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 - 第 21 页/共 26 页

峰前有一块石头,约高五六尺,其形状就和我那块通灵玉是一模厮样的,我师父说那就是我的前身。又说林妹妹是什么绛珠仙草。我那日上了峰顶,见了那块石头,心中不胜感慨,做了七律一首,就写在石头上了。”宝钗道:“难为你回了生,怎么总没说呢。”黛玉道:“他在太虚幻境也没说过,连我也不知道,你且念念我们听。” 宝玉听了,遂念道: 文自玲珑质自坚,几经雕琢色莹然。 钗、黛二人听了,点点头儿。宝玉又念道:幸无精卫衔填海,赖有娲皇炼补天。 宝钗道:“这才是呢,要知道自己全仰赖的是天恩祖德,这两句好。”宝玉又念道:一块徒留形磊落,三生空结意缠绵。 黛玉道:“这两句也好,虽有感慨,也还说得浑含。”宝玉又念道:归来青埂谁知己,屹立峰头待米颠。 黛玉笑道:“结句虽好,只是太高自位置了。”宝钗道:“他这首诗,我觉得倒比先在家做的那些风花雪月的诗,似乎好些儿。诗之为道,穷而后工。到底要在外头受几天的罪,才有出息呢。”宝玉听了笑道:“既是愿意我在外头受罪,怎么我听见说我走了之后,你又成日家想的只是哭呢?”宝钗听了,啐道:“又说轻话来了。”黛玉道:“姐姐,你既说他这首诗作的好,咱们何不也和他一首呢?”宝玉听了大喜,忙取了一张花笺来,铺在桌上,又替他们研起墨来。 宝钗道:“时候儿不早了,咱们俩人联一首罢,你就先起一句。”黛玉听了,笑着提起笔来写了一句,忙递过来。宝钗接来看了一看,也笑着提起笔来写了一句,又递了过去。黛玉接来看了,提笔又续。宝玉在旁,不错眼珠的往来窥视。忽觉腰间发痒,伸手去抓。忽然摸着蒋不函赠的茜香罗汗巾儿,心下猛然一惊。暗想道:这个汗巾,若被他们俩人瞧见,虽说无甚妨碍,到底盘根究底的问起来,又是一番唠叨。莫若解了下来藏过,等到明儿只悄悄交给袭人,岂不省多少啰嗦呢。想罢,趁着钗、黛联诗的空儿,背过身去悄悄的解了下来,掖在自己褥边底下。幸喜钗、黛只顾联诗,并未瞧见。 宝玉穿的乃是一条玉色洒花夹裤,将腰提了一提掖住,仍旧掉过脸来,笑道:“诗完了么?”黛玉笑道:“完是完了,还没落款呢。”宝玉笑道:“咱们自己又闹什么款呢,拿来我瞧罢。”黛玉听了,便将花笺递与宝玉。宝玉接来,仔细观看。 只见黛玉的起句是: 磨不磷兮不曰坚, 宝钗接的两句是: 聆音未必韵铿然。 初平叱处成羊日, 黛玉又联了两句是: 嬴政鞭来沥血天。 顽到点头心可化, 宝钗又续两句是: 砺当漱齿力犹绵。 倘教精卫衔填海, 黛玉收一句是: 好伴鱼龙逐浪颠。 宝玉看毕,大笑道:“好,你们竟骂起我来了,又叫我变羊,又叫我挨鞭子。这也罢了,怎么临了儿还说教我去伴鱼龙,这不是要教我变个什么儿去呢,这还了得。”说着便顺手儿将宝钗揿倒,两只手在他胁下乱胳肢,胳肢的宝钗笑的喘不过气儿来,忙哀告道:“好兄弟,我再不敢了。”宝玉笑道:“今儿偏要教你把我叫了哥哥,我才饶你呢。”宝钗着了急,笑道:“那不是把你叫哥哥的人吗!”一句话提醒了宝玉,放了宝钗,就扑黛玉。黛玉性灵,听见宝钗一说,他早防备下了。见宝玉扑来,忙将身子一转,早跳下炕来。宝玉扑空,连忙跪了起来,往前一赶,不承望裤腰原是里面绸子的,又滑又没系着汗巾,那条玉色洒花裤儿竟顺着腿掉了下来。穿的又是短袄儿,招的宝钗、黛玉哈哈大笑起来。 宝玉着了急,忙提起要系,又怕他二人追问汗巾的缘故,人急智生,乃故意的恨道:“你掉下来,我就索性把你脱了去。 难道这会子还有我躲避的人吗?”说着便使性子脱了下来,撂在一边。宝钗忙道:“怪冷的天气,这是怎么说呢,也不怕就凉着了。”宝玉道:“我那里像你们那样娇嫩的身子,动不动儿就凉着了。”说着索性跳了起来,嬉笑不止。黛玉在地下道:“你看你,可有一点人样儿么?这么冷的,还不快盖上被窝去呢。宝姐姐,咱们也收拾了罢,天也不早了,明儿海棠社的题目,且到明儿和云儿现拟也不迟。你看,越闹越闹上样儿来了。 ”宝钗道:“不用理他。你来,咱们把这些东西都收了罢。” 黛玉听了,便仍旧上了炕,同宝钗套笔、盖砚、叠纸、包墨。 宝玉见了,便嘻皮笑脸的偎在黛玉的身旁,笑道:“妹妹,咱们俩人生生死死的闹了一场,好容易熬的作了夫妻,如今已经半年多了。今日我身上想喝了些酒,痒的很,你总不肯在人前与我抓抓,今日求你这会子赏他个脸呢。”黛玉听了,忙啐道:“快走开罢,我总不!这是个什么样子呢。”宝玉笑道:“妹妹,难为你也读过会子书,你就没看过张敞画眉的故事,他对着皇帝尚且说,闺房之内,更有甚于画眉者。你也想想,更有甚于画眉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呢。”黛玉道:“任凭你说的天花乱坠,我只有一个字的断语:不!” 宝玉没了法儿,只得扶着黛玉的肩头跪了起来,道:“好妹妹,我与你跪下了,你赏他个脸儿罢。”黛玉使性子道:“那不是宝姐姐,你怎么只是缠磨我呢。”宝钗正在收拾纸笔墨砚,听见黛玉来攀他,他便随意儿伸过手来,在宝玉腿上边抓了一把,向黛玉嘴上一抹,笑道:“给颦卿吃了罢。”黛玉见了发了急,忙用手也在宝玉腿上边抓了一把,就往宝钗嘴上去抹,只见宝钗用手帕子把嘴握上个结实。乐的宝玉直跳起来,向宝钗作揖道:“宝姐姐,你就是我万代的恩人,我再也忘不了你的恩了。”黛玉笑着赶了去,在宝玉肩上打了一手掌,道:“是了,算你占了便宜了,好好儿的睡觉去罢,看仔细凉着了。 ”宝玉笑道:“你别管我,我还有事要求宝姐姐呢。”宝钗听了笑道:“我这就替你成全了莫大的脸面,你还不好生睡去,又有什么事可求的呢。”宝玉笑道:“自从咱们三人搬在一块儿,我留心记着,不拘什么事儿,总是姐姐作俑于前,妹妹效尤于后。我所以胆大求姐姐施个全恩。你瞧瞧咱们窗户上,‘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也别辜负了这样体面帐子。”说着便嬉皮笑脸的将宝钗抱祝宝钗红了脸,忙推道:“你这个人竟是给不得脸。你瞧瞧,明灯蜡烛的点着,底下人人都还没睡,你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宝玉哀告道:“好姐姐,你今儿开了端,底下他们谁敢不跟着姐姐学呢。”说着便伸过手来替他解汗巾。宝钗着了忙,忙用手来遮护,向黛玉笑道:“你怎么瞧着也不哼一声儿,由着他的性儿闹吗?”黛玉笑道:“你不起发了他,他怎么肯歇心呢? ”一句话提醒了宝钗,忙叫道:“莺儿!”只听莺儿在那边问道:“奶奶叫我做什么?”黛玉忙也叫道:“你们六个人都来! ”只听那边答应了一声,七手八脚的乱响了一阵子,只见晴雯和莺儿先走了进来。一见宝玉在炕上光着下半截子,偎着宝钗,晴雯笑道:“嗳哟,怎么脱成这个样儿了,也不怕个冷吗?” 宝钗道:“你们可问他吗!快把他给我叉到你们屋里去。”说着只见紫鹃、金钏儿、柳五儿、袭人一齐走了进来,问道:“二位奶奶怎么这早晚儿还不睡觉?”黛玉笑道:“你们难道没看见炕上的那个精人儿么?在那里缠磨宝姐姐呢。你们大家把他抬到你们屋里,让他尽性儿闹去罢!”只听晴雯笑道:“奶奶们倒会脱清静儿,可怜我们就都是该死的了。罢了,二爷下来走罢。奶奶们不要你了,你还在那里呆着做什么呢?” 宝玉听了,故意的扬着脸问道:“你们都做什么来了?” 莺儿笑道:“二爷,这不是明知故问来了么!奶奶们叫了我们来,请二爷送过那边去呢。”宝玉笑道:“哦,奶奶吩咐你们,你们就都不敢违背,一个儿也不敢短少,就都齐齐全全的来了。 我要吩咐你们一件事呢?”晴雯道:“二爷吩咐我们什么事,我们也是不敢违背的。爷和奶奶原是一样的,那里有遵奶奶的话,不遵爷的话的道理呢?”宝玉笑道:“既是如此,你们都听我吩咐:你们六个人分做两班儿,三个人服侍一个,把你们这两位奶奶揿倒在炕上,把他们总不肯脱的那一件衣裳,给我剥了下来。” 六人听了,齐声笑道:“这件事我们可真不敢。”宝玉道:“何如?可见你们总是怕奶奶,并不怕爷。”紫鹃听了笑道:“奶奶说的有理,我们就遵奶奶的话。爷说的有理,我们就遵爷的话。才说的一点道理也没有,可教我们怎么遵呢。”宝玉道:“我才说的就是没有理的话?奶奶把爷叉出去,这就是很有道理吗?”金钏儿道:“这是奶奶们疼爷的意思。要是奶奶们总不许爷过那边去,爷又该着了急,埋怨奶奶们不体面了。” 黛玉听了笑道:“罢哟,依我说你好好的跟了他们去罢。你看,宝姐姐了在那里生气呢。莫要惹的他吩咐教取出棒槌来,你说要讨没趣儿呢?”说的宝钗和众人都笑了。 宝玉并不答言,向柳五儿、袭人道:“奶奶们教我过你们那边去,你们到底愿意不愿意?”柳五儿笑道:“我们作奴才的,原是听主子的吩咐,那里敢说自己愿意不愿意呢。”宝玉道:“既是如此,可要听我吩咐:晴雯和五儿,你们俩人身量儿相仿,替我拿手搭个花轿儿,等我坐上,莺儿、金钏儿摆一副对子,紫鹃打顶马,袭人在后面,替我拿着衣裳。我好到你们那边上任去。”晴雯笑道:“说的倒好听,只是我们不会搭什么花轿儿。”宝玉道:“你们俩人过来,等我教给你们。你们自己的右手,抓住自己的左腕,然后二人合起来,你的左手抓住他的右腕,他的左手抓住你的右腕,就成了。”二人听了,如法搭了起来,笑道:“这可怎么坐呢?”宝玉笑道:“我自有坐法,你们先把对子、顶马伺备妥当。”鹃、莺、钏三人听了,也便如法站好。宝玉这才回过身去,将自己的洒花夹裤取来,悄悄的将褥边底下藏的茜香罗汗巾取出,掖在兜兜内。然后叫袭人仍将裤子穿好了,走了起来,将两只腿儿圈着,勾了晴、柳二人脖子,坐在他二人手膀子上,叫紫鹃、金钏儿、莺儿三人摆对子、顶马,前行引路,后面袭人跟着,竟往那边而去。招的钗、黛二人都大笑起来。宝玉回过头来,向钗、黛笑道:“我们那边过会子热闹起来,你们两人可不冷静后悔!” 不言宝玉被他们六人撮去,再说钗、黛二人又坐着说了会子,这才卸了残妆,吹灯而寝。到了次日,红日当窗,这才一觉睡醒,连忙穿衣起来。估量着宝玉、晴雯等尚在未起,谁知开门看时,早见宝玉同他六人都在院子里海棠树下打掐旁枝乱叶,又有几个老婆子打扫院子。宝玉一见钗、黛二人出来,忙笑道:“好睡埃怪不得昨儿把我起发出来,原来为的是今儿早起的这一饱睡。我才吩咐莺儿他们,总不许叫你们,让你们俩人对头儿睡到晌午,教太太知道了,狠狠的给你们一个没脸面,才解我心里的恨呢。”黛玉听了笑道:“嗳哟哟,我们俩人把你怎么了,就把你恨成这个样儿了。”宝钗笑道:“你教他见了咱们可臊的说个什么儿呢?这也是我们修下的一点清福儿,就是早起多睡了会子,太太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了不得的事。不用理他,咱们梳头去罢。” 袭人、柳五儿听了,忙去舀脸水服侍。他二人梳洗已毕,穿了衣裳,都到王夫人上房来。走到院子里,只见宝玉还在海棠树下,安排这个布置那个。宝钗笑道:“我劝你不用无事忙了。你看咱们这个地方,成日家弄的乱头羊儿似的。屋里堆的东西也不少,又有小孩子啷吗喊叫的,那里还开得诗社呢。莫若派人把潇湘馆打扫干净,铺设起来,又眼宽又雅趣。过会子大家会齐了,就在太太上房里吃了早饭,先请他们到这里看看海棠,喝会子茶,也先打算打算能做诗的共有几个人,用几张桌子,几副笔砚,然后同到潇湘馆做诗。就在那里坐午席,还要早些儿散了,大家歇一会子。到了晚上,还要到老太太上房会席,都要腾挪出空儿来,这才不受张罗呢。”宝玉听了,不胜大喜,忙出去吩咐焙茗教派人打扫潇湘馆,安排桌椅,铺设毡褥,不在话下。 且说钗、黛二人来至王夫人上房,只见王夫人也才梳洗完毕。一见他二人进来,便问:“宝玉昨晚在甄府赴席喝多了酒了没有?”钗、黛二人听了,忙替遮掩道:“没有喝多了酒。” 王夫人道:“他这会子起来了没有?”宝钗道:“起来了。在潇湘馆看着教人打扫、铺设呢。”王夫人道:“这会子又打扫潇湘馆作什么?”黛玉道:“昨儿史大妹妹给了我大嫂子二十两银子,教替他办几桌酒。白日里请我们姊妹们开社做诗,晚上请太太们陪老太太和我妈妈坐着说说话儿呢。”王夫人听了笑道:“你史大妹妹真是高兴,他可那里有多余的钱呢。”宝钗道:“我们昨儿那么拦他,他是必不肯依,只得今儿暂且办了。过了后儿,我们大家凑出来还他就是了。” 正然说到这里,只见周姨娘领了环儿媳妇赵氏,李纨领了兰哥儿媳妇范氏,都来问安。王夫人向李纨笑道:“我听见你史大妹妹今儿烦你替他办东道,你一共办了几桌?”李纨笑道:“我那里会办什么酒席呢。昨儿史大妹妹再三不依,我不得已儿接了他的银子。昨儿晚上,我差人送给凤丫头去了。” 正说时,只听窗外有人笑道:“又在太太跟前作弄我什么呢,凤丫头凤丫头的。”众人就知是凤姐来了。果见凤姐拉了巧姐的手,母子二人走了进来。王夫人拉了巧姐的手,笑道:“我的儿,今儿你婶娘们要开社做诗,你会作诗不会?”巧姐笑道:“我如今也是才学呢,只怕做的不好。”凤姐笑道:“真是老鹳窝出凤凰,比我强多了。前儿我听见亲家母说,他还教他女婿呢。可怜我当日也上了会子学,就连一个瞎字儿也没认下。如今不拘遇个什么事儿,两眼煤黑子。”李纨笑道:“你可又有你的能处。我昨儿给你送过银子去,你怎么办了?” 凤姐笑道:“罢哟,这不是当着太太说,你也太藏奸了,人家托你的事情,你又转来托我,这会子我还有什么贴赔的么?只好尽着这二十两银子办了四席,刚够晚上用。白日里又要开诗社,讲不起我赔上点子,替你们办上三桌攒盒,一大缸惠泉酒,三盒冷热晕素点心,将就着压压饥儿,等到晚上打趸儿坐席罢。 不但我少赔几个钱儿,而且于你们也有益,免得左一顿右一顿的吃多了,第二日不舒服。”说的众人都笑了。 只见薛姨妈领着湘云、香菱、岫烟、宝琴、迎春、探春、惜春说说笑笑的来了。王夫人见了,忙让薛姨妈到炕上坐,众姊妹们都在两边椅子上坐。王夫人笑道:“昨儿晚上我忙的也没工夫张罗你们,也不知道你们都在那里住来。”薛姨妈笑道:“亏了你们的房子也多,我们住下的人也不少。我和琴儿在蘅芜院住来。我们大媳妇和他云妹妹、探妹妹在秋爽斋住来。二媳妇和他二姐姐在紫菱洲住来。只有四姑娘不肯和群儿,他姐姐们那么样的留他,他到底带着两个丫头往栊翠庵去了。”王夫人叹道:“我们四姑娘修道的心真也至诚极了,想来,往后来也必有一个效验的。”说毕,又向湘云笑道:“大姑娘你既要开社做诗,这也是一件极雅的事,你就告诉我们一声儿,难道就教厨房里多替你们办出一席来,又算什么要紧,怎么你拿出银子来了呢。”湘云笑道:“我也不是专为开社。婶娘想,这如今托赖着上天保佑,你女婿又回了生,又赏在翰林院行走,又给姑老爷、姑太太承了嗣,又得了多少香火地。我原要虔心虔意的都请到家里去热闹一天,一来房子新盖的,里头潮湿,二来伺候的丫头、老婆子也不够用,所以我求我大嫂子替我办一办,不过稍尽我的一点儿敬心,并没有多化什么钱的。”凤姐听了笑道:“你原求的是大嫂子,这如今有人硬派了二嫂子了。”湘云笑道:“我也不管是那个嫂子,我只领情就是了。” 大家说笑了会子,早见丫头们上来摆了桌子,放下杯箸,大家就都在王夫人上房吃了早饭。盥漱吃茶毕,薛姨妈向钗、黛二人笑道:“姑娘们,你们开社做诗的都是些谁?早些打算定了,你们自去干你们的,其余不会做诗的,都留在这里,我们好和你太太斗牌。”黛玉笑道:“我们才就算定了,共是十二个人。”薛姨妈笑道:“老天爷,都是谁哟,这么多的诗人。 ”黛玉道:“亲戚里头是菱姐姐、琴妹妹、云妹妹、邢大妹妹四个人。本家的是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巧姑娘也是四个人。还有我大嫂子和我们姊妹俩。算来算去,只剩下凤姐姐和新娶的兄弟媳妇、侄儿媳妇,连太太和姨妈正好五个人斗牌”。 薛姨妈听了,掐着指头算了一算,笑道:“姑娘,你们只有十一个人,你怎么说十二个人呢。”黛玉听了,用手帕子握着嘴笑道:“这个姨妈的话--我们屋里还有一个人呢。”薛姨妈笑道:“哦,这就是了。我这如今也觉得颠三倒四的了。” 王夫人道:“尤二姑娘今儿怎么没上来?”凤姐道:“平儿早上梳头,他替平儿哄孩子呢。”王夫人道:“玉钏儿过去瞧瞧,要是尤二姑娘、平姑娘都吃了饭,你就说,太太等着你们斗牌呢。两个新媳妇在这里坐会子,也教他们回去歇歇,小人儿家斗什么牌呢。”玉钏儿答应而去。凤姐笑道:“太太总是有算计的,巴不能我们屋里三个人一齐输了,才是太太心上的事呢。 ”薛姨妈笑道:“你放心,今儿我和你太太输,让你们三个人都满赢了去好不好?”凤姐笑道:“论起理来,二位太太都是输得起的主儿。我们作小人儿的沾点儿光,也很使得罢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王夫人又向湘云道:“姑娘们,你们都请过去罢,别耽搁了你们的正事。” 于是,湘云众姊妹一齐告辞,都到怡红院来,先在海棠树下站着观看了一回。香菱道:“这株海棠真也奇怪极了,怎么已经芟除了的又会活起来?”湘云道:“你们人死了还会回生,何况草木呢。这都是你们的祥瑞之征,所以今儿我原是替你们作贺的。” 只见宝玉在屋里忙乱着,命人安置坐位,又命晴雯等冲上好的龙井茶。李纨道:“宝兄弟你不用乱张罗了,咱们与其在这里耽搁工夫的,莫若早些儿都到潇湘馆去,那里难道没有预备的好茶么。”众姊妹听了,齐声道:“好。”钗、黛二人挽留不住,一齐都到潇湘馆来。 但见几净窗明,收拾的十分幽雅。正中地下放着三张方桌,桌儿上摆着三个攒盒儿,都是引进干鲜果品以及腌糟的南菜。 四围放着六张罗汉榻,每榻上放着一张小炕桌,每桌上一副文具。两边坐褥引枕、脚踏痰盒俱全。湘云、宝琴坐了第一榻,香菱、岫烟坐了第二榻,迎春、探春坐了第三榻,惜春、巧姐坐了第四榻,李纨、宝钗坐了第五榻,黛玉、宝玉坐了第六榻。 丫头们挨次儿递过了茶。只听湘云道:“宝姐姐你们昨晚拟的题目呢?”宝钗听了,不好说昨晚被宝玉闹的没得拟,乃笑道:“题目原该大家现拟才是。我们预先拟定了,似乎有弊似的。” 迎春道:“我和四妹妹、巧姑娘原不大会做诗,因为海棠重荣,乃是一件喜事,我们必得随着诌几句子儿应应典儿。你们若把题目拟的太难了,韵再限的太窄了,我们三人可就不做了。” 李纨道:“依我说题目就是‘咏重荣海棠’,也不必限韵,各作七律一首,随便用韵,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听了,齐声道:“好。”宝玉道:“大嫂子,咱们都有别号,只有菱姐姐、琴妹妹、邢大妹妹、巧姑娘四个人并无别号,你何不也送他们个别号,过会子作完了诗也好落款。” 李纨听了,想了一想笑道:“我想菱妹妹可称映莲仙客,琴妹妹可称松下清僚,邢大妹妹可称秀岭逸民,巧姑娘可称明河小友。你们说好不好?”香菱笑道:“别号原没什么要紧,任凭你们怎么叫就是了。”宝玉笑道:“诸事都说定了,我最夯雀儿先飞,我就先打稿儿了。”说毕,铺开了花笺,提笔就写。 只听巧姐笑道:“二叔,你和我二婶娘坐在一处,我可不大放心,只怕你们私行传递。”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湘云忙道:“巧姑娘,你和你二叔换个过儿。”宝玉听了,忙笑着走来和惜春坐在一处,巧姐过来和黛玉坐在一处。大家一齐研墨铺纸,支颐构思。宝玉又命丫头们每人面前斟了一杯热酒,以助诗兴。 不多一时,先后俱各交卷,都送到李纨的桌上。李纨看了大加称赏道:“今儿的诗比往常做的更有趣儿,不但咏海棠重荣,兼有他们回生的意思。情景双关,妙极了。可见作诗再不必限韵,往往的把好句为韵所缚了。依我的愚见,请四妹妹另录出来,也不必论宾主次序,也不必论词意之工拙,宝兄弟、林妹妹、菱妹妹、迎妹妹他们四个人是身历其境的人,说的亲切些儿,把他们这四首列在前头。我们八个人无非是称贺的意思,我们的八首按交卷的先后次序儿列在后头。一总录出一张来,大家再细加评论。诸位以为何如?”众人又齐声道:“好。 ”惜春忙取出一大张花笺来,将这十二首诗重新录了出来,递与湘云。湘云接来,高声朗诵道:怡红公子嫣然还是旧开时,回首当年系我思。 不是返魂香一炷,谁联续命缕千丝。 他生可卜人难料,转败为祥物有知。 趁此春深酣睡好,莫教花事负佳期。 潇湘仙子 多情若个似东风,剪玉涂脂发旧丛。 香谢返魂薰烂熳,人如春睡醒朦胧。 重圆镜傅飘零粉,继晷灯摇浅淡红。 莫道再生容易得,栽培何以答天公。 映莲仙客 断魂缥缈未多时,又被春风吹上枝。 红瘦绿肥前恨释,聘梅栖凤结欢迟。 重邀名友深闺伴,弗怨东皇薄命司。 暮落朝荣休比例,神仙不老旧丰姿。 菱洲居士 花本无知为底来,一年憔悴一年开。 刘公俗见长留恨,黎举非时竟欲媒。 剪到垂丝风力软,匀将粉脸夜台回。 登巢胜事空千古,那及名园历劫栽。 蘅芜君 花如月缺又重圆,始信长眠是短眠。 噩梦唤回春有力,玉颜依旧见犹怜。 风姨省却飘零叹,天女能参粉黛禅。 纵入红尘消俗态,昙葩祗树比芳妍。 蕉下客 娇蕊偏叨雨露深,劫灰烧尽更成林。 酒如千日醒犹醉,梦历三生去又今。 号锡神仙应不死,巢成香国许重寻。 花枝折向谁边好,两世云鬟碧玉簪。 枕霞旧友 海外移来委逝波,留仙无计奈愁何。 谁知春到敷新蕊,犹是霜侵既改柯。 地老天荒情不死,休征瑞应理非讹。 只愁旧社重新起,缠绕诗魔更酒魔。