着靠背,拿着一支长杆子烟袋,在那里呆呆的出神。宝钗叫道:“云妹妹,我们给你道喜来了! 你怎么出了神了呢?”湘云听了,立起身来,只见钗、黛、宝三人一齐进来,惟恐他们又来耍笑他,忙道:“你们大清早起的,这又不是大伙儿来闹我来了吗?”宝玉听了,忙将昨晚抬棺到庙,僧、道作法的话,从头至尾的告诉了一遍。湘云这才喜动颜色,连忙换了衣服,带了翠缕,同钗、黛、宝三人一齐到王夫人上房。此时王夫人早已吩咐套了轿车子,又派了周瑞家的、吴新登家的两个有年纪懂事的妇人,送了湘云到家,就在那里照应。分派一定,一见湘云进来告辞,忙迎了出来与他道喜。大家送到荣禧堂外,看着他上了车。仍命宝玉骑马跟随,送了回去。 午后贾政退朝。王夫人便将史湘云的女婿回生,以及周家择日要娶巧姐,并老太太吩咐将晴雯、金钏儿、紫鹃、莺儿都给宝玉收到房里的话,告诉了一遍。贾政初听了湘云之婿回生之事,不胜之喜。及闻周家要娶巧姐,便觉踌躇。惟恐家内空虚,办理陪送不易。后来听到将晴雯、金钏儿、紫鹃、莺儿四个人都给宝玉放到房里,便皱眉道:“小人儿家已经有了两个媳妇,且等过了四十岁之后,再立妾也还不迟。即或不然,再放一两个人,也就是了,怎么四个的放起人来,大非养身之道! ”王夫人道:“这是老太太当面吩咐的,老爷倒不要违背他老人家的话才是呢。”贾政听了,沉吟了一会道:“既是老太太愿意,我们就遵着办就是了。我想,两个媳妇,都是读过书的人,你只告诉他们,把宝玉管着些儿就是了。”说的王夫人也笑了。 晚上宝玉回来,将湘云之婿回生之后,抬到家中,灌了些饮食,如今精神健旺,起来也能说话了,告知了贾政、王夫人。 老夫妇不胜欢喜。到了次日上朝,贾政便将此事禀知了北静王。 北静王听了,便于办公奏事之暇,面奏了圣上。圣心大悦,因降旨查其隐姓之由。北静王又奏,原系勋旧子弟,因其祖父在先帝时得罪,不敢直说姓名。圣心深为悯恻,因念林如海乏嗣,即降旨与林如海承嗣,赐姓林名成玉。俟调理壮健时,该部带领引见,量才擢用。圣旨一下,早哄动了满朝文武及军民士庶。 凡属与荣宁两府并史侯家有瓜葛者,俱各纷纷贺喜,一连热闹了几日。 就有刘姥姥,一来为道喜,二来为巧姐之事,来见王夫人。 言周家择定九月初二日,娶巧姐过门。贾政、王夫人便叫了贾琏来商议。贾琏也没有什么不肯的。也只踌躇嫁妆难办。王夫人又将钗、黛二人,情愿各将嫁妆拿出一半儿来的话说了。贾政、贾琏听了,不胜欢喜,这才应许下了。凤姐又留下刘姥姥多住些日子,以备平儿分娩。先打发旺儿媳妇,到周家通知了他们。王夫人又向贾政商量,给晴雯、金钏儿、紫鹃、莺儿上头圆房,也凑在巧姐出嫁这一日,以省糜费。贾政也依了。 光阴迅速,不知不觉已交了九月。贾政预于初一日五鼓到城隍庙拈香,请贾母、贾夫人来家。贾母便吩咐将旧日住的上房腾出来,把所有人世一切秽污之物,打扫干净,焚起香来。 到了初一日晚上,贾夫人先差了几个丫环、仆妇前来伺备饮馔,然后同贾母带了鸳鸯、司棋、鲍二家的,一齐坐轿而来。这里邢、王二夫人,率领着众姊妹们,先迎到上房。吃了茶,歇息了片刻,便用竹椅子抬了贾母前行。贾、邢、王姑嫂三人,领人众姊妹们随后,众星捧月,都到大观园来。先从潇湘馆、怡红院、秋爽斋、暖香坞、紫菱洲、蘅芜院、稻香村挨着次儿逛了一遍,然后到凤姐这边来。 刚一进月门,只听凤姐在屋里嚷道:“二姨儿你到底也动一动儿吗,累死我了。这不是,白日里过嫁妆,我一时儿想不到,就忘下了好些的东西。这会子,那一个又觉撒了,要养孩子呢,动转不得了,把我一个人儿累的蹄儿、爪儿乱动弹,和打十不全儿的似的。你倒在旁边没事人儿似的,噙着袋烟儿坐着起来了,你到底也帮我一帮吗,怎么就见死儿不救呢。”又听尤二姐道:“陪送姑娘的东西,都在你箱子里,我可知道都是些什么,可教我做那一条呢。做的是了不是了的,你又该叨叨得了。”又听凤姐道:“你这里做不来,你去照应照应那个养孩子的人去呢。”尤二姐道:“你这越发说的没了道理了。 我又没养过孩子,我可懂得个什么儿呢?”又听凤姐道:“嗳哟,恨死我了。你去告诉他,说瓜熟蒂落,到了时候儿,自然要养的,不用哼哼唧唧的,看仔细人家笑话。难道这个话你也说不来吗?”贾母听了笑道:“凤丫头你不用着急,我们都替你帮忙来了。”凤姐听了,忙迎了出来,笑道:“我早就听见老祖宗来了。心里急的什么似的,一个总腾不开身子,教人有什么法儿呢。姑太太和二位太太、众位姊妹们都来了,你们看看,我们屋里董的可有个下脚的地方儿吗!” 贾母领了众人一齐进来,望了一望,只见箱子、匣子搬了一地,翻的乱腾腾的。巧姐在炕上坐着,哭的抽抽噎噎的。刘姥姥在旁边坐着相劝。贾母便坐在炕沿儿上,拉了巧姐的手劝道:“我的儿,你不必哭了,世上都是这样的。大凡作女孩儿的,原没有在娘家过一辈子的理。我的乖乖,你就记不得,咱们那年听那个八角鼓儿上唱的曲儿,说‘彩轿儿到门前,喜的那跳钻钻’,你怎么尽自哭起来了。”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贾夫人才要说话,只见尤二姐从套间内走了出来,叫道:“姥姥快来罢!”刘姥姥听了,就往里跑。只听里面呱喇呱喇的小孩儿哭起来了。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推己及人咸成佳偶 以真为假错认檀郎 话说贾母、贾夫人正然劝慰巧姐,只见尤二姐从套间内走了出来,叫道:“姥姥快来罢!”刘姥姥听了,就往里跑。又听里面小孩儿呱喇呱喇的啼哭,就知是平儿已经分娩了,忙向尤二姐道:“姑娘,你进去瞧瞧,是大喜呀,是小喜?”尤二姐听了,连忙转身进去。不多一时,走了出来,笑道:“老太太,大喜,是个小子儿。”贾母听了欢喜,道:“今儿真是三喜临门:姑娘出嫁,平儿养儿子,凤丫头又生日。再算上宝玉房里放人,这就是四喜了。”贾夫人笑道:“今儿是凤姑娘的生日么?我也不知道,也没备了上寿的礼物来。”凤姐笑道:“嗳哟!姑太太,再别折受我了。这两日没忙成个浪鸭子,那里还记得什么生日呢。要不是老祖宗提起来,连我自己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