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 - 第 16 页/共 26 页

”贾政听了,不觉凄然叹道:“自从老太太去世之后,我也梦见过几次,总是模模糊糊的。既是老人家要来家托梦,今儿可将老太太的上房打扫洁净,预备下一桌子好的供献,等我晚上祭奠了,就在老太太房里睡觉。且看有什么动静儿,咱们再作道理。明儿是南安太妃的寿诞,我请你过来,咱们商量。如今别的礼物都有了,只少一只如意,只怕老太太楼上还有,你去找一找瞧,把我的饭送到书房里,我就和琏儿一块儿吃罢。” 说毕,便和贾琏起身向书房而去。 这里王夫人便将琥珀叫来,教他先开了贾母的房门。王夫人遂到里边看了一遍,但见屏帐依然,人亡物在,不胜凄惋。 悲伤了多会,吩咐老婆子们收拾打扫,重新铺设了一番。一面上楼取了一只三镶的如意,命人送与贾政。一切完毕,这才过来,又与邢夫人、尤氏、探春、湘云诸人计议了会子搬取众人灵枢的话,又不知谁是回生的,谁是不回生的,纷纷讲说,俱各猜疑不定。闹了一天,到了晚上始各散去。 这一晚,贾政便斋戒沐浴,就在贾母房中摆了供献,悬起贾母的影像来。奠了酒,叩祝了一番,便独自一人在贾母平日住的暖阁内安寝。王夫人一来为贾政年迈,一人又在空的房内独睡,不甚放心;二来也要悄悄的窥听,到底有什么影响,乃悄悄的命人将自己的卧具搬来,就在板壁后琥珀睡的房内,带着琥珀、玉钏儿同宿。翻来覆去一夜不曾合眼,不时的伏枕静听,似乎板壁那边微有声息,并不听见贾政言语。瞧了瞧残灯明灭,玉钏儿、琥珀二人鼾然沉睡。将至五更时分,忽听玉钏儿在梦中惊醒嚷道:“姐姐站一站儿,我还有话要问你,你怎么就走了呢!”王夫人听了骂道:“小蹄子,你怎么撒起呓怔来了?”只见玉钏儿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道:“太太,我姐姐跟了老太太来了。我们才说了几句话儿,老太太在那边就叫他,他就赶着过去了呢。” 王夫人听了,不胜惊异,正要往下盘问,忽听贾政在板壁那边“嗳哟”了一声,似有悲咽之状。王夫人听了吃了一惊,隔着板壁先咳嗽了一声,然后问道:“老爷睡醒了么?”只听贾政哽咽道:“快点灯来!”王夫人听了,连忙起来,穿好了衣服,叫起琥珀、玉钏儿来,点了一支蜡烛,三人一同走了过来。猛见了贾母的影像与平日大不相同,真如活人一般,眉目俱动,唬了一哆嗦。只见贾政披着衣服坐在榻上,面带泪痕。 一见王夫人进来,忙道:“真奇怪极了,我只觉刚然睡着,就瞧见老太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金钏儿走了进来,声音笑貌宛若生前,和我足足的坐着说了有两个时辰的话,老人家告诉我说,林姑老爷升了京都的城隍,也是七月十五到任。老太太和珠儿、鸳鸯等俱准随任享受人间的香火。又与我商量要将鸳鸯与珠儿作妾,我就答应说,诸事任凭老太太尊裁。其余的话,都和二媳妇梦醒后所说的相同。我就问老人家说:‘太虚幻境册上注名的究系何人?祈老太太明示,以便好搬取他们的灵柩。’老太太便说:‘金陵十二钗,你难道不知道么?’这句话把我说怔了,我只得答应说:‘实在不知,求老太太明示。 ’老太太又说:‘我告诉你,你可要记清白些儿。元妃、贾迎春、林黛玉、王熙凤、秦可卿、甄香菱、尤二姐、尤三姐、晴雯、金钏儿、瑞珠儿和尼姑妙玉,共十二个人。如今除过妙玉他自行陈请,情愿陪侍警幻不愿回生外,其余的十一个人,都是该回生的。这是已死的十二钗了。如今现在的薛宝钗、史湘云、李纨、平儿、探春、惜春、巧姐、薛宝琴、邢妯烟、莺儿、紫鹃、花袭人,这又是现在活着的十二钗了。目下,有人若将宝玉的肉身送来,你可要好生将息他,不可难为他一点儿。时光有限,我也要回去了。’我听见他老人家要去,我就拉住哭着问如今的家运,并子孙后来之事。老太太站起来只说了个‘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便叫金钏儿:‘咱们回去罢!’刚见金钏儿走了过来,老太太就将拐杖在地下一撴,就像打了个闷雷一般,把我就吓醒了。” 王夫人听了,也由不得一阵心酸,悲咽了半晌,道:“既是老太太有灵有神的来家托梦,这件事可就千真万真,老爷也不用再疑惑了。我想,别人的灵柩虽然路途遥远,不过多化几两脚费,早些儿差人赶着搬去也还好办,惟有元妃的凤柩,非离了奏明请旨,如何敢私自动得呢?莫若老爷上朝去,回了宰相大人们,求着替我们奏一奏才好。”贾政听了,摇头道:“不妥不妥。此等荒诞不经之事,谁有多大的胆子敢在万岁爷跟前乱奏呢?”王夫人道:“不然这可怎么处呢?”贾政沉思了一会,忽然道:“我记得昨儿我看过媳妇从梦中抄来的奏稿,后面有上帝的御批,我好像记得有‘朕已示梦于人间帝主’的这一句话。如果真有示梦之事,再不过几天儿,外头也就知道信儿了。即或并无托梦之事,且等临期别人如果真都回了生,那时再求大人们代奏也还不迟。倒是外甥女儿和琏儿媳妇、蓉儿媳妇的灵柩,我明儿和大老爷、珍大侄儿商量,仍旧打发蓉儿回南搬取,教他赶紧些儿,总赶七月初十日到京才好。再者,说有人送宝玉的肉身到铁槛寺之事,我想,我今儿下了衙门,亲自到铁槛寺拈香,吩咐住持们扫打了经室,先替老太太念三天经。吩咐住持们留心打听着也就是了。”王夫人听了点点头儿道:“老爷想的很是。”老夫妇一面说话,一面服侍贾政穿衣梳洗毕,重新到贾母的影像前泣拜了一番。便命琥珀、玉钏儿收了影像,撤了供献。喝了茶,吃了点心,这才上衙门去了。 这里王夫人督率着琥珀打扫干净,仍然关好了门,遂带着玉钏儿仍到怡红院来,便将贾母昨夜果真来家托梦的话告诉了薛姨妈、史湘云、探春、宝钗一遍,合家无不欢悦。薛姨妈便命人叫了薛蟠、薛蝌弟兄两个来,告诉他们,教薛蝌差人回南,搬取香菱的灵柩。又教薛蟠打听着,有人将柳湘莲的肉身送到铁槛寺时,可抬到家中,打扫一间避风的密室,用心将养,以报朋友拯救之德。薛蟠、薛蝌二人听了,都一一的答应了,自去料理不提。 再说贾政下了衙门,吃了早饭,坐了车,带了贾琏、赖大、李贵、林之孝、焙茗出城,一直来到铁槛寺。本寺的住持闻知大檀越亲来拈香,早传齐了合寺的僧人出来迎候。贾政下车,先进禅堂更衣。这里贾琏便吩咐林之孝催人搭盖经棚。勋戚大家并不费事,吹口之力搭起棚来。登时悬灯结彩,法鼓金铙,请贾政出来拈香礼忏。贾政素性刚直,本不信神鬼渺冥之事。 只因贾母托梦,所以来此念经,也无非是尊敬神明,思念父母的意思。拈香已毕,就在寺里吃了些素斋。 约有未末申初时分,才要进城回府,忽然间大风陡起,拔木扬尘,将棚内的灯火俱皆吹灭;尘沙迷目,对面看不见人。 忽闻空中有鹤唳之声,众人俱各惊疑,敛神屏息,不敢少动。 只听嘎然一声,坠落在棚内。须臾大风顿息,众人看时,只见一只仙鹤,元裳缟衣,翅如车轮,背上驮着两个人,俱各闭目敛息,如痴似醉,仔细看时,正是宝玉和柳湘莲。贾政、贾琏见了,又悲又喜,忙命李贵、焙茗、林之孝、赖大等一齐动手,将他二人抬了下来。但觉身体夯重,瘫软如绵,不能站立。贾琏忙拉了宝玉的手,叫道:“宝兄弟,老爷在这里呢。”但见宝玉目垂息敛,并不答应。再看湘莲,也是如此。贾政见了这般光景,也觉凄惨落泪。正在伤感之际,忽见那只仙鹤收了双翅,就地一滚,化做清俊的一个道童,向贾政稽首道:“恭喜老大人,小道奉仙师之命,特送公子来此。”贾政见了不胜惊异,知是仙童,不敢怠慢,忙答礼道:“有劳仙童下降,下官何以克当!但不知小儿浑身瘫软,口不能言,是何缘故?”列公,你道这只仙鹤是谁?原来就是松鹤童子所化。见贾政问他,忙笑道:“他二人的真魂现在太虚幻境,未曾入壳,是以如此。 且请大人将他二人抬到府中,安置在静室,用心将养。俟七月十五日,家师到来,亲自施展法力,令他二人真魂入壳,自然耳目聪明,手足灵动了。贾政听了,这才放了心,忙命焙茗飞马进城报信,并着抬两顶软轿来。一面命人将湘、宝二人抬进禅堂,一面命住持让松鹤仙童到客房待茶。只见那仙童就地一滚,依旧化作仙鹤,嘎然一声,腾空而出。 贾政这才知道僧、道二人果是真仙,不胜感激,连忙向空拜谢。进了禅堂,又将宝玉、湘莲仔细一看,宝玉是僧家打扮,湘莲是道家装束,直挺挺的睡在榻上,就和死人一般。摸了摸手脸,却都是温暖的,鼻中亦似有出入微息。每人腰里拴着一个包袱,解下来打开观看,原来是他二人当日出家时穿了去的衣服。贾政见了,点头叹息了多会。只见焙茗飞马跑来,并命人抬了两乘软轿;薛蟠得了信儿,也飞马而来。贾政便命贾琏坐一乘软轿,搂了宝玉,李贵、焙茗帮着;薛蟠坐一乘软轿,搂了湘莲,赖大、林之孝帮着,自己仍坐了车,一齐进城。约有掌灯时分,早到了荣国府。刚到了宅门,就听见王夫人“儿啊,肉氨的从里面哭了出来。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天上人间双颁恩诏 痴男怨女大返幽魂 话说贾政从铁槛寺将宝玉、湘莲二人用软轿抬了进城,走至荣府街口,薛蟠便吩咐轿夫岔道,将柳湘莲抬了家去。这里,贾琏在轿内搂了宝玉,刚到了宅门,就有小厮上前接住了轿杆,喝退了轿夫,一直的抬到荣禧堂的院内,这才落下轿来,早见王夫人从里面哭了出来。贾琏在轿内忙道:“此乃大喜之事,太太不必悲伤。快教老婆子们抬了藤屉子来。”此时,李纨、平儿等都在上房门首站立,听了忙命老婆子们抬了个藤屉子过来。只见贾琏从轿内搂着宝玉的腰,焙茗抬了宝玉的腿,轻轻的抬出轿来。放在藤屉子上,就将包袱做了枕头。老婆子们抬了,便向大观园而来。王夫人见了,便哭着跟了进来。 再说宝钗一闻焙茗报信,早命紫鹃将潇湘馆收拾打扫妥当,安设了床帐。一见老婆子们抬了宝玉进来,瞧见他那个样儿,就像那年挨了打抬进来的一般,又像抬进一个小和尚子来了,也由不得一阵心酸,扑簌簌流下泪来。正欲上前来看,只见贾政、贾琏都跟在后面,他便暂且回避了。王夫人一面哭着,一面吩咐老婆子们将宝玉安放在床帐之内,仍将藤屉子抬了出去,便坐在床沿儿上,拉了宝玉的手,就如哭亡人的一般,数数落落的哭将起来。贾政也坐在椅子上叹气。贾琏忙劝道:“太太不必尽自伤心了。虽说他这个样儿教人瞧着心里难过,究竟并不相干的,不过再几天儿他师父就来救他来了。太太若是尽自哭,只怕他的魂灵儿在太虚幻境也是不安的。”劝了多会,王夫人这才止了泪。贾政见王夫人不哭了,乃向贾琏道:“我们到外边坐去罢,这里也让他们姊妹们过来看看。”说毕,便同贾琏各自去了。 宝钗见贾政、贾琏去了,这才走到宝玉的床前,仔细看了一看,用手在他额上摸了一摸,乃向王夫人道:“太太放心,不用尽自哭了。这是他魂未归壳,所以如此。他师父既然差人送了来,想来再也不至另有他虞的。”王夫人听了点点头儿,道:“我的儿,我想怪热的天气,你把他这和尚的衣服都替他脱下来。盖上夹被,把窗户上的竹帘子都放下来。虽不可受暑,亦不可受寒。”宝钗听了,便挨上床去,将宝玉扶了起来,揽在怀内,只觉他身软如绵。王夫人忙替他解钮脱衣,拉去了鞋袜,便盖上了夹被。王夫人又伸手在被内替他褪了小衣,只留下贴身穿的兜肚儿,便命宝钗轻轻将他放倒,侧身而卧。取过了包袱,换上绣枕,仔细一看,宛如睡觉一般,脸儿上仍旧红是红白是白的。王夫人看了,这才喜欢起来了。刚然安置妥当,只见薛姨妈、史湘云、探春、惜春、李纨、平儿、巧姐等都来了。大家齐到床头仔细看了一看,也有欢喜的,也有伤心的,满屋里纷纷谈讲,十分热闹。 这一晚,宝钗安置了桂哥儿,便带了莺儿、紫鹃、麝月、秋纹等,就在潇湘馆守宿。 到了次日,贾政刚下了衙门,就有贾赦、贾珍、贾环、贾蓉、贾兰、贾芸、贾芹、贾蔷等一齐过来看视宝玉。正在热闹之际,忽见林之孝慌慌张张的跑来禀道:“太监夏老爷背着旨意来了,请老爷快出去接旨。”贾赦、贾政听了,俱各吃一大惊,连忙换了朝服,趋出门外跪接。只见夏太监骑着马,背了旨意,直至大堂滴水檐前下马,将旨供在香案。贾赦、贾政等俱行三跪九叩,礼毕,伏俯听候宣读。夏太监打开圣旨,读曰:朕前于几暇批阅古今史鉴,偶觉神倦,隐几假寐,梦见一僧、一道,衣冠太古,相貌清奇,将朕引入天宫。蒙上帝降阶延入。升瑶碧之宫,登丹霄之殿;筵开王母之桃,乐奏钧天之曲;问答良久,酬酢甚欢。 座间出示大士、真人所奏贾宝玉、林黛玉因果一本,读之殊堪悯恻。业蒙批示,定期于七月十五日命大士、真人降世,宏施法力,将所有太虚境注册之人,概令回生,以昭盛世升平之瑞。朕敬聆之下,深为感悦。 又蒙议及已故原任扬州盐运司林如海,生前忠正,宜补京都城隍之职等语。既而酒阑送出,即见林如海伏谒道旁叩谢,朕复与彼温谕片时,始觉蘧然而寤。朕以梦境迷离,不肯遽信。不意昨日早朝,竟有一僧、一道在午门求觐,朕即宣入,观其形貌,果与梦中所见相同;听其奏对,亦与梦中所闻无异。是以暂将二人安置皇觉寺古刹。除将贤淑贵妃梓宫另降谕旨,令内廷自行敬谨办理外,其自林黛玉以下诸人之柩,自应着照僧、道所请,在铁槛寺先期聚齐,俟届盂兰会日,听候僧、道作法,以观成效。再已故盐运司林如海,着敕授京都城隍,赏发帑银三千两,增修庙宇,并赐祭田百亩,日供香火之费。查工部侍郎贾政,乃贾宝玉之父,又系林如海妻兄。着贾政即遵谕行。钦此。 贾赦、贾政等跪听宣读毕,又行了三跪九叩礼谢恩,将圣旨供在中庭,这才与夏太监见礼,便向里让。夏太监笑道:“恭喜老爷们,此乃亘古未闻之奇事,今竟出自贵府,可敬可贺。 我今日事忙,另日再来喝老爷们的喜酒罢。”说毕,便命拉过马来,仍在滴水檐前上马,径自去了。 这里贾赦、贾政接了这道圣旨,真是喜从天降,将从前满腹疑猜,一时尽解。便向贾珍、贾琏等商量,仍命贾荣带了林之孝,回南搬取黛玉、凤姐、秦氏的灵柩,贾赦差王善保搬取迎春的灵柩,贾珍差赖升搬取尤二姐、尤三姐的灵柩,贾琏又差来旺儿寻访晴雯、金钏儿、瑞珠儿的灵柩,俱限七月初十日在铁槛寺聚齐。这个信儿早传到内里,王夫人、薛姨妈暨合家人等无不欢悦。薛姨妈便命老婆子叫了焙茗进来,教他速到家中告诉薛蟠,立刻打点路费,命薛蝌星夜回南搬取香菱的灵柩。 焙茗答应而去。 再说薛蟠于昨晚将柳湘莲抬到家内,安置在书房小套间内,派了两个小厮在内看守,自己仍回到宝蟾的房里睡觉。宝蟾见薛蟠进来,他便轻声浪气的问道:“大爷,你想是疯了,怎么把个死人抬到家里来了呢?”薛蟠道:“胡说,那是我的盟弟柳老二,是他师父从大荒山差人送到铁槛寺。太太吩咐教我把他抬到家里来。等到七月十五才还魂呢。”宝蟾听了,把眉头一攒,嘴儿一撇,笑道:“太太也老背晦了,非亲非故的,把个死人弄了来,也不害个蜃气。”薛蟠道:“这更胡说了,你难道不知道,我在江南回来路上遇着了歹人,不亏人家救咱们的命吗!”宝蟾听了又从鼻子里笑道:“罢哟,我倒不知你的命是人家救下的,我只知道你教人家楞了个扁饱,还揿在苇塘里喝了一口臭水呢。”薛蟠被宝蟾说的满脸通红,无言可对,不去理他,各自睡了。 到了次日饭后,这才走到书房来看湘莲。天气炎热,只见湘莲枕着包袱,合衣仰卧,推之不动,问之不答,那脸儿上有红似白的,嫩的真要掐出水来。薛蟠见了,不觉想起昨夜宝蟾之言,触起前情,不觉淫心顿炽,暗笑道:“我把你这个小东西儿,那会子哥哥和你玩一玩儿,你就那样的利害,打了我还不算,还教我喝那苇塘里的臭水。这会子我可看你往那里跑,这可该由着我了罢。”说着,便将两上小厮撵了出去,将湘莲轻轻的抱了起来,先替他脱了上身的衣服,仍旧放倒,又替他拉了鞋袜。但见他浑身的肌肤如冰雪一般,愈觉淫兴勃然,连忙替他解开衣带。只觉有人在他背后“啪”的一声,重重的打了一个脖子拐,打的薛蟠头晕眼花,金星儿乱冒。正在昏迷之际,只听焙茗自外走来叫道:“薛大爷,姨太太差我给大爷说话来了。”薛蟠正在神魂昏乱之际,一见焙茗进来,也不暇思前想后,便批脸打了他一巴掌,骂道:“小杂种,你怎么打起我来了。”焙茗正然说的兴兴头头的,被薛蟠批脸一掌,打的摸不着头脑儿,便撒泼哭道:“姨太太差我来说话来了,你好好的为什么打我?我又没吃着你们薛家的饭,你打我还早呢!” 一头撞在薛蟠的怀里,嚷道:“今儿你就把我打死在你们家里! 有钱的财主爷罢咧,还能够给人家偿命吗!”气的薛蟠扎煞着两手,嚷道:“好个野杂种,反了天了,反了天了!”焙茗那里肯服,愈加肆闹。 早惊动了里面的薛蝌和邢岫烟,听见书房一片吵嚷,薛蝌连忙就往外跑,岫烟也走出房门,在院内侧耳细听。只见宝蟾从他房里跑了出来,向岫烟笑道:“二奶奶,你不出去看看热闹儿。”岫烟笑道:“你这个人想是疯了。你知道大爷在书房里和谁吵闹,咱们如何出去看得呢?”宝蟾把头一扭,道:“你不去了罢,等我各人看去。”说着他便跑了出来。刚到了书房小套间内,就瞧见薛蝌在北边站着和焙茗两个人说话,薛蟠一个人在东边椅子上撅着嘴坐着生气。只见南边床帐内躺着个年轻赤身的后生,只穿条白绸单裤儿,肌肤如玉一般,不觉吃了一惊。暗想道:“世上竟有这样的美男子!这个模样儿又在我们二爷的上一层了。想的出了神,恨不能一口凉水将湘莲咽在肚里,只恨人多,不能走到跟前摸他一摸。正想到欲火上攻之际,忽觉有人在他额颅上“当”的一声,狠狠的弹了个脑弹儿,疼的宝蟾立刻抱着脑袋“嗳哟”起来。薛蟠抬头往套间里一看,这才恍然大悟,方才的脖子拐不是焙茗打的。 正要嗔骂宝蟾,说他不该出来,忽听嘎然一声,一只白鹤从窗户里飞了出去。众人都吃了一惊。焙茗道:“二爷,这只仙鹤就是送柳二爷、宝二爷来的童子,他还会变人形说话呢。” 薛蟠听了,这才明白方才的脖子拐、脑弹儿其来自有。这才死心塌地的把湘莲当作自己的亲兄弟,不敢再萌他念了。一面喝退了宝蟾,一面令人进去取了一床夹被,一个绣枕来。自己不敢上前,命薛蝌将湘莲安置着睡的妥妥当当的,仍命两个小厮看守。又向焙茗跟前认了个不是。弟兄二人都随了焙茗到荣府来见薛姨妈,谁知焙茗见了薛姨妈,便将方才的缘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出来。薛姨妈听了大怒,便将薛蟠痛痛的数骂了一顿,这才命薛蟠到当铺里暂挪三百银子,即日起身回南,搬取香菱的灵柩去了。 诸事已毕,薛姨妈也回家住了几天,终觉湘莲在家不妥,不但不放心薛蟠,抑且不放心宝蟾,便将这些缘故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又告诉了贾琏,贾琏便和贾珍商议,仍将那年为娶尤二姐买的新房子收拾出来,接了尤老娘来居住,将湘莲挪了过来。等到七月十五日还魂之后,就与尤三姐在此合卺。贾珍听了,自是欢喜乐从。 话休烦絮。书要剪绝。光阴荏苒,不觉到了七月初间。陆陆续续的就有王善保将迎春的灵柩搬来,赖升将尤氏姊妹的灵柩搬来,来旺儿将晴雯、金钏儿、瑞珠儿的灵柩搬来。果然,到了初十、十一两日,贾蓉、薛蝌二人也将黛玉、凤姐、秦氏、香菱的灵柩搬到了。贾政便差赖大先在铁槛寺搭盖棚厂,悬挂灯彩,收拾得十分华丽,将这十副灵柩各按名分、年齿的次序儿都停放在棚内,就命本寺的众僧人先念了三日的真经。轰动了满城的军民百姓,每日扶老携幼、挈男抱女就如看会的一般。 到了十五日黎明,贾政刚要上朝请旨,就有太监夏秉忠飞马而来,传谕口旨,说:“昨夜三更时分,僧、道二人在皇觉寺设坛作法,又进了一粒仙丹,用甘露调化,命宫娥灌入娘娘的口中,少顷就觉娘娘鼻中微有出入的声息。又命灌了些人乳,即觉眉目活动。伊等又奏说,到了午时三刻真魂附体,自然回生。万岁龙颜甚喜,赏了僧、道每人八轿一乘,一品执事全副,五品龙禁尉四员跟随,令其速赴铁槛寺作法,并着我来传喻老爷们,速为遵照办理。我的差事甚忙,恕我不下马了。”说毕,仍飞马而去。 贾政听了夏太监之言,便请了贾赦过来商量。荣宁两府,外边只留下贾赦,内里只留下宝钗、李纨、惜春、巧姐、贾蓉之妻胡氏,每人只留下帖身服侍的丫环,其余主仆男妇,都到铁槛寺去。于是,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一齐出了府门,将一条胡同拥满;更有跟着看热闹的闲人,就如千佛头一般,不知不觉的便到了铁槛寺。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尤氏、平儿率领着丫头、老婆子们都到寺内禅院里去了。贾政、贾珍、贾琏等都在棚内列坐。 不多一时,只见那僧、道坐着八人大轿,全副执事,前呼后拥而来。贾政率领着子弟连忙迎接。僧、道二人下了轿,彼此见过了礼,分宾主坐定。贾政将那僧、道仔细一看,那里像从前癞头、跛足的形容,都是丰颐隆准、美目修髯、飘飘然神仙之概,心下暗暗称奇,不敢怠慢,忙躬身笑道:“小儿蒙二位仙师大德,收录门墙,成全了他们的生死因果。下官感激难名,惟有朝夕焚香以酬高厚。”僧、道二人笑答道:“贫僧等出家人,原该以慈悲为本,些小微劳,何劳大人齿及!”贾政又道:“下官敬遵法谕,将太虚幻境诸人灵柩,俱已伺备停妥,不知二位仙师作何施为,尚祈赐教。”僧、道二人笑道:“我二人是奉上帝敕旨而来,系用混元一气真法回生起死,并非世上僧道上法台、登讲座、法鼓金铙诵经礼忏者可比。大人只用预备下健仆数十人,先将棺盖打开后,预备下老练妇女十数人,以便灌药。其余一概不用。”贾政听了,便吩咐贾琏派拨健仆,又差人告知王夫人派拨老练妇女。 诸事完毕,只见僧、道二人吃完了茶,立起身来,披上袈裟,各执七星宝剑,走到他十人的柩前,口里不知念的是些什么。每至一柩,绕柩三匝,便喝声:“即速开棺!”就有林之孝、赖大、李贵、焙茗、来旺儿、兴儿、赖升、周瑞、吴新登、金文翔等一齐答应上前,七手八脚,斧凿并施。不多一时,将十副棺材的盖儿一齐揭了下来。只见僧、道又取出一个磁瓶,一枝杨柳来,用柳枝蘸了瓶中甘露,向各棺中洒了一遍。又取出了个葫芦来,倒出十粒仙丹。又命取十个小茶杯来,将瓶中甘露各倾了半杯,命贾琏端了进去,令妇女将金丹用甘露调化,灌入死者口中。贾琏听了,忙取了个大茶盘来,连仙丹放在盘内,合盘儿托了进去。就有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赖大家的、柳家的、旺儿媳妇、金文翔媳妇并叶妈、田妈、祝妈、宋妈一齐上前接来,乍着胆子走到这十副棺前。揭去盖单,但见他十人颜色如生,面庞依旧,便将仙丹用甘露调化,灌入他们的口中。 约有顿饭之时,贾琏便走到凤姐的棺前一看,只见他鼻有微息,眉目流动,不胜惊喜,忙点手儿招呼贾蓉。贾蓉便也走来看了一看,急忙跑到秦氏的棺前一看,但见他丹唇忽启,星眼微开,大有生意,不禁惊喜欲狂,忙走来禀知了贾政。只听僧、道二人道:“诸公不须惊怪。须要鸦静些儿。如今可命妇女们将他们抬出棺来,用软轿抬到府中,灌些人乳,以培生气。 等到午正三刻,真魂归壳,自然起矣。大事完毕,贫僧等告辞去了。”贾政极力挽留,吩咐伺备斋供。僧、道二人笑道:“贫僧等不食人间烟火者千有余年,大人不必费心。只求奏闻圣上,替贫僧等讨一封号,建一祠堂,其愿足矣!”回头又向随来的四员龙禁尉谢道:“有劳众位大人,请将轿马执事领回缴旨,转代贫僧等叩谢圣慈。”说毕,二人一摔袍袖,忽然不见。 此时,邢、王二位夫人听见说僧、道二人去了,大家一齐出来,在十副棺前挨次儿看了一遍,俱各大喜,忙命周瑞家的诸人一齐动手,将他们抬出棺来。贾琏见了,忙命人抬过软轿,一溜儿摆了十顶。王夫人坐了一顶,搂了黛玉;邢夫人坐了一顶,搂了迎春;薛姨妈坐了一顶,搂了香菱;尤氏坐了一顶,搂了秦可卿;平儿坐了一顶,搂了凤姐;尤老娘坐了一顶,搂了尤三姐;旺儿媳妇坐了一顶,搂了尤二姐;柳家的坐了一顶,搂了晴雯;白老婆子坐了一顶,搂了金钏儿;赖升家的坐了一顶,搂了瑞珠儿。其余的主仆男妇,仍是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一齐进城到府。 且说王夫人在轿内搂着黛玉,只觉他身软如绵,因搬过他的脸来仔细一看,真是芙蕖出水,光艳异常。用手摸了一摸,竟是温热的,又拉过他的手来看了一看,仍是葱枝儿一般稀软的,只觉一股香气从袖中发出,温腻非常,心下暗暗惊异道:“怪不得宝玉小子死里活里的舍不得,果然别的姑娘们比不过他。” 不言王夫人在轿内暗想,再说宝钗、李纨等在家,送了邢、王二位夫人去后,李纨便照应着巧姐,将凤姐、尤二姐的卧房打扫收拾出来,安设了床帐被褥。又到紫菱洲将迎春的住房也打扫收拾出来,安设了床帐被褥。宝钗也同莺儿、紫鹃在潇湘馆宝玉的床帐对面,替黛玉安设了床帐被褥;又在当日紫鹃住的房内,替晴雯、金钏儿安设下床帐被褥。 不多一时,王夫人、邢夫人都到了荣禧堂,落下轿来,喝退轿夫。这里老婆子们早预备下了藤屉儿,将他六个人挨着次儿都抬到各人的房内。宝钗和紫鹃见抬了黛玉进来,又悲又喜,亲自动手将黛玉从藤屉儿上抱了下来,放在床帐之内,替他脱去了装殓衣裳,盖上夹被,又取了一套新衣放在旁边,以备还魂后好穿。 诸事妥协,只见玉钏儿走来道:“二位太太教告诉二奶奶,房里不许闲杂人进来看视,太太们也不过来了。等过了午时三刻还魂后,再许别人进来。如今太太打发人在外头寻人乳去了,过会子拿来时,教二奶奶给二爷、林姑娘都灌些儿。”说毕,各自看他姐姐去了。 这里,宝钗忙命紫鹃将门上的竹帘儿放了下来,笑道:“太太教人在外头寻人乳去了,我想外头寻来的也未必好,我这会子觉得奶涨涨的,桂哥儿又睡着了,你去取个茶杯来,等我挤出半杯来给你姑娘灌灌,岂不比外头寻来的强呢!”紫鹃听了笑道:“挤到茶杯里,不但冷了,而且也难灌。依我说,不如二奶奶拍在林姑娘身上,就和奶小哥儿一般替他挤在嘴里,岂不省便呢。”宝钗听了,笑了一笑,果真扣在黛玉的身边,解开衣钮,将乳头儿送在他嘴里,轻轻的挤出乳来。只觉黛玉咽的啯啯有声。紫鹃在旁大喜道:“二奶奶,这个法儿果然好,何不也给二爷挤上些儿。”宝钗听了,不觉红了脸笑道:“你这个丫头,又信嘴儿胡说来了。你去罢,看看外头寻的人乳拿来了没有?”紫鹃听了,忙走出来,在院子里一张,只见莺儿笑嘻嘻的端了半杯人乳走来。紫鹃忙接过来往里便走,刚一跨门槛儿,就瞧见宝钗面朝里在宝玉身上拍着挤奶。紫鹃本是聪明人,就知道宝钗将他支出来,原是怕他们看见笑,脸上不好意思的,忙回头和莺儿笑着摇了摇手儿,轻轻的退了出来。悄向莺儿笑道:“这里不用人乳了,你才瞧见了没有?”莺儿笑道:“我怎么没瞧见呢,咱们不进去的好。这半杯人乳,这里既然不用了,咱们何不拿去灌灌晴雯和金钏儿呢!”紫鹃笑道:“很好。”便拉了莺儿一同去了。 书要剪绝,至凤姐、迎春、香菱、尤三姐等各抬到家中,都有着己的亲人如法料理,无庸琐述。 再说林黛玉诸人的灵魂在太虚幻境自从送了宝钗回家,贾母托梦之后,一同回至绛珠宫,大家彼此又宴会往还了好些日子,十分热闹。光阴迅速,不觉到了七月十四日。这一日早饭后,宝玉正从湘莲处闲话回来,忽见正南上有人飞马而来,渐至临近,看时,却是贾珠,宝玉忙迎了上去。贾珠下马与宝玉相见,彼此请安问好毕,一同进了绛珠宫,见了贾母、贾夫人,禀道:“姑老爷少刻就到了。奉上帝的恩诏,着将太虚幻境应放回生之人,俱限明日午时三刻还阳;又派新升授的散爵大仙甄士隐亲来作法送魂。俟将公事办完,姑老爷就随后携眷上任。 ”贾母、贾夫人俱各大喜,忙叫了迎春、黛玉出来,也见了见贾珠,又问了会子林公朝见上帝的话,贾珠便到赤霞宫叩见元妃去了。 这里,贾母便催着迎春、黛玉,教他们收拾预备停当,省得临时忙迫。迎春笑道:“我们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难道这里的东西还能够带到家去用么?我们早就和林妹妹说来,将我们的这些东西都交给警幻仙姑收下,等姑妈到了任,缺少什么,就差司棋他们来取就是了。”贾夫人听了笑道:“这都是些小事。我想,你们姊妹到此将近一年,也亏了警幻仙姑照应。你们姊妹们,何不今儿都会在一块儿,也到警幻仙姑处谢一谢去,再求指教指教,岂不好呢!”迎春、黛玉听了,便知会了凤姐、香菱、晴雯、金钏儿,又差金钏儿知会了秦氏和尤氏姊妹,大家一齐到警幻仙姑的宫里来。 警幻听见众人到了,忙迎了出来,笑道:“众位姊妹恭喜,你们的功行也圆满了。”黛玉等道:“弟子等蒙仙姑大德,照应了将近一年,明日就要拜别,特来奉谢。”说毕,一齐跪了下去。警幻忙命仙女们都拉了起来,让到宫里,各按次序坐定。 妙玉也出来与他们道喜。凤姐道:“妙师父,你为什么求着不回去呢?咱们在一块儿混惯了,丢下你在这里,我们怪舍不得的。”妙玉笑道:“二奶奶,我原比不得你们。今若再染红尘,岂不被人耻笑!”说着,便命仙女捧上茶来。茶罢,凤姐向警幻笑道:“我们今日此来,一则叩谢仙姑的大德,二则还要求仙姑的指教。”警幻笑道:“贤妹,你的为人儿没有什么可指教的,只是从今以后,把那红尘中之事看淡着些儿就是了。我们颦卿贤妹更无可指教处,只是聪明太过,须要放浑厚着些。 迎二贤妹情性过于太懦,须放刚直些。其余姊妹们的性情,都有一偏,我也说不了许多。我有秘制的中和丸,你们每人吃一丸,各因其病而药之。”说毕,便从葫芦内倒出十丸药来,命人取了些甘露来,每人吃了一丸。黛玉便将警幻当日给的葫芦带来,仍旧交与警幻。警幻接来,又命人取出个小匣儿来递与黛玉,命他贴身带着,便可带到人世。黛玉接来一看,但见匣上写着八个蝇头小字,道:“有求必应,无感不灵”。知是仙家之物,连忙拜谢,贴身收起。警幻又向香菱道:“尊翁给你的那个香匣儿,你也可以带了回去,还有用处。”香菱听了正欲回答,只听凤姐道:“仙姑,你怎么也不给我个什么呢?” 警幻笑道:“贤妹,你这一回去,夫荣妻贵,福寿双全,还缺少什么呢!”晴雯笑道:“仙姑,你只把你那个点石成金的法儿教给我们二奶奶,省得他老人家回家去又该放帐了。”说的众人都笑了。凤姐啐道:“小蹄子,才吃了中和丸,可就嘴尖舌快的来了。”说的众人又笑了。 正在说笑之间,就有仙女们来报说:“城隍林大老爷和甄仙人都到了。”警幻忙命人打扫出前殿来,伺备与林公和甄士隐下榻。众姊妹听了,连忙都告辞了警幻,大家回去。早有宝玉、湘莲、秦钟都接了出去。 不多一时,林公已到,先到绛珠宫见了贾母。黛玉便与林公相见,父女痛哭了一常香菱也与士隐在前殿叙过别情。当晚,贾母又命人在薄命司将凤姐空闲的宫打扫出来,将鸳鸯与贾珠做妾,成了合卺之礼。林公和甄士隐就在前殿暂住一宵。 到了次日,便是七月十五日,林公、贾珠并秦钟等在牌坊南边摆了香案,等候宣读上帝的勅旨。 甄士隐便作起法来。只见就地生出金莲花十三朵,大如车轮,以备送魂之用。警幻、妙玉二人在牌坊北边摆了祖饯。不多一时,只见宝玉、湘莲二人先到了,随后就是元妃、黛玉等十一人款款而来,再后便是贾母、贾夫人、鸳鸯等诸人来送。 到了牌坊北边,警幻、妙玉每人斟过了别酒,又到牌坊南边跪听宣读了勅旨。其中的言语亦与僧、道所奏,不过大同小异。 宣读已毕,警幻、妙玉亲自搀了元妃坐在第一朵金莲花上。甄士隐口中念念有词,喝声“起去!”只见那朵莲花离地丈余,悠悠荡荡,飘然而去。众人见了,不胜惊异。甄士隐又作起法来,其后乃是尤三姐和柳湘莲,坐了两朵莲花,也冉冉而去。 再其次,便是迎春、香菱、凤姐、尤二姐、秦氏、瑞珠儿六个人坐了六朵莲花,也就腾空而去。收后才是宝玉、黛玉、晴雯、金钏儿四人,坐了四朵莲花,也就飘飘荡荡的去了。甄士隐作法已毕,也就纵起云头,赶来相送,以便指示门户。这里林公、贾母、贾夫人都看得呆了。早见秦钟来禀说:“冯渊将轿马人夫俱各办齐,在境外伺候着呢。”贾母、贾夫人又与警幻、妙玉道谢告辞,率领着鸳鸯、司棋、智能儿、张金哥、夏金桂、鲍二家的一齐坐轿,林公率领着贾珠、秦钟、潘又安、崔文瑞、冯渊、焦大都骑了马,上任而去。 这里,警幻、妙玉二人叹息了良久,率领众仙女各自回宫,暂且不表。 且说甄士隐脚架云光,赶上了这十三朵莲花,直向长安大道而来。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贾宝玉初登翰林院 林如海再授都城隍 话说甄士隐脚架云光赶上那十三朵莲花,渐渐来至京师,便将手中麈尾,按照各家门户路径,四处指挥。只见那十三朵莲花忽然散开,各照所指处悠悠荡荡而去。 且说宝玉、黛玉、晴雯、金钏儿坐的这四朵金莲飘至大观园潇湘馆的院前,“唰”的一声落下地来,四个灵魂都吃了一惊。四朵金莲倏然不见。宝玉的阳魂定了定神,往四下里一望,果然就是潇湘馆。回头看了看黛玉、晴雯、金钏儿的阴魂,都在那里喘息,正欲向黛玉的阴魂说话,忽听竹帘动响,紫鹃从房内走出,在院子里张望,又见莺儿从一边端了个茶杯儿来。 宝玉的阳魂见了,不胜欢喜,忙叫道:“紫鹃、莺儿姐姐,你看我们都回家来了。”只见紫鹃、莺儿两个人就像一无所见,一无所闻的似的,并不理他,各自去了。宝玉的阳魂向黛玉的阴魂道:“妹妹,你看紫鹃、莺儿这两个丫头,怎么也不理咱们了呢!”黛玉的阴魂道:“是了,想来咱们这如今还都是些鬼魂,他们自然是看不见、听不闻的。且别管他,咱们且进去看看咱们的肉身到底在这里呢没有?”又向晴雯、金钏儿的阴魂道:“你们也各自找一找你们的肉身去罢。”说毕,便同宝玉的阳魂进了潇湘馆。仔细看时,只见对面放着两副床帐,东边睡的是宝玉的肉身,西边睡的是黛玉的肉身。又见宝钗在黛玉的身上拍着挤奶喂他。宝玉的阳魂笑道:“林妹妹,你看宝姐姐疼你不疼你。”黛玉的阴魂见了,也十分感激。正在伤感,只见宝钗立起身来,将他盖的夹被儿向他肩头上掖了一掖,便走过来望四下里瞧了一瞧,自己笑着上了宝玉的床帐,解开衣钮,睡在旁边,照样儿挤乳喂他。黛玉的阴魂见了,忙笑着把宝玉的阳魂向床上一推,早已归了本壳。 却说宝钗正与宝玉挤奶,起初尚觉挤着费力,后来便觉宝玉自己噙了乳头会咂起来,心下正然惊异,忽听那边床上黛玉“嗳哟”了一声,唬了宝钗一跳,连忙爬了起来。回头一看,只见黛玉在床上睁开了眼睛,手足都能动转了,不胜欢喜。忙走了过来,歪在他床边,轻轻的问道:“妹妹,你的真魂从太虚幻境回来了么?”只见黛玉点了点头儿。宝钗正欲再问,又听宝玉在那边床上叫道:“宝姐姐,人家才尝着甜头儿,你怎么又走了呢!”宝钗听见宝玉说出话来,就知道他的魂也归了壳了,忙回过头来道:“你悄默声儿的养着罢,等我安顿了林妹妹就过去了。才刚儿是你师父说,教给你们每人灌些人乳,培培元气,太太就教人在外头寻去了。我怕外头寻来的不大干净,所以我才悄悄的给你们俩人嘴里都挤着喂了些儿。这也不过是一时之权宜,你一会儿嚷嚷的人家都知道了,可是个什么意思呢。”正然说到这里,只见紫鹃、莺儿一齐走来叫道:“二奶奶,这个人乳果然妙的很,我们刚给晴雯、金钏儿俩人灌了半杯,谁知道立刻就都活过来了。这会子也都会说话了。” 两个人一面说一面走了进来。仔细看时,只见宝钗歪在这边床上向黛玉说话,那边床上宝玉已经披衣拥被坐了起来。紫鹃见了,不胜惊喜,道:“二爷和林姑娘也都活过来了。莺儿妹妹,你快告诉太太们去罢。”莺儿听了,便如飞的跑了。 这里,紫鹃也歪在黛玉的旁边问道:“姑娘,你这会子可觉得心里明白些儿了么?”黛玉又点点头儿道:“紫鹃姐姐,我的衣裳是谁给我脱的?”紫鹃道:“没有别人,就是我和二奶奶。”黛玉听了,向宝钗道:“姐姐你上床来,把我搂着坐了起来。紫鹃姐姐,把我贴身的衣赏替我穿上,拿枕头把我靠的坐着罢。就是这个样儿,过会子太太们来了瞧着不雅相。” 宝钗道:“妹妹,我想你是才还了魂的人,身子还是弱的,恐怕坐起来心慌气短,不如躺着到底爽快些儿。横竖盖着被窝,又怕什么呢!”黛玉道:“姐姐放心,不相干的,我心里并不发慌,气也不短,倒觉气爽神清;不过觉着浑身一丝劲儿也没有的。”宝钗听了,忙上床来,将黛玉扶了起来,揽在怀内,顺手取了件葱绿夹纱小袄儿替他披在身上。紫鹃便替他伸袖扣钮,又取了件桃红夹纱小衣,将手伸在被里替他轻轻的穿好。 又取过两个靠背来,将他倚着坐好,又命紫鹃坐在旁边,拿蝇拂子给他赶苍蝇。安置妥协,宝钗这才下来。 刚要去瞧宝玉,只听黛玉又叫道:“姐姐!”宝钗听了,忙转过身来。黛玉道:“姐姐,你怎么把他和我安置在一块儿了呢?过会子太太们来了瞧着,我脸上怪不好意思的。”宝钗听了笑道:“前儿老太太来家托梦,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了老爷了,说你们在太虚幻境,老太太和姑太太作了主儿,将你们已经成过了缘,日后回了生,也就不用另举动了。所以今儿是太太吩咐的,教把你们俩人安置在一块儿,我一个人也好照应。 你怎么倒又发起虚来了呢?”黛玉听了又道:“既是太太吩咐的也就罢了。姐姐,你过去告诉他,千万莫教他当着人和我说话。”宝钗听了笑道:“罢哟!你也太啰嗦了。前儿在太虚幻境的那一晚上,你怎么没有这些啰嗦,样样儿也都依了人家了呢?”黛玉听了笑着啐了他一口,道:“你去罢,看我仔细当着紫鹃说出你那天晚上的那个样儿来。”宝钗听了笑着也啐了他一口。刚一转身,只见宝玉早穿了白纺丝单裤儿、玉色纱衫儿趿拉着鞋儿走了过来。向宝钗深深的作了一揖道:“姐姐的贤德,姐姐的好处,我也一言难尽了。”宝钗听了,也觉伤心,忙道:“你也躺着养养神儿罢,怎么才还了魂可就穿上衣裳下了地了呢?” 宝玉才要答言,只听莺儿在院子里嚷道:“太太来了!” 又听王夫人在院子里走着说道:“三四下里都来告诉,把我的腿都走疼了。”宝玉听了忙迎到门口,一见王夫人进来,便跪了下去请安。王夫人一见,吃了一大惊道:“这还了得,怎么才还了魂可就下地走来了。”说着,便拉了宝玉的手,流泪道:“我的儿,快到你床上躺着去罢,看仔细着了风。等我瞧瞧你林妹妹,咱们再说话儿。”宝玉道:“太太放心,不相干的。 我原比不得林妹妹,他们仍乃是死后还魂,必要小心将养。我原是在大荒山睡觉,这会子只算一觉睡醒了,身子原是无病无灾的,又不发软,可怕什么呢!过会子穿了衣裳还要到书房里见老爷去呢。”王夫人忙道:“你今儿暂且将养一天,明儿早起再去见你老爷也还不迟。我的儿,你听我的话我就喜欢了。” 说着,便拉了宝玉到他的床边,硬揿着教他躺下,这才过黛玉这边来。一见了黛玉,也就伤起心来,流泪道:“我的儿,你这会子心里不觉怎么发慌么?怎么才还了魂可就坐起来了呢!” 黛玉拉了王夫人的手,哭道:“为我一个人,教老爷、太太受了多少的委屈,担了多少惊怕。外甥女儿真是世上的一个罪人了。”王夫人听了拭泪道:“我的儿,你快别说这样话了。你是才还了魂的人,身子是弱的,那里禁得住哭呢!”又向宝钗道:“姑娘,你和紫鹃把你妹妹扶着躺下,静养一会子才好。” 说毕,自己便坐在宝玉的身旁,又细细的盘问当日如何出了场跟了僧、道出家,以及毗陵驿叩见贾政,又到了太虚幻境、地府的这些缘故。宝玉就在床上躺着,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一遍。 王夫人听了,这才喜欢起来了。乃向宝钗道:“姑娘,你也没有张罗着给他们预备下些儿吃的么?我想他们才还了魂的人少进些饮食,到底又精神些儿。”宝钗道:“早起我就告诉过柳家的了,教他熬下些儿鸭汤燕窝粥预备着,不知这会子得了没有。莺儿你去瞧瞧去,若是得了,你就教柳嫂子端了来罢。 ”莺儿答应,才一转身,只听宝玉叫道:“莺儿姐姐,你问柳嫂子有什么烧煮的大肉,给我片一盘子来,我肚里只觉饿的要紧,只怕稀粥未必中用。”王夫人听了,伤心道:“我的儿,你从来不要吃这些油腻东西,可怜见儿的,这都是在大荒山靠的馋透了。莺儿,你去告诉柳家的,把预备老爷晚上吃的烧鹿尾、烧鸭子、锅烧羊肉片一盘子来。我的儿,你可要酌量着吃,可莫要一顿吃多了,那可不是玩的。”又向宝钗道:“我才刚儿是从凤丫头那里来的,我见平儿和巧姐都只张罗了凤丫头,把个尤二姐撂的怪可怜见儿的。我才教你三妹妹和你史大妹妹在他屋里照应着些儿。迎丫头那里,也只有大太太和你大嫂子两个人,我到那里也瞧瞧去,等莺儿拿了粥来,你就照应着他们俩人吃罢。瞧着宝玉,莫由着他的性儿吃的多了。”说毕,便自往紫菱洲去了。 宝钗送了王夫人去后,仍回到黛玉床前,只见黛玉靠着靠背,闭目养神。宝钗便坐在旁边,正要和紫鹃悄悄的说话,只见宝玉在那边床上,面朝里躺着嚷着:“饿死人了,这个饭怎么这样难呢!”宝钗听了,笑着才要差紫鹃去催,只见黛玉睁开眼睛笑道:“姐姐你听,怎么把个人饿的嚷起来了呢!”宝钗笑道:“你想想,他这有多少日子没吃饭了,怎么怪得他饿呢!”黛玉听了点头,道:“姐姐说的倒也是,我这会子也觉心里空起来了。”紫鹃听了,也不等宝钗吩咐,便走出去催饭。 刚到了院子里,就见莺儿和柳家的端了两个捧盒来了。紫鹃见了,忙进来在宝玉、黛玉的面前每人各放了一张小炕桌儿。 莺儿和柳家的打开捧盒,在黛玉的面前放了四碟精巧的南小菜,一鼓子燕窝鸭汤粥。宝玉的面前放了一盘烧鹿尾、烧羊肉、烧鸭子,三攒一碗燕窝鸡皮汤,两中碗大米饭。宝玉一见,忙坐了起来,拿起筷子,也不挑拣,大口家的乱吃起来。顷刻吃完了两碗饭,还在那里夹肉吃。宝钗见了笑道:“够了罢,看仔细吃多了。你倒喝半碗粥罢。”宝玉听了,这才放下筷子,摩着肚子笑道:“这才舒服了,我也不喝粥了。林妹妹吃的是什么?”宝钗道:“林妹妹喝了一碗燕窝粥,吃了两片笋干儿。” 宝玉又道:“姐姐,你怎么不吃饭?”宝钗道:“我才陪着林妹妹喝了些儿粥,已经饱了。”宝玉听了,便跳下床来,拿筷子夹了一块烧鹿尾,走过这边,送到黛玉的唇边,笑道:“妹妹,你吃一块儿这个罢。”黛玉见了摇头皱眉,道:“我是才回了生的人,脏腑虚弱,那里吃得这个东西呢!”宝玉道:“这是鹿尾吧,吃了是暖下元的,和鹿茸的功用差不多儿。吃不得的东西我也肯给你么?”宝钗也笑道:“妹妹,这原是好东西,比不得别的什么肉,你就吃这一块儿也不相干的。”说的黛玉无奈,只得张开嘴接去吃了。宝玉笑着过来,又夹了一大箸子,又到宝钗的唇边去喂。宝钗见了忙笑着躲,道:“我才和林妹妹一块儿吃的饱饱儿的了,又吃这个作什么呢?”宝玉笑道:“这是我的一点敬心儿,难道姐姐的下元是不该暖的。” 招的众人都笑了。宝钗笑道:“你们瞧瞧,这又不是涎脸来了么!”柳家的在旁笑道:“二奶奶,你老人家吃了罢,别臊了二爷的手。人家世上的夫妻们,和和气气原该是这样的。”宝玉听了向莺儿、紫鹃笑道:“你们俩人听听,可见你们两位姑娘连柳嫂子也不如了。”说的众人又笑了。宝钗教宝玉闹的没了法儿,只得也张开嘴接着吃了。柳家的这才收拾撤去了杯盘。 只见莺儿端了漱盂来,向紫鹃道:“紫鹃姐姐,咱们也张罗着给晴雯、金钏儿姐姐送点吃的去呢。”宝玉听了,忙道:“柳嫂子,你就把我们才吃的这个,连盒儿送给他们俩人去罢! ”柳家的听了,笑着端了捧盒各自去了。宝钗向莺儿、紫鹃道:“你们俩人照料着他们两个吃了,你们也就偷着空儿吃饭罢。 过会子只怕大奶奶和姑奶奶们都要来的,那会子可又不得闲了;况且我过会子也得到他们各处看看去。”鹃、莺二人答应,也就去了。 这里宝玉见房中无人,便也坐在黛玉的床上,一手拉了宝钗的手,一手拉了黛玉的手,放在自己鼻子上,闻闻这个,又闻闻那个。二人笑着,一齐把手夺了回去。宝钗道:“我看这个屋里总也离不得人了。但自没了人,就该你涎得脸了。”黛玉道:“你安安静静儿的坐着,趁这会子没有人,我教你们瞧一个东西。”说着,便从被窝里摸出一个小匣儿来递与宝钗,道:“这是昨儿警幻仙姑给的,我只说带不来呢,谁知道才刚儿我一伸腿,倒教他把我垫了一下子,这也就奇怪极了。”宝钗接来一看,只见匣盖儿上写着:“有求必应,无感不灵”的八个字。揭去盖儿,大家仔细一看,只见装着许多黄表纸条儿,上面画着朱砂篆字,形如蝌蚪。大家细细的辨认,似乎像是四句话语,乃是“万应神符,各宜佩带,阴阳相逢,两无阻碍”。 宝钗看了不解,乃向黛玉道:“你看这符上的咒语,令人不解,到底要他作何使用呢?”黛玉接来仔细看了一遍,忽然猛省,道:“是了,据我想来,必是我父亲做了京都的城隍,将来大家相见,必然要用这个符的。”宝钗听了笑道:“可也是呢,你说的果然不错。”又向宝玉道:“你明儿见了老爷,也打听打听姑老爷到了任了没有。昨儿我听见太太说,奉了皇上的旨意,领出国帑给姑老爷修庙,也不知如今动了工了没有。”宝玉道:“这事不劳你们费心,我明儿自然要打听的。你们瞧。 那匣儿里还有一副小小的册页,何不也拿出来看看。”宝钗听了,伸手取了出来,果是一副册页。打开看时,也都是些蝌蚪篆文,仔细辨认,却都一个字儿也辨别不出,知是仙机,不敢深究。忽听窗外有人走的脚步响,连忙合上,并灵符一总仍旧收在匣内。只见紫鹃走了进来,笑道:“晴雯、金钏儿两人也都喝了些儿燕窝粥,这会子都睡着了。才刚儿太太差人来教告诉二奶奶说,老爷吩咐的,说他们都是才还了魂的人,身子是虚弱的,不许众人来往的瞧看。等到明儿早起,才教奶奶、姑娘们过来呢。太太说教二奶奶好生照应着二爷和林姑娘,也不必到别处去了。”宝钗听了,忙将匣儿递与紫鹃,道:“这是你姑娘要紧的东西,你拿去替他收在好处,小心着些儿。”紫鹃接来看了一看,知是慎重之物,便自收藏去了。 这里黛玉向宝钗笑道:“姐姐,听起紫鹃说来,这会子也未必有人来了,你何不着人把小哥儿抱来我看一看。”宝钗听了才要开口,早见宝玉站了起来就往外跑。宝钗连忙上前一把拉住问道:“你往那里去?”宝玉道:“林妹妹要看小哥儿,等我叫个人来好抱去。”宝钗道:“你这又是胡闹来了,那里要你亲自去叫人呢!快给我好好的坐下,看仔细太太知道了,又该说,得了..”正说时,只见莺儿点了灯来放在桌上,宝钗便命莺儿往怡红院教奶妈子把桂哥儿抱来。莺儿答应,去不多时,只见麝月打着个明角灯儿,奶妈子抱着桂哥儿,用锦绷包裹,莺儿在后相随,一齐走了进来。宝玉见了,连忙接过来,抱在怀内仔细瞧了一瞧,但见眉目面庞,仿佛与自己差不多儿,不由得心中大喜,忙放在黛玉的怀内,向宝钗深深的作了一个揖,笑道:“有劳,有劳!多谢,多谢!”宝钗红了脸使性子道:“你看,你有点样儿吗?这是怎么说呢,也不怕奶妈子们瞧着笑话。到底也拿出那个做爷的体统来吗!”宝玉听了回头一看,果见奶妈子、莺儿、麝月都在那里抿着嘴儿笑,也觉不好意思,乃向莺儿、麝月道:“你们俩人把这位嫂子让到外间喝茶去,过会子等我叫你们,你们再来。”奶妈子和莺儿、麝月听了,只得笑着都向外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