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 - 第 15 页/共 26 页
又指着香菱、金钏儿问道:“这两位是谁啊?”凤姐忙答道:“这一个是薛姨太太的儿媳妇,名叫香菱。那一个就是伺候我妹妹的丫头金钏儿。”贾夫人听了点点头儿道:“我们并没有前头打发人们送信儿来,姑娘们怎么知道信儿,这么远的接我们来了?”迎春笑道:“我们这个太虚幻境,乃是人迹罕到之处,那里能够知道姑妈来的信儿呢。才刚儿我们姊妹原是为送晴雯,大家出来逛来的,远远的望见了一批轿马,把我们唬了一大跳,正要请警幻仙姑来看,就听见小太监大噪子嚷着说我二嫂子来了,所以我们在此等着他的。及至见了我二嫂子,才知道老太太、姑爹、姑妈都来了。我们众人听见,喜欢的什么似的,谁知道林妹妹她倒哭的总下不了场儿了。”
贾夫人听了,才要说话,只听凤姐道:“林妹妹,你不用尽自伤心了,我们先请姑太太到绛珠宫去罢。老太太的轿子走的慢,只怕离这里还有一二十里路呢。这里又没个坐处,难道大家都站着不成?”黛玉听了,这才拭干了眼泪,忙命金钏儿先回去打扫铺设,这才走到贾夫人的跟前,跪下磕头。贾夫人忙伸手拉了起来,便拉了他的手,又一手拉了迎春的手,款步而行。
这里,凤姐又吩咐秦锺:“将轿马人夫一概打发出去,境内不许容留。你再骑了马去迎迎老太太。”秦锺答应自去料理。
贾夫人一同走着,细将黛玉的面庞一看,真是出水芙蕖未足喻其香艳。又将迎春、香菱诸人看了一遍,不觉喜形于色。刚过了牌坊,早见警幻、妙玉、尤二姐、尤三姐、秦氏迎面而来。
见了贾夫人一齐问讯。贾夫人逐一问了姓名,答礼毕,一同缓步而行。
不多一时,到了绛珠宫。迎春、香菱、秦氏、尤二姐、尤三姐、金钏儿等挨着次儿重新与贾夫人行礼。警幻、妙玉也重新稽首。贾夫人一一答拜毕,各按次序儿归坐。金钏儿献上茶来,茶罢,贾夫人先向警幻谢道:“小女横遭夭折,蒙仙师不弃,收录门墙,诸承照拂,愚夫妇焚顶靡涯,铭感不荆”警幻笑道:“此乃小仙分内之事,些小微劳,何足挂齿。”贾夫人又向妙姑道:“久闻吾师道法宏深,且又高才绝学,可敬可羡。”妙玉答道:“小尼毫无知识,有玷法门,惭愧惭愧。”
贾夫人又向尤二姐道:“这位可是我们新二奶奶么?好个风流人物儿,真和我们凤姑娘可以并驾齐驱。”尤二姐红了脸,无言可对,只谦言:“不敢当!”贾夫人笑着又向尤三姐道:“三姑娘,你可大喜。前儿有劳你送你凤姐姐去,我们那个小衙门一切简亵,姑娘可要包涵着些儿。”尤三姐也站了起来,答道:“前儿在姑太太处打扰,临来又赏赐好些东西,实在心里不安。”贾夫人又向秦氏笑道:“这位是小蓉大奶奶么?你兄弟也跟了我们来了,你瞧见他了没有?”秦氏也忙站起来笑答道:“我们正在警幻仙姑那里坐着说闲话儿,忽然金钏儿慌慌张张的告诉了一声,说姑太太来了,我们就一同迎出来的,并没有瞧见我兄弟。前儿我们三姨儿回来告诉我,说我兄弟也在姑老爷衙门里呢。蒙姑老爷、姑太太疼爱照应他,我听见心里实在感激不尽了。”凤姐道:“你兄弟是我差了他迎接老太太去了。老太太的轿子走的很慢,只怕下半晌儿才能到呢。”秦氏听了点点头儿。贾夫人又向香菱道:“这位可就是薛大奶奶了?”香菱红了脸,也站起来答道:“不敢,婢子从小儿被人拐卖,乃是偏房,不敢当姑太太这样称呼。”贾夫人笑道:“我的儿,你坐下,你们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如今,你们的这个主儿已经嫁了我们冯书办了。”众人听了,俱各惊异不解。
凤姐嘴快,不等贾夫人开口,他便一五一十的将夏金桂的原委告诉了众人一遍。众人听了,无不掩口而笑。贾夫人又向迎春笑道:“二姑娘,我听见说你女婿很不成个脾性儿,到底是怎么一个乖张法儿呢?”迎春叹道:“姑妈,一言难荆总是侄女的命该如此,也没有什么怨天尤人的了。”贾夫人听了,不禁点头叹息了一会。正要回头和黛玉说话,只听黛玉悄悄的向香菱笑道:“你可记得我那个葫芦儿么?”香菱也笑道:“真是仙家之宝,妙极了。”贾夫人听了忙问道:“姑娘,你们说的什么是仙家之宝?”黛玉见贾夫人问他,就知和众人说完了话,要和他说话的意思,忙站起来答道:“当日警幻仙姑给了一个小葫芦儿,菱姑娘说是仙家之宝。太太要看,请到里间屋里看看去。”贾夫人也会了意,便也立起身来,笑道:“二位仙姑和姑娘们,我暂且失陪,到你妹妹房里看看去。”说着,便向东套间里去了,黛玉随即跟了进去。
这里凤姐才也要往里间走去,秦氏忙赶上一把拉住,低声道:“二婶娘,你怎么没眼色了,人家娘儿们离别了多少年,好容易盼的见了面儿,难道就没有几句私话说说么!你忙着进去作什么呢?”凤姐笑道:“可也是呢,亏了你提醒了我。你看,我真成了个冒失鬼了。”秦氏听了才待回言,只听妙玉向警幻道:“方才夫人的驾到了,我们原不知道,失于迎接。如今老太太还在后面,与其我们在这里闲坐,莫若在牌坊那边摆个接风酒儿热闹热闹,这里让林太太和林姑娘说说话儿。”众人听了,齐声道:“好。”香菱向迎春道:“二姑娘,你不用去罢,你就在这里陪着琏二奶奶,也张罗着教金钏儿姑娘吩咐厨下备办酒席,过会子老太太到了,只怕就要用饭呢。”迎春听他说的有理,便同凤姐将众人送了去后,遂叫过金钏儿来,吩咐命厨下治备酒筵。金钏儿答应,自去料理。这里迎春便和凤姐对面坐下,又命司棋也坐在小杌子上,三人彼此讲了些别后的事情,以及地府的光景。
约有顿饭之时,忽听黛玉在里间又哭的抽抽噎噎的。迎春笑道:“这个颦儿真是爱哭,已经见了姑妈了,尽自哭什么呢!
我们这会子进去瞧瞧他们去罢。”说着,便拉了凤姐的手走进里间来。只见黛玉坐在贾夫人的怀里,一只手搂着贾夫人的脖子,贾夫人用手在他鬓角儿上替他抹撒头发。凤姐一见,由不得大笑道:“嗳哟哟,这是谁家的个小妞儿,今年几岁了,怎么才会撒娇儿了呢!”说的贾夫人也笑了。黛玉“呸”的啐了他一口,连忙站了起来。贾夫人笑道:“姑娘们坐下来罢。我才问你妹妹,当日老太太把他接了家去,是怎样的操心扶养他来。他告诉我说,老太太、舅舅、舅母们着实的疼他,就是姊妹们也着实的怜爱他,总是他自己多病多灾的没造化,辜负了老太太、舅舅、舅母的恩了。”凤姐听了笑道:“这个话我不信,说老太太、舅舅、舅母们疼他这还是有的,若说到姊妹们里头,别人倒也罢了,惟有凤姐姐嘴尖舌快的最讨人嫌。是这个话不是呢?”贾夫人笑道:“姑娘你不要冤屈了你妹妹,人家说你比别人更疼他的狠呢。”凤姐听了笑道:“我只不信,如果是说这个话,为什么又哭成红眼妈儿了呢?”贾夫人道:“这是才刚儿你妹妹问你姑爹几时到呢,我说,你姑爹说他在这里住着不大方便,先带了你大哥哥和冯书办、潘又安、焦大他们,先进了南天门朝见玉皇去了。他听见这个话,又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了。”凤姐笑道:“这就是了,我只当他在姑太太跟前作弄我呢。”黛玉听了也笑道:“你不用贼人胆虚了,全当我就说了你最讨人嫌的话,也没有什么害怕你的。”凤姐听了,便拉了黛玉的手笑道:“姑奶奶,你不用和我利害了,今儿咱们俩人还是姑嫂,我自然要尽让你些儿;明儿咱们就是妯娌了,那会子我才和你算帐呢!”说的黛玉红了脸,又啐了他一口。迎春笑道:“姑妈,你看我二嫂子,他这张嘴真是天生的巧,爱玩爱笑的,成日家就和戏台上耍丑的差不多儿。”说的众人都笑了。
只见金钏儿托进一盘茶来。贾夫人将他一看,便向凤姐道:“这个丫头就是你说的那个跳了井的金钏儿么?”金钏儿听了,不敢答言,只是抿着嘴儿笑。贾夫人道:“怪不得你宝兄弟淘气,原来也长的鬼灵精儿似的。你前儿说还有个大些儿的,叫个什么晴雯,怎么不见他呢”凤姐未及回答,迎春忙道:“才刚儿我们在牌坊那边,就是送他来。”贾夫人又问道:“他如今往那里去了?”迎春便又将黛玉和香菱借香与宝钗梦中相会,以及差了晴雯前去送香的话说了一遍。贾夫人、凤姐听了,一齐欢喜。贾夫人道:“到底你们这里是仙家的所在,才有这般的妙用,来去自由。若像我们地府里,只有进去的人,可就没有出来的人了。”
正然说到这里,忽听外面传话说:“元妃娘娘的驾到了。”
众人听了,一齐忙乱,整理衣裙,出外迎接。刚然走出宫门,早望见东边一带,翠华招展,绣盖飘扬,对对宫扇前导。元妃坐了凤辇,渐次到了跟前。贾夫人率众跪接,元妃降辇,忙将贾夫人搀起,彼此伤感了一回。凤姐忙也过来叩见谢罪,元妃拉了起来,也安慰了几句。
才待要进宫门,只见正南大路上,也来了一群人。仔细看时,正是贾母。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鸳鸯的肩头,颤哆嗦的缓步而来。后面跟的是秦可卿、香菱、尤二姐、尤三姐。元妃见了,便领了迎春、黛玉上前迎了几步。贾母见了,一阵伤心。才然要行国礼,元妃连忙抱住,娘儿四个又哭了会子,众人解劝方止。仍让元妃前行,众人搀了贾母,步入绛珠宫。
行过了礼,便让元妃在榻上居中正坐,贾母、贾夫人两旁佥坐,其余的姊妹们,各按次序俱在下首一字儿侍坐。三道茶献毕,元妃笑道:“老太太和姑太太到来,我们怎么连一点信儿也不知道。方才小太监回宫销差,我才知道了。”贾夫人道:“外臣远来,理宜先进宫请安,何敢反劳娘娘的凤驾!”元妃道:“我与姑太太相别年久了,心里也着实的牵挂。况且老太太也来了,这里又非朝廷禁地,原也不必拘泥的。”贾母听了叹道:“自从娘娘升遐之后,家里连遭不幸,弄了个家败人亡,老的小的,死了好几口子。亏了我到了地府遇着了亲戚,不然,那里还能够团圆呢!”元妃道:“我也听见鸳鸯说来,这里头就有凤丫头的多一半子不是,所以我才罚他到地府找老太太去了。”凤姐听了忙站了起来。元妃笑道:“也还算他有本事,竟把老太太找了来了。”凤姐笑道:“这都是娘娘的虔心所感,我有什么本事呢?若不是姑老爷做丰都的城隍,不但找不来老太太,只怕连我还都教饿鬼分着吃了呢。”说的众人都笑了。
元妃问道:“宝玉来了没有?”只见秦氏站起来答道:“来了,是跟着老太太的轿子一块儿来的,因为还有几家子的家眷没处安置,如今宝二叔和我兄弟,都在两廊配房里找地方儿安置他们去了。”元妃又问:“谁的家眷?”贾夫人便将冯渊、秦锺、崔文瑞携眷随任的话说了一遍。元妃点点头儿,乃向贾夫人笑道:“姑太太,宝玉和林妹妹的这一段因果,你老人家想来也是知道的了。我今儿的来意,一则为接风,二则还要作媒的。”贾夫人尚未及回答,只听贾母笑道:“娘娘不用操这一番心了,我们两家儿的亲事已经当面说成了。昨儿晚上,林姑老爷同我们分路之时,我已经和他说的牙白口清的了,不等他回来,我们就要择日子替他们完婚呢。”元妃听了笑道:“既是如此,明日乃是六月十五,又是望日,又是天恩月德不将上好的吉日,老太太主婚,我就为媒,替他们完了大事。不知姑太太的意下如何?”贾夫人听了笑道:“既是娘娘和老太太愿意,我也不敢推辞。但不知二侄儿所说的回生一事,到底是真是假呢?”元妃道:“这件事除非问问警幻仙姑,他自然是知道的了。”贾夫人道:“警幻仙姑和妙师父都在这里来着,后来他们都迎接老太太去了,怎么这会子他们俩人都没来呢?”
贾母道:“方才我在牌坊那边也见这位警幻仙姑来,我们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儿。后来他和妙师父说这里人多,他们俩人在这里不大方便,明日另来道喜罢。所以各自都回去了。”贾夫人听了,才待开口,只听凤姐在旁插嘴道:“姑太太只管放心完全了这件大事罢,也别管他回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呢,他们小两口儿回家去享荣华受富贵,姑太太难道还不喜欢么?即或是假,你老人家只用把女婿、女儿都带到姑老爷任上去也就是了。还有什么三心二意的呢!”元妃听了笑道:“你们都听,凤丫头这个嘴,真要把死老鹳说不树来呢。姑太太赏他个小脸儿吧!”贾夫人听了忙道:“既是娘娘如此操心,遵旨办理就是了。”
正然说到这里,只见两名宫娥进来跪禀道:“禀娘娘,酒筵齐备,都抬了来了。”元妃听了,便立起身来笑道:“我想来,今儿林妹妹这里也备办不及酒席,我那里替他办了几席送来了。我本该在这里作陪,娘儿们坐着多说说话儿。但只是我在这里,大家又要拘礼,不能舒舒服服的,我心里倒觉不安,不如我暂且告别,明日我再接老太太、姑太太到我宫里去,娘儿们再说说话儿罢。”贾母、贾夫人等听了,谅也难留,只得拜谢了酒席,一齐送出绛珠宫来。元妃上辇而去不提。
这里,贾母等重新进来,香菱便引了贾母、贾夫人到院内白石栏杆观玩那一株绛珠仙草。鸳鸯便和迎春商议将元妃送来的酒筵分了两席,差人送到廊下各司,与宝玉、秦锺、湘莲一席,夏金桂、张金哥、鲍二家的、智能儿一席。上房摆了三席,迎春帮着黛玉定席送酒。正中一席是贾母,两边陪的是香菱、尤三姐;东边一席是贾夫人,两边陪的是迎春、尤二姐;西边一席是凤姐,两边陪的是秦可卿、林黛玉;下面也放了一席,乃是鸳鸯、司棋,陪的是金钏儿、瑞珠儿。大家开怀畅饮,无非谈讲些别后的情事,无庸琐述。
直至上灯,方才饭毕盥漱,大家散坐吃茶。贾母向迎春道:“这里只有一进房子,晚上如何住得下许多的人呢?”迎春道:“这后边还有一进房子呢,已经着人打扫收拾去了,晚上就请老太太和姑妈后边住罢。”贾夫人道:“今儿晚上,我暂且在你妹妹房里住,且等明儿与你兄弟合了卺,我再搬在后边去,今儿且教你二嫂子陪着老太太住罢。”凤姐道:“前儿鸳鸯姐姐说我也有一个宫,可怜我也没得住一天儿,就往地府去了。
我今儿也要到我宫里瞧瞧去呢。鸳鸯听了笑道:“二奶奶,你不用张罗你的宫了,我才听见人说,宝二爷已经占下了。”凤姐笑道:“既是他占下了,我只得让他住罢了,我就跟着老太太住去。但不知众位奶奶、姑娘们都在那里住呢?”迎春道:“我和菱姑娘就在西套间里住罢。”秦氏道:“我今儿也不回去,陪着二婶娘伺候老太太。”尤二姐道:“我也该当在这里伺候老太太才是呢。”凤姐道:“你也住下了,可教人家三姨儿一个怎么回去呢?”尤三姐道:“我也住下就是了。”凤姐笑道:“罢哟,你不用撇清了。你想是不知道柳湘莲今儿也来了么?”尤三姐红了脸,啐了他一口,招的众人都笑了。贾母笑道:“我也老的没记性了,柳相公也来了,早就该打发他们姊妹俩回去才是道理,凤丫头为什么不早说呢?二姑娘,三姑娘,你们就早些儿回去罢。”尤氏姊妹听了,只得告辞。凤姐、秦氏、香菱三人送了出去。刚至院门,凤姐在尤二姐肩上一拍,尤二姐回头道:“姐姐,你有什么说的?”凤姐笑道:“我告诉你,你妹夫虽然长的俊,二爷的脸面到底也要紧,拿出点儿良心来就是了。”尤二姐啐道:“放你的屁罢!”秦氏笑道:“二婶娘放心,不相干的,我们三姨儿也不是让人的人。”说的众人又都笑了。
凤姐等送了尤氏姊妹回来,刚然坐下,只见司棋进来道:“宝二爷送老太太、姑太太的行李、衣箱来了。鸳鸯姐姐,来!
咱们大家往里搬罢。”黛玉听见宝玉来了,连忙起身到自己房里躲着去了。凤姐见了笑道:“快把他给我拉住,嗳哟,从小儿在一块儿长大的,把哥哥妹妹叫的都不爱叫了,谁还认不得谁呢!这会子又闹躲起来了。”说的贾母、贾夫人都笑了。只见宝玉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先给贾母、贾夫人请了安,又与迎春相见,行过了礼。秦氏也给宝玉行了礼,自往西套间里帮着鸳鸯、司棋安顿行李去了。
这里,宝玉便坐在椅子上,贾夫人问道:“我的儿,他们三家子的眷口,可都安置妥当了么?”宝玉答道:“妥当了,都安置在薄命司两廊配房里了。”贾夫人道:“你可吃了饭了没有?”宝玉道:“吃过了,侄儿是同柳湘莲、秦锺一块儿吃的。也是这里送了去的酒席。”贾母道:“你今儿晚上在那里住呢?”宝玉答道:“那里我见有一座怪体面的宫,问了问,说是凤姐姐的,我就在那里住罢。”贾母道:“要是你一个人儿住着害怕,只管搬到这里来,跟着我睡也使得。”宝玉笑道:“不害怕的,那里还有秦锺给我做伴儿呢。”
正然说到这里,只见金钏儿送了茶来。宝玉一面接茶,一面低声问道:“林妹妹怎么不见呢?”金钏儿向里间努了个嘴儿,不觉“噗哧”的笑了出来。贾母骂道:“小蹄子,好好儿的送茶笑什么呢?怨不得你太太打你,难道跳过一回井你还不害怕吗?”唬的金钏儿红了脸道:“二爷悄悄的问我林姑娘呢,我才敢笑的。”凤姐听了笑道:“宝兄弟,人家正经在这里好好的坐着,因为你来了,才把人家吓跑了的。你这会子又悄悄的问人家,可怨得金钏儿笑你么!”贾母听了也笑道:“姑奶奶,我想他们姊妹俩原是从小儿在一块儿长大的,况且明儿就要圆房,又躲的是什么呢?不如把外孙女儿叫出来,教他们见一见罢。”贾夫人也笑道:“这个老太太,我并没有教他躲的,是他自己听见二侄儿来了躲进去的。如今教他出来,他如何肯自己出来呢!既是老太太心疼他们,就教二侄儿进他妹妹房里去见一见也不妨的。”凤姐听了笑道:“宝兄弟,你听见姑太太的话了没有?还不快老着脸儿进去呢?”宝玉听了,遂借着凤姐的口气,果然老着脸儿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了进去。刚一跨门槛儿,早瞧见黛玉在椅子上坐着,手里拿着手帕上拴的耳挖牙签,在灯下玩弄。一见宝玉进来,忙将手帕往外一摆,原是教他不要进来的意思。宝玉不解,又往里走了一步,黛玉便使性子把身子一扭,脸儿背了过去。宝玉见了,只得笑着伸了伸舌儿退了出来。凤姐在外哈哈大笑道:“碰了钉子出来了。”
众人一齐都笑起来。宝玉也觉没个意思,只得脸上讪讪的推故道:“老太太和姑妈一路辛苦,也乏透了,早些安歇罢。我也回去睡觉去了。”说毕,便告辞,各自去了。这里,鸳鸯、司棋、金钏儿七手八脚将贾母、贾夫人的行李、衣箱都搬到后边房内铺设妥当,大家又在黛玉房里说了会子话儿,这才各自归寝。一宿晚景不提。
到了次日黎明起来,梳洗完毕。贾母、贾夫人便领了宝玉到赤霞宫叩见元妃。元妃即留早宴,又赐了金莲玉烛,冠袍带履,命宝、黛二人即日完婚。贾母、贾夫人叩谢已毕,回到绛珠宫。
这里凤姐、迎春、香菱、秦氏早命人悬灯结彩,铺设的焕然一新。贾母向元妃处讨了八个能动乐器的宫娥,两名赞礼的小太监。登时鼓乐喧天,宝玉换了吉服,凤姐、迎春搀了黛玉出来,双双拜了天地,送入洞房,合卺交杯,诸事已毕。早见警幻、妙玉、尤氏姊妹都来道喜,各有馈赠。元妃又差太监送了许多上用之物。因柳湘莲、尤三姐都往地府去过,也照样赏赐了一份。贾夫人也差人与元妃送礼,又与尤三姐也送了一份贺礼。
这一日,都在绛珠宫大排筵宴。宝玉也请了湘莲、秦锺在外庭宴会。至晚席散,宾客各自归家。这里,迎春、凤姐连玩带嗷的将宝玉送入洞房,各自归去。只留金钏儿在这里照应灯烛。
时当夏夜,皓月横空。金钏儿将各处灯烛俱皆吹息,思欲就枕,恐难成寐,辗转徘徊,忽想道:何不到新房窗根底下听一听去。想罢,他便轻轻的走了出来,蹑足潜踪的走到黛玉的窗下,仔细侧耳听了有顿饭之时。自己笑着才要转身,只觉有人用扇子在他头上打了一下,猛然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却是晴雯,连忙摆摆手儿,不教晴雯声张,便拉了他的手,回到院内白石栏边一齐坐下,乃悄悄的问道:“姐姐,你几时回来的?”晴雯道:“我回来了没多会儿。宝姑娘养了一个小哥儿,昨儿才满月,所以今儿我才把他带了来了。
我们刚走到牌坊这边,就遇见了妙师父。他告诉我们说,昨儿我刚走了之后,老太太、姑太太就都到了。奉元妃娘娘之命,今儿就与宝二爷、林姑娘成婚呢。宝姑娘听见老太太也在这里,他就急着要见见老太太。我们才进来的时候,屋里鸦没雀静儿的,一个人儿也没有。我们一直的走到后边,姑太太带着司棋在西屋里已经关门睡了觉了。亏了老太太在东屋里还没睡着,如今宝姑娘在老太太屋里,和老太太、二奶奶、鸳鸯姐姐坐着说话儿呢。那里也没我插嘴的地方儿,我仍旧到前边来找了找,总不见你的影儿,我就猜着你必定在人家窗根底下溜着听来了。
”金钏儿听了笑道:“既是宝姑娘来了,依我的主意,把二爷和林姑娘请了起来罢。”晴雯道:“你且慢些儿,今儿是他们的好日子,让他们多睡一会子。宝姑娘和老太太说话,自然也还有一会子工夫呢,等我过会子再看一看去。如果是时候儿了,再叫他们也不迟。好妹妹,你才在窗根底下窃听了些什么故典儿?你可要据实告诉我,你要撒一句谎儿,我明儿告诉林姑娘,就说你在窗根底下听来,教我可捉住了。”金钏儿笑道:“好姐姐,你千万莫告诉林姑娘这个话,我据实告诉你就是了。我刚到窗根底下,就听见二爷好像念了两句书似的。”晴雯笑道:“你这就是胡说了,二爷这个当儿上还有工夫念书么?”金钏儿啐道:“你不信罢了,我明明的听见念的是什么“多愁多脖咧,又是什么“倾国倾城”咧的,我也不大懂得。”晴雯听了点点头儿,笑道:“你可听见林姑娘说什么来?”金钏儿道:“我只听见林姑娘说,‘你怎么越发学的涎脸了呢’。二爷就说,‘你这会子又使性子红了脸,要告诉舅舅、舅母去,勒掯的我给你起誓发咒’。我听到这里,只当林姑娘听了必然要恼的,我就替二爷捏着一把汗儿。谁知道竟没恼,反倒笑起来了,说‘难为你把这些千年古代的话总记着呢’。二爷听了这一句话,上了脸儿了。后来我听着他只是叫,‘好妹妹,亲妹妹,你把你身上的香再教我大大方方的闻一闻罢’。招的林姑娘又使起性子来了。我只听他说,‘难道你这一会的工夫还没有闻够么?这还闻的不大方,要怎么才算大方呢’?撴摔的二爷好一会没敢哼一声儿。后来也不知怎么,又大乐起来了。笑着说,‘阿弥陀佛,好了好了,可怜我在林子洞当了一辈子的小耗子,偷了一辈子的东西,今儿刚刚儿的才摸着香芋儿了’。林姑娘就笑着‘呸’的啐了他一口。我正听到这里,你就拿扇子打了我一下子,把我的魂没吓掉了。”晴雯听了笑道:“你看人家,到底是千金小姐。你听说的这几句话儿,也教人听着爱听。那里像你前儿那个浪样儿,说的那些话,我听着怪生气的。”金钏儿听了,忙站起来要撕晴雯的嘴,骂道:“明儿轮着了你这个蹄子,你就把牙关咬的紧紧的,总不许哼出一声儿来。”晴雯忙拿扇子又打了他一下子,笑道:“我也不和你这个小蹄子说了。我上去瞧瞧宝姑娘去,你趁着这个当儿上,就把他们俩人请起来罢。”金钏儿听了点点头儿,笑着各自去了。
这里晴雯迈步一直往后房而来,刚至院中,只见凤姐、鸳鸯正将宝钗梦中的阴魂送了出来,才下台阶儿。凤姐道:“晴雯快来,你搀着宝姑娘些儿,他这里路生,老太太教他瞧瞧宝兄弟、林妹妹去呢。”晴雯听了,忙上前搀了宝钗,刚下了台阶儿,只听贾母在屋里叫道:“宝丫头,你见了宝玉,可要狠狠的数落他一顿,出一出你的气。”宝钗听了笑道:“我知道了,老太太请安歇罢。”说毕便扶了晴雯的肩头,慢慢的走到前边来。只见点的灯烛辉煌,不似从前黢黑的了。又见锦屏秀幕,宝鼎金炉,陈设的十分华丽。心下暗暗称奇,暗想:林妹妹死后,竟有这样一个所在,真可谓“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正在赞叹,只见金钏儿从黛玉房中走了出来,与宝钗请安,道:“姑娘可好。林姑娘请姑娘到里间坐呢。”宝钗听了笑道:“你是金钏儿么?越发长的出息了。”说着便往里所走。只见黛玉穿着件玉色百蝶掐金的夹纱袄儿,一面扣着钮子,笑嘻嘻的迎了出来,道:“姐姐,你可好么!晴雯是昨儿去的,你怎么今儿才来了呢?”宝钗也拉了黛玉的手笑道:“妹妹,我今儿偏来的不巧了,打搅了你们的好事了。”黛玉听了也笑道:“怎么姐姐说起这样话来了。我觉得姐姐今儿来的才巧极了呢。
你坐下罢。”便拉了宝钗到炕上,对面坐下。
金钏儿送上茶来,茶罢,黛玉先道:“姐姐恭喜,我才听见金钏儿说,你生了一个小哥儿,昨儿才满月的。”宝钗答道:“可不是呢,不是为这件事,昨儿我就来了。”黛玉道:“你可见了老太太了么?”宝钗道:“我见了。老太太问了问家里近来的事,又告诉了我地府里的些事。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儿,后来老太太就教凤姐姐送我过来,说,‘既是你妹妹差了晴雯接了你来,你也早些过去瞧瞧他们罢。’所以我才过来了。姑太太老人家已经睡了,我也没敢惊动。”黛玉道:“姐姐你不必忙,横竖我们这里的人,到了明儿早上你都要见面的。”宝钗听了点点头儿。在四下里一望,并不见宝玉,忍不住的问道:“妹妹,怎么出家访道的人那里去了?”黛玉未及回答,只听宝玉在对面帐子背后笑道:“我在这里给姐姐跪着请罪呢!”
晴雯、金钏儿听了,都大笑起来。宝钗冷笑道:“好个出家访道的人儿,你给我请的什么罪呢?可怜太太成日家为你哭的连茶饭都减了,你也不想回去请请罪,又给我请罪来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和林妹妹姊妹两个的情分么?”黛玉听了忙道:“姐姐,你不用说了,这总是妹妹命里带来的魔星,被他死活的缠住了。如今闹到这步田地,教太太悬心、姐姐受累,我竟是个罪魁了。”宝钗听了笑道:“这与妹妹什么相干呢,那不是他么!才刚儿老太太还教我狠狠的数落他一顿,出一出我的气。
如今妹妹又替他认不是,可教我还说什么呢?罢了,我也不说他了。”金钏儿听了忙道:“二爷,你快老着脸儿出来罢,二奶奶饶了你了。”只见宝玉穿着一件白纱衫儿,撒拉着一双大红鞋儿,从帐子背后走了出来。一见宝钗,先深深的作了一揖,然后把脸递了过去,道:“姐姐,你请打,打着问他,问他还敢去当和尚不敢了。”招的众人都笑了。宝钗向黛玉笑道:“你瞧瞧,刚说饶了他,他就来涎脸来了。”黛玉笑道:“这总是姐姐平日的恩宽惯的来。”说的众人又笑了,笑的宝玉脸上发了讪的向晴雯、金钏儿道:“原来你们两个人是在这里看我的笑声儿的,都给我山字摞山字,请出去罢。”一面又悄向他二人丢了个眼色。晴雯、金钏儿会了意,忙一齐走了出去。这里宝玉便“哗啷”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晴雯、金钏儿见宝玉插了门,由不得都嘻嘻的笑着走到院子里。晴雯笑道:“我们二爷今儿真是哈巴狗儿掉在粪坑里--没嘴儿的吃了。”金钏儿道:“这都是才刚儿林姑娘和二爷商量下的。咱们俩人何不悄悄的听听去呢!”晴雯听了,便笑着拉了金钏儿的手,轻轻的走到窗下,侧耳静听。只听宝钗在内道:“你们将来到底还是回生啊不回生呢?到底开言吐语的说个明了,我回去也好告诉太太,教他老人家放心。放着正经话不说,可又嘻皮笑脸的关上门作什么呢?”又听宝玉笑道:“姐姐,你别性急,回生的事,大约眼前也该有信儿了。你明儿回去之时,先把我的通灵玉带了回去,教太太看一看,请太太放心就是了。才刚儿是林妹妹恐怕姐姐走了这些路也乏透了,教我关上门,请姐姐脱脱衣裳躺着歇一歇儿。”又听宝钗道:“可不是呢,我也觉着身上乏乏的。颦儿,咱们可要先说开,只许咱们躺着说说话儿,你要教宝玉上来胡闹,我可不依。”
又听黛玉笑道:“姐姐你只管放心,有我呢。难道你们俩人离别了多日,就没两句话儿说说么?”又听宝玉笑道:“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我就有多大的胆子敢放肆呢?你们俩人放心只管躺着,怪热的天气,我在旁边替你们打扇子好不好?”晴雯听了向金钏儿悄悄的笑道:“这倒有趣儿的很呢!”金钏儿忙笑着摆了摆手儿。隔了会子,就听见面里面手触动的响声儿,扇子扇的风声儿。不多一时,忽听宝玉笑道:“林妹妹,你记得咱们小时,宝姐姐才来的时候,咱们都在姨妈家喝酒吃糟鹅掌那会子。宝姐姐把姨妈妈妈长妈妈短的叫。回想起来,好像不多几天儿,怎么这会子他也有了孩子了,也有人把他叫妈妈了。我真喜欢的受不得了呢。”又听宝钗道:“颦儿,你听听,这个人给不得脸儿不是,才扇了几扇子,混话可就上来了。”
又听黛玉在炕上笑的喘不过气儿来。晴雯、金钏儿在窗外听的也几乎笑出声来,只得忍了又忍。忽听宝钗笑道:“宝玉,你敢和我涎脸!颦儿,这都是你的诡,你看我饶你不饶你!”金钏儿听到这里,望着晴雯伸了伸舌儿。又听黛玉笑道:“宝玉,你敢和我没人样!”晴雯听到这里,也望着金钏儿伸了伸舌儿。
又听宝玉笑道:“罢哟!我今儿可胆大豁出来了,索性得罪了姐姐、妹妹罢!”只听三个人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儿。金钏儿听了,在窗外拉了晴雯悄悄的笑道:“嗳哟!姐姐,咱们走罢,不用再往下听了,看仔细把咱们听的不好了。”晴雯悄悄的啐了他一口,便仍旧把他拉到院内白石栏边坐下。
正欲讲说他们房中之事,只听有人在外边拍的大门山响。
二人吃了一惊,瞧了瞧天色,但见东方微明,金鸡乱唱。二人乍着胆子走到宫门问道:“什么人?这早晚儿就来打门!”只听外面答应,乃是个妇人的声音,道:“姑娘们开门罢,我是鲍二家的。才刚儿林姑老爷差了冯书办来,给宝二爷送要紧的书子来了。冯书办自己不好来的。转差我送了来了。”晴雯、金钏儿听了,忙将大门开了。只见鲍二家的手里拿着一封书子,递与晴雯道:“姑娘们拿进去,送与宝二爷看,就说冯书办在薄命司等回信儿呢。”晴雯道:“你怎么不进来歇歇呢?”鲍二家的道:“这里人多,琏二奶奶的嘴又不给人留分儿,没的进去教他当着人说的脸上怪没意思的。我就回去罢。”说毕,径自去了。
晴雯、金钏儿仍旧关好了门,一直往上房儿来。金钏儿问道:“这个女人是谁?我怎么不认得他呢?”晴雯道:“谁又认得他呢!我也是听见琏二奶奶说,那年二奶奶生日,都在老太太房里吃酒,他就和琏二爷勾搭上了。后来琏二奶奶大闹了一场,他就臊的上了吊了。”金钏儿听了笑道:“怪道他不进来,怕琏二奶奶当着人揭他的短儿。”二人一路说笑,来到了东套间的门首,便将铜环儿叩了几下。只听宝玉在内问道:“做什么?”金钏儿叫道:“二爷起来罢,姑老爷差人送要紧的书子来了。”
只听“哗啷”的一声,门早开了。宝玉只穿着件短汗衫儿,趿拉着鞋儿走了出来。不问青红皂白,先摸了晴雯一个脸旦儿,又打了金钏儿一个下颏儿。二人不敢声张,一齐瞪了他一眼。
宝玉笑着接了书子,重新走了进来,叫道:“晴雯姐姐,点支蜡烛来,屋里黑的还看不见字呢。”晴雯、金钏儿听了,忙点了蜡烛送了进来。只见黛玉、宝钗二人俱穿着短衫儿在炕沿儿上坐着。见宝玉拿进书子来,站在灯下拆封,他二人便也走来,一边一个,扶着宝玉的肩头。只见皮面上大书“二贤侄开拆”五个大字。拆去封皮,大家一齐观看。只见上写:日前分手,驰赴彤庭,叩觐天颜,厚蒙奖赉。命下部曹,即行查缺补授。正在守候间,忽有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面陈一本,表奏贤侄与小女前生一段因果。
蒙上帝垂悯,许令回生完聚,并将太虚幻境所有入册之一切痴魂,普行释放回生,俾得各遂所愿。又悯愚一生缺嗣,仅存一女,不忍令其再离,即着与现任京师之都城隍两相对调,所有丰都随任之亲戚幕友、长随家人,概准其带赴新任。除将大士、真人原奏本章,并奉到上帝御批抄录送览,并希转呈老太太,以慰慈廑。专此布候近祉。不宣。
侍生林如海顿首拜
宝玉、宝钗、黛玉三人看毕,不胜大喜。遂又将抄录奏稿打开观看。只见上写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臣某某谨奏,为仰恳天恩俯鉴隐曲事:窃维紫微垂象,独秉造化之权衡;青锁随班,分司激扬之责任。伏查丰都城隍林如海之女黛玉,生本灵河仙草,谪为人世名姝;学迈班姬,才超谢女。
髫龄失恃,早见背于椿萱;弱息依人,竟托身于衿舅。
年才及笄,欣逢阆苑仙郎;缘在前生,曾做神瑛侍者。
情出于性,本人伦王化之原;礼守乎经,岂濮上桑间之事?倘终身之事托焉,则一生之愿遂矣!讵意红颜薄命,忽遭僵李代桃;可奈白发昏耄,遂致移花接木。
绛云轩里,曾无一梦之缘;潇湘馆中,遽抱百年之恨。
魂归幻境,当游缥缈之乡;名籍太虚,永注氲氤之册。
事最堪伤,情殊可悯。伏维上帝陛下,居高听卑,作真宰于十方;静专动直,锡福祥于三界。有求必应,无感不灵。愿昭阴阳不测之神明,以示彰瘅无私之至意。宏施法力,大发慈悲。凡属“红楼梦”有情之物,俾使普返幽魂;所有太虚境注册之人,概令咸臻寿域。
郎才女貌,都成伉俪之缘;孽海情天,永绝相思之鬼。
将见恩洋天上,庆高明悠久之无疆;德溢人间,作盛世升平之祥瑞。臣等临表,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
奉上帝御批:
据奏,贾宝玉、林黛玉一事,情殊可悯。朕已示梦于人间帝主,之于七月十五日盂兰胜会,俾使太虚幻境所有注册之人,普令回生,以彰盛世升平之瑞。
大士、真人等届期遵谕行。钦此。
宝玉看毕,回过头来左边望望宝钗,右边又瞧瞧黛玉,不禁哈哈大笑道:“宝姐姐,林妹妹,这可真乐死我了。”未知二人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史太君示梦绛云轩
贾存老遇儿铁槛寺
话说宝玉、宝钗、黛玉三人看罢林公的书启,并抄录大士,真人的奏稿,俱各欢喜不荆宝钗道:“金钏儿,快拿笔砚过来,待我抄录一张带回家去,也教太太听着喜欢喜欢。”金钏儿听了,忙将笔砚送了过来。宝钗道:“林妹妹,你替我抄姑老爷的书子,我自己抄奏稿。”宝玉听了,便换起袖子来替他们研墨,钗、黛二人各取花笺一张,就在灯下一挥而就。宝钗遂又看了一遍,叠了一叠,掖在袖挽儿里。
这里晴雯便送进脸水来,大家梳洗穿衣,刚然完毕,只见鸳鸯走来问道:“姑娘们起来了没有?”晴雯忙道:“早就起来了。”鸳鸯道:“姑太太早就梳洗完了,听见宝姑娘来了,要过来看看呢。”宝钗忙道:“我们就要过去请姑太太的安去呢,因为姑老爷的书子来了,所以耽搁了会子。”正然说着,早见凤姐搀着贾母,司棋搀了贾夫人走了进来。宝钗见了忙迎了上去,与贾夫人行礼。贾夫人忙拉了起来,贾母道:“姑奶奶,你看这个女孩儿可好不好呢,和他妹妹真是天生地就的一对儿。”贾夫人听了,也将宝钗仔细一看,忙拉了他的手笑道:“我的儿,难为你,这个模样儿到底怎么长来!真像画儿上画的人了。我听见老太太说,你就很疼你妹妹,将来你们姊妹俩到了一块儿,我也是放心的了。从今以后,不许你叫我姑妈,你也把我叫妈妈就是了。”贾母听了笑道:“很好,这才是呢。
当日薛姨太太也教林丫头把他叫妈妈来着。这如今宝丫头也把你叫妈妈,这才情通理顺,妥当极了。昨儿我还听见说得了曾孙儿了,姑奶奶,你知道不知道?”贾夫人听了,忙向宝钗笑道:“姑娘你可恭喜。是几时生的小哥儿?”宝钗正欲回答,只听宝玉道:“你们也让老太太、姑妈坐下,让我把姑老爷带来的书子念与两位老人家听听,冯书办还等回信呢!”贾夫人听了忙问道:“你姑爹有书子来么?”宝玉道:“有的,差了冯书办五更天来的。”贾夫人道:“既是如此,二侄儿就念与老太太听听。”
于是,贾母、贾夫人、凤姐、宝钗、黛玉各挨序次坐下,宝玉便取出书子并奏稿来,从头至尾,高声朗诵的念了一遍。
众人听了,无不欢喜,惟有林黛玉坐在椅上思前想后,又流下泪来。凤姐道:“林妹妹,你也太爱哭了。人家听见这个信儿,人人都见欢喜的,偏你又伤起心来了。想是你舍不得你这个绛珠宫?”黛玉道:“你好糊涂,你仔细想想,我们太虚幻境的人普令回生,老太太和爹爹、妈妈又不能回生,这可不是又要离别么,我怎么不该哭呢?”凤姐道:“我不糊涂,你才是糊涂了呢。你才没听见,姑老爷书子上明明白白写着,说不忍教骨肉再离,所以才补了姑老爷京师里都城隍了。这句话你想是没听见么。”黛玉道:“虽然如此,到底有阴阳之隔,岂能常常见面呢!”贾夫人忙道:“我的儿,你不用伤心,横竖我们得了都城隍,老太太也随了我们任上去,娘儿们要见面也没有什么难处,比不得当日在地府了。你也想想,你父亲和我也都是半百过外的人了,就让如今也放我们回生,又能在人世过多少日子呢?老太太是更不用说的了。况且,你父亲当日在扬州做盐运司,又不要商人们的钱,尚且每日提心吊胆的,那里有做城隍逍遥自在呢!”正然说到这里,只见迎春走了进来,先与宝钗相见,彼此叙了会子寒温。便向宝玉道:“宝兄弟,你先到外边坐坐去罢,菱姑娘、小大奶奶都要进来瞧瞧宝妹妹呢。
”宝玉听了,便立起身来向贾夫人道:“我就去见见冯书办,给姑老爷写个回字儿去罢。”贾夫人道:“你就去写上,说书子上的话我们都知道了,以后再有什么信儿,即速再差人来就是了。”宝玉听毕,各自去了。只见香菱、秦氏也走了进来与宝钗相见,各道别后情事。
大家坐定,贾夫人向宝钗笑道:“姑娘,我才问你小哥儿是几时生的,你还未曾开口,二侄儿就要念书子,把咱们娘儿俩的话靶儿打掉了。”宝钗道:“是上月十五生的。昨儿才过的满月。”贾夫人又道:“如今你婆婆和你妈妈身子可还壮朗?
”宝钗道:“如今家里事不遂心,我太太和我妈妈也都露了老了。”贾夫人听了叹息了良久,又向香菱道:“姑娘,你到底有种什么香,这等奇妙?又能送你妹妹到家,又能把宝姑娘接了来呢?”香菱道:“这种香是我父亲给的,原是仙家之宝,一名返魂,一名寻梦。点起香来,彼此往来相会,也无非魂梦而已。”贾夫人道:“依你这等说来,你们姑娘到这里来,竟是做梦了么。”香菱笑道:“姑太太这个话说的好笑。不是作梦,难道是他的肉身真来了么?”贾夫人听了沉吟了半晌,道:“他既是做梦,咱们也该早些送他回去才是,恐怕留的时候长了,他太太在家必定要受惊怪呢。”贾母也道:“可也是呢,我们这里的饭,可也不好留他吃的。宝丫头,你也就回去罢,仔细你太太耽心。你回去就把你姑老爷的书子和那僧、道的奏稿上头写的那些话,先告诉你老爷、太太,教他们放心。”宝钗道:“才刚儿我也把姑老爷的书子并奏章的底儿都抄下了,他还说教把通灵玉带了回去做个凭据。不然,太太还罢了,老爷素日最是不信神鬼荒诞的话的。”贾母听了沉思了一会,道:“你老爷那个脾性儿,我也是知道的。那块玉也是你女婿离不得的东西。也罢,你先回去,等明儿我也和菱姑娘借一支香点了,亲自到家给你老爷托托梦,当面告诉他这些因果,他也就不能不信了。我的儿,你就早些儿回去罢!”宝钗听了,便起身告辞。黛玉道:“姐姐你且慢着,我这里有警幻仙姑送的仙酒,喝了百病消除。你喝些儿,回去省得吃王大夫的药。”金钏儿听了,忙烫了酒来,宝钗立饮了三杯。黛玉仍命晴雯送去。
金钏儿道:“我送二奶奶去,我也要带着看看我妈和我妹妹呢!
”贾母道:“小蹄子,你不用混争,晴雯比你岁数大点子,他送宝姑娘去我们放心些儿。你要回家看看你妈,明儿跟了我回去就是了。”金钏儿听了,便不敢言语。
这里,宝钗告辞了贾母,众人一齐送出绛珠宫。黛玉、迎春、香菱、金钏儿四人仍将宝钗、晴雯送至牌坊外边。忽见宝玉从薄命司飞跑着赶来,叫道:“宝姐姐,你等一等儿,我还有话告诉你呢!”众人听了,只得止步等候。宝玉到了跟前,向宝钗道:“才刚儿我又接着两位仙师的一封书子,说我与柳湘莲的肉身,都在大荒山空空洞内,他们目下要差松鹤童子送到铁槛寺去呢。你到家可告诉老爷、太太,差人不时的打听着些儿。如果有人将我们的肉身送到,就将我抬在家中,安置在潇湘馆。把柳二哥的肉身就交给你们家薛大哥。再差人到苏州,把林妹妹的灵柩搬来,等到七月十五日,我师父自有妙用。你就把我这块玉带了回去,请太太看看也好放心。”宝钗道:“才刚儿老太太说来,说这块玉是你带惯了离不得的,不用带了回去。明儿老太太亲自到家给老爷托梦去呢。你可将方才的这些话也告诉老太太一声儿。我一个人的话,恐怕老爷未必肯信。
”说话之间,早来到牌坊外边。宝玉、宝钗、黛玉三人,六目相视,大有不忍分离之状。只见香菱点起香来,与宝钗、晴雯插在鬓边,说声“去罢!”只见二人双翘离地,如电掣星驰一般,须臾不见了。
这里宝玉、迎春等五个人由旧路而回。香菱向宝玉问道:“宝二爷,来的那个冯书办走了没有?”宝玉道:“走了好一会了。”香菱听了,向黛玉笑道:“姑娘,我听见我们的这个主儿嫁了冯书办,如今现在薄命司里住着呢,我们何不去看他一看,臊他一臊呢!”黛玉笑道:“什么好有脸的人,看他作什么?他又知道什么是个臊呢。我先不去。”香菱见黛玉不肯去,便又向迎春道:“二姑娘,你同我一块儿逛逛去罢。”迎春不好意思驳回儿,便问宝玉道:“只怕柳湘莲、秦锺都在那里,我们去了不大方便罢!”宝玉道:“不相干的,他们俩家相离好远的呢。况且他们俩人我已经嘱咐过了,说这里乃是女仙之所,不许他们无故出来乱走的。”迎春听了,乃向黛玉笑道:“林妹妹,你既然不去,你就和金钏儿先回去着,我陪着菱姑娘去走一回。宝兄弟,你把我们俩人送了去罢。”宝玉听了,不好违拗,只得随了迎春、香菱往薄命司而来。黛玉带了金钏儿自回绛珠宫而去。彼此分路走了有一箭多远,忽听宝玉回头叫道:“金钏儿,你好生搀着妹妹走,看仔细跌倒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迎春笑道:“罢哟,你不用虚了!这是我们来来往往走熟了的一条路,比咱们大观园的路还好走呢,你就单怕跌倒了你妹妹,难道别人就不是个人儿!”说的宝玉无言可对,自己也笑了。按下太虚幻境之事,暂且不表。
再说宝钗的阳魂随了晴雯的阴魂出了太虚幻境,耳内只听呼呼的风响。转瞬之间,早望见怡红院自己的卧室。正要和晴雯说话,只觉晴雯在旁将他猛力一推,早已魂归了本壳,不觉“嗳哟”了一声。只听莺儿在旁叫道:“史大姑娘,快回来罢,不用告诉太太们了!我们姑娘醒来了。”宝钗在梦中惊醒,听见莺儿叫喊,忙揉了揉眼看时,但见日色横窗,约有巳牌时分,不觉吃一大惊,连忙坐了起来,道:“莺儿,你嚷什么呢?”
莺儿道:“姑娘,你从来没有失睡过,今儿怎么了?大家都起来梳洗完了,你还睡的不醒,任凭我怎么推着叫,你总不答应一声儿。后来史大姑娘来了,他把手伸到你被窝里百样的胳肢,你连动也不动一动。他才看着着了急,怕你得了什么怪病儿。
他教我好生看着你,他亲自告诉太太们去了。”宝钗听了点点头儿。又将梦中的景况想了一想,忙在袖挽儿里摸了一摸,果然有个字帖儿。取出来看了一遍,忙又掖起,即便穿好了衣服下地来,在四下里望了一望,问道:“莺儿,你可瞧见晴雯来没有?”莺儿听了吃惊道:“姑娘,你怎么说起鬼话来了。”
正然说到这里,只见薛姨妈和王夫人、史湘云一齐走了进来。
一见宝钗,都发起怔来。薛姨妈道:“我的儿,你怎么了?才刚儿你史大妹妹说你睡的总不能醒来了,任凭怎么胳肢总不动一动儿。吓得你太太一面着人找你琏二哥哥,教他快请王大夫去,一面我们就往这里瞧你来了。怎么你这会子倒好好的起来了呢!你到底自己觉着是怎么了?”宝钗笑道:“我并不觉怎么样。有个缘故,太太和妈妈、史大妹妹都坐下,等我慢慢儿的告诉你们。”薛姨妈听了,便和王夫人、史湘云一齐坐在炕上,莺儿忙叠了铺盖,端了脸水来。
宝钗一面梳洗,一面将晴雯昨夜来家,点起寻梦香将他带到太虚幻境,与贾母、贾夫人、宝玉、黛玉等诸人相见,并林公带了书子来,抄了僧、道奏稿的话,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
又将抄下的书子、奏稿取了出来递与湘云。湘云接来瞧了一瞧,便朗朗的念了一遍。王夫人、薛姨妈听了,俱各大喜过望。宝钗又将贾母要亲来托梦,以及僧、道差松鹤童子送宝玉、柳湘莲的肉身到铁槛寺的话说了一遍。王夫人听了更加欢喜,忙命人传知林之孝,教他飞行到铁槛寺,告诉主持们一声儿,一有什么信儿,飞来禀报。
正在吩咐间,只见王善保家的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先与王夫人、薛姨妈请了安,又与湘云、宝钗问了好,道:“那边大太太听见说找琏二爷请王太医给宝姑娘看病,大太太说,昨儿还是好好的,过了满月,今儿怎么忽然又病了呢?大太太很不放心,打发我过来打听打听。”王夫人笑道:“没有什么大病,你且坐下,等我告诉你缘故。”王善保家的听了,才然要谢坐,忽然“嗳哟”了一声,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瞪了起来,大嚷道:“晴姑娘饶了我罢,我再不敢在太太跟前给你垫舌根了!”说着,但见他如疯魔了一般,把自己浑身的衣钮儿都解开,连裤带儿都揪断了,两只手只是在腿班里乱采乱挦。吓得王夫人、薛姨妈一齐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湘云在炕上瞧见这般光景,早已笑的动不得了。宝钗一见,就知是晴雯作崇,忙命莺儿:“快教柳家的拿几张黄表纸钱来,在院子里焚化。”口里暗暗的祝赞了几句。只见王善保家的这才不闹了,“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口里的白沫子漾了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撮子黑毛。招的众人又是害怕又是好笑,一时哄动了家下。
只见李纨、平儿、惜春、巧姐、紫鹃、麝月一齐都来了。柳家的和莺儿、麝月、紫鹃四人一齐动手,将王善保家的抬到下房里去,灌了些汤水,这才苏醒过来,满面羞惭,无言可说,惟有暗恨晴雯而已。将息了半响,王夫人便差柳家的将他送过那边去,并接邢夫人和东府尤氏,晌午过来大家说说话儿。
这里,薛姨妈、王夫人等就在怡红院大家吃了早饭。王夫人便又差人接了探春来。不多一时,邢夫人、尤氏也都来了。
王夫人遂将宝钗做梦的话告诉了众人一遍,彼此又盘问了会子太虚幻境的光景,宝钗又备细的述了一遍,大家听了无不欢悦。
邢夫人笑道:“我倒不知晴雯这个小蹄子利害多着呢。才刚儿王善保家的回到家里,他又附下来了,嘴里只嚷要叫他姑舅哥哥吴贵,教把他的灵柩快寻了出来,预备着好回生。闹的我没了法儿,只得央告他说,‘好孩子,你只管放心,我一会儿过去告诉你太太,找你的尸首就是了。’勒掯了我个到地儿,他才走了呢。”尤氏听了笑道:“若是这么说起来,凤丫头和我们媳妇、我们的两个妹子,也都要搬回他们的灵柩来才是呢。”
王夫人道:“这个自然的。等明儿我和你叔叔商量了,仍旧打发蓉哥儿到苏州搬你林妹妹的灵柩去呢。就带着把你们媳妇和凤丫头的灵柩也搬了来。你两个妹子都在这里城外埋着呢,那是更容易的了。”尤氏道:“我想,林妹妹和凤丫头是去年死的,我们二姨儿、三姨儿是前年死的,年代还不多儿也还罢了。
只怕我们媳妇死的年代太多了,想来尸首也未必能够囫囵罢。”
宝钗道:“昨儿我梦中在太虚幻境,听见你兄弟说,他师父临时自有妙用。想来,他师父既是神仙,临期自然有个什么妙法儿也不可知。据我想来,别人的灵柩,无论年代的远近,到底还有个埋葬的地方儿,都还容易。惟有妙师父,可教人在那里寻找他的尸首去呢?”众人听了,齐声叹息道:“这可真难了。
”
正在彼此谈论,只见玉钏儿走来禀道:“老爷回来了,请太太过去说话呢。”王夫人听了便起身,领了玉钏儿,出了怡红院,一直回到自己的上房。只见贾政正和贾琏坐着说话,一见王夫人进来,贾琏忙站了起来,道:“太太才刚儿教我请王太医,回来的人说,今儿是他在太医院的正班儿,恐怕内廷一时传唤,不敢擅离。他说明儿早起来罢。”王夫人尚未及回答,贾政忙问道:“谁又病了?”王夫人笑道:“说来又是好笑的事,老爷又该不信的了。二媳妇昨儿才过了满月,今儿早起睡的总不能醒来,把我吓的只当他又得了什么怪病了呢,所以才教琏儿差人请王太医去了。后来谁知道才不是病,却是梦见晴雯把他引到太虚幻境去了。”刚说到这里,只听贾政笑道:“真奇怪了,早起,我今儿在衙门里也听了个笑话儿,外头的人都嚷着说,这两天夜里,城隍庙有人听见人喊马嘶的,说旧城隍现在办理交代,新城隍眼下就要到任呢。又有人说,新城隍就是当日在扬州做盐运司的林老爷。你说这个话荒唐不荒唐呢?
”王夫人听了笑道:“依老爷这样说起来,这件事竟是千真万真了。昨儿宝丫头梦中到了太虚幻境,连老太太、姑太太都看见了,还抄了林姑老爷的书子并大士、真人的奏稿来了。老爷看一看也就知道了。玉钏儿,去和你二奶奶把那个稿儿要来。”
玉钏儿听了,如飞而去。
不多一时,将两个稿儿拿来递与贾政。贾政接来看了一遍,望着贾琏笑道:“我不信,天地间竟有这等的奇事。我想,林姑老爷素日为人骨鲠方正,或者死后为神,也是有的。宝玉到了太虚幻境,或者他修道的心诚,得了他仙师的什么指引,这也在情理之中。从来没听见死人回生之说。这一节到底教我不能无疑。你瞧瞧这个稿儿。”贾琏接来看了一遍,忙站起来笑道:“侄儿读的书不多,也不能深究其奥,然而常听见俗语说的‘圣天子百神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侄儿想,如今圣天子在位,恩德加于四海,神灵感应也是该当的。至于老爷居官清正,为国为民,上天加护,降之福祥,这也是有的。依侄儿的愚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如今只把应该预备的事早早儿的预备下就是了。”贾政听了,沉吟了多会,道:“我想,这件事虽说似属可信,终是渺渺茫茫的。万一吵嚷出来,外头都知道了,不但教亲戚朋友们笑话,上头要是知道了,只怕还要问不是呢!”王夫人道:“才刚儿二媳妇还说,老太太惟恐你不信这些荒诞之事,老人家还要亲自来家给你托梦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